=================================================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作品:一曲寒玉夜微凉 作者:Rune 文案: 那年,汶水河旁,他踏花而来,那温和的笑容叫她从此沉迷:那年,宫破城倾,她舍身救他,他却无情转身不留眷恋; 之后四年,她被禁冷宫,心如死水; 四年之后,他却凌霜而至,再次搅乱她一颗沉寂的心…… =================================================   第1章冷宫 微玉连着病了好些天,单薄的被褥在冬日里压根不御寒,她倚靠在床弦吐了口虚气,头照例还是晕沉打不起精神。 床边木椅上放着个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她撑起身子点了盏油灯,扶了扶额一针一线绣起来。 门外有了声响,是清溪回来了,一身风霜带着雪地里的寒气。见着她又在绣帕子忍不住道“殿下,别绣了,这样黑的天色莫把眼睛熬坏了。” 她摇摇头“是我连累你,这身子总也不好,宫里跟红顶白,你替我求药免不了白眼,我多绣些换了碎银子你也少遭点欺辱。” 窗外下着霰雪,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清溪升起小炉在屋里熬药,不一会儿苦腻的药味便散了满屋。微玉闻着舌根发苦,支起身打开了窗格,夜色迷茫一片,有簌簌霰雪打在身上,她拿手去接,雪化在手心里,有些微凉。 远处宫室灯火通明,隐约有歌舞钟鸣之声和铮铮的琵琶曲。钟鸣乃大雅,非国宴不用,只怕是在接待哪位外国贵宾。而这琵琶曲,却是纪廷的最爱……她忽地有些想他,却下意识地摇头驱逐心中思念,如今境地她又哪里有脸面去想他…… 清溪一面招呼着药炉,一面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微玉回转神思,见清溪面有犹疑,知她有心事,不禁轻声道“你若是有事就去吧,药炉我来照看。” 清溪猛地回神,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夜色寂寥,芜殿的夜更是寂寥得让人心寒,又是一声钟鸣传来,清溪面色陡然大白,像是被敲钟的铜锤锤破膝盖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玉赶紧去扶,却是走得急了脑袋一阵眩晕,撑着走了两步也是跪在了地上。 冷宫的寒气无孔不入,又是一阵凉薄之气自冰冷湿寒的方砖传入体内,微玉忍住没发颤,静静地看向清溪。 清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话的声音隐隐压着急切“殿下,奴婢求您嫁给宁王殿下!” 这话听得微玉有一瞬怔愣,不待她回话,清溪又急急道:“宁王殿下此番不远千里来和亲,正是您离开冷宫的好时机,宫里公主们个个嫌北齐寒苦以死相逼不肯下嫁,只有您了,只要您委身相求,若宁王殿下还念及当年情分,定会应下您的请求!如此,不但您能脱离苦海,还能为宁王殿下解了这份难堪。” 这话一字一句扎在微玉肉里,生生将她的心撕出一道豁口,猛地又是一阵眩晕。 她扭过头,一双眼睛里是说不清的滋味,透过窗口,那鼓瑟钟鸣琵琶铮铮处暖光融融,果真是他来了……他来和亲了…… 可是,当年情分么?他厌恶她还来不及,又哪里来得情分可言?若真说情分,也只有四年前宫变,她不顾性命命人将他送出皇宫的情分,只是,若不是她将他关起来,宫人为讨好她将他打个半死,他又哪里需要她派人相救,又哪里需要她为了救他被皇叔活捉囚禁芜殿四载? 她轻叹了口气,起身将清溪托起:“和亲是两国之事,不是纪廷说了算,更不是你我能够左右。” 清溪听得她这样讲眉毛已然拧成一团,又急急道了声可是,却被她拦下:“我知你怜我,但芜殿这些年我也想明白很多,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清溪……我不能误了他。” 没错,现下众位公主以死拒婚的确叫人难看,但他那般嫌恶她,她若真嫁了,不过是给他解了一时之难,却要让他烦心一辈子。更何况皇叔已经应下和亲之请,不论是谁,总归会有女子嫁与他,不论是皇室抑或宗亲。而她……不能这样做,也轮不到她一个罪女这样做。 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清溪面有悲戚之色:“难道殿下要在这芜殿住一辈子不成?” 她淡淡微笑,看向黑逡逡的天,夜色一片寒凉,连说出的话也带着凉气:“我这身子骨哪里要得了那样久……” 轻轻地,她听到了清溪的低泣,一丝丝一缕缕幽幽散入凉薄寂寞的芜殿之中。殿外,雪沫子势小,轻轻柔柔飘起了雪,摇曳着化入昏黄的幽光里。 小雪将殿前的西府海棠裹了层白絮,微玉起来时天还蒙蒙亮,清溪却已不见踪影。 她心里不禁担忧,这丫头脾性执拗,莫不是偷溜出芜殿找纪廷了?可后宫不宿男宾,这丫头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寒冬腊月里,凌风刺骨,她独到水井旁打水净脸,身体尚未好利落,手脚仍是无力,一桶水打上来背心已薄薄出层汗。 雪仍在下,沉积落了寸把来深,脚踩进去正好覆过鞋面。 微玉吃力地提着水往屋里去,院子里传来踏雪声,一步一声,咯吱咯吱的,压得极重。 她和清溪都是瘦个子,自然发不出这样重的声音……这般想着,她陡然呼吸一滞,莫不是清溪真将他给请来了? 她猛地回头,院门口站着的却是个膘肥体壮的嬷嬷。 她暗暗垂头,果然不是他…… 院门口的胖嬷嬷觑了眼微玉,大摇大摆走进来。 这嬷嬷是负责芜殿的管事赵嬷嬷,赵嬷嬷原本眉目倒是好的,只是被一身横肉掩住风姿。然而照管冷宫久了,一身散不去的酸鄙,连眉目也刻薄起来。 赵嬷嬷平日里绝不轻易出门,今日来芜殿只怕又是赌钱输了,过来寻衅。 微玉低着头没搭理她,吃力地提水往屋里走。 赵嬷嬷似乎觉得被戳伤自尊,狠狠呸了两声“不就是个前朝公主嘛,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摆什么破架子!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 微玉微微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嬷嬷同我进屋吧,我还有几两碎银子,嬷嬷且先拿着。” 赵嬷嬷一张嫌恶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满意“这还差不多,我交代你的鸳鸯戏水帕子可绣好了?外头催得紧呢!” 微玉提起水摇头“嬷嬷见谅,我这几日病殃殃,紧赶慢赶绣了一半。我这会儿洗漱了便绣。” “什么!”微玉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赵嬷嬷却突然发怒,“还洗脸,不过一个冷宫罪女,有谁来看!明日收帕子的太监就来了,你叫我如何交代!” 微玉低头,眉头轻蹙,这原本细微的表情却叫赵嬷嬷瞧见,瞬间勃然大怒,连骂几声叫你洗脸之后,夺过微玉手中水桶,将水对着她兜头倒下。 见着微玉发髻尽散乱糟糟贴在脸上,低眉顺目瑟瑟发抖,赵嬷嬷这才舒爽地哼了一声。由着微玉静静立在门口,赵嬷嬷又进屋翻出几粒碎银子,抖着银子吩咐微玉今日必须把帕子赶出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听着赵嬷嬷踏雪离去的声音,微玉忽地失去全部气力,手脚一软瘫坐在地。 芜殿这些年,她早已磨去往日刁蛮脾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如今却被个刁奴欺辱,若说没有怨,也绝无可能,可怨又能如何,只能迎来更多得责难,她倒不怕,只怕清溪跟着她受罪。 冷宫的冷,她也算体会得明明白白,冷的不单是宫墙内的寂寥,还有心灰意懒无能为力的折磨。 好的是,她还有清溪给她爱护给她温暖……可她,却将清溪带入了这着万劫不复之地……她委实不忍。 一桶冷水浇下,到晌午时微玉额头又开始发烫。拿着绣花针的手软绵绵找不到地方下针,头晕眼花,她只得靠着床弦休息片刻。 强撑半晌终究挨不住昏沉睡去,隐隐地她感觉到有冰凉触上额头,轻轻地搭在上头。 额上犹如火炽,她忍不住贪恋凉意,意识恍惚地伸手去寻,那双清凉却促地抽去,接着她听见沉稳地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是谁…… 第2章诀别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然黑逡逡一片,清溪已经回来,正背对着她歪坐在小杌子上熬药。她强撑着坐起来,连连唤了几声,却不见清溪回应。她不由得也静默下来,心却忍不住一阵发酸,果然是无用功,纪廷哪里会应下清溪的请求…… 微玉又试着起了起身,无力的手脚却由不得她动作太大,往日再平常不过的动作此刻做起来简直困难无比。 清溪似乎颇为郁闷,只低着脑袋不说话。她咬了咬牙,忍着酸乏总算是走到清溪身边,轻轻扳过她的肩头,这一扳却叫她半晌说不出话。 清溪一张应食不饱而颇为消瘦的脸此刻却肿得老高,苍白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显然是叫人打的。见她沉脸不说话,清溪一张脸埋得更低,像是要钻入地里才甘心。 清溪那般早便出门,为的就是求纪廷一见,如今却挂着彩回来。她心里难受至极,不由心酸中更生出愤懑,捧起清溪的脸恼怒道“是纪廷做的吗?不答应便是了,做什么为难你!”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脑袋却摇得跟拨浪鼓般,一头扎进她怀里,委屈的眼睛里也终于忍不住眼泪,一粒一粒往下掉,含糊不清地道“我见着宁王殿下了,他那会儿得太后传侯得去慈宁宫,说晚些来看您。” 这话传得轻轻巧巧,说得也是温温柔柔,却如一剂猛药用在微玉身上,药劲大的让她喘不过气,他这样说是原谅她了?她又有些雀跃,他要来看她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忽地站起身,露出身在冷宫四年唯一真切的笑。一句话,竟将她的病痛也治好。随后,她撑着身子轻轻拉起清溪坐在床沿,拿热毛巾替清溪敷上,这才道“既不是他伤的你,那又是谁?” 清溪愤愤,狠狠地将毛巾抓在手里“是赵嬷嬷那个白眼狼!我晌午回来时见着殿下您昏睡在,湿衣服晾着,就知道又是她做得好事。您本就病着,若病势加重引发了背上的旧疾如何得了,那刀伤当初可是险些要了您的命的!我气不过找她理论,可她却动起手,我打不过她,所以才……” 微玉轻轻拥住清溪:“好姑娘,不碍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经不住温软,清溪又低低哭泣起来,终于软子,声音里满是哀求“殿下,等宁王殿下来了,您就求求他吧!殿下,我要扛不住了……” 这话说得她心神一震,又是她,害得清溪受苦了……可是,她该求他吗? 屋里药炉嗡嗡沸腾起来,微玉帮清溪拭了拭泪,安慰着清溪休息会儿。 她支起身坐在药炉前,将药罐盖子揭开一条缝,热气喷涌而出,晕在她的眼睑上,滚烫烫将她眼里蒙上层水汽。 纪廷的一句晚些来看她,让她心里多少抱有期盼,眼见着三更的梆子已经打过,她心里的那点期许也被浇灭殆尽。 打开窗,雪夜寒凉,寂寥无声。幽暗的夜色里,雪花仍在翻飞。 她立在窗前,凉薄的雪将她一颗心也沁得冰凉。 忽地,一声轻响自殿外响起,她的心也跟着一颤。 不及多想,人已经奔去拉开殿门。门外却是静悄悄一片,半个人影也找不到。轻轻地一阵风过,有白雪压弯海棠枝桠簌簌落下。 微玉不禁自嘲,垂下眼眸,却有莹润柔光映入眼帘。 卷起裤脚踏雪行至墙下,那安躺在雪地里的暖玉,却忽地瞬间将她的心温暖。 玉仍是多年前她托清溪捎给他的那枚,看得出是常年贴身佩戴,玉已经柔润光滑隐隐透着温和色泽。 微玉心头一阵悸动,手紧紧握着玉放在怀中,眸子里忍不住发酸。他来了,他心里有她…… 她将玉贴身放在怀里,躺在却辗转反侧。脑袋里,心里一团乱麻,脑袋里是清溪哀求的哭声,心里是玉的那份温凉。 临到天色发白时,她猛地起了身,眼神里满是决然。 是时候了,该和这冷宫诀别了! 一把火将芜殿黎明前漆黑的天点亮半爿,熊熊烈火蒸干了漫天旋舞的飞雪,将芜殿化作一片灰烬。 微玉立在殿前的雪地里,没有喜亦没有悲,耸入天际的烈焰映在她的眼里,心里却是一片空洞,只余芜殿倾毁时梁柱倒塌的哀叹。 直到被宫正“请”至慈宁宫逼跪在地,那寂寥宫苑倾颓的声音才在微玉耳边消弭。四年了,她在芜殿将身上棱角磨灭殆尽,慈宁宫却仍旧是四年前的摸样,殿前的寒梅吐露芬芳,红梅傲雪,异常美艳。 被宫正压着背脊,她身子虚弱没气力,顺从地跪地上,忍不住低头轻嗅,真香啊……已经那样久没闻过花香了,久到连花香都要忘记是什么味道了。若在芜殿再多住些日子,由着这副身子骨,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会闻到这醉人的香氛,也再也看不到芜殿外的天了。 芜殿的天被圈成个方块,夏夜热得慌,铺了凉席睡在地上,夜凉如水,看着那样一方天,她总忍不住想,坐井观天的那只蛙,就是这样看天的吧…… 殿前传来声爱怜地惊呼:“九殿下,您慢点,当心脚下。” 是太后跟前的大姑姑素芳在说话,声音是熟悉的声音,连话都是熟悉的话,只是这话已然不是说给她听。 有轻快的脚步朝她过来,她甚至能看到那双镶着珠玉的丝履在一走一跳,终于停在她的跟前蹲下,一双稚嫩的手托起她的脸,小姑娘歪着头,天真的声音跳脱着蹦出来:“你是微玉姐姐吗?你的脸怎么不是圆的了?不过你这样也好看,微玉姐姐一直是我心里的美人,我长大了就要像你一样!” 这话让微玉微怔,随即微笑:“你是珞龄吧?” 珞龄出生丧母,太后怜惜便将珞龄打小养在跟前,宫变前不过四岁稚龄堪堪记事。那时候她是先帝独女,颇得父母溺爱,生得一副好皮囊脾气却跋扈执拗,只要有个不开心便是对人非打即骂,太后担忧她脾性不好便亲自管教。 慈宁宫里没有玩伴,珞龄也一直孤单,微玉住进慈宁宫后,珞龄就成了她的尾巴。再等到纪廷进宫,就成了她跟在纪廷身后叫纪廷哥哥,而珞龄跟在她的身后叫美人姐姐。 珞龄乐呵呵朝她点头,她回以一笑,可笑还没完全绽放,背上却猛地一沉,她未料这么一出,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身后,宫正冷着嗓子道:“大胆罪女,竟敢直呼公主名讳,简直目无尊卑!” 这话听得刺耳,更是诛心,她却只是轻轻吸了口气,收拾了笑脸,再度柔顺地跪地。 珞龄要拉她站起来,却被她婉拒,在一旁不高兴地拿脚尖点地:“许宫正,你才好大胆子,这样凶微玉姐姐。你,你快叫她起来。” 许宫正却恭敬道:“殿下说的是,只是罪人犯事须得下跪,这是律令。” 微玉低着头,听见珞龄跺脚,咕咕噜噜还要继续讲个道理出来,却被素芳姑姑打断。是太后传她进殿了。 依旧是跪着,前一日虽喝了汤药,身子却依旧昏沉无力。跪得两腿发酸身子微晃了,她才听到主位上的老人慈祥地叫其他人退下。 又是良久的沉默,终于,微玉听到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伤感:“微玉……” 微玉听着这熟悉声音里带着的伤心意味,心里五味陈杂。跪的久了脑袋也跟着发昏,再准备低头应答眼前却一阵犯黑,还不待她再做反应,身子接着就往前扑了下去。 第3章婚事 也只是昏了一会儿,她被太后扶着坐下,按过人中后意识渐渐缓过来。太后却被吓得不轻,她原本只是想要训诫训诫这孩子,当初她骑马射箭样样都能,身子骨比谁都要好,怎么如今身子竟虚弱至此!她突地有些后悔当初没拦下皇帝将这孩子圈禁冷宫。 微玉好容易才缓过神,见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心下叹了声,真是不中用。她仍旧强撑着跪了下去,轻声道:“奴婢失仪了。” 这话太后听着心里又是一阵泛酸,当初那个娇蛮的微玉已经在她身上找不到影子,这跪伏在地上的孩子简直卑微乖顺得让她心疼。到底是冷宫厉害,当初那般训诫也照样顽劣,如今却已然乖巧懂事了。 太后忍不住将她拉起来,手臂是瘦的,脸也是瘦削的,只是模样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太后不由得赞叹:“我的好孩子,真是越发亭亭玉立了。” 微玉却仍是恭顺地低着头,轻声道:“谢皇祖母夸奖。” 这淡淡的疏离叫太后又是哀伤地叹了口气,拉住微玉的手紧了紧:“孩子,你恨我吗?” 微玉身子一怔,恨吗?她摇摇头,语气依旧是轻轻的:“一开始恨,后来就不恨了。” 太后似乎松了口气,连握着微玉的手也微微松了。不怪她恨的,皇帝宫变弑兄夺位,杀得是她的父亲夺的是她的尊荣。只是,若不是她父亲太过昏庸暴戾,皇帝也不会出此下策。她幼时性子坏也是随了她父亲,好在这脾性改了过来。 太后此番见她乖巧如斯,也忍不住开始为她打算,到底是亲骨肉,怎么会不怜惜。当初错不在她,却被圈禁冷宫,做祖母的一颗心也是不忍。冷宫里安安静静过了四年,如今她有意纵火便是抱了出冷宫的心思,她又怎么会不懂。 太后爱怜地拉她入座,又慈祥地问:“好孩子,你同我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皇祖母不怪微玉自作主张吗?”微玉又垂了头,她这样做确实是冒失了,但不这样做她又如何能见到太后呢? 太后拍拍微玉的手,轻轻道:“你也知道冒失了,这次就算了,别再做这样的傻事……” 话尚未说完,却传来一应宫女宦官见礼的声音,是皇帝来了。皇帝看了微玉一眼,声音是冷漠的:“什么时候才能改这莽撞的脾气,好好给我安分些?” 微玉先是给皇帝行礼,见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叫她起来,她才起身回话:“奴婢知错了。” 她难得的温顺倒是叫皇帝不由多看她一眼:“说吧,你这一出戏为的是什么?” 微玉被他这样一说又跪了下去:“奴婢在冷宫四年,想明白很多事,以往富贵荣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奴婢只求往后能安稳度日。” 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一双利眼睇她:“这么说,是想要离开冷宫喽?” 微玉沉默着吸了口气,终于隆而重之地跪伏了下去:“求陛下赐婚,奴婢自请和亲北齐,愿与北齐宁王殿下结为秦晋,图得两国和平安稳。” 这话说得太后暗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不肯死心么? 皇帝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她的眼睛里不由多了几分探究:“这就是你要的安稳度日?” 她轻轻点头:“是。” “宫中贵女都怕寒苦不愿去北齐,你倒是愿意去。只是你与宁王的纠葛我不能不做考虑,他对你抱什么态度,你心里自是比我更明白。你,不是合适人选。”皇帝稍稍思量,仍是拒绝了。 这一番话叫微玉沉默良久,隐隐的昏眩感又袭来,心跳也跟着急速。她单手撑地拿手捂心,触手处是一块温凉的坚硬,她轻轻捂住心头那块玉,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奴婢求陛下成全。” 皇帝微微蹙眉,要说出口的话却被太后拦下,太后慈爱地看了眼微玉,回转过头对皇帝道:“皇帝你的考虑我也知道,但若是担心两人感情,那不如招纪廷前来问问他的意思。”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如此就有劳母后操心此事了。” 听得两人做下决定,微玉一颗久悬的心也总算落下。他会要她吗?她轻柔地抚了抚心口的那枚暖玉,他会的吧…… 微玉由着太后安排这日暂时住进慈宁宫。住的是当年她一直住的徽音轩,屋内陈设也一如当初。珞龄知她暂住,兴致勃勃跟在她和清溪身后打转,两人尚未拾掇好行李,已经又有宫人前来传候。 许是看顾她的脸面,素芳姑姑将珞龄与清溪留在殿外。未进殿便能听见殿里人的笑谈声,是他的声音……微玉突地有些犹疑,前脚进门,后脚却迟迟不敢进去。素芳姑姑却推她一把,示意她到时候了,殿内,太后一边修剪花木一边和纪廷笑谈着,太后是一贯的慈爱,而他是一贯的明朗俊逸。 她尚记得那天皇叔夺宫,宫里是连声的哀嚎和遍地的横尸,血腥笼罩了整个皇宫。她担忧他被困在监牢出不去,撇开带她出宫的人执意去救他。他离开宫时满身是伤,知他因她受刑重伤不敢再面对他,只独自躲在墙后看他被人送走,看着渐远的身影,她以为那就是诀别,却不想还有重逢的一天。 他侧对着她,俊美的容貌被繁密的花枝稀稀疏疏掩去,太后又将棵金钱橘修了修,听见声响,回头见是她朝她招手:“微玉来了呀,快来看看我修的橘树。” 微玉轻轻点头走过去,温顺地站在太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道一声皇祖母修得真好。花树的那头,纪廷却别开头。 太后将金钱橘又修了修,心领神会地看了两人,慈爱地笑了笑,放下剪刀:“你这孩子嘴倒是和从前一样甜。你如今出了冷宫,皇祖母心里也舒坦了,现下也就只有一个挂念,若是有个好人照顾你,我这份心也就放下了。你说是不是,纪廷啊……” 话里的意思连她都懂了,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垂下头,心里忍不住忐忑。纪廷却不说话,只看着窗外纷飞的雪。 他多一刻不言语,她就多一分沉重心痛。寂静良久,久到太后也忍不住轻叹,久到她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他却突然开了口:“如果皇祖母信得过我,那就把微玉交给我照顾吧。” 原本以为他答应了她会欢欣,可到了此刻,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快乐。为什么,明明他答应了,她的心却疼得更厉害了……昨晚的玉分明是他落下的,他分明去看她,心里惦念着她,却为什么这样迟疑…… 太后听得这话心有忧虑,却仍旧笑了笑,郑重道:“如此,我就将微玉托付给你了。” 殿外的雪依旧漫天遍野的下着,珞龄和清溪已经回了徽音轩,一阵寒风拂过又飞雪飘进廊庑,落在脸颊上一片冰凉。 廊庑里没人幽幽暗暗没有光,她好容易撑着走进廊庑,到了暗处终于失去了全部气力,靠着栏杆坐下。隐隐的,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是他。 她将自己埋在黑暗里,他却已经走到她的跟前,声音一如以往,厌恶与嫌弃夹杂,他冷声道:“我会娶你,但别以为我会对你改变。” 果然,他还是厌恶她,她的心猛地冷下来,身体一阵瑟缩,她还是伤害了他…… 他却看着她眼神也冷淡得犹如寒冰:“不要跟我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却千千万万遍问着自己为什么……猛地,她抬起头,对上他寒眸的那一瞬,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她突地想拉住他问个缘由。 他却不等她开口,已然头也不回渐行渐远,就像四年前他离开她,虽然再次相见了,她却觉得他真的已经离开她。 第4章生疏 一夜梦魇,晨起时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梳妆好,微玉轻揉着太阳穴尚未坐一会儿,珞龄便窜进屋,拉着她说太后叫她们一起用早膳。 门外照例的银装素裹,寒梅怒放,红的梅白的雪,倒是叫素色添上明媚。隐隐的有暗香袭人,醒了微玉一身倦气。她忍不住踏雪寻梅摘上一朵,轻嗅一息满腹都是芬芳馥郁。 珞龄在她身后钻出来,伸出个小脑袋看花,微玉微微一笑,将花簪上珞龄的小辫子。珞龄乐呵呵也要给她戴上一朵,她微微颔首让珞龄戴,低头的一瞬却看见底下宫人都神色古怪看她。 那眼神似嘲讽,又似怜悯,看得微玉微愣,随即却笑了,她们在可怜她,在笑话她呢…… 也是,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不折手段纵火焚烧冷宫,只为脱离冷宫的罪人,却被皇帝恼怒之下赐予北齐和亲,北齐蛮荒,这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归来一日。 隐隐绰绰的她听到有宫人在说话一个冷宫罪女,那位宁王竟也答应了,真是病急乱投医。 微玉一夜难眠,脑里心中挥散不去的亦是此事。病急乱投医……她心中清楚得很,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到底怎样想,她一团乱麻,只是他那决绝的话却始终萦绕心头,她到底还是错了? 规矩严谨如斯的慈宁宫亦是流言丛生,别处便更不用说,可流言遍野又如何,她冷宫四载早学会不在乎。只是,她唯独想问问他,问个为什么,若是非他所愿,何苦来折磨…… 身旁,清溪似有察觉,轻轻握了她的手,,逗得太后开心地直笑。 祖孙二人亲密无比,微玉在一旁独坐,微垂着头,静默地听珞龄撒娇,太后纵容。 这情景让她忆起当年,她不爱吃素,每餐都得有肉,太后虽在脾性上管教她,但在膳食却也是极为宠溺。 有次病了,一个劲要喝肉粥,太后心疼她,一个笃信神佛的人竟亲自为她剁肉糜做粥。 只是,这也只是从前了,现在到底不同,她不再是当年的她,太后也有了珞龄这矜乖的心肝肉。 太后和珞龄融洽的相处着,抬腕给珞龄夹了块芦笋,又叮嘱她芦笋不好克化,得细细嚼。 微玉垂着眼眸,也给自己夹了块芦笋,放进碗里的时候太后的筷子也跟着放进了微玉碗里,低头看,碗里一颗翡翠丸子在里头轻荡。微玉心头一滞,鼻头有些发酸,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道了声“谢皇祖母!”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这孩子真是越发懂事了“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来,多吃点。” 真是瘦了,太后又为微玉夹了几筷子菜,微玉尽数吃下,面上微微多了丝笑意,心里却仍旧有着千斤重担。 纪廷昨日的话一直压在她的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说他会娶她,可不会对她改变态度。这话里,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抗拒,既然如此,她总要问清楚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死心,那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良久,她搁下筷子开了口,对着太后道:“皇祖母,我想出宫一趟。” 太后听罢这话,心里已然明白微玉的意图,如今宫外除了纪廷,这丫头又能与何人有私交呢……太后顿了顿,道:“丫头,你是要去找纪廷?” 她微微点头,声音一如之前的沉静:“我有些事想同他说,很重要的事。” 听得她这般说心里虽有疑虑,太后仍旧应允,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分探究。 太后派了辆马车送她去四裔馆,外国使臣来南楚皆被安置在此处,纪廷也不例外。尚未入得四裔馆内,已然能听到丝竹管乐的靡靡之音,这些日子唯有以纪廷为首的北齐使团居于此,想必这幽幽管乐也是因他们而来。 雪依旧未停,微玉披着件太后方赏下的狐裘,跟在驿馆侍从身后。北风吹得白狐裘柔顺的绒毛贴在微玉苍白的脸上,雪花纷飞,落进脖子里化成寒凉的滋味。忽地,微玉的衣裳被人紧紧拽住,回头,是清溪,清溪面有犹疑却并不松手,开了口,说话的声音急迫且沙哑:“殿下,您是要推了这门亲事吗?” 微玉张张嘴却没有回话,这问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或者说,她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找到这话的答案。还有……她握了握系在腰际的荷包,那里装着枚色泽通透的温凉玉佩,正是那日她在冷宫拾起的那枚。这玉虽是她的,但当初她已将此玉送给他的,现在也理应奉还。 可她不说话,却叫清溪误解,她一双拽着衣服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是因为那些个宫女的嘲讽吗,所以您要推了亲事?她们何曾知道您的苦衷,您又何须理会她们说什么!” 宫变之前她虽任性,却也在乎几人看法。打入冷宫后,她早心灰意冷,心思也越发淡漠。要说因了宫女们几句作古作怪的话就改变心意,这也决计是不可能。可让她回复清溪,她却也不知道从何处应答,难道将纪廷昨日的话告诉给清溪?不,她说不出口…… 她微笑着看了眼被清溪拉着的衣角,轻轻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别怪她们。” 清溪沉静地默了默,终究松开手,疲惫地垂下。 四裔馆的宴客厅是处由红木铺地、窗牖隔断处垂以丝帛绉纱的古朴厅室。侍从将微玉主仆引至门前入内通报,隔着随风漂浮的纱帘,透过靡靡之音,她仍是听到了他隐约的声音,他一如昨日的刻薄,冷冷哂笑一声,道“呵,她这又是耍什么花样?” 第5章刁难 微玉的心瞬时一滞,这话说得真冷,她暗自吸了口气,脸上却仍旧挂着浅浅的笑。 话虽说了,纪廷却并未由得她入内。等候良久,她一张瘦削的脸几乎要冻僵,等到她以为他不会让她入内时,厅内突地穿出声铮铮有力的琵琶声。 纪廷自幼时便是个弹琵琶的能手,那时候她爱听他弹琵琶,老缠着他弹给她听,还让他给她做琵琶曲,他虽不乐意却也总会为她弹上一弹。那曲调,那劲道和这个倒是极为相似,她不由得抬头,朝屋内看了眼。 奏曲之人却不是他,纱幔那头是个反弹琵琶的舞姬,一袭湖水蓝的衣裳在柔韧的舞姿下化作朵朵浪花,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惊涛拍岸。微玉听得出神,恍惚间像是看到当年为她弹曲的纪廷,曲调突地低沉,幽幽地散入白雪纷飞的诺大皇城里,而她,仿佛听到了当年那首哀婉凄绝的寒玉曲。 寒玉曲是她命他为她做下的曲,曲成之时却因太过悲戚为先帝不喜,可做父亲的耐不住女儿喜欢,也就未曾责难纪廷作此曲的深意。可她又何尝不知这曲中深意呢?只是彼时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他,执着的认定了他便是她的一辈子。 鼓点收,曲声绝,一舞作罢,她的神思也跟着回转。舞姿是美的,琴技亦是妙的,可仍是抵不上纪廷。帘幔里有朦胧的身影,舞姬莲步轻移,柔弱无骨的歪在纪廷怀里,娇滴滴道:“殿下可还满意奴家方才的舞曲?” 这话落在微玉耳中总归是刺耳的,可纪廷却颇为宠溺:“这番用心,我喜欢的紧,说说,我的小舞姬想要个什么赏赐?” “既然殿下发话,那奴家也就不客气了。听闻殿下多年前做过一首寒玉曲,听过之人皆赞此曲只应天上有,奴家是个乐痴,想在这人间闻上一闻。这心愿,不知殿下可愿意为奴家圆上一圆。” 屋内沉默一瞬,忽地传来声朗笑:“小舞姬,本王早已不再弹奏琵琶,你这心愿怕是要换上一换了。” 这话说得和和善善,内里的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纪廷独爱琵琶,她是再知道不过的,可他却不再弹奏…… 屋外,微玉立在风雪中浑身冰冷地打了个冷颤,微微薄雪从狐裘上抖落。她紧了紧手,却又无力地松开,他到底是不愿意原谅她,才连最爱的琵琶也不愿弹奏了吧…… 一旁的清溪面有不忍,不由拽住她的衣袖:“殿下,回去吧。” 她却执拗地不动作,末了摇摇头,道:“清溪,去敲门。” 清溪面有迟疑,却终是拧不过她,上得前去将门叩了叩,里面这才有了动静。话是小舞姬带他说的,声音里有着绵绵的嘲讽:“殿下叫您有事门口说便是,进去打照面怕是会扎眼睛。” 微玉的心又是猛地一滞,胸口发闷,口中涩涩说不出话,如此连话都不愿意同她说么?难道非得这样不可,就真的不能原谅她?一晃神,她仿佛能看见当年他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情景,他浑身的戾气和眼中尖锐的目光简直将她逼得喘不过气,也是,都如此了,哪里还能奢求被他原谅。 若真心这般相看生厌,那她宁愿继续守着冷宫度日,这样,他眼前不就清净了么?她不逼他,强求的终究是强求。可即便如此她也要问个明白,为何答应娶她? 微玉深吸了口气,强忍着颤抖的欲望,将脸色冷凝下来,语气里是骄横跋扈:“怕扎眼睛,呵,我看宁王殿下怕是不敢见我吧?” 清溪见她如此,不由得诧异地看向她,她却朝清溪轻轻摇头,示意她安心。可即便是她如此激将,接话的却仍是小舞姬:“哼,还真是不知好歹,不过一个冷宫出来的落难凤凰……” 小舞姬话尚未说话,却忽地痛呼一声,继而禁了音。这一变故倒是微玉始料不及,她微微怔愣,神色却并无异常,然而四下突地沉寂下来的静谧叫她不由多看一眼。一应侍从皆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此刻就该有所举动一般,也是,若是当年的安宜公主遭逢如此羞辱,想必那小舞姬已注定遭受慎行司九死一生的刑罚了。 突地,她有些想笑,原来如此,所以他才阻止那小舞姬继续说下去,生怕她又犯了魔怔伤了那娇滴滴的小美人。他啊,对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对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呢…… 她咬咬牙,心里是一片戚戚然,嘴上却仍是强硬:“所以,宁王到底是见还是不见我这落难的凤凰?” 沉默良久,冷凝的声音打屋内传来:“进来吧。” 屋内又奏起琵琶曲,这回倒是婉转痴缠,像个如泣如诉的怨女。入到内里,帘幕的那头是几位容貌俱佳的美人共舞,那小舞姬却坐在纪廷下首,眉头微蹙好似仍旧心有不甘。 因着雪天阴沉,屋内点着烛台。微玉被侍从引着落坐在小舞姬对面,打此处看纪廷,他被明晃晃灯光照的棱角分明,异常俊美。纪廷斜倚在圈椅上,懒散地拿胳膊支着微侧一旁的脸,似乎太过巧合,一个眼神的交汇,她看见他的眼中有着微微地晃神,只是转瞬即逝,随即便冷凝得犹如冰刃:“有话快说。” 她想问他为什么明明厌恶她却仍要娶她,想问他要怎么样他才会原谅她,还想问他这些年未能见面他过得好不好?未照面时,她尚有几分气势支撑着,可甫一见面,她却连说话的勇气也没了。而此时,临到说时却情怯,她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纪廷睨向微玉的眼里有着不耐,等候良久却等不出一句后,一双眼里的怒火更甚:“要见面的是你,见了面不说话的还是你,山微玉,你是在戏弄我吗!” 微玉被他斥得一阵心悸,垂下头暗自咬唇不做声。裙摆上被用得刮起毛边的荷包安静地躺在上边,目光触及荷包,她突地心中一动,如此就先把玉佩还与他,或许他能不这般气急,缓了两人的气氛再问他想必会好说些。 她小心打开荷包,打眼处能看见明黄的流苏,浓密的流苏盖在一起,隐约中着眼看方能瞧见一枚暖玉正安逸卧在其中。她探手进荷包,触手之下能感觉到这玉的微凉,方要将玉拿出来,却不料后背猛地一痛,一股火辣辣的热流自外衫透入中衣。 第6章清风 茶盏磕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才躺下,跌倒在地的奉茶侍女也已经趴在地上请罪,一阵冷风刮来卷起了屋内的帘幔,寒气跟着被浸湿的衣裳经由后背窜进微内,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着。 背后是一片黏腻,她知道是热茶将后背烫伤了,她有些担心伤到旧疾处,忍着痛轻轻活动了一下,旧患无碍,却牵动新伤。皮肉连着衣裳被扯动的滋味让她额头溢出层冷汗,她咬咬牙终是将痛呼憋了回去。 忍着痛,她偷偷看了眼坐在几案后的纪廷,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目对视的一瞬她的心不由一沉,瘦削的肩却在同一瞬也跟着一沉,一袭宽大的月牙白衣袍盖在了她的肩头。 那衣袍尚带着受刺痛的心。 她有一瞬的晃神,他亦是温柔地笑着。蓦地,上首处却传来声冷笑,纪廷正冷漠地看着她,一手掀了桌上的茶盏,森森道:“怎么,又要做戏了?” 眼看势头不妙,就连方才腻歪人的小舞姬也识趣地退下,身后的男子却轻轻拍了拍微玉的肩,示意她莫生气。她微微摇头,示意无碍,男子这才轻轻点头。于纪廷的嘲讽,她的确并不恼怒,只是有些伤心,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不堪。 两人默契的互动似乎让纪廷更为愤懑,却气急反笑了:“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骗不了宁王,还有临掖侯上当!” 这话委实难以入耳,就连被纪廷称为临掖候的李毓也不由得蹙眉,微玉却咬唇默然。这一日嘴被咬了又咬,腥锈的味道淌进嘴里,是化不开的愁苦滋味,她却扯了扯僵住的嘴角弯出个淡然的笑:“安宜,谢过殿下赞赏。” “你!”纪廷被她这般说得怒火中烧,一个“你”字说出口后又待再说,却被李毓截下话头,他一手扶起微玉,一边朝纪廷恭敬道:“安宜公主这身湿衣裳还是赶紧换下才是,这大冷的天莫着凉了。若是公主初出宫便因这意外病了,太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纪廷到底是个明白人,行事知道轻重缓急,虽面上仍有怒意,却终究拂了衣袖:“去吧!” 由着清溪搀扶进内室,微玉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背后黏腻一片,稍有动作便如针扎。清溪轻手轻脚为她脱裳,中衣却粘在皮肉之上难以褪下。清溪没法只得一点一点剥,动作牵动皮肉,微玉强忍着已然大汗淋漓,到末了到底还是未能忍住,闷闷哼出几声。 好容易上了药穿罢衣裳,主仆二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微玉颤抖着手给清溪倒了杯水,真是辛苦难为她了…… 外头,门被敲了敲,微玉按下要去开门的清溪强撑着开了门,李毓已经换了身外袍安然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白玉小瓶:“这是蛇油,治烫伤极好,殿下且拿着用。” 有太久没有人这样同她和颜悦色说话了,又有太久没人真心实意关心她了,说不感激那定是假话。她接过那白玉小瓶,将小瓶拽在手里紧了又紧,轻声道:“谢侯爷送药。” 李毓暖暖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如此便快些收起来吧!” “是……”她不由得也跟着微微一笑,打开荷包,准备将小玉瓶收入其中的手却猛然僵硬,下一刻她脸色突地泛白,将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喃喃自语:“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李毓和清溪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然而翻遍了换衣的内室却仍没能找到那枚准备归还给纪廷的玉佩。 微玉看了眼完好无损的荷包,又看了眼除却三人空无他人的屋子,户牖处,帘幕纷飞,屋外靡靡乐声再次飘散入内。她心里骤然一痛,随即颓然地跪坐下来,果然是无缘无分啊…… 再入宴客厅时,舞姬们伴着琴音娇娇柔柔地跳着,乐声的源头却不在厅侧,微玉抬头看去,上首处纪廷正端坐在一把筝前,铮咚的由着他修长的手指泄出,汇成曲轻快的乐章。 见她入内也不理会,纪廷仍是专心歌舞声乐,她抿抿唇,伴着他轻快愉悦的曲调入座。衣裳擦到后背烫伤,她不由紧了紧一双手,指甲扎入掌心,却连痛也觉查不到。 一曲罢,纪廷终是睨她一眼,话音里依旧是拒人千里“怎么,曲也听完了,还不走?” 如此这般不待见她,竟是要赶人走了…… 一双手又紧了紧,她却定了定心神,艰难地扯出个笑“方才宁王问我有何事要说,我现下留着便是要把话说完。” “哦?”纪廷不以为然,换了个坐姿,端起杯新茶漫不经心地喝着。 隔着纱帘,窗外正纷飞着漫天白雪,一树青松傲立,寒冬的时节依旧绿叶蓁蓁,微玉看得出神,轻轻道“芜殿里四季都是阴冷,到了冬日更是没半丝生气,白茫茫的雪落下,连唯一的株海棠也要枯萎。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到了冬天就想着什么时候春来。能看到树木逢春,抽出绿芽,总觉得看到了它们就像看到希望……” 说着她顿了顿,柔柔地看了眼仍是心不在焉的纪廷,他又怎么会知道,在她心里他就如同那点绿,亦是她冷宫岁月里的曙光,她渴望着有一日他能将她温暖,将她照亮,可是…… 她微微摇头,不由哂笑,继续道“可这希望总也等不到,所以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不等了,就不会失望罢……宁王,你若实是厌恶我,我们的婚事便作罢吧,趁陛下还未下旨,我会回绝了去。” 纪廷听得这话摆弄茶盏的手一滞,缓了缓,他突地笑出声“安宜,你这是欲擒故纵吗?如若是,那很好,我如你愿就是,你本本分分等着做我王妃吧!” 坐在下首的李毓眉头微蹙,侧头看微玉一眼,她听得这话已然愣愣,只呐呐问了声“纪廷?” 话音落下,她随即却笑了,眼里有着深深的痛楚“你到底为什么答应娶我?” 第7章冰嬉 纪廷淡漠一笑“这不是你的请求吗?我说了,好好等着做我王妃。” 微玉却仍不放弃“为什么不告诉我?” 纪廷依旧淡淡,摆摆手,道“我累了,送公主回宫。” 是李毓将她送上回宫的车驾,临行时,他敲了敲她的车窗,递了个手炉进去“天寒地冻,殿下仔细身子。” 她接过,捂在手中暖暖的。 车窗外有白雪落上他一头玉冠乌丝,幽幽化作晶莹水珠凝在发间,他微微笑,温和道“殿下安心待嫁,宁王近来诸事烦忧脾性急躁不少,冒犯处,还请殿下见谅。” 微玉轻轻抚了抚掌中手炉,亦是笑了笑,她了解纪廷,他是个心中极有主意不乱分寸的人,哪里那样容易急躁。可李毓的开解却仍旧暖暖的,就好似这手里的暖炉,暖了手,也暖了心。 她轻轻点头,柔声道“我听侯爷的,还有一事拜托侯爷……” 李毓却不消她说完,温和一笑:“玉佩若是找到,我会亲自交给你。” 清溪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落在微玉耳中,她微微牵出丝笑,终是自作孽…… 马车动了,车辙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痕,茫茫白雪中,一路曲折蜿蜒看不清尽头。 因着恢复公主身份,太后将她重新安置到原先的住所。经由宫人几日悉心打扫,也终于能住进去。 太后似乎决心将她过往斩断,就连弦乐宫也一改当初面貌,撤去了所有她当初喜欢的繁琐装饰,如此一来宫中倒变得清爽整洁起来。 赐婚旨意下来那日,她一同向太后为清溪求了个县主的头衔,赐号和云,清溪受宠若惊,她却心中放下块沉甸甸的石头。 自打清溪执意随她入冷宫,她便心有亏欠,如今她要和亲荒蛮之地,她总不能还连累她。现下为她求个头衔,她往后也能过得顺遂些。 可拧不过清溪,虽得了和云县主的身份,却仍旧不愿离去。微玉没法,只得想若是往后有好人家值得托付,那便替她促成桩良缘吧…… 清溪因能留下每日都喜气洋洋,微玉看着无奈,却也因着这每日能看到的喜气冲淡了不少心头愁苦。 楚宫入了隆冬有冰嬉的习惯,大雪初停,湖面上已结了层厚厚的冰,扫了雪再泼上水,让湖面冰冻如镜,这时候就能开始各种冰嬉活动了。 珞龄方入冬便开始期待冰嬉,如今能玩了,哪还能等。皇帝几位年纪稍长的皇子公主也乐得消遣,相邀成趣,一道约了皇城的贵族子弟同乐,纪廷、李毓自也不例外。 微玉虽是闺中待嫁,可因北齐地处北境,冬日里天寒地冻道路难行,考虑到和亲随行的楚人不能消受,于是将婚期定在元宵之后。 这几日微玉虽为纪廷的态度心有忧虑,但因着微玉和珞龄的乐呵劲也跟着心情平静不少。 又加之珞龄不懈的撺掇,到了这一行皇室贵族举办冰嬉的日子,她也预备着拾掇体面了跟着去。 这日大早微玉便由着清溪给她打扮,及腰长发由羽冠束起,玄青红底的劲装穿在身上则更称得她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干练,以往病殃殃的模样一扫而空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珞龄喜滋滋邀她一同前往时她正窝在圈椅中看书,珞龄上前一把抢下她手中书卷,仔细将她这身打扮打量又打量,忍不住拍手道“美人姐姐这样真是美得英气逼人,真是太好看了!” 微玉不禁微微笑,打趣道“听你这意思,是我以前不够漂亮喽?” “怎么会!”珞龄边认真说着脑袋边摇得跟拨浪鼓般,随即却“哎呀”一声,扑到微玉怀里,作势要挠她痒痒,“美人姐姐你可真坏,怎么能这样逗我玩!” 如此闹了会,珞龄却突然住了手,微玉有些讶然,扳起珞龄的小脑袋,却见她嘟着个小嘴,不由轻声道“怎么了?瞧你这小嘴,嘟得都能挂油壶了。” 珞龄这才平复了一张小嘴,闷闷道“美人姐姐,你真的要去北齐吗?我听素芳姑姑说,那里只有荒漠和草原,白天一个劲地刮沙暴,到了晚上还有狼出来吃人。” 微玉听得珞龄对她的不舍不由顿了顿,若说这偌大的皇宫里有谁对她真心,除了清溪便是这小丫头了吧……她微微一笑,将她拥进怀里,安慰道“别担心,姐姐会回来看你的。” 这话说来就连微玉也不能肯定能否成真,北齐路途遥远,她此番嫁为人妇再回南楚已不是她能决定。只是如果……如果到时候还能见见这孩子,见见祖母那也就无憾了吧…… 听她如此说,珞龄将头埋得更深,仍是闷闷道了声“嗯”,这才安静趴在微玉身上不肯起来。 微玉暗叹一声,微微笑了,轻轻咯吱了一把珞龄的痒痒肉,珞龄被惊得猛地弹开身,随即又“哎呀”一声张牙舞爪地跳进微玉怀里疯闹起来。 一应宫人亦是掩面忍笑,清溪微微笑将两人从圈椅中拉起来“我的两位小姑奶奶哟,快别闹了,别耽误了时辰去太液池。” 珞龄这才吐吐舌头,乐呵呵地笑了笑“和云县主说得是,姐姐我们快些去吧!” 冬日的太液池光滑如明镜,站在湖面低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雪后初晴的日子,天气仍是冷的。北风一刮,积在湖面的雪沫子都被吹得没了踪影,露出滑溜溜的冰面,穿着鞋站上头那都得小心了去,否则,一个闪神就能摔个趔趄。 因着要办冰嬉,太液池又被悉心收拾了一番,等到微玉一行人到紫晖阁时就瞧见明晃晃的湖面闪着亮光,刺得微玉一阵眼花拿手掩住眼睛。 等再睁眼,微玉已经被珞龄拉着入座。因着珞龄的要求,微玉的位置被安排在她的右侧,左侧则是这次冰嬉的主办人当朝太子山乾。 往山乾边上去,为显重视两国邦交坐的是纪廷和李毓,再下去便是几位皇子及宗室子弟。 眼见着微玉落座高位,底下隐隐传出的惊叹里亦有着更甚的鄙夷。平宜公主能坐在太子身侧那是因为她出身正统又蒙陛下宠爱,可这山微玉不过是个冷宫罪女,她又何德何能坐在人上? 不过,也无碍,她是要嫁给那位宁王的,但,不是传闻宁王厌恶她还来不及吗?呵,看她往日再跋扈,如今也只能看个蛮子颜色了!真是恶报到了! 第8章受辱 底下人虽心里这般想着,终究是不敢说出来,可他们不敢说却有人觑了眼微玉,直白白地讽刺:“冷宫呆了四年,安宜公主还是一样的爱抢风头!位置坐的高,这衣裳呀,也穿得彪悍,果真是要嫁去北地的人呢!” 微玉听得微微发愣,循声看去却是廷远将军的长女傅瑶,犹记得当初因她仗着将军身份长女胡言乱语,她曾当众赏过傅瑶一耳光,如今说话倒是更厉害,诛人诛心,多少是存着报复的心思让她也丢脸面吧? 她低头讪笑,她如今不过是个没了父母庇护无权无势的孤女,真是何德何能还能被人惦记着报复。只不过,这话不但讽刺了她,也跟着诋毁了北齐,她不禁朝纪廷看了眼,却见他淡漠地看着她,见她看他他却漠然地回了头,他身旁的李毓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一个是她未来夫君,一个却是才见不过几面的人,两相对比,态度之差让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空又有些痛,默默地说不出话。傅瑶在底下却叫得更欢了:“不过也还是很有本事,一把火烧了冷宫竟然还能毛发无损地出来,不但如此,还得了个王妃的位置。看来啊,真是把太后娘娘哄得够好啊……” 如此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却不见有人制止。微玉仍旧不说话,多说多错,更何况她这些年早听了不知多少更戳心窝子的话,听得麻木了,也就压根不在乎傅瑶说她什么了…… 可傅瑶却越说越有劲,还要说下去,却不料一只玉箸掷到她的面门,生生将她一张嫩白小脸打出条红痕,她被打得生痛正要朝微玉发作,却发现掷筷子的是坐在微玉上首的珞龄。珞龄稚嫩的童颜被气得通红,脚在桌子下腾空踢了一脚,呵斥道:“这满桌子的酒点也堵不住你的嘴么,傅家小姐?!” 微玉并不指望有谁能为她出头,如今见小丫头一脸怒容,心里却暖洋洋,就连冬日的劲风也刮不去这股暖意。 傅瑶被堵得满脸涨红,道了声恕罪,仍是心有不甘地瞪了眼微玉,微玉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也罢,随她去吧…… 那边冰场上,鼓声起,一波接一波响起来,冰嬉也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冰嬉分为三项,先是开场的冰上杂耍,接着是抢等,最后才是重头戏转龙射球。 趁着冰场上耍着杂耍,坐在紫晖阁里观赏的人也开始分派重头戏的参赛人。参赛者由皇室、宗族、外邦各出五人,而三方中各有一个竹筒,内置五枚竹签,分别为甲乙丙丁戊,抽中相同字签的组为一队。同为一组的三位队员需通力合作,抢到头等,并将肩上两箭一射“天球”,一射“地球”,即为胜者。 三方人皆热烈地推选着参赛人,年轻俊朗的小伙子们都一幅跃跃欲试的摸样。微玉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这热闹景象,微微侧头,却见纪廷和李毓融洽地说着些什么,接着就看到纪廷在竹筒里抽出一签拿在手中把玩,她眼睛尖,隐隐地看出竹签上写着个“甲”。 大家伙仍在热火朝天的闹着,她身旁的珞龄却忽地敲了敲杯子,瞬时引来大伙目光,珞龄摇摇头嘻嘻笑道:“你们这清一色的男将上场有什么看头,我看还得派出五位女将一队一个!” 说罢她一本正经地朝太子询问:“哥,你说是也不是?” 太子宠溺地摸摸珞龄脑袋,点点头:“就按平宜说的来。” 珞龄乐呵呵点头,又道:“即是我提的议,那这五位‘巾帼’也就由我来点名吧!” 边说着边朝几位公主们看去,几位公主皆是一阵瑟缩,纷纷低头侧目。珞龄觑了她们一眼,嘴中低低冷哼一声,这举动倒是将微玉逗乐,微微笑,却不料珞龄也对着微玉咧嘴一笑:“公主们里便由安宜姐姐上阵,安宜姐姐箭术超群,你们可要当心了哦!” 微玉没料到珞龄闹这么一出,微愣一瞬,已有宫人捧出个新竹筒。见宫人奉竹筒而来,微玉旋即收拾了神色抽出一根竹签,抽出来却不敢看,心里忐忑地期望上面写的是个“甲”。珞龄急性子,见她半响不看签,一把抓过去,笑嘻嘻朗声道:“甲签,不错不错,单这甲字就是个好彩头!” 微玉听得心头一跳,脸上露出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喜色,忍不住悄悄侧头看纪廷,却见他拉过李毓的手,将竹签往他手里一塞,脸上有着隐隐的嫌恶。 微玉心头一滞,原本不易察觉的喜色被一脸惨白取代。微微晃神,却见李毓冲她暖暖一笑,道:“小侯也是个‘甲’,还请殿下多多关照。” 微玉微微点头,笑:“侯爷过奖了……” 另外四位女将,一位是毛遂自荐的傅瑶,另外三人则是珞龄随意点出来的。待选完人,冰场上的两样也已经临到尾声,重头戏的二十位参赛人纷纷离席准备。 微玉理了理衣裳,方起身,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冷宫四载,她身子早虚弱不堪,清溪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侧头要向珞龄求助,她却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清溪不明白,可她却清楚珞龄的心思,珞龄是在跟她争面子呢,她总不能叫珞龄失望啊…… 微玉独自出得紫晖阁,却见傅瑶横身而过,傲慢一笑,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既然平宜公主这般夸赞殿下您,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殿下您的本事了!” 待到傅瑶错身过去,微玉却听得身后清朗的男声:“安宜莫和她一般见识。” 微玉回头,身后却是立着三人,说话的是和她一队的二皇子山瑾,李毓和太子冼马段钦则安然地站在他身旁,想是三人一同结伴出来的。她朝三人微微颔首,抿嘴淡淡一笑,看着远处傅瑶的背影道:“也不怪她,我幼时顽劣,伤了她的自尊。” 二皇子听罢,不由多看她一眼,这还是那个刁蛮跋扈的安宜公主吗…… 一旁的李毓温和地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倒是真的想要见识殿下箭法,殿下请上冰场。” 微玉举目远看,冰场上众人已穿上冰鞋在广阔的冰面上滑过,一条条冰痕破冰而现,势如游龙。有多久没这样玩过了?还是一个四年吧……又一阵寒风袭来,微玉突地抬起手狠狠地搓了搓,蓦地绽出个灿烂的笑:“好,今天就玩个畅快!” 白莹莹的雪光里,爽朗的笑容映花了三个男人的眼。 第9章意外 穿好冰鞋和皮护膝,鼓点已然紧凑,三个男人将微玉护在中间,由段钦执黄色小旗为前导,李毓和微玉执弓矢,最后是二皇子殿后。五队人此刻都在同一起跑线,只待鼓点再次变换,巧的是傅瑶一队正好被安排在微玉一旁,傅瑶不善弓矢被安排在队前执小旗,她先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晃了晃手上的小旗,后朝微玉斜觑了两眼,见微玉不理会,不由得出声讨伐:“安宜殿下这是紧张得不敢出声了?” 微玉倒是不在意,微微一笑并不作声,倒是二皇子听得蹙了眉,早些时候他便从母妃那边得来消息,这傅瑶是她正妃人选之一,只是她这般品行,实在叫他看不上眼,不由反觑了傅瑶一眼:“聒噪。” 傅瑶被他这么一说倒是闹了个大红脸,拿手指掐了又掐掌心,心里虽恨着微玉却也不敢再说话。微玉朝二皇子颔首致谢,二皇子倒是不以为意地笑笑,示意不过举手之劳。 这时,鼓声骤停,不过两三息的功夫,紫晖阁上的太子对着鼓台挥动信号旗,适时,强烈的击鼓声犹如晨光破晓一般惊天动地地响彻天际。微玉四人默契地互看一眼,随后段钦打头阵第一个冲出起跑线,李毓滑动着冰鞋紧随其后,微玉和二皇子则稳妥地跟在李毓身后。 转龙射球首先走队需盘旋曲折行于冰上,微玉人在湖上不知其势,远在紫晖阁的众人却见是五条小龙蜿蜒其上,蹙乎之间五条小龙已然纠缠至紫晖阁下的旌门外。 微玉一队领先,傅瑶一队紧随其后咬住微玉队的尾巴不放。傅瑶好胜心强,见领先她的是微玉便更是不甘心,她脚下着力,拼了力气往微玉身边靠,微玉不愿纠缠往一边躲避,傅瑶却步步紧逼,微玉便是如今心性再好也不由蹙了眉,几番胶着之后,傅瑶突地发了狠,但见她一边伸脚绊人,一边拿手肘要戳微玉的背,在微玉前滑行的李毓见势忙要出手相救,却见微玉穿着厚重冰鞋笑容明媚地俏皮一跳,随即回旋跟着伸脚一勾,反倒是将傅瑶绊了个踉跄。 傅瑶被绊得脸色发青,忍不住要发脾气,微玉四人却已经行至旌门之下,李毓双箭稳妥射中两球,等到微玉上场,却见她沉着地滑到门下,从箭篓里抽出两支一同搭上弦,李毓在一旁看得微微一笑,竟是要双箭齐射,真不知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在场之人也纷纷注目,微玉平静地调整着姿势,待她顺着弓箭往天球上看,却忽地察觉一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不由得寻觅着看过去,却见纪廷灼灼的目光之中竟带着明晃晃的光,那是两道如希望之火的光忽地将她心中将要熄灭的火点燃。她看得心头一阵悸动,只觉得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只余她与纪廷相接的目光。她忽地想要对他笑,露出这四年来最好看的笑给他看,却见他忽地扭过头,眼神之中露出隐隐的懊恼。 她的心顿时像被人捏了一拳,呼吸突然重得叫她听得到声音,她只觉脑中发闷,耳畔却突地传来一声惊呼。她恍惚地回身去看,却不想脚下一软,手也跟着松开箭羽两支箭瞬时离弦划破冰冷的空气往紫晖阁上飞了去。 她眼见情形不对,立刻旋身拿弓扑箭,然而巨大的惯性让她脚下一个站不稳,后背着地猛地撞到厚厚的冰面,身体强势地撞击冰面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她竟然不觉得疼,只一心循着箭矢飞去的轨迹看。 两支箭倒是有一支被她拿弓捎到箭羽卸了力,被李毓起身轻跃拽到手中,微玉看得心惊,倘若未被他抓住,这支箭已然射向珞龄,倘若珞龄因她而伤,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等她再去寻另一支箭,却见纪廷猛然起身,他忽地抬起手,被擦破皮的手正隐隐泛着血色,一支羽箭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他面色铁青地看了一眼微玉,微玉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苦涩的滋味瞬间浮上心头。 纪廷又突地着力将箭放在桌上,仿佛强忍着怒气,侧身向太子告退,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席,拂袖而去。 经了这样一场闹剧,太子也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吩咐了一声你们继续玩便强迫着领了珞龄回宫。 众人面面相觑,不免都有些怨恨微玉,见她趴在冰上起不来,更是落井下石。傅瑶方才看见微玉发愣,有意在她耳边惊呼让她失误,却不料事情闹得这样大。看着众人落井下石,她瞬间收敛的心神,心想这箭又不是她要她往上面射的,关她什么事!而奚落微玉,在这事上她自然是不愿落在人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微玉,她讥讽道:“这箭怎么就射到宁王手上去了?难道安宜殿下想要反悔,不愿去北齐,所以来了一场谋杀未婚夫的闹剧?” 一旁地李毓却猛地瞪了一眼傅瑶,傅瑶被他气势压迫还要犟嘴,却见他陡然用力将手中的羽箭掷向冰面,羽箭应声破冰而入竟是如冰三分。傅瑶霎时被吓得不再做声,李毓却看也不看她,蹲下身扶微玉坐在冰面上,轻声问:“背疼吗?” 微玉面色苍白,看着紫晖阁一亭的残羹冷炙,她忍痛摇头:“无碍,劳烦侯爷扶我起来。” 李毓虽看出她强忍,却囿于人多口杂也不好再多说,只点点头将她扶了起来。 二皇子和段钦见她说没事,亦是轻轻点头。太子已经离开,二皇子朝众人罢罢手,一应人等也就听话地散去了。 微玉被清溪扶回弦乐宫,人还没坐定,就有宫人通传贵妃来了,不用猜也知道贵妃为的什么事而来。中宫无主,太后又多年不过问后宫事,贵妃便是后宫实际上的掌权人。 微玉强撑着起身,稍稍一动后背就仿佛撕裂一般的痛,她轻轻吸了口气,今天这样一撞,只怕是旧伤又要复发了。 贵妃轰轰烈烈带了小半百的人过来,为首的是她的贴身女官冯书和许宫正两人。进了宫门,两人二话不说便将微玉扣下,清溪上前要拦,却见微玉微微摇头,这才垂首悄悄退了出去。 第10章送药 这一幕来得太快,弦乐宫里的宫人尚未来得及反应,贵妃带来的宫人已将整座宫殿控下。 微玉被许宫正强压着跪伏在地上,天色尚早,弦乐宫里的地龙还没烧起来,地砖上冷清清的寒气直窜入她骨头缝里,后背上的伤被许宫正这样大力地按压又开始痛起来,微玉隐忍着痛,感觉额上冒出层薄薄地冷汗。 微玉忍痛垂首看着贵妃那双金丝履径直走到弦乐宫主座,落了座,却良久等不到下文。微玉被压得久了,头隐隐开始眩晕,贵妃却也似乎掐好了时间,她先是轻笑一声,随即音量冷了一拍:“我到弦乐宫半晌,却连杯凉水也没得喝,这就是安宜公主的待客之道?” 微玉知道这不过是挑刺,却也低垂了头道:“娘娘教训的是。” 贵妃本以为按着微玉原来的性子必然是要反讥唇语却不料她竟然做小伏低,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这安宜公主竟真如宫人们所言,冷宫四年性情大变了?但贵妃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没将这分惊讶表现的出来。 贵妃扫了一眼微玉,冷着脸继续道:“你是要嫁去北齐做王妃的人了,王府不比弦乐宫,需要管束的事更多更杂,如今你连这小小的弦乐宫都管不好,更何况往后的王府呢?” 微玉仍是低垂着头,道:“谢娘娘教训。” 贵妃看她这般恭顺模样一阵厌烦,可一想到今天是她一箭“失误”差点伤了平宜,这份心思便叫她不能不防。当年陛下夺宫,杀她父兄,又将她囚禁冷宫受尽屈辱,这份仇,哪里是一把火烧了冷宫就能消弭的?就像她自己,一辈子坚决不忘! 再看向微玉,贵妃眼里就又多了几分深究,这时她倒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而来?” 想起珞龄和纪廷,微玉心里便是一阵后怕,幸好没有大碍……她默了默,突然跪伏得更低,一张苍白的脸几乎贴在地面上,声音里满是歉意:“今日冰嬉我射箭失误,险些伤了平宜公主和宁王,实在是万事难辞其咎。” 贵妃却眯了眼,狭长的眼睛里泛着幽幽利光,自然是罪该万死,皇帝将后宫之事交由她打理,平宜又是他最宝贝的公主,若是今日平宜出了事,她也要提着脑袋见皇上了:“那你可知罪?” 微玉被压得喘不过气,努力稳了稳气息,方道:“安宜知罪。” 贵妃自高处睥睨:“罪当如何?” 微玉顿了顿方要回话,却被一直压着她被的许宫正抢了去:“娘娘,此事关系颇大,当交由慎行司严查”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微弯,许宫正一向耿直木讷,今日叫她跟着来便是让她做她一向爱做的恶人。要说今日这事可大可小,但这安宜敢叫她受惊吓,那她便叫她入狱受罚! 微玉脸色一白,慎行司是什么地方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她骄横,纪廷被她关进去,出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处好的。当时宫变,她叫人送他出宫,又叫清溪把那块暖玉送他做念想,清溪回来哭个不停,说看了害怕又心疼。 她心知贵妃今日怕是有意为难,不由低低叹了口气,随即却顶着许宫正压在她背上的力道直起了上身,声音里却是恭敬:“娘娘,我如今是待嫁之身,倘进了慎行司再嫁北齐宁王,这怕是说不过去。” 贵妃却不在乎她嫁不嫁得了,再说了,宫中公主虽不愿去北齐和亲,但皇族之中郡主、县主何其多,只消皇帝一句话,谁敢不从?她倒是以为这样说了,她便不敢拿她怎么样!贵妃这样想着,不由冷哼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安宜这样说,又是个什么意思?” 微玉此前四年虽身在冷宫,但经由赵嬷嬷的口也是晓得贵妃脾性的,一早料到她会这样紧咬着不放。她心里忍不住叹口气,她这个孤苦无依宛如浮萍的人,又何德何能能得贵妃娘娘亲自动手。 她险些伤了珞龄纪廷,心中早悔恨不已,可这也仅仅是对珞龄和纪廷,贵妃先是冷嘲热讽立规矩之后竟要让她受罚嫁不得人,这般用心险恶地对付她,她还忍让也着实没道理,但她到底笑了笑,和声和气道:“我与宁王的婚事是陛下的旨意,倘若中间有变,脸上无光的是……” 微玉话未说完,贵妃却冷笑着截下话头:“安宜公主倒是敢拿陛下来压我,只是,要是我想,安宜公主这个头衔可以想多少人有就有多少人有!” 一语罢,贵妃还要责难,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喝止:“贵妃好大的口气!那是不是贵妃想多少人是哀家,多少人就能是太后了?” 贵妃被惊得一瞬花容失色,随即回神,觑了眼贴身女官冯书,见冯书惊慌地摇摇头,她这才强忍着恼怒换了张笑脸迎向太后,要搀她:“太后……这可就是您老人家错怪妾身了,妾身这是在和安宜开玩笑呢!” 太后却脸色变也没变,轻轻拨开贵妃的手:“咱们大楚,只微玉一个安宜公主。贵妃,你是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是早早忘了吧!” 贵妃被太后的话激得脸色发白,心里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随即应声道:“是,您说的是。” 太后却看也没看她一看,微玉仍被许宫正压着背,她撑了撑,总算又起来一些,抬眸间,太后温和慈爱的眸子正对着她,身旁站着仍有些气喘的清溪,她忽地心头发热,鼻头酸酸,嘴角扯了又扯,露出个吃力的笑。 太后对着许宫正罢罢手,许宫正这才收了手,见宫人将微玉扶起来,张张口正要说话,却见太后又朝她罢罢手:“此事无需追究,你下去吧!” 许宫正这才点点头,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许宫正一走,贵妃也心惊胆战不敢再待下去,找了个由头告退,太后竟也点头应允。待贵妃一行人轰轰烈烈离开,弦乐宫也跟着静谧下来。 冷风穿堂而入,大姑姑素芳麻利地撂下棉布帘子,又叫人为祖孙二人上了热茶,这才悄悄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太后端了盏茶,却是递到微玉手中,微玉将茶盏握在手里,暖烘烘的温度从杯壁上传来,她忍不住轻轻叫了声:“祖母……” 太后却慈爱地笑了笑:“冰嬉的事珞龄说给我听了,你摔在冰上可有伤着?” 微玉听她不但没问罪反倒关心,一颗心不由柔软起来:“祖母不怪我鲁莽?” 太后听得笑了笑,配合得做出佯怒的样子:“自然是怪的,但是更怪你摔了自己。” 大姑姑素芳守在门口微笑着听了一回墙角,却见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在廊庑里缩着脑袋,她一眼便觉得不对,命人将那小太监抓了起来。得了太后应允这才将小太监送进殿内,小太监犹如抖糠,被太后一声呵斥,便吓得趴在地上道:“奴才是给殿下来送药的。” 一直不做声的微玉微微诧异,轻轻问了声:“是谁要你送的?” 小太监吓得声音直发抖,短短的几个字在喉咙里顿了半晌,这才道:“是北齐的宁王殿下!” 微玉听得一怔,一颗心仿佛被人绵绵软软打了一拳,纪廷……你不是厌恶我还来不及吗,为什么又…… 坐在一旁的太后却笑了又笑:“如此,甚好!” 微玉却听得失神,甚好……真的好吗? 第11章除夕 纪廷送来的云南白药是由个景泰蓝的小瓷盒装着,白药擦在伤痕上凉凉的。内殿里生着地龙,微玉宽了衣趴在床榻上也不觉得冷,清溪坐在床边为她擦药,微微笑:“可见,宁王殿下心里还是有殿下的,擦上去,可舒坦些了?” 微玉静静把玩着那景泰蓝小瓷盒,盒上细致地画着朵鸡血石色兼着车渠色的番莲,莲下的叶子青嫩漂亮,她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只怕他心里还怨恨着我。” 说罢,她侧过头透过户牖罅隙看了眼窗外夜色,轻叹:“过几日便是除夕,再过些日子,过了十五就要……” 话尚未说完却被清溪截下,她笑道:“过了十五殿下就要出嫁启程北齐了!” 微玉轻轻笑了笑:“我出嫁,你可开心?” 清溪忽地牵起她消瘦的手臂,深深笑了笑:“自然是开心的,殿下!” 微玉又是轻轻笑了笑,她又何尝不知面前笑靥如花的清溪是在安慰她,心下暗叹一口气,又轻轻摩挲小瓷盒,若真到了那一日,也许会开心吧…… 年关下,各宫里一片忙碌,因太后年事已高不问后宫事宜,宫中家宴便交由贵妃经办,也因着北齐和南楚将要联姻,几位北齐使臣也被请来一同宫宴。 到了除夕夜,微玉和珞龄结伴同去宫宴,珞龄座位安排在太后身侧,微玉却被宫人带到最靠宫门处的位置坐下。珞龄要同人争执,被微玉拦下,贵妃不比她人,因着她得罪了贵妃,她过些日子就要去北齐了,可珞龄在宫里的日子还长,难免遭她记恨。 落了座,人尚未到齐,身侧的宫门大敞,寒冬的冷意窜入。她虽穿得不薄,寒气仍是侵入尚未好完全的背伤,叫她忍不住掩面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低头缓了口气,清溪细心地为她搭了件衣裳,她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再回头却撞入一双冷漠的眼睛。纪廷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低声道:“安宜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娇气。” 微玉哑然一瞬,他已然走远。 跟在他身后的李毓温和地朝微玉笑了笑:“宁王殿下是这么个别扭脾气,殿下别介意。” 她如何不知纪廷的脾气,知李毓好意安慰她,微玉微微笑:“是。” 两人说着话,有宫人唱道皇上驾到,一应人等皆闻声请安,微玉见着双方头龙纹重台靴打头从她面前经过,她忍不住微微抬头,这位夺她父皇皇位的皇叔一如既往的肃穆威严,即便是除夕家宴也依旧不甚言笑。这些年操劳国事,为她父亲收拾烂摊子,正值壮年的年纪,鬓角已然微白。 她如此想着,皇帝已然入座,歌舞升起,有宫人高歌,舞姬旋舞,众人举杯同饮。她有一瞬忆起当年,父亲将她抱在膝头,一应宫人恭敬地在她身下跪拜。歌声起时,母亲带着她高歌,父亲取过琴,边饮酒边弹奏,而纪廷便是这时候为她弹奏了那曲为她做的寒玉曲…… 想到这里,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远在上首处的纪廷,纪廷正清朗笑着同太子还有李毓二人笑谈饮酒,收了目光,却见珞龄笑呵呵窝在太后臂弯里撒娇,太后笑着同皇帝说了两句话,几人一同笑了。微玉不禁低了头,强扯了个笑,真是一幅和乐融融的场景啊…… 再抬头,却见贵妃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微玉轻蹙了眉尖,夹了筷幼时最爱吃的肉糜丸子,嚼在口里细细嫩嫩的,却苍白得没有滋味。深吸了口气,一口饮下杯中清酒,清清澈澈的酒水却如烈火般烧进胃里,炙热得难受。 看了眼门外静谧寂寥的夜空,她强忍着酸涩的眼睛,父亲,母亲,孩儿想您们了…… 家宴热闹闹的气氛逼得微玉喘不过气,她携着清溪悄悄离席透气。清寒的夜风吹散微玉心头的燥热,清溪担心她冷,回了弦乐宫给她拿手炉。 虽是寒冬腊月的季节,御花园却仍有幽幽绿意,微玉随意走了走,捡了块顽石坐下,昂起头,天上挂着弯新月。微微寒风拂面,捎动鬓边碎发,她轻轻捋了捋,露出消瘦的脸颊,苍白的脸色映着幽幽月光越发显得人纤瘦。 “你……”一声冷却犹豫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身后传来,叫微玉听得一惊,警惕地回过头,却见纪廷站在假山的阴影下,夜色笼罩了他的身形,辨不出神色。 微玉收敛了神色,想扯出个笑,却良久笑不出来:“王爷怎么也出来了?” 他见她如此,冷冷嗯了声:“出来醒酒。” 微玉点点头,沉默着不说话。他先是那样怨恨她,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丁点尊严,结果她都快要死心了,他却又送了药给她。她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实在不知道如今该怀着什么心情同他说话…… 而他,竟也站在她跟前不说话。 空气里散着淡淡的梅香,萦绕在两个久久不语的人之间。沉默复沉默,她忽地想告辞离开,他却突地道:“药用了吗?” 微玉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他又不乐意了,拧了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你就只会点头吗?难道这又是你想出来挑衅我的新招?” 微玉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心里不是滋味地抬起头,末了,冻僵的脸居然露出个笑:“若是宁王殿下真是这般想的,那便是吧……” 这轻轻飘飘的话落进他耳朵里,他忽地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焦躁,她真不知道,她这个笑,笑得多难看。他看着她消瘦的脸庞,看着她难看的笑脸,突地来了气,冷下黑得不能再黑的脸,道:“真是不知所谓!” 说罢拂袖,急匆匆离去。 夜越发深了,月色也越发苍白起来,微玉看着纪廷离开的背影良久不挪眼,心里却空洞洞。身旁,青松投下黑逡逡的影子,一阵风过,几根松针跌落在肩头,她伸手方准备拂下,松针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指拈走,李毓朗润的容貌被月色映得愈发温润,浑身散发着安逸气息。 微玉看得微微发愣,旋即却回了神向后退了一步:“侯爷,宁王刚走。” 李毓顿了顿,随即却微微一笑,方道:“我知道,殿下的背上的伤还痛吗?” 微玉轻轻摇头,对着李毓轻轻一笑:“多谢侯爷挂心,已经无碍了。” 李毓轻轻点头,脸上仍是一副风清朗润,又道:“殿下之前托我找玉,还记得吗?” 微玉听他这样说,猛地抬起头:“侯爷找到了?” 李毓却轻轻摇头,松柏的阴影投在他的衣袍上,影影绰绰的:“我仔细为殿下寻过,确实没能找到。倘若是真落在了四裔馆,我定能寻到,殿下有没有想过是身边……” 话尚未说完,却听得有远处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第12章夜谈 微玉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您在哪儿?”是清溪。 微玉应了一声,却见清溪手里捧着个手炉,额上是层薄薄的汗,见了面,清溪长长吁了口气:“殿下怎么到这儿了,叫奴婢一番好找。” 微玉笑了笑,摸出帕子为她擦汗:“我瞧着这青松长得好,过来看看。” 清溪听了这才点点头,又看到李毓在这儿,忙行了个礼。 微玉微笑,复又看向李毓,道:“侯爷方才还要说什么?” 李毓却看着这亲密无间的两人轻笑着摇摇头,落在清溪身畔的目光却多了分凌厉。 这目光微玉没能看到,她默了默,只微微一笑,声音轻飘飘道:“若是那玉真找不到了,那便算了吧……” 李毓只那玉对微玉来说不一般,听她这样说,不由睡了一觉,纪廷却请罪自罚跪了一天一夜。雪水浸湿他的衣裳,当晚北风一吹霎时就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第二天他却仍旧扛着病躯和皇子们一起读书。 珞龄见微玉不说话以为她没见过,越发开心地道:“那美人姐姐这次能见到了,可惜的是不能出宫看。” 微玉微笑着点点头:“照你的意思是宫中要举办元宵灯会?” 珞龄乐呵呵地连连点头:“没错,还要隆而重之的办,把京城那些个皇亲国戚宗室贵族都请来,这样才热闹嘛!” 微玉仍是笑:“这事想必又是你这丫头闹起来的。” 珞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听漪澜宫的宫女们说起来元宵灯会,甚是向往。所以央求了父皇,贵妃在一旁也说是个好主意呢!” 漪澜宫是贵妃的寝宫,珞龄请求,贵妃在一旁帮腔。照理说珞龄为嫡公主当有表率模样,贵妃却纵容多于教养,幸得有太后管束,否则按着贵妃的用心,珞龄必然要长歪。 珞龄年幼,心底又纯善,自然看不到宫中这些阴谋诡计。而这次,贵妃如此作态,莫非她有阴谋?宫中皆知皇帝宠爱珞龄这位嫡女,贵妃自然不会犯傻自己动手,怕是要假借人手,只是这假借之人会是谁?冷宫四载,宫内早已天翻地覆,微玉猜不出那人是谁,只得再三叮嘱,叫珞龄近日行事多多小心。 珞龄虽不明所以,却仍是听话地点点头。 两人腻腻歪歪说了好些话,末了,珞龄突然古里古怪问道:“姐姐可知道总和纪廷哥哥在一起的那个哥是谁?” 听这话,当是说的李毓,微玉见她打听他,不由多看珞龄两眼,微微笑了笑:“你打听他做什么?” 珞龄却是哈哈一笑,道:“前些日子傅瑶进宫,那哥暗地差人把她狠狠捉弄一番,傅瑶吃了闷亏想发脾气却找不到主儿,看得我真是解气!” 微玉不料还有这样一出,又想着李毓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模样,不由笑了。 两人又亲亲热热聊了一会,临到走时,珞龄又热情地叫她一定要去灯会,待微玉答应了,她才满意地离开。 殿内,熏笼幽幽散出芬芳,看着珞龄活泼稚嫩的背影,微玉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褪去。灯会当然得去,她得守着珞龄,这孩子还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她呢! 第13章灯会 灯会被安排在楚宫的镜池,镜池三面有阆苑环绕,另一处则是个小山丘。当年承平皇帝依小丘山势建了个双层的楼阁,亲书飞镜轩,取镜上飞仙的意境。 天气渐渐回暖,小半月的时间镜池湖面冰雪已然融化。不料前一晚陡然降温,湖上湖下两重温度相交,正巧成了缕缕寒气自湖面飘散,宛如天宫,着实是应了承平皇帝所书的镜上飞仙。 微玉穿了身素雅的月白衣裳,清清瘦瘦被月光映衬着着实是个月下美人。这次倒是她早早去了慈宁宫邀珞龄一同前去镜池,她是担心贵妃对珞龄不利,珞龄却不晓得其中缘由,见微玉来慈宁宫,不由得开心地道:“姐姐再过几日便要出嫁,好事浸润着,连玩儿的兴致也跟着高了不少呀!” 微玉被她说的发愣,和亲这事,于她是不是高兴事尚且两说……随即却笑了笑,拿手指点了一下珞龄的小脑袋瓜:“你这小丫头成天想些什么呢!” 珞龄咯咯一笑,缓了缓她却突然拉了微玉的手,嗡嗡低语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微玉暗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拉着自己的那双小肉手:“我会来看你,给你写信的,若你实在想我了你就去北齐,姐姐和你促膝长谈。” 这话之前说过,如今再说,仍旧是感慨,珞龄这孩子,她也不舍得…… 珞龄听她这样说,这才乖乖地点头,又道今后会和女学士好好习书,两人要常常书信联系。 动了身,两人这样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镜池。 此刻的镜池点着幽幽暗暗的小灯,一盏一盏闪在黑暗中犹如萤火。宫中小辈们被提灯的宫人引入廊庑那头,娘娘们则在飞镜轩入座看一众孩子们嬉闹玩耍。 皇帝因政务繁忙未能到席,太后也因着礼佛缘故没来,是以贵妃从容大方的坐入主位。方入座,幽幽暗暗闪烁着萤火的镜池忽然传来一支琵琶曲,伴随着灵动活泼的曲调,一盏盏花灯次第自廊庑里点亮。 珞龄惊奇地看着各式花灯,乐呵呵跟着亮起的花灯跑,微玉不敢马虎,连忙跟在她身后。跑得累了,珞龄仍是笑嘻嘻喘气,再抬头,全部被点亮的花灯已然将镜池环绕,皇亲贵族们也开始相携着猜起灯谜。 珞龄也跟着扯了个灯谜看,彩色锦帛上书“床前明月光”。微玉看珞龄挠着脑袋瞅着几个字看了半晌,微微一笑正要提点提点,突然,珞龄却笑着咧开嘴,乐呵呵接道:“疑是地上霜!” 一旁伺候的宫人忍不住道:“殿下,这是字谜,不是背诗。” 珞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着锦帛的眼睛里又开始被疑惑填满,微玉忍不住笑了笑,拿手指了指那锦帛,道:“你瞧,这‘床前’便是一个‘广’字,再看后面的,既是‘明月光’,那便是‘明’字没了‘月’。” 珞龄忽地睁大眼,又是一个恍然大悟:“‘明’无月,那便是个‘日’!‘日’加‘广’,那便是个‘旷’!我说得可对?” 微玉笑着点头,一旁守在灯边的宫人亦是谄媚地笑,取下灯笼,又拿出枚小巧玲珑的玉片递给珞龄,道:“殿下着实聪明!灯笼是彩头,拿着这玉片还可向贵妃娘娘讨一次赏。” 珞龄提过灯笼又接过玉片,乐呵呵笑,继续拉着微玉继续猜,一连七八个灯谜,珞龄都在微玉的提示下猜出来。一堆灯笼早交给伺候的宫人提着,珞龄捧着一手玉片,眉眼里全是掩不去的开心。 廊庑里人渐渐多起来,珞龄仍旧兴致高涨地猜灯谜。微玉微微笑,侧头的一瞬,隔着色彩绚丽的灯光,她看见纪廷正冷眼静静地看着她。纪廷的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寒意,她突地就想起当年他跪在雪地里狠狠看她的模样,她不禁一怔,心也跟着一跳。再回神,她怯弱地别过头,却又是猛然一震,珞龄!珞龄去哪儿了?! 微玉慌乱地四处寻找,却仿佛无头苍蝇。放眼望去,只见犹如火龙的花灯挂在廊庑上,亮堂堂的,廊庑里人头攒动,解灯谜的声音,灵动叮咚的琵琶声都恍如噪音般在微玉脑中炸开。 再寻找,那嗡嗡隆隆的噪音又瞬间空洞,四下摩肩擦踵,却又静谧无声,微玉看着言笑晏晏的众人心里一阵发慌,却突然听得一声:“姐姐,快来啊!” 是珞龄的声音……微玉猛地抬头,循声看去,珞龄正站远处的在人群里冲她招手,色彩斑斓的灯光下,珞龄笑得灿烂,嘴角陷着两点梨涡。 微玉瞬间松了口气,快步走到珞龄身边,眉眼里却仍是凝重。珞龄盯着她看了看,疑惑道:“姐姐,你怎么了?” 微玉听她这般纯善问话不由暗叹了口气,和缓了神色,微微一笑,道:“没什么,继续玩吧……” 尚未走几步,却见幽幽暗暗闪着水光的镜池之中突地泛出十来叶小舟。珞龄不由驻足,又见有宫人托起秀美清雅的莲花灯笼,几乎是同时,宫人们将点亮了的莲花灯向空中抛去,再看那些个莲花灯竟一朵朵徐徐升起,绽放在夜空之中。 一轮过后,又有宫人继续在小舟上点灯,珞龄看得稀奇,不由拾阶而下走近湖边。微玉正要紧跟过去,却被个小宫女笑盈盈拦住:“安宜公主,齐妃有请。” 齐妃? 她不禁看了眼廊庑对面的飞镜轩,那里倒是灯火通明,飘来阵阵仙音。她不禁疑惑地看了眼小宫女,倒也还是笑着,问:“不知齐妃娘娘请我所谓何事?” 小宫女却笑得越发甜美:“自是好事,殿下放心。” 微玉这才轻轻点头,又叫清溪跟在珞龄身边好生照看,清溪不放心地看了眼微玉,倒也没做声,顺从地跟着珞龄走了。 廊庑正对着飞镜轩,中间隔着镜池,镜池虽不大,绕着走过去倒也有些路程。两人穿过人群静静走着,镜池上,又有莲花灯徐徐飞入夜空,微玉回头看了看在阶下嬉闹的珞龄微微一笑,再回头,却见廊庑的尽头立着个人。 第14章入彀 几人走出廊庑,傅瑶恨恨地瞪了眼微玉,又傲慢地瞥了眼小宫女,身后忽然走出个丫鬟摸样的小丫头上前要一手拦住微玉。微玉稍稍退后一步,将几人拉出距离,随即微微一笑:“傅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廊庑外,只得几盏幽幽萤火般的小灯点着,身后,镜池的雾气幽幽散来。傅瑶不说话,倒是逼视着微玉突然朝镜池边靠了靠,微玉看得眉头一蹙,随即却笑道:“我不知道傅小姐要做什么,但我得劝你一句,湖水寒凉,莫掉下去冻坏了傅小姐的身子骨,以后可有得好受。” 微玉的话听在傅瑶耳朵里却是讽刺,她忍不住却狠狠地看着微玉:“纵是苦肉计又如何,我就是要你身败名裂!” 这话听得微玉眉头一蹙,见傅瑶又朝湖边退了一步,她冷了声音,喝道:“愚蠢!” 傅瑶被她这般呵斥,激得一跺脚,却是朝微玉扑了过来:“你这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二皇子不要我了!” 微玉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稍稍怔愣,随即又是一个闪身躲过傅瑶,仍是冷着声音道:“愚蠢!” 傅瑶被激得张牙舞爪,却见身边的小丫头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忽地就停下了自己的凶恶模样。 两人的举动微玉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疑惑,傅瑶可不是个受小丫头摆布的人,那么,到底是谁给她出的计谋? 也是这傅瑶冲动易怒,被她激将得反扑向她,否则方才她若真“失足落水”,单凭她们两人的纠葛,她便脱不了干系。 微玉突地睇了眼请她去飞镜轩的小宫女,难道是齐妃?不对,她和齐妃无冤无仇,她不会这样做,忽地,她跨出一步逼近傅瑶,恶狠狠道:“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傅瑶被她这模样吓得连连退了几步,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小丫头,呐呐道:“没,没谁……” 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小宫女却看了眼飞镜轩,轻声催了催道:“殿下,齐妃娘娘还等着您呢……” 微玉却陡然蹙了眉:“齐妃娘娘为什么叫我去飞镜轩?” 小宫女见微玉又如此问,这才道:“齐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听说殿下一连猜对七八个灯谜,觉得殿下甚是聪慧,齐妃娘娘没见过殿下,贵妃说不如请来一见,和聪明人说说话也是件美事。所以……” 微玉眯起眼,弯了嘴角笑道:“所以,其实是贵妃娘娘要见我呀……” 照理说,除去冰嬉那一次,她和贵妃并无恩怨,只是那一次,她便能察觉到贵妃对她心怀怨恨。如今她又不依不饶……想到此处,微玉忽地一震,原来贵妃的这一切压根就不是为了珞龄,而是她! 因为珞龄听了宫人的话于是有了灯会这一出,又因齐妃请她前去飞镜轩,也才有了傅瑶半路截她,再因两人“争执”,傅瑶被她推入水中,贵妃真是打得一盘好算盘,处处是她算计好,却又处处和她没关系。 听得微玉这样说,傅瑶却猛地摇头:“不是,不是!” 微玉见她如此,不由好笑,只是却贵妃选了这样一个人对付她,也实在是瞧不起她了,猛地,她沉了脸色:“难道你知道是谁要见我?这样就狗急跳墙,说你蠢实在没错!” 傅瑶指着微玉“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接着,微玉就听到一道冷冷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道安宜公主冷宫四年换了性子,原来不过都是装出来示弱的?” 微玉听得一怔,回过头,纪廷正冷眼看着她,她不由蹙了眉:“是贵妃叫宁王来的?” 纪廷却疑惑地凝眉:“我去飞镜轩和你们南楚太子说说话。” 微玉见状暗叹一口气,不是就好,面上却轻轻笑了:“如此,不过倒真是巧,叫宁王见到我的真面目。” 纪廷拧眉看了眼微玉:“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说完,他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微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眸静静垂下,黑沉沉的夜色压在她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旁憋着怒火的傅瑶却再次发作,冷嘲热讽:“冰嬉那日,你的宁王未婚夫君就是这样丢下你走的,今天还是!” 微玉却陡然眯了眼,一把抓住傅瑶的手腕:“你以为我不知道当日在我耳边尖叫的是谁?我不说是放你一马,你却毫不自知还敢跟我提冰嬉!” 傅瑶吓得一愣,旋即回神,她突然甩开微玉的手,眼里是一不做二不休的锋芒,就连在她一旁的小丫头都没能拦住。微玉被她看得一惊,心道不好,却不等她躲避,傅瑶已然使足了力,一把将微玉推得连退几步。 微玉方想稳好身子,却不料傅瑶跨步上前再次发力,微弱,虽已尽力应对,却仍是一个站立不稳。 但听湖水猛然噗通发出一声巨响,微玉只觉得浑身冰冷,体温被一丝丝剥离。隔着飞溅的水花,她看见月光冷冷洒在湖面,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当年宫变。也是冷冷的月光,她孤身立在慎行司外看着纪廷离去的方向,突地一把锋利的钢刀从她背上劈过,温热的血霎时浸透衣背。她无力地回转身,远处是匹高大的枣红马,一个穿银色盔甲的男人骑在马上静静看她,月光映在银色盔甲上泛着冷冷的光…… 身体瞬间麻木起来,微玉无力地向湖面伸手,人却一寸寸向下沉。湖水漫过她的脸,她甚至感觉不到冷了,看着自己枯槁的头发飘荡在蓝色的湖水里,她突然僵硬地笑了笑,这就是死的感觉吗……又要体会一次了呀…… 忽地,快要失去知觉的微玉听到又是一声水响,接着一双厚实的臂膀拥住了她,她意识恍惚地笑了笑,是谁……真暖和呀…… 意识一片混沌,微玉恍惚之中听见有人惊呼,有人哭泣,朦朦胧胧的感觉里,只觉得那哭声痛彻心扉。当初宫变,她后背负伤,血流了一身,意识恍惚中,清溪也是这样哭着。 那时候她费劲了力气睁开眼,往日的荣华富贵却化作云烟,头顶是黑逡逡的青瓦,鼻尖还能闻到血腥味。清溪在一旁哭肿了眼,见她醒了满脸的惊喜,声音却是沙哑的,她知道,那是哭哑的,被清溪这样守护,她觉得羞愧…… 第15章出嫁 这次,她仍旧是吃力地睁开眼,一线暖光融着阴影落入眼中,有人轻轻拿手遮住她的眼睛,满如珠玉的她,他都避之不及,而现在……他只怕会更讨厌了吧?不!若真是讨厌,元宵那夜他又哪里会救她…… 门外宫人在催促时辰已到,起身理好衣裳,有上年纪的宫人叠声说着吉祥话,眉眼弯着,笑意却没在里面。 微玉抬起手由清溪托在掌心,人尚未走出弦乐宫内殿的大门,身后已然传来低低嗤笑,微玉听得一怔,旋即却微微一笑,她何尝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 宫人们私下说的话其实她都知道,她们说她这罪女是怕被一辈子囚禁冷宫,所以火烧芜殿,跪求皇帝将她嫁去北齐那蛮荒地做宁王妃。又说,宁王本不愿娶她,却无奈宫中公主不愿嫁,这才迫不得已。在她们眼里,宫中金枝玉叶们以死相逼不愿去的苦寒之地,也只有她这个被弃置冷宫的罪人才该去,而她竟是撞破脑袋地要去。 清溪似乎担心她心有芥蒂,伸手去握她的手,手上摩挲着传来粗糙触感。这触感叫微玉不由侧头看向清溪,若是当初清溪没选择跟着她入冷宫,指不定这双手还是如当初一般葱嫩如玉吧…… 清溪立在她的身畔,一双眉头因着宫人对微玉的嗤笑微蹙。微玉回握了清溪的手,微微一笑,对清溪轻轻摇头,清溪一对柳眉这才稍稍平复。 清溪复又托起微玉的手往殿外走,却听得有宫人通传。 第16章绿腰 微玉微微抬头,凤冠前的金丝流苏轻轻晃动,透过流苏,她看见珞龄乐呵呵蹦蹦跳跳往她这边来。微玉方要同珞龄说上几句,却听得珞龄身后有慈爱的声音传来:“你这小丫头怎的还是这么没规矩。” 虽是苛责的话,宠溺的意味却沉浸在里头,太后轻柔地看了眼微玉,又朝身侧微微点头,身边的大姑姑素芳已然做出了请的姿势,让微玉进屋说话。 珞龄被清溪带去偏殿吃点心,素芳守在门外,内殿里只留下这祖孙俩。殿内熏着清雅的四合香,这还是她初出冷宫,搬来弦乐宫时太后为她置办的。 太后端坐在榻上,微玉顶着沉重繁琐却华美异常的凤冠霞帔为太后斟了盏茶,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礼服繁复也能这样稳妥,不错,你如今规矩越发好了。” 见太后称赞,微玉勉强墩身回礼,太后却笑了笑,伸手扶她起来:“你身子本也还没好利落,快起来吧!” 微玉起身道谢,太后又道:“元宵夜的事,你且放心,祖母会为你讨回公道。” 微玉却微微一笑,她并不在乎讨不讨得回公道,更何况,在这宫中,什么才叫公道呢?她在乎的是,离开这悲喜交错的南楚皇宫,北齐是否是她能安身立命之地。 太后慈爱一笑,接着道:“北地寒苦,这些日子你身子遭了罪,到了北齐定好好好调理身子骨,以免落下病根。” 微玉点点头,后背之上却隐隐透着寒凉,病了,便是穿再多也暖和不起来。微玉微微一笑,道:“是,祖母请放心。” 太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你如今这样说,我自是能放心的。倘使是小时候啊……” 微玉微微笑了笑:“我幼时顽劣,祖母费了不少心。” 太后听着仍是慈爱地笑着:“你幼时调皮得很,别说,珞龄和调皮的模样和你分外像,”说到珞龄的名字,太后笑得真切起来,又道,“珞龄那小调皮鬼,真是只皮猴。” 微玉心里明白太后对自己的好,却也明白相对她而言,太后更为爱宠珞龄,如此思量,她微微垂头,轻轻淡淡地笑了笑。 说到这里,太后看了眼窗边的滴漏,吉时将近,她也不再多说其他。太后合掌拍了两声,素芳姑姑推开门抱了把琵琶进来。 见着琵琶,微玉微微一愣,已然猜到太后用意,不由暗叹了口气。 太后示意素芳姑姑将琵琶交给微玉,微玉接在手中细看,这是把紫檀琵琶,配以玳瑁义甲,“头”“身”品相俱是上佳。 太后见她细致抚弄,不由慈爱笑道:“这是当年承平皇帝专程为云贵妃做的那把绿腰,当初云贵妃用这把绿腰背弹琵琶艳惊四座,这把绿腰也因此闻名天下。” 这段故事她自是听过,那时候还是纪廷说给她听的。琵琶虽是把好琵琶,可云贵妃最后却因无嗣被充入感业寺落得个青灯佛卷的下场。 太后又道:“纪廷爱琵琶,虽不知他为何不弹琵琶了,但他仍爱听琵琶曲。你将这琵琶收好了,将来多弹给他听听。” 弹给他听……微玉紧了紧怀中的绿腰,沉默着不说话,那日四裔馆的事,她尚记得清晰,他对那小舞姬说他早已不弹琵琶……他是因她而不再弹奏他最爱的琵琶,又如何会听她弹的琵琶呢? 说到这里,太后稍稍顿了顿,慈爱地笑了笑后继续接着道:“我记得当初纪廷还为你做过一首琵琶曲,是也不是?” 微玉微微抿唇,轻轻点头,只是这首寒玉曲不是他自愿所做,而是被她逼迫才无奈而为。缓了缓,微玉轻抬了头,隔着脸前的金丝流苏对着太后微微一笑:“祖母请放心,您说的话,孙女都记在心中。” 太后满意地点头,一旁的素芳姑姑道了声吉时将至,太后这才笑了笑,握住微玉的手:“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好孩子,若是……” 说到这里,太后又是微微顿了顿,掐断话头,接着又轻轻拍了拍微玉的手,慈爱地笑了笑:“罢了,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 太后是果决之人,向来说话不会说一半留一半,微玉不由疑惑地看向太后,素芳姑姑却对着微玉笑了笑,扶着她的手道:“殿下,走吧!” 珞龄和清溪早等在殿外,素芳姑姑将微玉交给清溪,又退回到太后身后。微玉被清溪引到轿前,忽地停了下来,缓缓地她转过身,对着站在殿门前的太后跪伏下来行了个大礼。 黑云压城的天气,微玉一身大红格外打眼,太后静静地立在殿门前,仍旧是慈爱地道:“清溪,快扶你家主子起身。” 清溪微微一顿,即刻将微玉扶起。微玉立起身被众人拥簇着上了鸾轿,火红且朦胧的纱幔从轿顶兜头落下,将微玉罩在其中,影影绰绰显出个单薄的身影。清溪安静地守在轿边,珞龄则乐呵呵围着鸾轿打转。 随着宫人的一声唱和,十六人合抬的鸾轿应声而起,像团红云烧在半空中。 太后站在殿门前远远地看着,一双保养得宜的手不禁微微轻颤,素芳姑姑敏感地看了眼太后,却见太后眼中隐隐闪着泪光,素芳姑姑不由轻唤了声:“太后……” 太后这才猛然回神,轻轻叹了口气:“她朝我跪下那一刻,我心里是真的痛。她遭遇了那些事,我也知道我们祖孙情分再回不到从前。你不知道,方才我真希望她能对着我哭嫁,这样我也能光明正大抱着她哭上一场。” 素芳姑姑暗叹了口气,不忍地唤了声:“太后……” 太后却已然收拾好了情绪,轻轻道了声:“罢了,快些摆驾吧,仪典要开始了。” 廊庑上,红纱正随着寒风上下翻飞,天色愈发暗沉下来。 暗暗的天色里,冷风凛冽,太极殿前一片火红,却红得肃穆庄严。 透过流苏,微玉悄悄侧目。站在她身旁的纪廷一身喜服,仍是俊朗的模样,只是这喜服红得太过火烈,和他眼中的冷寒之色冲撞出刺眼的气息,微玉被这气息冲得心里一阵泛酸。末了她却微微摇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她奢求了…… 第17章离歌 繁复的仪典,十里的红妆。在太极殿前拜别皇帝太后,一行人就此启程。微玉静静地坐在鸾轿上,寒风穿过薄纱钻进轿内,凉意打落在她的脸颊,幽幽地有碎发被拂下,随着寒风在两颊轻荡,痒痒的,捎进心里去。 纪廷骑着匹白马走在轿前,徒留个身影给她。笔挺的身姿,朗逸的气质,却对她有着一颗苛刻冷漠的心。微玉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她改观,甚至她下意识的认为如今他对她的态度是理所应当,毕竟当初的她对他做下许多不堪的事。 雅乐悠悠在幽幽暗暗的天空中飘荡,悠扬的声音听在微玉的耳中却是寂寥。终于,她挪开静静胶着在纪廷身上的视线,举目向前,绵长的卤薄一直延伸至宫门。黄红交织的幡旗在烈风猎猎作响,随行的宫人都穿着喜庆的衣裳,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微微埋在胸前,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卤薄两侧有宫人手提花篮,伴着悠扬的雅乐,一片片的自她们纤纤玉手中抛出。寒风吹来,嫣红的扑的漫天都是。 再回首,生养她近二十年的楚宫已经在身后,看着高大的城楼,微玉却漠然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空空洞洞地,像是缺了一块,却又像是一种解脱。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一片窜入纱幔内,轻轻悠悠跌入她的裙畔。她回转了头,轻轻拾起,也是鲜艳的红,轻轻放在鼻尖,一阵浓香扑鼻。 一直打马在前的李毓调了马头往鸾轿里看了看,低头向身旁的侍卫吩咐了句什么。没一会儿,那侍卫便捧了个手炉递给清溪。 微玉看着清溪递来的手炉,本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多数人都已然不用手炉了。她微微抬头看了眼御马轿前的纪廷,又侧目看向已然再次打马走到前头的李毓,他是知道她身体弱受不得寒,所以才吩咐人递来,倒是叫他费心了…… 出了宫城,都城之人夹道欢送,热闹闹喜庆庆,举目看去,所有人都面带喜色。微玉却低垂了着眸子,说不出喜亦说不出悲,但看着鸾轿下一步一步的路,只觉得前途茫茫。 一路走着,也不知走到哪儿了,突地,微玉听到哒哒马蹄声,那声音越走越近,再近时却被合拢围在鸾轿之后的百姓挡住。 微玉不禁回首,却见珞龄被个侍卫抱着站在马背上,寒风吹乱她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张圆润的脸。蓦地,微玉看见珞龄朝着她挥手,卯足了劲道:“姐姐,我来送你,他们没给你唱祝歌,我来唱给你听!” 微玉微微怔愣,再回神时,珞龄稚嫩的歌声已流淌在耳边。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清清亮亮的歌声飘散在暗沉的空中,微玉朝着珞龄微微一笑,挥手作别。幽幽地,有小雪自天际飘下,晃晃荡荡落在纱幕上化开。 送亲的仪仗未停,缓缓地,珞龄小小的身形已然越来越小,歌声却仍旧悠悠听得到。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清丽丽融在漫天飘下的小雪里,随着渐行渐远的仪仗,终于没了声音…… 送亲的仪仗出了都城便在驿馆整装稍作休憩,微玉手脚冰凉地被清溪搀下鸾轿,驿馆早有驿丞奉命恭候。 驿丞满脸堆笑,迎向微玉谄媚地道:“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奴才早已备下午膳,劳请殿下赏光。” 微玉不喜欢这般谄媚的人,却也没说什么。今日寅正便晨起梳妆,到了这时已是晌午,她大半日劳顿滴米未进倒也不饿,只是人累得厉害,身子也暗暗觉得有些扛不住,这会儿倒是只想好好休息会儿。 微玉顶着沉重的凤冠轻轻摇头,脖子酸痛得厉害,缓了缓才道:“膳食便算了,你且为我备一桶热水,我要换身衣裳歇息歇息。” 驿丞听得她这样说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又是忙不迭点头,脸上皱纹都被他笑得挤成一团:“殿下着实辛苦,热水也是早就备好的,只等殿下吩咐。” 说罢,驿丞殷勤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为微玉带路,作势就要离开。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纪廷此刻却蹙了眉,打驿丞身边走过,冷冷淡淡道:“你这是把其他人都视作无物么?” 微玉微微侧头看向纪廷,却见他冷眼斜觑了她一瞬,收回目光错身便走了进去。话是对着驿丞说的,实则却是说与微玉听,微玉沉默着不说话,隔着细密的金流苏看向纪廷挺拔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驿丞听他这样讲,吓得赶紧磕头请罪,纪廷边往里走,边淡然地摆摆手:“一路辛劳的还有门外的随行,快些叫人上酒菜。安宜殿下不吃,其他人也还得吃饭。” 驿丞这才连连点头,叫驿卒赶紧上饭菜酒水。 这座京郊的驿站是座两进的四合院,前边招呼人吃饭,后边是提供给来往官员住宿的客房,再往后是喂马的马厩。微玉被驿丞引至后院的正房,屋内没地龙,因着天寒燃着几处银炭火盆,倒也还暖和。 再往内室里去,一桶蕴着水汽的热水早备在屏风后,澡水上浮着层殷红的梅,倒是幽幽散着淡淡芬芳。坐在梳妆台前,微玉由着清溪抽丝剥茧般为她卸妆。 沉重的凤冠被揭下,宽大繁琐的衣袍被一层一层剥去,倒像是卸下一身重担,微玉踏足进了浴盆,微烫的澡水熨帖着她稍显粗糙的皮肤,让她只觉浑身舒畅。 靠在浴盆里,她忍不住轻轻合了眼。半日劳碌,累得不只是身,还有心,这会儿,她只想轻轻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 见她轻轻浅眠,清溪轻手轻脚退出门去,又吩咐了守在门外的驿卒备些清淡小菜,菜好了叫她,等殿下醒了总得吃些什么才行。见驿卒走远,她这才往奴仆们伺候的耳房里去,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墙闭了眼,她也是忙了大半日,这会儿也得休息休息了。 纪廷来后院正房已是半个时辰后,正房门口只一个驿卒漫不经心打着盹,连他走进了都没察觉。直等他走到了他眼皮底下,那驿卒这才猛然惊醒,见着纪廷连连告罪,纪廷却也没理他,淡淡问道:“安宜公主可在房里?” 驿卒茫茫然点点头,纪廷不禁微蹙了眉。屋内倒是静悄悄一片,他抬手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再敲,仍是一片静谧。他不禁有些疑惑,却又隐隐有些不耐烦,心下正是不虞,抬眼间却透过窗纱看见一抹人影从屋内闪过。 如果喜欢,那么欢迎大家评论收藏哦! 第18章疑迹 不做多想,纪廷猛地推门,迎面扑来的煤气味却叫他猛然皱了眉。再往屋里看,却见安置着贵妃榻的一侧,一扇小窗洞开,有纷纷小雪随风飘落进来。 他不禁走到窗边查看,果然见着几处脚印,循着脚印再看却因印迹太过凌乱无功而返。正疑虑着,纪廷却陡然听到一声惊叫,他赶紧循声而去,进了屋却见清溪愣在浴桶一旁,茫茫然不知所措。 浴桶里,微玉半张脸沉在水中被殷红的梅掩住,露在水上的一半脸则是面色青灰没了生气一般,纪廷赶紧抽过衣架上的中衣,捞起浴桶中身体僵硬的微玉,拿中衣将微玉包裹起来放在了。 清溪又连忙将被子捂住微玉,纪廷默然地看着的微玉突地拿手试了试她的鼻尖,随后又悠悠松了口气,这举动倒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清溪看着也是松了口气,不禁握着微玉一双手不放,方才她摸着那一桶水早冰冷寒凉,而殿下却在里头泡了那样久……她身子本就不好,之前元宵夜落水她身子也还没好利落,如今旧患之上加新伤,这怎么得了! 站在一直不做声沉思的纪廷却忽地走到窗前,将屋内几扇窗户全部打开。寒风应势刮进屋内,清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由看向纪廷,纪廷却轻轻道:“屋内这样重的煤味,得通通风,她只怕是中了煤毒。” 看向那几盆仍噼啪燃着碳火的火盆,清溪这会儿才幡然醒悟,却也面有愧色起来,若不是方才她贪睡关了门出去,殿下也不会…… 到了这会儿,纪廷也不再多留,走到门边,脚步却又顿了顿,回头对清溪道:“你也莫自责,还是好好照顾她吧!” 见清溪点头,他这才快步离开。 纪廷尚未出后院,却见个人影从后门进来,再着眼看,却是李毓。昏暗的天光里,他看见李毓走进廊庑拍了拍身上的碎雪。 李毓倒是没料到能在这里碰到纪廷,见纪廷往他这边来,温和笑了笑,问道:“殿下怎么来后院了,是来找安宜殿下的吗?” 纪廷听他这样问,微微蹙了眉,一双眼睛里有着隐隐的审视:“她中了煤毒。” 话音方落,李毓却脸色猛然泛白,声音里有着压抑地急切:“怎么回事儿?” 纪廷将他这般神色举动看在眼里,微蹙的眉头又舒展开,看了眼正房此时仍旧敞开的窗户,道:“她此番中毒倒不像是意外,我方才见着个人影从她屋内一闪而过,连窗下也是凌乱的脚印。” 李毓却猛然一震,略加思索之后道:“您是说,有人要害她?” 纪廷轻轻点头,稍稍沉思片刻,他又看向李毓,和缓了声音道:“此番我前来和亲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虽不知道这件事和咱们有没有扯上关系,但终归得谨慎,别叫她出意外了。” 纪廷方才的审视李毓自是看在眼中,纪廷为人多疑,方才怕是怀疑他了,他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请殿下放心。” 纪廷这才又点点头,准备离开,李毓却又道:“若说人影,我方才在马厩倒是见着了驿丞,看他模样不像是照看马匹。照理说,他这会儿照说该在前院照看。” 这话却是叫纪廷停下脚步,紧蹙了眉:“查,把他底细给我查清楚。” 纪廷点点头道:“是。” 听他应下,纪廷迈步往前走,不待走几步,纪廷却又再度停下步子,顿了半晌方缓缓道:“你医术好,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吧……” 李毓听他这样说不由多看他一看,纪廷却不再多留,提步走出廊庑,顶着漫天风雪而去。 等微玉醒来天色已经幽暗看不见几分天光,她抬手按了按额头。虽是醒了,脑袋却仍旧是昏昏沉沉,床边的小杌子上,清溪恍惚地打着盹,只怕也是累狠了。 她独自撑起身,看了眼窗外,却见屋外暮色四合,不由有些奇怪,竟是一觉睡了这样久。正奇怪着,头中又是一片混沌发闷,她揉了揉头,可脑袋却仍旧不舒坦,怎么睡久了头反倒是疼起来? 微玉仍旧自顾自琢磨着,一旁打着盹的清溪脑袋却猛然一垂陡地惊醒过来,见着坐在的微玉,先是微微发愣,随即却瞬间红了眼,边摸着泪边走到床边为微玉披了件衣裳:“殿下,昏睡了两日,您好歹是醒了。” 微玉听得一愣,不由看向清溪:“我竟睡了这样久?” 清溪见她不明所以的模样眼睛更加发红,眼角的眼泪泫然欲下:“您是中了煤毒,差点没能缓过来,还是宁王殿下救了您,不然……” 这话又是叫微玉微微发愣,呐呐说道:“是纪廷救了我?” 清溪含着眼泪点点头:“您沐浴中毒被正巧来正房的宁王殿下撞见了。宁王殿下救了您,还叫临掖候为您症治,临掖候给您看了病,道歇歇就能好。” 微玉听着脑中愣愣,竟又是纪廷救了她…… 而清溪说到这里却嘀咕道:“可我见您昏迷了这样久,不信他,还教训了他一番。” 清溪话音方落,却听得门外有温润声音传来,笑意含在话音里,叫人如沐春风:“和云县主教训的也对,我医术不精,殿下比我料想早了半个时辰醒来。” 他一段话说得和声和气,清溪被他说得垂了头面色讪讪,再抬头却见他端着碗黑逡逡的汤药进来。四目相交,清溪却从李毓一双看来温润的眼睛里隐隐察觉出几分锐利。 清溪被这眼神看得微微发慌,却不待她细思,一双手却被微玉护犊般握在手中。床榻上,微玉对着李毓微微一笑,道:“侯爷大量,清溪也是着急了,这才口不择言得罪了侯爷。” 李毓端着药碗走近床榻,沉静地看了眼亲密的两人,随后朝着微玉笑了笑:“殿下放心,不过是件小事。” 说罢,又将手上药碗递给清溪,细致地吩咐她该如何用药,眼中全然不见方才的锐利之色。 第19章辩驳 李毓又从托盘里拿出颗杏仁糖,方要递给微玉,却见她已然接过清溪手上的药碗,面不变色地一饮而下。这药有多苦,李毓心中再清楚不过,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叫人备上几颗杏仁糖。 李毓不由多看两眼微玉,微玉却无甚表示。只接过清溪递来的漱口水漱了两口吐在小碟中,又拿帕子试了试唇边汤药留下的残汁。 见李毓面上隐有惊讶之色,微玉不禁微微一笑,放下手上的帕子,道:“侯爷是知道我身子怎样的,冷宫的时候,生了病连汤药都得求人才有,更何况是这杏仁糖呢?” 她边说着,边拿起一颗杏仁糖,拈在指尖看,良久,她才将糖放入口中,满足地笑了笑:“真甜。” 杏仁糖甜中夹带着微微杏仁的苦,微玉含在口里却吃不出苦味,又是微微一笑,她看向李毓,却见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微微晃神,有些心不在焉。微玉见他如此不由轻轻唤了声侯爷,他这才回转了神思,见他回神,微玉又轻轻笑,指了指托盘里剩下的杏仁糖,道:“侯爷实在是体贴。” 李毓对微玉的称赞倒也不推辞,看了眼微玉苍白的脸后,又道:“殿下身子不好,还是得多多将养,这样的事可再不能有了。” 微玉点点头,微微一笑:“但听医嘱。” 李毓听得她这样说嘴角绽出个温和的笑。 这一番话倒是将微玉力气用去不少,微玉靠在床栏上,脸色唇色皆是单薄的白色,眼下却又隐隐泛青。且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微玉又示意清溪扶她坐起来。 李毓正要叫她别折腾快些躺下休息,却见她竟坐在床榻上俯腰对着他深深一拜,起了身却见她面有沉重,对着李毓道:“我身子不好跪不下地,请侯爷谅解。” 李毓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触手之处,却发觉这具睡在被子里才起来的身子竟浑身泛着凉意,他连忙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身上这样冷,清溪快给殿下多穿些。” 清溪赶紧去拿衣裳,微玉见李毓这样说,沉默了片刻,道:“我的身子我自是清楚,穿再多也暖和不起来。” 李毓听了这话有片刻亦是沉默又隐隐有些别的神色在里面,随后却道:“莫忧心身子,虽是经不得再大病,但打从现在起好好将养,还是有恢复的可能。” 微玉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话,道:“我的病除却侯爷和清溪,别人并不知道,我方才一拜,是请侯爷将这件事保密。” 李毓却听得蹙了眉:“这!殿下……” 微玉知道李毓接着要说什么,罢罢手,道:“你且听我说完。冷宫四年我习惯对事情不报太大希望,唯一存有希望的就是纪廷。” 这是李毓第一次听微玉这样叫宁王,那短短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是期冀又是悲凉。知微玉还有下文,他只静静地听着。 微玉对李毓投以感激的笑,继续道:“纪廷此番前来和亲必不单纯是为了两国结盟,四年风云变幻,他早已是北齐皇帝看重的皇子,若是象征性的和亲,又哪里需要他来。皇族间的争斗我是从中过来的,作为南楚的公主,我嫁给他便是给了他决胜的筹码,倘若他人知我体弱经不得磕碰,我作为筹码的分量便即刻轻了,所以……” 微玉再次看向李毓,说道这里,两人都已然心知肚明后面的话,李毓亦是沉默,一向温润的脸上一片凝重,思虑良久他才缓和了神色道:“这件事我可以为你保密,但我既知道了你身子状况便不能不管。” 微玉见他仍旧坚持,轻蹙了眉:“侯爷。” 李毓已然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摸样:“你若想成为宁王的助力,最好的办法便是养好身子。你在一日,他背后就多一份势力。” 微玉见他这般,只得叹了口气,退一步道:“好吧,你将调理身子的药方写下,我叫清溪抓药。” 李毓也知道这是微玉最大的退步,终于点点头,拿了纸笔坐在桌边写方子。 清溪找了件厚夹袄为微玉披着,见李毓写着方子,静静立在床边不说话。一旁写字的李毓,却对着微玉边写边道:“如今启程,殿下那块玉佩只怕也是找不到了。” 说完,李毓却打眼风中看了眼清溪,清溪照例是温顺地站在床边,只微微侧目询问般看了眼微玉。 微玉倒是没料到李毓又提起玉佩的事,那玉佩虽于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可久寻无果到底是无缘了,她淡淡一笑,道:“罢了,就作罢吧。” 李毓却也没再提玉佩之事,写好方子后交给微玉便告辞。微玉拿着那张薄薄的药方,看着那片消失在屏风后的月白衣袍,心里却隐隐有了疑虑,旁人都视她为弃履,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因着煤毒,清溪总爱将房间里开扇窗通风。微玉被清溪强迫着穿了身厚厚的衣裳,这会儿正立在窗前看雪,越过洞开的户牖,驿馆里灯火昏黄,有悠悠小雪自天际飘落。 这场早春的倒春寒来得着实厉害,抽芽的草木都被冻死,窗外的那树海棠却幽幽冒出几片绿芽,微玉看得微微一笑,倒是几个顽强的小家伙。 屋内清溪招呼她用膳,她这才离开窗边。一顿热乎饭菜倒是叫她身子暖和了些许,到了这会儿,清溪又马不停蹄地招呼她洗漱睡下,微玉却摆摆手,道:“你帮我拿件斗篷,我要出去一趟。” 清溪自是不许,微玉连着病了两场,她可着实不敢再有疏漏。微玉却笑了笑:“因着我卧病,行程被耽搁了不少,我得同纪廷说说,明日便启程吧。” 清溪不乐意,道:“您身子还虚着,再说了,非要明天动身的话,又何必您亲自去说,我去便是了,这夜冷天寒的您别又冻着了。” 微玉知她为她好,仍是笑了笑,道:“有些话非得是我同他说才行。” 清溪也是知道微玉脾气,晓得这事没得商量,这才拾掇好了引着微玉往纪廷住处去。两人住的却也不远,一个在正房,一个在东厢。 东厢外有护卫巡逻,两盏灯笼挂在门外独自亮着,门是关着的,两人走近,却听得里面有轻微辩驳的声音。再细听,却是纪廷和李毓。 第20章展信 两人站在屋内话说,身影被灯火投在门上。微玉站在门边迟疑着是否叫门,屋里稍稍平复的辩驳声却又再次散到门外。清晰明了的,微玉听到纪廷冷着声音道:“她既然醒了,那便即刻启程。” 微玉微微一怔,这说的是她?不待她细想,里面又传来李毓的声音:“她如今才转醒,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连夜赶程,更何况她是个弱女子。” 但听得一声冷哼,微玉站在门外都能猜到纪廷此刻已然皱了眉,接着就听到纪廷道:“随行之人多得是你口中的弱女子,她便要例外不成?”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者,又不是叫她徒步赶路,马车里宽敞又有暖炉备着,马夫驾车也是稳妥,她只用在车里休息便是,还能有什么问题?” 若她身子不是这般,此话说得也的确是在理的,可李毓却知道她这样奔波不得:“殿下,行路不急于这一夜的。” 外头,微玉却透过窗纱见到纪廷罢罢手:“你真当我急于这一夜?这驿站不安全,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既然醒了,还是赶紧启程的好?” 李毓当然知道他说的危险是什么,却又担心着微玉的身子扛不住:“可她身子尚未恢复一二……” 李毓还要再说,却被纪廷截下话头,质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顿了顿,李毓道:“医者仁心。” 纪廷却再次罢罢手:“李毓,今夜你得听我的,必须起程。” 门外,有寒风袭人,狐裘上细软的绒毛被风吹着贴上微玉掩不住病色的苍白脸上。幽幽地,有雪花被风带进廊庑,落在微玉耳尖,凉凉的,直浸到心里去。 门内还要继续辩驳,门却猛然自门外被推开,微玉只觉得一阵暖气自屋内扑面而来,厚厚重重的压得她透不过气。一瞬的静默,微玉挺直了腰肢,对着纪廷笑了笑:“王爷,今夜启程吧……” 廊庑之外,雪骤然大起来,一阵寒风卷进屋内,捎动了微玉厚实的裙摆。凌冽的寒风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依旧维持着静默的微笑,缓缓地她朝着李毓微微一笑,道:“我无碍,启程吧……” 看着她一直不说话的李毓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头。 微玉也不进门,由着清溪搀扶,缓缓转身,临到走,却又回转了头,对着纪廷微微一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不计前嫌救我。” 纪廷从未想过一向霸道刁蛮的微玉竟会向他道谢,不由微微一怔,转瞬却又蹙了眉。再回神,那个裹着厚实衣裳的人影已然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夜黑风高,寒风裹着白雪漫天飞舞。不到一炷香功夫,送亲的仪仗已然收拾好在门外等候,再次出行,鸾轿被搁置改用马车行路。 为了行路方便,女眷都上了马车赶路,男人们则大多骑马。等到清溪搀着微玉出驿站,已有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门口,马车外挂着盏梅花纹琉璃羊角灯,走到马车边,已有婢女上前为她们打开藏蓝色厚棉布车帘子。 微玉踩着轿凳上马车,马车颇为宽敞,是太后刻意为微玉纪廷两人打造的。微玉进得车内,却见车内只有她一人用度。马车内由宝蓝的软垫垫着,垫上叠放着丝绸被褥,宽敞的车中点着火炉,火炉一旁甚至有小机,上置几部话本供人解闷。 两人在太极殿前便已定下名分,这马车之所以如此设计也是按着太后的意思,赐予她与纪廷合用,可里头却全无纪廷的痕迹。微玉虽心中已猜出一二,却不死心的想要确认,待她与清溪坐定,微玉这才稳了心思,挑开棉帘子露出条缝问马车外的婢女:“王爷的用度呢?” 那婢女面色古怪,张张嘴后,干脆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不说话了。 微玉心下更是肯定,却仍旧道:“王爷用度是还没安置进来吗?” 那婢女听她这样说,脸上似有不忍,却仍是低垂着头不说话。她这般举动倒是叫微玉蹙了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声冷淡话音落入耳中:“怎么,礼尚未做全,便着急让我和你同车?” 微玉听得一怔,侧过头,却见纪廷冷脸盯着她看,身后有灯火暖融融将他罩在其中,却化不开他一身的寒气。 不待微玉回话,他又接着冷漠地道:“放心,我的马车就在你后面,不会甩了你。” 微玉听他这样说,却禁了声,只静静地看着他,他再三的救她却也再三的拒绝她,这样的他,她该拿他怎么办……良久,她才微微弯出一抹无甚笑意的笑容:“如此也好。” 他却是不在乎地点头,提步准备离去。 微玉低垂了眼睑,见他作势要离开又不自禁去看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撞到他突然回身的动作,她赶紧退了一步躲进马车里,像是犯错被抓一般,一颗心噗通直跳,常年冷如寒冰的身子竟也烧起两团火晕在她的两颊上。 隔着车帘,却再次传来纪廷冷漠的嗓音:“你出来。” 微玉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明白他是不会改变之前心意,静默地坐在马车内片刻,一颗狂跳的心总算平复下来,她轻轻伸手撩开车帘,却见纪廷修长的手中拿了个东西,见她打开车帘即刻便塞进她的手中。 微玉被他这举动搅得心头又是一动,借着车边的梅花琉璃灯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却是封信,不由疑惑地看向纪廷:“这是?” 纪廷虽还站在车旁,却已然准备再次离去,听她发问,头也不回地道:“平宜公主的信。” 微玉听得他的回话,不由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原来是珞龄这小丫头给她的信,她不自禁微微一笑,抬起头对着纪廷道:“谢谢……” 纪廷听得她语气里含笑真切的道谢声,不由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怔,又是这样,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怔愣不过一瞬,回了神,他却是头也不回,提步就要走:“不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一阵冷风吹来,寒意窜入微内,她不由低低地咳嗽几声,见着纪廷将要离去的身影突然伸出一双手扣在车边,伸出头对着纪廷道:“你救我那日,其实是为了送这封信给我,对吗?” 话音随着寒风飘散开去,纪廷不说话,渐行渐远的身影亦是压根没停下的意思。强挺着看纪廷的背影消失在车后,微玉终于无力地坐下,难道他连一句回话也不愿意给她? 清溪将她搀扶进车内,担心她着凉,又将锦被给她盖上,合上车帘的马车内温暖舒适,微玉却心乱如麻。到底是一场错,即便自己对纪廷心怀希望,这希望到如今看来却是渺茫的。幸得,她尚有用处,至少,她能成为他的助力…… 看着手里的信,信上尚有着纪廷的温度,摸在手中暖暖的,若他能这样对她暖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哂笑,想当初她那般欺辱他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他又怎么肯这样对她呢…… 摇摇头,微玉摩挲着手中的信,终于拆开信封。信封中散出来幽幽的香氛,撒着金的薛涛笺上,珞龄稚龄的笔触一笔一划写在上面。 珞龄虽成天是乐呵呵的,看着她写的信微玉却知道她写这封信时必定是难过的,她道:“姐姐说过,若我想姐姐了,便写信同姐姐说话。” “我写这信时,姐姐还没离开,但我已经想姐姐了,姐姐你要走了,以后就没人能陪我玩了。既然要经常书信往来,那我先写第一封。姐姐离开了,路上会寂寞的,看到这封信应该就会不那么难过,毕竟这可是我写给姐姐的第一封信,姐姐一定要开心的看。” 小丫头的话还絮絮叨叨一般回旋在微玉脑中,微玉却是不自禁地笑了笑,这小丫头是第一次写信吧,看这信,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没个条理。也难为这小丫头还担心她离乡感愁。 一旁的清溪看得笑了笑:“殿下和小公主的感情可真好。” 微玉亦是笑:“快,清溪,给我备纸笔,我给这小丫头回信。” 清溪却蹙着眉瞅微玉看两眼,并不动作,微玉又是微微一笑,道:“好清溪,此刻不同她回信,她想必是要等着急了。” 两人说着话,但听得车外马夫挥出一个响鞭,马车哒哒已快速驶进漫漫夜色之中。 车内有烛火点着,亮堂堂的,微玉正伏在小机之上给珞龄回信,马夫行车果如纪廷说得那般稳妥,走得虽快却只感觉到微微的颠簸。 清溪在一旁为微玉研磨,火炉中柴火噼啪响了一声,清溪又放下墨轻轻拿火钳挑了挑炉中的碳火,轻轻一挑,银色的碳柴冒出红红的火星,车中便是更暖和起来。 倒是一片静谧,除了车外哒哒的马蹄声,竟还能听到夜莺的叫声。微玉写得有些酸乏,揉了揉脖子,掀开一旁的窗帘,深夜的风吹进车内带着幽幽白雪化在她的手上。 清溪将她如此,担心风大吹多了她会头疼,赶紧要拉下来,微玉倒也听话,对着清溪笑:“你呀,才多大年纪就要成管家婆了。” 清溪佯装有怒,觑了微玉一眼:“还说,我要是成管家婆了,那也是殿下您逼的。” 微玉见她这样,又不自禁笑起来,正要说话,却听得远处一声马嘶,接着,一声惊叫破天,刺穿这片寂静的冬日夜空。 第21章杀机 破天的惊呼让微玉直觉不对,紧接着,马车外马夫勒了马,微玉正要掀帘子询问究竟,却被清溪捂在锦被之中不让出来。 微玉无奈地摇摇头,却仍是挣扎着坐起了身,清溪见她这般坚持,也只得作罢。掀开车帘,马夫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远处,听到车内有动静,这才回了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可要奴才去看看?” 微玉点点头,马夫即刻下了马车,往前面去。清溪面上不安不减,又将微玉推进车内。车厢里暖融融一片,微玉心中却仍旧不安,她那日中煤毒虽则看来是意外,可听纪廷和李毓的对话,倒像是另有险情,难不成她中毒也和这有关系? 微玉看着小机上未写完的回信沉思,隐隐听到车队前头杂乱的吵闹声,突地马车被人敲了两声,清溪赶紧掀开车帘去查看。 一双带血的手却从马车一侧的窗户里伸进来,不待微玉做出反应,那双手扔下个什么东西又迅速地缩了出去。等到微玉掀开窗帘,官路双侧只有黑逡逡的树林,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唯独宝蓝色窗帘上隐隐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确有人来无疑。 没一会儿,骑着马的护从已经将女眷们的马车护住,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地上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微玉放下帘子,却见软垫之上赫然落着枚腰牌,腰牌之下还压着条碎布条,是那双手刻意留下的东西。微玉不禁拾起腰牌拿手帕擦净上头血迹,等到看清牌上纹饰却不禁一怔!再看拿碎布条,上头赫然用鲜血写道:“请将此牌交与莲纹主人。” 如意莲纹是太后暗卫所有,这腰牌之上便是此纹,一时之间微玉思绪翻腾,暗卫为什么在将死之前将这枚腰牌交到她手上?而太后暗卫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送亲队伍左右?车队前的骚动难道也和这暗卫有关?而那碎布上的字…… 正思虑着,车窗外又传来两声敲击,莫不是那暗卫又回来了?微玉赶紧回转神思,揭开窗帘,窗外却是骑在马背上的李毓,小雪仍在下,飘落在李毓风帽之上,化成莹莹水珠。 李毓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缰绳,红艳艳的火光将他脸色印得暖融融一片,对着微玉温和一笑,道:“怕殿下你害怕,过来看看。前头出了点意外,殿下不必担心,缓一缓就能继续走。” 此时清溪也从车外进了车内,见着李毓同微玉说话不禁多看两眼。微玉拉过清溪的手放了个手炉在她怀中,又回转过头对李毓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瞧见地上有血迹?” 李毓温润一笑:“不过几个农夫拌嘴打架当了路,没甚大碍。” 微玉却沉静地看向李毓:“侯爷,哪有人三更半夜在官道打架拌嘴的?” 李毓见着她一副严肃模样,忽地弯嘴浅笑出声,低沉和缓的笑声煞是好听:“也罢,不说给你听是担心你害怕,如今看来并不会了。走在前头的车队遇见个死人,马被血腥气惊到才嘶叫起来,车队也就跟着停下了。”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沉思片刻,这死人和暗卫有关系?如此想着,她又问道:“可知道死的人是谁?” 李毓摇摇头:“官道上人来人往,是谁都有可能。不过瞧着他装束,倒像个刺客。” 微玉又是一番沉思,刺客身死横死官道,暗卫重伤丢下腰牌不知所踪,这种种倒像是在提醒她,让她小心,有人要对她下手。而这一切又说明了一点,太后知道有人要伤她,一路上派人暗中护着她。 她不禁握了握被她藏在锦被之下的腰牌,原来,祖母是护着她的……可,到底又是谁一定要取她性命呢? 如此看来不像是北齐人,倒像是楚人。这般想着,她不禁摇头微微一笑,一直以来被鄙弃的人,如今竟也成了香饽饽被人追杀呢…… 窗外有护卫来请李毓,李毓又几番嘱咐微玉当心身子,两人这才道别。 见李毓走了,一直拿手炉暖手的清溪方道:“临掖候虽看来温和,对人对事却极为严苛。倒是对殿下您一直温和。” 微玉心中有事,听得这话也并不在意,道:“我是宁王未过门的正妃,他对我客气也是自然。” 清溪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闭口不言了。 微玉一直知道冷宫出来之后,她与太后就有道深深的隔阂,本以为送她“绿腰”,便已经是太后对她最大的善意,不曾想,她老人家竟暗中叫人护她周全。只是如今暗卫重伤不知所踪,这事还得同太后提上一提,这也只怕是那暗卫丢下腰牌给她的深意所在。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提笔给珞龄回信,写到信末,微玉将那腰牌装进信封,又叫珞龄一定要将腰牌亲手交给太后,写完这些才封了信封盖上印信,叫了护卫马不停蹄送到珞龄处。 清溪见她点灯写信神色略显疲惫,不禁劝她早些休息。微玉却摇摇头,想到太后对她的好,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愧疚。 车队尚未开始继续行路,她靠在车壁上静静听着车外的夜莺啼叫,婉转清脆颇为好听。思虑片刻,突地,她沉静地笑了笑,坐起身对着清溪道:“清溪,你替我将‘绿腰’取来。” 一队人继续行路,取来的“绿腰”被微玉挂在车厢,无事之事抬眼便能瞧见。太后赠她“绿腰”是为她与纪廷和睦,她明白纪廷因她对琵琶抱有别样情绪,虽不一定会去弹它,可看见它却总能想到太后对自己的好,心里也经不住是暖暖的。 这样一路行着,到了第二日晌午依旧是风平浪静。因着李毓几番提议,考虑到微玉身子尚未好全,行路的速度放慢,也因着放慢速度一行人到了晌午也未能赶到驿站,只得自己在野地里生火做饭。 随从们在雪地里支了帐篷,又挖了坑拾了柴火。微玉因着外头风大被清溪压在马车内不让出去,她倒也听着清溪的唠叨微微笑。不多一会儿,已然有米饭香味散入旷野,清溪一晚上担惊害怕不敢睡觉,到了早上又只吃了几片糕点,这会儿闻着饭香,肚里的馋虫早开始吵闹。微玉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叫她快去先吃点饭。 清溪却犹疑着看了眼微玉,不禁道:“那您呢?” 微玉又是笑了笑:“我有手有脚,你不用管我,我若是饿了,自己下车吃饭便是。” 说到这里,微玉见着清溪张嘴要说些什么,继续笑了笑,道:“别说风大不让我下车,闷在车内一日一夜,你总得叫我透口气吧!” 清溪这才红了脸讪讪地点点头。 待清溪下了车,微玉靠在车壁上,拿了本话本看,这些话本写得大多是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她年幼时这般憧憬过,只可惜那时的她骄慢放纵,穷追猛打之下,不但未能如愿,反倒让纪廷遍体鳞伤长久以来沦为他人笑柄。 越往北风雪越大,这才一日的功夫,天气又冷下不少。车内火炉依旧燃着,倒也是暖烘烘,又看了两眼话本,她倒是困倦地掩嘴幽幽打了个哈欠,饭菜尚未完全备好,眯一会儿倒也无碍。 微玉心里虽想着是小憩一会儿,闭上眼却沉沉睡去。也是昨夜一路奔波,虽马夫驾车稳当,却也还是颠颠簸簸叫人睡得不安稳。 可尚未能睡好,一阵冷风却打马车外涌进车内,将她冻得一个冷颤瞬间清醒过来。微玉睁开眼,却见纪廷坐在车内冷着脸看她:“怎么,安宜殿下一觉睡得可好?” 微玉被他冷眼俯视倍感压力,不禁强撑起身子,靠在小机上,对着纪廷嘴角弯出一抹淡然的笑:“劳烦王爷挂念,微玉睡得还好。” 纪廷听得她这样说,却是冷哼一声:“也是睡得好,那么些人在车外叫你都叫不醒。” 微玉却不晓得自己竟睡得这样好,可这会儿见着是他叫醒她不禁问道:“清溪呢?” 纪廷缓了缓嗓音道:“她正吃着饭,总不能叫人吃了一半又放碗。” 说到这里,他看向微玉,眼神之中又浮出几分冷色:“快些起来罢,都等着你开始用膳呢!” 微玉他这样说却也没多说什么,赶紧给自己披了件狐裘,纪廷也跟着起了身,微玉踩着轿凳下马车,一阵寒风吹来,仍是叫她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微玉下了车,却不见纪廷跟着下来,举头看去,纪廷一手正打着车帘,一双眼睛却看向车内挂着的“绿腰”。微玉实在没料到这么一出,不禁看得一怔,他当年毕竟是爱琵琶如痴的,如今看到这把闻名遐迩的“绿腰”,想必也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回了神,微玉轻咳一声,纪廷也跟着回了神,微玉微微一笑,道:“王爷若是喜欢……” 话尚未说完,纪廷却轻轻罢了罢手,和缓着声音道:“不必了,我早已不弹琵琶。这是把好琴,放在我手里岂不成了摆设。” 再次相见这么久,这是纪廷第一次同她温声说话,微玉不禁又是一愣,忍不住看向马车,他到底是喜欢琵琶的,连同人说起琵琶都是这样和声和气。 微玉也忍不住温和了笑容,对着纪廷微微一笑,轻轻道:“那就放在我这里,若是哪天你想弹了,便来我这里弹上一曲。” 纪廷听得她如此温和说话,不由微微一怔,不过也是转瞬即逝。再听她后面说的话,终究还是沉下了脸色,冷冷道了声:“我说了,我早已不弹琵琶。” 微玉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只微微一笑,禁了音,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走入漫漫风雪之中。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如既往的倔强呀…… 喜欢的朋友,欢迎评论收藏哦 第22章寒玉 几顶帐篷被搭在避风的树林中,厚厚的积雪上被铺了层草席,坐在帐篷里,断断续续能听到积雪压弯枝桠打在牛皮帐篷上的声音。 帐篷里,一口小吊锅被悬在支起的木头架子下,锅下炭火熊熊,锅内热气翻腾,隔老远都能闻到牛肉飘散出来的香气。 清溪已经吃好,坐在柴堆边照看火势,李毓则从侍从手中接了封信,拆开在读。微玉走到帐篷外抖落一身细雪,见着李毓手中的信,轻声问了正要离去的侍从是否有她的信?侍从中规中矩地道没有,微玉轻轻点头,这才叫侍从下去。 帐篷内的李毓放下手中信件看了看微玉,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清溪却先说了话,她笑了笑道:“殿下,小公主的回信哪有这样快!” 微玉听得她这样说,倒也没说什么,微微一笑:“也是,是我心急了。” 这样说着,纪廷也跟着进了帐篷,待几人坐定,清溪起身准备为他们三人摆碗筷,却被纪廷一手拦下,缓和着声音道:“我向来不习惯被人伺候,你去一旁歇着。” 说罢,纪廷淡淡地看了眼微玉,语气里陡然染上寒凉之意:“安宜殿下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冷宫四年微玉不但学会自理,便是提水劈柴的粗活她也是干得来,她不由看向纪廷,他这是在嘲笑她?微微一笑,她捞起衣袖,将碗碟筷子放入滚水中烫了烫,递给李毓:“侯爷,请。” 李毓温和一笑,接过上头带着温度的餐具,盛了碗米饭递给纪廷,一双手朝他送了又送:“接着吧,这大米闻着倒是香得很。” 微玉见他如此,不由心中一紧看向纪廷。纪廷却是看了看李毓一直端举着的手,缓了缓,这才接过碗。不可察觉的,微玉揪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松下来。 纪廷却压根看也没看微玉,将碗端到跟前,又对着李毓道:“你不是吃不惯白米吗?” 李毓又是温和一笑:“入乡随俗,不过,今日这大米看着也的确是松软。” 纪廷听他这样说倒是笑起来,面上寒意瞬间化作春风,被柴堆里的火光映衬之下更是一片温然:“谁不知道你嘴刁,行路多有不便,将就着吃吧!” 两人融洽的交谈,微玉坐在一旁,看着纪廷春风微雨般的笑容不禁一阵发愣,当初她喜欢他的,就是他对人这般温柔的模样啊……只可惜,他只对她这样笑过一次。 那是两人初见,那日的汶水河被春光照得懒洋洋,悠悠晃着波光。河岸边,桃花开得正盛,他打幽径走出,穿过桃林,肩头带着三两瓣粉白桃花。漫天繁花下他朝她明朗地笑,便是这样的一个笑让她心里再也放不下他。 她鬼使神差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在汶水河边奔跑,心里是止不住的快乐。可却也是她与他这日的相见,给他往后的楚宫岁月带来了无穷尽的屈辱…… 火堆中,柴火噼啪一声作响拉回微玉神思,看着仍在笑谈的两人,她静静垂下眸,嘴角微微扯出个弧。 一顿饭,却是叫微玉忆起许多当年事,心头闷闷的。吃过饭,纪廷和李毓又说了些什么,纪廷随即铺开纸笔写信,又叫清溪帮忙研磨。 帐篷外有隐隐的流水声,微玉瞧着几人各自忙碌,戴上兜帽悄悄退出帐篷。穿过方才被侍从们辟出的灌木丛,一条被冰封的小河便露出原貌。 不远处有几个侍从在凿开的冰面处清理餐具,微玉未免叨扰他人朝上游处走了走。山间的空气就是好,下雪的日子也能闻到树木香气。 再溯流而上,已然听不到人声,幽幽静静倒是惬意,树头有白雪压弯枝头噗嗤一声落地,砸在雪地落出一地雪痕。芜殿前有树西府海棠,到了三九的天气雪也是这样压弯枝桠往下落,有些时候闷得慌了,她和清溪就爱团雪球闹着玩。 微玉看着这景象心中一动,不由蹲身团了个雪球捧在掌心。雪球幽幽在掌心化开,微玉又抓了新雪认真地往雪球上团,猛地,一声异动却自灌木丛中响起。 微玉身子陡然一僵,手指深深雪地,等她冷静下来,缓缓抽出手指将手中雪团握紧,指缝里竟带着泥。她警觉地看了眼身旁的灌木丛,杂乱茂密的灌木丛中却没了声音。她不由警惕地站起身往后退上一步,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她心里一惊,猛地转身,握着雪团往那人脸上揉,却被那人擒住手腕。 微玉一双手被抓得发疼,抬眼看那人,却不由一愣,是李毓。 李毓朝微玉无奈地笑了笑,松开手,眼风却扫向一旁的灌木丛,影影绰绰地他看见几条人影一闪而过。待人影消逝不见,他这才又对着微玉笑了笑:“殿下该净手了。” 微玉这才注意到指缝中的泥土,她微微红了脸,走到河边却发现河面上结着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李毓却蹲了身,拿贴身的匕首将河面凿出个洞。 河水到底是冰冷,一双手放进去寒意就势窜进骨头缝。微玉忍着冻洗完手,却左右找不到帕子拭手,忽而一条白净的手帕落在她手中,再抬头,李毓正温和地朝她笑:“快些擦干吧,河水冰寒别冻坏了手。” 李毓的帕子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味道,柔柔地擦在掌心,一双手擦干,微玉将帕子叠好,拿在手中:“这帕子叫我弄脏了,待我洗净了再还与侯爷。” 李毓却弯唇一笑,一手夺过手帕贴身放入胸口衣襟内:“不碍事。” 微玉手中陡然一空,不由看向李毓,见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更是一愣,静默了好半晌,她才提步打头走在前头,清了声音道:“侯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毓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该启程了。” 微玉点点头,忽地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方才那雪球,是我失礼了……” 李毓温和笑了笑:“不打紧的,倒是我抓了你的手,还疼吗?” 微玉不由摸了摸手腕,摇摇头:“不疼了。” 雪依旧不停,洋洋洒洒落了一整个世界,李毓看着微玉兜帽上沾染的薄雪,一双手不禁微微一动,随即却又放下。看了眼漫天飞舞的白雪,温和一笑:“那就好。” 身后又是“噗嗤”一声轻响,白雪压弯枝头,碎了一地。 马车内虽暖融融,颠颠簸簸地却也身子发酸。清溪换了换坐姿,给炉中添了引提神的香,一路无事可做,无趣地坐在车中边打着瞌睡边发呆。 微玉却神思清明,见着百无聊赖的清溪微微一笑,见着车上挂着的“绿腰”突然心头一动,虽不至于如太后所言弹琵琶讨纪廷欢心,给清溪解解乏却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她伸手取下“绿腰”调了调音,接着,一曲《夕阳箫鼓》便随着车外寒风应势悠扬飘散开来。 后头,纪廷方写完信件叫侍从送往北齐,要说出口的话还没能对坐在一侧看信的李毓说,悠悠扬扬的琵琶声便穿壁而入。他轻轻抬起头,循声听了听已然知道是前边微玉那儿传来的曲调。 纪廷静静听了好一会儿,不动声色拿过李毓手边的信件看。倒是李毓放下手中信件,道:“回风、却月、临水、登山、啸嚷、晚眺、归舟,这首《夕阳箫鼓》弹得倒是极好,弹到这第四段,我竟像是见到两岸青山叠翠,花枝弄影一般。” 纪廷听他这样说,仍旧是没说话继续看信件。李毓常年与他相伴,听得琵琶曲十分多,鉴赏起来也是有几分心得,也是如他所言,这曲的确弹得极好,他鲜少听微玉弹奏琵琶,原来她竟弹得这样好。若是她人弹得他必然也是要称赞几句,只是想到是微玉弹的,他却有些说不出口。 李毓侧耳又听了听,忽而往前头看了眼,温声对纪廷道:“我听着倒像是安宜殿下车中传来的曲声,倒是不知安宜公主竟精通琵琶。” 纪廷却仍旧埋头看信,并不李毓的接话,反倒是道:“那驿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李毓知道他不想多说,拿手点了点方才他放下的信件,道:“刚的来的消息,那驿丞的身份已经查清,确认与北边没联系,倒是和楚宫里有往来。” 纪廷听罢,眉头微微一皱:“她麻烦倒是挺多。” 李毓点点头:“不过,她似乎有察觉,行事多少看得出警觉来。” 纪廷听他这样说,不禁挑眉长长“哦”了一声,等李毓继续说。 “我方才跟着她出去便是隐约见着有几个人影跟着她,等我现身了,确实有几条人影从她身旁的灌木丛散去,而她似乎也察觉到,神色多少有些紧张,她是被吓到了……”李毓温和道。 两人继续交谈,车外的琵琶曲倒是又换了一首《白雪》,曲风之中,大有雪竹琳琅,和风坦荡的意蕴在里头。 李毓听得倒是惬意,而纪廷却也仍是没说什么静静听着。待到这曲作罢,却听得一道幽怨哀绝的曲调随风窜进车内。 李毓听得心中隐有戚戚之感,玉寒人不知,斜雨夜微凉……也确是一片凄凄之情,他跟着又侧耳听了听,终于温声道:“这曲倒没听过,虽曲调精妙,但着实太过悲戚。” 话音落下,那方纪廷却久久没有声息,李毓不禁侧头回看,心头却是猛然一震。 纪廷虽未说话,脸色却已然青黑,只睁着眼定定看向前头,一双眼睛仿佛要将车帘看穿。 李毓直以为他要发怒,却见他只紧握着一双拳头,待到悲戚的曲调消逝在茫茫旷野,他一双冒出青筋的手却又渐渐松了。 那边,微玉一曲《寒玉》奏完才猛然发觉自己弹了这首,骤然收了手,拨开窗帘子往后看,车却依旧安然的走在寒风飞雪之中。她忽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喜欢文文的话,欢迎大家评论收藏哦 第23章遇伏 午后,雪骤然大起来,白茫茫纷飞了一整个世界。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偶尔听得有马车错车而过,却更多时候是静悄悄一片,只听得马车之下车轱辘压过雪层的轻嘶。 微玉掀开帘子透气,有厚密的白雪打进车内,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车边林木一路后退。微玉轻轻趴在车窗上还要继续看,却被一旁的清溪拉进车内,合上帘子,又将锦被裹上微玉这才满意地住手。 微玉无奈地笑了笑,车内炉火烧得正旺,暖绵绵如置身春日,清溪在一旁不住地唠叨叫微玉当心身子,切莫贪凉。微玉被这暖烘烘的温度熏了又熏,再被清溪一番唠叨,竟也犯了困,幽幽打了个哈欠眼皮不自觉地缓缓合上了。 正是困顿的时候,车子突地颠了颠,微玉眼睛幽幽睁开一条缝,却听得清溪轻声细语道:“没事儿,继续睡吧,路有些颠,磕碰到了石头。” 她这才又缓缓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摸约过了个把时辰,马车忽地猛然一颠,这一颠却是比前一次厉害得多。微玉骤然惊醒,随即便听到自己的车帘外响起一声凄厉的马嘶,再等她回神,马车陡然失控,被马拉着往官道左边的树林中跑。 马跑得急且乱,遇着树木便乱窜,车厢撞在树干上“轰隆”作响。车内的两人被弹撞在车壁上,发出的声音早不知是惊呼还是痛叫,微玉努力维持着平衡,却不料又是一个撞击,背后猛然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钝响,一阵刺痛瞬间袭击,微玉隐隐觉得背后衣裳发黏,却强忍着没出声。 那边的清溪却是眼角含泪,惊慌地不知所措。见着微玉铁青的脸孔,她却猛地使出劲抱住微玉,将她护在怀中,哑着嗓子道:“殿下,你再靠紧我点,我能护点就护点。” 微玉微微抬起头,看向被撞得额头淤青的清溪,心里一阵泛酸,却看着清溪摇摇头:“这怎么能行,你快些松开我。” 清溪听罢连连摇头。车外,受惊的马又是一声嘶叫,马车再次被撞击,清溪护着微玉的手臂被猛然撞到车壁上,她强压着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却仍是被微玉听到。微玉思绪飞转,她们的马车在车队中间,若说马匹受惊,当是前头首先出问题,然而没有,整个车队独独她这辆出了问题,果然又是针对她的吗?这次又是谁? 想要她的命,单这马窜进树林撞来撞去自是不可能,这树林之中必然还有伏击。清溪还要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她却忍着背上的痛,猛然挣开清溪的怀抱,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样到底不是个办法,等会儿马跑累了,你赶紧跳车。” 清溪又是连连摇头:“不,殿下,要跳咱们一起跳……” 微玉听得她这样说心头又是一酸,心里却明白,照着自己如今的身子,和她多在一起一刻对她便是多一分拖累:“你听我说,你身子比我强,跳下车赶紧去找宁王,想必他们此刻正在到处寻我们,找到了他们便带他们来找我。” 清溪却仍是摇头:“留殿下一人在这里,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微玉见她如此执拗,不由冷下了脸,沉了声音咬着牙对清溪道:“我不是在和你打商量,这是命令,你必须听我的。” 清溪见她这般作态,犹疑片刻,终于点了头。 听见惊马打喷嚏缓缓慢下来的间隙,微玉不敢多做停留,赶紧掀开车帘,一把拉过清溪叫她趁着马车速度慢下来赶紧跳。清溪仍旧是一脸不舍与担忧,微玉心下着急,担心错过时机,不由一边紧张地为清溪查看周边情况,一边将清溪往外推了一把。 然而,微玉还没来得及叫她往哪边跳,却听得一声利器破穿烈风的声音,紧接着一声闷闷地低哼便从清溪口中泄出。微玉听得一惊,车头的清溪已然身子一滞,但听得她嘶声力竭叫了声殿下小心,随即纤瘦的身子便往后仰躺下来,微玉赶紧上前,嘭地一声,清溪的身子砸在她的怀中,昏了过去。 清溪小腹被一柄利箭刺穿,妖妍的鲜血染红衣裳。微玉来不及察觉身上的痛,赶紧拿手捂住清溪伤口,手心滑滑腻腻温热一片,虽极力按压着伤口,血却依旧汩汩流着。 惊马却似乎冷静下来,缓缓停下车,微玉脑中闷闷,心里是对自己无尽的自责,若今日清溪出了事,她穷尽终身也没法原谅自己。虽心头自责,她却迅速冷静下来,赶紧撕下自己干净的中衣,解开清溪衣裳为她简单包扎。 刚为清溪合上衣裳,微玉便听得车外有隐隐的脚步声。她迅速伸手取下车边悬着的琉璃羊角灯,敲碎一出锋利的划口,举在身前防卫。 车外脚步声却突然停下,接着,几道绳索掠过白雪的声音响在车外,不待微玉反应,四把铁钩已然“啪嗒”作响抓住车的四方。 微玉心下惊骇,赶紧一手将清溪搂在怀中,而一手却将羊角灯碎片按在了自己颈脖上。两个动作方做完,车壁猛然一震,车外那匹好不容冷静下来的马再次受惊,突地一声嘶叫,马车四壁却应声被扯碎。 微玉强忍着心中恐惧,看向一边被扯碎的车壁,零碎的车壁下“绿腰”被翻了个面露出琴头。再远点,是个穿青衣戴面罩的孔武男子,见微玉拿碎片对着脖子,他侧头与分散在另外三方的青衣人对视,随即,他回过头,冰冷的面容上不见一丝迟疑,迈开脚步步步紧逼。 碎片按得太紧,脖子上隐隐泛出一丝温热,沿着微玉纤瘦的脖子静静往下流。微玉见着几人越逼越紧,将怀中清溪也搂得越发紧了,突地,她猛然侧头看向离她最近的青衣人,眉眼陡然一沉,喝道:“慢着!” 那青衣人竟也被她喝得一顿,再往前走,微玉却又唇角微微一弯:“就算是死,也该叫我死个明白吧?你们是皇叔的人还是贵妃的人,抑或是傅家的人?” 几个青衣人又是一番对视,那走在最前头的人眸子突地一暗:“哼,那狗皇帝死得太便宜,你要怪只能怪他造孽太多报应到你头上!”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眸中不禁有了疑惑,父亲造孽太多,他这般说她更是摸不出头脑。却也只是一瞬困惑,眼色微微一凝,看着已经接近残车的青衣人,脸上却轻轻笑出来:“既觉得我父皇死的便宜了,却又想快些杀了我,当真是好笑。” 那青衣人手持弯刀,锋刃映着白雪射出一道刺目的光。听见微玉如此嘲讽,眸子瞬间寒凉:“临死还这样多废话!” 微玉却仍是对着他哂笑:“难道不是吗?若当真是深仇大恨,你就该将我捉去好好折磨。你们却并不,可见你们也没多恨我。” 青衣人一双眼睛怒目而视,握着弯刀的手隐现青筋,却又迟迟不动手,倒像是被微玉给说动心了。微玉心头却是不敢松懈,这般嘴巴糊弄也只能拖得片刻,若纪廷他们还找不到她和清溪,那只怕依旧逃不过一个死。 这青衣人尚在犹豫,他身后的一个青衣人却突然说了话:“颜励,别中了她的诡计,她是在拖延时间!” 微玉心下一沉,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来不及细想那人对眼前人的称呼,她赶紧又将手中碎片往脖子上紧了紧:“慢着,要死我自己死,别用你的刀脏了我!” 说罢她抬起手就要下狠劲往自己脖子上划,那青衣人见状一边猛地挥刀要挑走她手上碎片,一边喝道:“休想自杀!” 她却猛然将身子一沉,背脊几乎贴到车板上,青衣人不料自杀竟是她做的假动作,身形不稳一个踉跄,但见她陡然弓起身,握着碎片的手瞬间摸向他的脖子。 那青衣人亦是个中好手,微玉出手极快,他却及时反映过来。碎片将将擦着脖子过去,他摸了摸,手下有一丝红痕,脸色更是铁青下来。 一招失手,微玉心道不好,看着挥着武器扑向她的几人,已然无计可施。那青衣人一双利眼直勾勾仿佛要生生将微玉撕做两半,手起刀落,微玉躲闪不及。但见一丝青发轻飘飘往下落,微玉终于绝望地闭上眼,长了十八年,不止一次以为自己要死,如今是真的没指望了罢,只是清溪该怎么办?他们不会为难她吧? 如此想着,她猛然睁开眼,刚想张嘴,却听得一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嗡鸣,微玉猛然侧头,但见那青衣人的刀刃错开她的面门直生生车板,青衣人跟着往下倒,撞在刀柄上的身子一翻,跟着“扑腾”摔在车板上。微微抽搐的身体上,一支长箭穿心而过,鲜血顺着箭杆瞬间汇聚滴在软垫之上。 接着又是几声嗡鸣,微玉侧头看去,另外三个青衣人已有两人倒地,另一人身负重伤,嘶喊了一声:“三哥!”见着林后乌压压的众人,倒是不敢硬拼,对着微玉恶狠狠道:“山微玉,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他转身便跑,却不过跑开数十步,一把箭已然穿透他的胸腔,尚来不及痛呼,他已然跌倒在地没了呼吸。 微玉不由侧目看向射箭的那方,李毓正骑在一匹高大白马之上一手持弓,一脸戾气外放,哪里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临掖候。微玉不禁看得一愣,却见李毓缓缓收弓,侧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温和却又撞进她的眼里,她猛然忆起清溪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果然对她不一般吗? 如此想着,微玉赶紧收回眼神,回眸处,但见得纪廷向她走来。蓦地,微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大家如果喜欢文文欢迎评论指教哦 第24章重伤 纪廷朝残车走来,微玉心头一跳,对着纪廷轻轻一笑,淡淡道:“我无碍……” 话音尚未落地,纪廷却是一个错身走到车旁抱起昏睡的清溪。微玉猛地垂下头,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瞬间收拾了情绪,回头看向纪廷怀中的清溪,方要说说清溪的伤势,却听得纪廷冷漠地道:“怎么单单就她一人受伤了?” 微玉心头又是一沉,深吸了口气,却牵动脖子上已经结了层薄薄血痂的创口,血又隐隐渗出。她对着纪廷张张口,说不出话。 纪廷却盯着她的脸厌恶地蹙眉,抱着清溪又是一个错身,往马边走去,边走边道:“李毓,你快些准备为她医治。”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忽地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她要因为她而讨厌清溪,幸而他明白对事对人,没有迁怒清溪。 李毓已然下马,却是走到微玉身边,伸手将她拉下车,一个用劲,却再次牵动背后的伤,微玉虽强忍着不做声,李毓却是微微紧了眉,轻声道:“等会儿我配份创伤药给你,你记得擦。” 微玉微微点头,缓了会,却猛然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背上是创伤?” 李毓心头一惊,随即却温和地笑了笑:“你背上不是烫伤吗?这份创伤药用来擦烫伤是极好用的。” 微玉这才稍稍缓了神色,微微一笑:“劳侯爷费心了。” 两人说着,微玉招来个侍从,李毓略有疑惑,却见微玉对着侍从道:“我如今没空闲,劳烦你在这片残渣之中找把琵琶。” 她得照看清溪,着实没空找琵琶,清溪伤在腹部,有她去照顾多少方便些。 侍从方应下,刚走到马边的纪廷却陡然黑了脸,沉了嗓子喝道:“弹什么不好,偏要弹《寒玉》,这么一首诅咒人的曲子,是非要弹出来诅咒人吗?!” 微玉猛然一怔,他说什么……诅咒人的曲子……她道这首《寒玉》不过是凄凉罢了,原来竟是来诅咒她的…… 恍惚地,她看了眼纪廷抱着的清溪,可她便是诅咒人,也不会诅咒清溪啊……他到底是怎样厌恶她,竟叫这个一向明白是非的人蒙了双眼。 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却听得清溪一声嘤咛,她这才不再多想赶紧走近。 李毓立在残车旁,定定看着走在清溪面前嘘寒问暖的微玉,眉头不禁微蹙起来。一旁,微玉叫来找琵琶的侍从被纪廷这样一吓也不知去了哪儿,他又悄悄招来一人,轻轻吩咐了两声,这才往纪廷那边去了。 清溪悠悠转醒,见着自己在纪廷怀中,倒是吓了一跳,赶紧要下来。纪廷却也没说什么,将她平放在马背上。不一会,已经有马车赶来,这次纪廷倒是没动作了,叫了贴身侍卫将清溪抱进车内。车内温暖,虽没之前那辆空间大,却也容得下四人并坐,微玉将被褥收拾好,又让侍卫将清溪平放下来。 待到收拾妥帖,李毓提了药箱上车,微玉坐在一侧,李毓亦是坐下来,先是温和看了眼微玉,对着微玉轻声道:“和云县主伤在,我医治多有不便,请殿下搭把手。” 微玉自是点头应是,李毓又是和气地对清溪道:“县主,多有得罪了。” 清溪却是虚弱地点点头,脸色苍白地看着微玉,道:“清溪劳烦殿下动手,实在是罪过。” 微玉笑了笑,握着清溪冰凉的手道:“瞧你说的这话,想当初我受伤时,可是你彻夜不眠地照顾我呀!” 清溪微微牵动嘴角:“那是奴婢应该的。” 微玉却拿手比住清溪的嘴:“你现在是县主了,可别再用奴婢来称呼自己。” 清溪轻轻点头,微玉亦是轻轻解开清溪的衣裳,缠在伤处的白色中衣早被血染红,干枯结在皮肤上揭不下来,清溪忍痛地咬唇。微玉看得心疼,又拿温水润湿中衣,这才将衣裳揭下来。 李毓看了伤处,那箭矢还扎在清溪肉中,倒是是个女人,才剪下箭杆就已然疼得满头是汗,到底担心她受不住痛,还是取了麻药,叫微玉捂到她的鼻下。 微玉微微迟疑,麻药不利于恢复,可见着清溪忍痛又是不忍心,到底还是将麻药放到清溪鼻下,清溪却侧了头不去闻,咬着牙道:“殿下当初受那样重的伤也没用麻药,我这又算的了什么!” 微玉却低喝一声:“听话,我那时伤虽重却是外伤,你却不同,好好听侯爷的话。” 清溪却仍执拗着不肯:“殿下当时背上被伤成那样,连脊柱都差点被砍到,您还不是挺过来了?” 听得到这里,一直在一旁烧刀的李毓身形陡然一滞,抬起头看向微玉,微玉察觉到他的视线,突地对他微微一笑:“你听她瞎说。” 清溪猛然发现自己提到微玉禁忌,这才禁了言,还待再反驳麻药的事,却听得李毓悠悠道:“我是大夫,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你若再多说,我便不治了。” 虽清白这不过是李毓说下吓唬她的话,她却也还是乖乖听了话,点了点头,等着微玉将麻药捂到她的鼻下,她却又道:“殿下,刚才宁王抱我我的确是吓了一跳,殿下可别多想。” 微玉刚才见着纪廷如此对待清溪一开始还没缓过神,到后来回味过来,心头也是觉得纪廷举动颇为怪异,但听得清溪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同她解释、担心她乱想,她这时也确是是不忍心再多想了。 轻轻地,微玉点点头,朝清溪微微一笑道:“好,我不乱想了,你安心睡一觉,醒来就全都好了。” 清溪听话的点点头,微玉捂上麻药,没一会儿清溪已然沉沉睡去。微玉看了会儿清溪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她伤的颇深的伤口,不禁侧头看向李毓,正准备问问情况,却见到李毓一脸沉静地看向她。 她不由得疑惑,再次看向清溪伤口,突然心头冒出一丝不安,紧忙抬头问李毓:“莫不是她的伤不好治?” 李毓这才收回了方才沉静的目光,温和了眼神看向微玉:“我曾入军营为受伤士兵治创伤,更严重的都能治愈。”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不由松了口气,却听得李毓又道:“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治伤的药不全。这样,我先为她医治,等会儿就要到驿站,先在驿站观察一夜,挺得过来便是好的,若是不行,还得进城再行医治。” 微玉一颗心瞬间又提到嗓子眼:“不能你先医治,然后直接送到城中观察吗?” 李毓却摇摇头:“她失血过多经不得颠簸,便是要进城也得缓一缓。” 微玉这才点点头,李毓已经下刀子取出箭矢,丢进盘中,又取了针线为清溪缝合。微玉看得手中出了层薄汗,李毓却温和道了声:“帮我擦汗。” 微玉这才发觉他额上亦是一层薄汗,抽出帕子赶紧为他拭干。待到李毓缝上最后一针,微玉又是轻轻为他擦了一道汗水,退出了手术状态的李毓这才身形微微一怔。他温和地看向微玉手中的帕子,突然伸手将帕子接在手中,帕子沾染的血水,迅速晕红,李毓这才轻声道:“这帕子脏了,我帮你洗净了再还给你。” 微玉看着染上血色的帕子,又看向仍旧温和模样的李毓,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想起清溪那日说起的话,若他真是对她不一般,那她得注意点了。如此想过,她突地抓住帕子,李毓被她举动扰的一愣,她却是顺势一抽轻轻悄悄将帕子收回手中,客气地道了声:“无碍的,帕子脏了还有新的,就不劳烦侯爷了。” 李毓听罢眉头也是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看向微玉的眼中不由多了分意味在里面,缓了缓,却仍旧是温和笑了笑:“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微玉又是客气地笑了笑,待收拾好东西,方道:“侯爷把药方给我吧,我去煎药。” 李毓这才提笔写下药方,写到末了,却又不经意地问道:“之前为殿下开的药方殿下可照着喝药了?” 见微玉不说话,李毓顿了顿又道:“小侯逾矩了,不过若是殿下没来的及喝药,我顺便为殿下抓上几副也是可以的。” 微玉却是摆摆手,道:“不麻烦侯爷。” 李毓这才作罢,道了句好,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宜后,这才退下马车。 微玉看着李毓离开的背影,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你不好,正是你太好,才得离你远些呀…… 因着清溪的病势,一路上车队缓缓走着,清溪麻药还没缓过来,依旧沉沉睡着。微玉一路细心照看,摸了摸清溪额头觉得无碍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总算轻松下来的微玉这才回转了思路细丝方才的伏击,这场伏击明显是为杀她,因着父亲的缘故迁怒在她身上,这样的仇恨必定是极深才会不惜一切出手,而在方才她与青衣人周旋时,她听得其中一人叫那人“颜励”,是姓颜么…… 可打她记事起,她却不知,朝廷之中何来的一个颜姓,又或许这人不过是个雇来的刺客,可是……他不是刺客,他的眼中装满的仇恨,恨不能将她折磨致死。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叫他们不管不顾非要取她性命不可,她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执念,何苦…… 如此一路慢行,到驿站时天色已然夜沉如水,白雪依旧是悠悠扬扬飘了漫天,微玉下了车,脚踩在雪中发出“咯吱”响声。 清溪由侍卫抬进正房,微玉一路跟着撑伞不叫雪花落到清溪身上。待到安置好,见着清溪依旧安睡,微玉又连忙取了药炉在门外煎药。 门外风大,雪花窜进廊庑落到微玉发间她也顾不得,摇了小扇坐在药炉一旁照看,苦腻的味道散在空气里,隔在远处巡逻的侍从都掩鼻快行,微玉却是不在乎,一则是心里惦记着清溪察觉不到苦,二是,药喝得多了,这苦味也算不得什么了。 微玉好不容易煎好药,沥了汤药推门正要端进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却是个小侍从。 那小侍从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提着一打药包,气喘吁吁往她这边小跑而来,微玉见状不由停下身。待到小侍从粗喘了好一会儿气,他才道:“这是您的琵琶,这个是侯爷给您配好的药,还有这个。” 边说着,那小侍从边从口袋里摸出个白玉小瓶:“这是金疮药,侯爷说了,照您的伤,每日都得擦。” 小侍从一股脑说完,那边端着汤药的微玉却沉默着并不说话。小侍从将手上的东西递了又递,却见微玉压根没有接的意思,突地哭丧了脸道:“殿下,您快收下吧,要是被人看到了,我回去吃不了兜着走。” 微玉却沉默着推开门,走进屋内:“明知道吃不了兜着走,却仍是知错犯错,东西我不收,你回去领罚吧!” 小侍从听得她这般将,简直要跪下,跟着赶进屋内:“这东西我着实不能拿回去,殿下您可得体谅体谅奴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奴才冒犯了。” 这小侍从竟也就不管不顾地将一堆东西放在了桌上,随即,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磕着头道:“殿下,殿下您责罚就是!” 微玉本就不忍为难着小侍从,可到这时候,却仍旧不肯退让。李毓这样做,她心里其实是暖融融一片,只是两人这般也着实不妥,这样想着,她仍是拒绝,将药碗放在桌上,她沉了脸色对小侍从道:“你当我不敢罚你吗?” 小侍从跪在地上的身子早就开始瑟瑟发抖,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竟同安宜公主说出这样的话。 微玉将他如此心下难免叹了口气,走上前反倒是将他扶起了身:“你将这些东西拿回去,我同侯爷写封信,你一并带回去,他见了信便不会为难你。” 笑侍从将信将疑地看向微玉,见微玉真的拿出纸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微玉摊开纸笔,正要落笔,却听得一声咳嗽。微玉陡然停笔,猛地起身走向床榻边,但见的清溪对着她微微一笑:“收下吧,殿下……” 微玉迟疑着不说话,清溪轻叹一声,轻轻伸出手牵过微玉的,轻轻道:“殿下,收下吧……您伤了清溪也会心疼啊……” 房中烛火缥缈,微玉看着一脸苍白的清溪,她那双如剪秋水的眸子里,是抹不去的担心。她幽幽叹了口气,轻轻道了声:“好……” 床榻里,清溪微微一笑,那清明的眸子却隐隐藏了丝别样意味,只是转瞬,那别样神色已然消逝散去,徒留眉尖留下淡淡的忧伤。 第25章姐妹 见着微玉摆手叫他退下,小侍从缩肩转着眼珠子呵呵一笑,一溜烟小跑离开正房。清溪看着两人微微一笑:“这小侍从虽冒失,却可爱的紧。” 微玉摇摇头,不再提这事,端过桌上汤药,舀了一勺送到清溪嘴边。清溪撑了撑身子,伤口虽还有些痛,却还是倔强地坐起来。微玉蹙眉,要她躺下她摇摇头不肯,微玉没法子,只得找了件厚衣裳为她披上,这才沉着声音道:“今日便罢了,方才还在说我,这会儿就忘记了自己。” 清溪抿唇一笑,伸手接过微玉手中调羹,在微玉注视下紧着眉头一口一口将汤药喝光。微玉知她怕苦,挑了几颗牛乳糖,清溪亦是笑着接过,却裹着糖纸放在手心不吃。 微玉看得奇怪,若是往日,清溪必定是要立马吃下去,她不由看了清溪两眼,问道:“这药这样苦,怎么不吃了过过口?” 清溪微微一笑,将掌心的牛乳糖握紧:“我呀,要把殿下对我的好牢牢记住。” 微玉听得不禁笑了:“真是贫嘴,之前喝了药不是挺爱吃牛乳糖的吗?” 清溪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糖,缓了缓,抬起头对微玉又是微微一笑:“殿下不是也没吃吗?” 微玉听得她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愣,末了却是哂笑道:“我吃惯了苦。” 清溪听她这般道,轻轻拉过她的手:“我也是个能吃苦的人啊,殿下。” 这话微玉自是赞同的,不然当初清溪如何会愿意和她一同被困冷宫,她点了点头,道:“你能吃苦,这自然毋庸置疑。” 清溪亦是点了点头,看着微玉笑了笑,这才又道:“所以殿下不必这样迁就我,照顾我,我可是能吃苦赖劳的人呀,您这样,我会觉得歉疚呢!” 微玉却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她反握住清溪的手道:“你我冷宫四载相依为命,我早已将你视作姐妹,这般照料你也是应当。更何况……你是因我而伤。”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顿了良久,这才轻轻道:“这便是我担心的。殿下将我视作姐妹我当然开心,事实上,我也早在心底将殿下视作妹妹来看。姐姐护着妹妹理所应当,您别因为我受了伤而自责,这可是我最不想见的。” 她这一番话叫微玉心头酸酸说不出话来,清溪因她受伤,她实在自责,因而将心头的自责化作行动来对她悉心照料。而这一切,清溪早已看在眼中…… 微玉的嘴张了又张,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倒是清溪微微一笑,将她拥在了怀中。两颊相贴,微玉能听见清溪和缓的呼吸,轻轻地,靠在她肩上的清溪道:“殿下,我们会一直是姐妹吧?” 微玉点点头,微微一笑道:“自是当然。” 清溪似乎松了口气,眼中的犹疑幽幽化开,下巴轻微玉肩上,轻轻道:“殿下,您可一定要记得今天说的话呀!” 微玉又是微微一笑,再次重复了那句:“自是当然。” 那边,清溪轻轻一笑,轻轻拍了拍微玉的背,正要笑着再说点什么,却听得微玉一声轻嘶,她这才察觉不对,赶紧要微玉脱了衣裳给她看。 微玉还要推辞,清溪却是冷了脸,佯怒着道:“方才还说是姐妹,可压根不听我这个做姐姐的话,殿下这是转瞬便要翻脸不认我这个姐妹了么?” 这话一说,微玉哪里还敢再推辞,任由清溪为自己衣裳,方外衣,却听得身后传来低低啜泣。 一双微凉的手怜惜地触上微玉的背,那道自左后颈直劈到右腰的丑陋疤痕裂开条细缝,有血水渗出,清溪一面拿帕子为微玉拭干血迹,一面掉着泪珠子:“殿下这伤怎么就好不了,都四年了!” 当初宫变,微玉被士兵从背后一刀砍下,冷宫无药医治微玉却大难不死,但终究留下病根,身子惧寒不说,这道长疤亦是因为当年伤重之下未曾经由专人缝合而总爱。久而久之,这些个问题也就成了习惯的顽疾。 身上的伤微玉倒没在意,听着清溪在背后掉眼泪,倒是心里一疼:“快别哭了,你切莫激动,牵动了伤口就该和我这样了。” 清溪这才擦了擦眼泪,笑着埋怨道:“您倒是会拿自己做榜样。” 微玉笑了笑,将手上的白玉小瓶递给清溪:“既然不想我做榜样,那你就麻利点给我上完药好好躺着,你这样坐着,我是真担心你伤口。” 清溪听她这般说也不由跟着笑道:“好好好,遵命。”说罢,她接过微玉手中白玉小瓶,挖了点药膏出来,药膏成玉色微微透着莹润的白光,她轻轻柔柔涂在微玉患处,又道:“这药看着倒像之前宁王殿下送给您的那盒。” 经得清溪这样一说,微玉也记起了冰嬉那日纪廷送给她的那个画着番莲的景泰蓝小瓷盒,她不禁回过头,清溪已然为她上好药,将小玉瓶递给她。她静静地将玉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的确是一个气味,再看质地,也是一模一样,两相对比,微玉稍稍不语,缓了一瞬这才笑了笑:“也是,临掖候医术了得,纪廷有他一两瓶药也是正常。” 说罢,微玉拢了拢衣裳正要穿起来,穿衣的手却被清溪按住,她轻轻道:“殿下慢些,还得包扎一下才是。” 微玉却是摇摇手无奈地笑:“不过是裂了个小伤口,上了药明天就能好,你是真不能再坐着了,快躺下。” 清溪却执拗地不答应,亮着嗓子吩咐外面候着的侍女拿来绷带。总是个病人,一贯稳妥的人做起事也现出几分固执的孩子气,微玉却也不敢叫她多动,只得听话的等清溪细细为她包扎好伤口,她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扶清溪躺下。 清溪见着微玉穿好衣裳妥帖地站在她床边守候,安静地笑了笑。微玉又是无奈一笑,回身轻轻为她掖被角,走到桌边拾起方才扔下的纸笔,将笔在砚台里润了润,又道:“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坐着。” 边听着微玉的话,静静看着床顶承尘的清溪眼中幽幽有些湿润,随即笑了笑将那摸湿润退下,侧头看了眼提笔写字的微玉,她问道:“殿下,您仍是要给临掖候写信?” 听得清溪如此说,微玉顿了顿笔,一点墨珠从笔尖聚大“啪嗒”一声打落在信纸上,声音突地沉重起来:“清溪,你之前说过李毓待我不同,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不离他远些。” 话音落地,清溪却突地笑了笑:“我如今看来却又有些不同了。” 微玉听得她如此说,不禁将笔放在笔架上,侧头看向的清溪:“这话怎么说?” 清溪又是微微一笑:“我之前对他医术有质疑,而他对您的不同,更是让我对他有着偏见。如今却知道他在医术上的确不是夸大的半吊子,而您的身子又是需要调理的,有他在,您想必会越来越好。” 微玉听罢却是摇摇头:“你不是不知道我和纪廷的关系,我和李毓本是清清白白,可若再任其发展,因着李毓,我和纪廷这摊浑水必然更是要浑浊了。” 清溪听到此处迟疑地点了点头,只是仍旧道:“那您的身子?” 微玉这才又露出笑来:“你刚才不是让那小侍从放了吗?有这样多药包,想必也能撑到齐都,到时候再找个医匠为我调理也不晚。” 清溪脸上仍有隐隐迟疑,却也还是点点头,看着桌上展开的纸笔,她道:“如此倒也行得通,好了,不提临掖候了,那您这信是写给谁的?” 微玉微微一笑:“我回信珞龄一日,到这会儿也没收到她回信,不知这丫头准备几时回信我。平日里她总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这几日没和她说话,竟也十分想念,不如再写封信给她去。”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不由道:“两位殿下感情是真好。”如此说罢,她又定眼看了看桌上纸笔:“殿下,您何不将今日之事告知太后,好查清缘由?” 微玉听得清溪这般说,不禁看向她微微一笑,她这会儿着急写信给珞龄其实也是为了将今日之事说于太后听,前日夜里递给太后的令牌也不知她老人家收到没?为什么交由珞龄转交,却也是怀疑伤她之人在宫中,若贸然递信给太后,恐怕会泄密。 只是……思及太后那边尚未有回复,微玉轻轻地又放下笔,自己果然是着急了,若宫中人能暗中盯紧太后,想必珞龄处也不会例外。 见微玉只是微笑,却不回话,清溪不由又轻轻叫了声:“殿下?” 微玉这才道:“你说的倒也不错,只是这事还需考量,回头再说吧!” 待抚平了信纸,提起笔,微玉又开始写信,这次却只是写了这一日在路途上的见闻,她捡着趣事讲给珞龄听,而一应意外统统不提。 末了,写完信,房中烛火已然暗暗,烛花堆砌。她轻轻剪了烛花,看向床笫,清溪一张苍白没血色的脸被烛光映得微微泛暖,露出安然的睡颜。 微玉又轻轻试了试清溪的额头,确定无甚大碍了,这才推门出去,对着门外值夜的侍女道:“你进去照看县主,有什么事去宁王处找我。” 见侍女点了头进去,微玉这才不放心地看了眼房间,转身离开,身影消逝在廊庑深处。 因为网络有点儿问题,所以赶紧用手机更新了。来来来,来点儿评论吧~ 第26章病重 入了夜飞雪愈发大起来,此刻夜已过半,飘了大半个晚上的雪已经没过一层台阶。有雪花轻盈随风落进廊庑,亦是积了层薄薄的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 到底是夜深了,微玉怕打扰纪廷休息,快到东厢却见着里头亮着光,心头也略略安定下来。 这会儿来见他的确是心急了点,但毕竟刺杀这件事上已经不是她一人受伤,虽不知道纪廷是否清楚其中缘由,可她还是得同他讲讲其中厉害关系,毕竟……这件事不是她一人能解决的了。 东厢外有侍卫巡夜,几个侍从守在门口,见着微玉星夜前来赶紧通报。 屋里,纪廷尚在伏案回复各路传来的信件,听见侍从通传脸上倒也没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嗯了声叫她进来。 屋内暖融融,掀开门帘能看到一盆碳火放置在书桌前,纪廷出生北方,身子骨健朗一直不惧寒,只是今年这场倒春寒的确冷得古怪,分明都要万物复苏了,偏偏又看着开始大雪及膝。 听着微玉撩开门帘,纪廷仍是继续写着信,连头也没抬。反倒是微玉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两厢沉静,能听见毛笔划过信纸的沙沙声。 良久,碳火噼啪一声炸开一朵火星。微玉见着火势渐小,轻轻走近,拿过火钳夹了新碳进去,屋内这才复又暖和起来。 微玉放了手上的火钳,正要坐回去,一直专心写信的纪廷放下了笔“说吧,找我什么事?” 微玉仍是退回去坐下“其实,我今天为什么来,王爷其实早知道了。” 纪廷只看着微玉不说话,不错,他是知道她为何而来。 若是急事,她自然也不会如此安静和他耗上这样久,可若不是要紧事,也不必这般星夜前来了。 如今要说她有什么事找他,只可能有两件,一是为清溪的伤,二则是连日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杀机。清溪的伤若是有问题,她怕是早已经要向他借李毓一用,所以只剩下另一个。 微玉见他不说话,心中尚有不确定,但到底打定了心思,于是硬着头皮道“既然王爷知道我今夜前来的目的,那我也不多说了,直接开门见山便是。” 纪廷轻轻点头,神色虽是淡淡的,却示意微玉继续说下去。 重逢这样久,纪廷难得能不面露厌恶,愿意和她好好谈。微玉一颗尚忐忑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王爷可还记得昨夜又不明身份之人横尸官道之事?” “自然是知道。” 微玉听得他回复,接着道“其实昨夜除了那具尸体,还有一个人,他身负重伤却从车窗外递了块令牌给我。” 说到这里,纪廷轻轻抬头看向微玉,微玉继续道“这块令牌为太后暗卫所有,早年太后刻意叫我辨识过,所以不会错。” 纪廷听到这里沉思一瞬道“那个重伤的暗卫将令牌给你恐怕是担心自己活不成,所以让你知会太后。” “没错。”微玉点头,而她也已经将令牌托付珞龄交与太后。 纪廷却稍稍挑眉“可这并不能确认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微玉认同地点头“我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但不能确定,今天请王爷帮的忙便是为了确定这件事。” 纪廷声调长长地“哦”了一声,再次示意微玉继续。 微玉道“下午小树林遇袭,我和那几个青衣人有过短暂对质,发现他们对我的恨来自于父亲。” 说到这里,她不由多看了眼纪廷。当初父亲溺爱她,没少压制过纪廷。见他面色虽有不善却也没示意她停下,她这才继续道“而见几人谈吐后,能推测他们必不是寻常人家,之后我拖延时间等你们来,却被其中一人识破对为首之人叫了声‘颜励’。谈吐不凡又能与父亲有纠葛还能再三刺杀我的,我料想定于朝庭有牵连,可在我印象之中却没有哪一户权贵姓颜。除了一人……” 听到这里,纪廷不由多看了几眼微玉,接着微玉话头,说出一个人“颜贵妃。” 微玉听得一震,不禁朝纪廷看去,他这是早就知道了?而除了微玉,纪廷也是吃惊的,他没曾想到一直被他厌弃的跋扈公主竟然也有聪明的时候。 在李毓查出那个驿丞身份后,矛头已然指向楚宫,他一度怀疑是南楚皇帝,认为他想要在太后不知情的情况下除掉微玉,这个他兄长的余孽。 可并不是,等到探子来报已经是遇袭之后,他收到消息要杀微玉的人却是一个他甚至从未打过交道的人——颜贵妃。而再深入查下去,却发现这所有的根源在于一场悲剧,一场能够惊天动地的丑闻。 只是这些事,他看着眼前一直静静推理的微玉,突然觉得说不出口。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纪廷微微一怔,随即道“不用猜了,是颜贵妃要杀你。” 微玉瞬间怔愣,一则是果然如她所想,这也就能解释在宫中时颜贵妃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设计,二则惊讶在于她原本担心自己送信宫中受阻,来此是为请纪廷派专人亲自进宫询问太后事宜,而纪廷却早已确认幕后之人乃颜贵妃。 可,父亲与颜贵妃的纠葛又是什么呢?以至于,父亲已薨逝四年,到了今时今日她仍不愿意放过她。她疑惑地看向纪廷,纪廷回望她一眼,淡淡地挪开头:“你的安全我会护佑,但你自己也需要时刻警醒,走在路上,我没办法点点滴滴都照顾到。” 虽没有得到答案,但听着他突如其来带着别扭语气的话,微玉心头突地一暖,怔怔地看向纪廷。纪廷坐在书桌后,见微玉模样不由蹙了眉,方才还道她和以前不同,才一会儿又恢复了老样子。他复又拿起笔,润了润笔尖,声音已然冷了一度,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还有事要忙。” 微玉猛然回神,脸颊突地有些发热,缓缓垂了头,她低声宛如蚊吟般回了声:“好,那我就退下了。” 说罢也不见纪廷抬头,微玉转过身,悄悄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好不容易缓过神走到厚厚的门帘边,身后却传来纪廷的声音,清清朗朗的,他道:“安宜,且慢。” 微玉听得心头一悸,方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一颗小心脏又开始扑腾,回转过身,却听得纪廷又淡淡唤了屋外的侍从进来,道:“将那张玄月弓取来交给安宜公主。” 侍从应声退下,微玉又是微微发愣,抬头看向纪廷,却见纪廷仍是埋头写着信,呐呐问了声:“王爷?” 纪廷边写边道,声音淡淡:“你骑射的功夫还是不错的,拿来防身吧,总比琉璃灯的碎片要强。” 微玉身影微微一顿,一只手不自禁覆上颈脖,那里虽上了药,但仍有一道红痕,一双眼睛也跟着看向纪廷:“谢王爷关怀。” 纪廷提笔的手却是陡然一滞,他一直厌恶着微玉对她刁蛮任性的喜欢,其实他也隐隐察觉到她的改变,就像这一句谢,当年的她又何尝会说这个字……想到这里,他却又轻蹙了眉,随即冷了声音道:“这把弓给你不单是为了让你自保。”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亦是点点头,想到如今还卧床的清溪更是心下一阵愧疚:“这是自然。” 纪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取弓箭的侍从还没来,两人却沉寂着没了话说,一片静默中,微玉再次听到毛笔落在纸面沙沙的声音。她静静退到一旁坐下,却不待她坐稳,门帘被人撩了开。 她道是取弓箭的侍从回来,却见是个陌生的小侍女,那侍女见着微玉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微玉不明所以,伸手要扶她起身,她却身如抖糠,惊慌地道:“殿下,县主不好了!” 微玉脑中瞬间轰然一声,宛如雷劈,怎的才离开一会儿清溪就忽然不好了,她努力缓了缓神思,方要问个所以,却听得一道冷寒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你们是如何照看人的?!” 小侍女本就吓得不清,听得纪廷的呵斥突然就哭了出来,哽咽着道:“奴婢也不知道,也就一会儿的事儿,和云县主的脸就烧红了,整个人烫的不行。” 微玉暗叹这小侍女不会回话,回头去看纪廷,果然脸色闷闷有些不好,她赶紧对小侍女道:“可请了临掖候去看?” 小侍女却又是摇了摇头,这回轮到她脸色也不好了,还是纪廷劈头盖脸喝道:“还不快去请人去!” 这小侍女这才慌慌张张爬起身往外跑了出去。屋内微玉也不再做停留,掀了门帘准备出去,却听得纪廷道:“我和你一起去。” 微玉不禁多看了眼纪廷,原本纷乱的心中却忽地冒出一丝疑虑,纪廷却并未解释,径直走出门。微玉跟着跨出门,却撞见取弓箭回来的侍从,那一把长弓果如它的名字,弯弯如玄月,可微玉却没有细看的心思。 走在前头的纪廷回看了一眼侍从,朝他轻轻点头,那侍从这才无声无息跟在了两人身后。 第27章生变 等到几人到时,除去躺在的清溪,房间里竟空无一人照料。微玉心头一沉,正要出门找人,却听得人轻轻低哼一声,回头看,清溪的嘴正轻轻张合。 微玉不禁将耳朵贴近了听,却只听得她零零碎碎的话语,她缓缓起身,心头又是一阵怜惜,怕是被梦魇住了。握了握她的手,正要起身,清溪忽地惊叫一声:“殿下,不要!” 微玉听得心底又是一痛,忽地记起四年前病重,她险些断了气,清溪也是这样一声将她叫醒过来。这样想着,她不禁心头酸酸,看向清溪,她一张的脸上忽地冒出一层薄汗,闭上眼的睡颜上分外惊恐。一声惊叫过后,她又沉沉昏睡,零零碎碎说着胡话。 微玉看得心疼,松开握住清溪的手,正准备打盆水进来为清溪擦身子,却陡然看见身后纪廷对着她的冰冷目光。方才他对她的好,她还记在心里,如今这冷冷的目光却像把刀子又扎进她心里。她不明白他怎么又这样,他却狠狠捉住她的手腕:“她为什么对你惊呼不要?你过她?” 的确是句语焉不详的话,可没曾想纪廷会这样误会,微玉猛然看向他,他一双冰冷的眼睛里却是深深的厌恶,她忽地有些无力,转眼却看见侍从仍抱着的那副玄月弓。他赠她弓箭防身,其实心里多少有她一方地位的吧…… 这样想着,微玉陡然有了些许辩解的心思,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有小姑娘的哭嚎:“侯爷,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知道殿下出去之后县主就开始发热。” 这话听在微玉耳中,心下又是一沉,她方才还道这小侍女不会说话,可这话却分明是要将罪责推到她身上。她不禁提步要出门和这小侍女说个清楚明白,衣袖却被人猛地一带,她回头,纪廷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冰寒了。 门外那小侍女还在哭嚎:“侯爷,奴婢哪有必要骗您,您快些进去给县主看看吧!” 李毓却显然心有质疑,眉目锋利定睛审视小侍女,那小侍女被看得心惊,脸色都开始隐隐泛白,又要接着哭嚎,李毓却突地露出抹温和的笑,道了声好,那小侍女这才心头存疑地缓缓出了口气。 将李毓送进正房,小侍女心中这才总算松了口气,王爷可只是要她请临掖候来,可没让她也候在里头。这样想着,她正要退下,后背却被人轻轻往前一推,她惊恐地回头,见到的却是李毓一张温和的笑脸,轻轻道:“以为本侯好糊弄?进去候着,别想溜走。” 小侍女心头又是一紧,都说临掖候是笑面虎,还真是不假,临掖候不比安宜公主,她又哪里敢忤逆这样一个狠角色。小侍女心头惴惴,在李毓温和眸子的胁迫下,终是进了屋内。 屋内有些碳火的余温,微玉正站在火炉边,一旁的纪廷却是对她一面的冷然之意似乎正要发作。李毓微微蹙了眉,再看的清溪,清溪却是昏迷不醒,满头虚汗地说着胡话。 见他进来,纪廷让了个位置给李毓,让他赶紧为清溪医治,微玉却是没做声,静静地看了眼纪廷,随后将目光投向清溪便再也没挪开。 微玉为着清溪心头其实焦急,可看着李毓望闻问切,娴熟地医治着清溪,她一颗心也跟着慢慢安定下来。李毓又命人去端盆热水,多拿几条毛巾。 那一直候在一旁的小侍女正想借口出去,却被微玉一抹冷厉眼风扫去,她忽地有丝瑟缩,也就是这样一瞬的空当,微玉道:“小丫头,你随我一起去取热水毛巾。” 床边一直认真诊脉的李毓,听得这话不禁看向微玉,要说干这些粗活着实轮不到微玉。可见着微玉眼中难能一见的冷厉之色,李毓心头瞬间了然,朝着微玉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说完之后看了眼身子骨健朗的小侍女,又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微玉,忽地对一直捧着玄月弓站在桌边的侍从道:“你去帮忙提热水。” 侍从询问着看向纪廷,却见纪廷眉目深邃的看着李毓,又扫了眼已经站在门口的微玉和小侍女,这才轻轻点头,示意他也跟着去。 屋外风雪势头,雪花打了脸生痛,廊庑里点着的瓜皮灯在风中摇摆,灯火忽明忽暗。 小侍女心里忐忑,想着这条小命只怕要交代在这里,脑袋却也在飞转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和微玉并排走在前头,侍从跟在后面。她若是直接逃肯定是逃不走,必得想个办法。 北风又是一阵猛刮,雪沫子刮进颈脖里化开,凉飕飕。小侍女心里不禁埋怨了两声这该死的雪,低头看向被寒风刮得结了层薄冰的走道,突地,嘴角咧出丝笑意来。 这几日雪越下越大,走下廊庑,雪都能裹了脚踝,幸好有扫雪的驿卒冒雪清了走路的道儿出来。从正房到杂役房没廊庑避雪,几人顶着风雪往那边去,尚未能走小半路,微玉却听得那小侍女“哎呀”连叫了几声,接着便狠狠摔倒在地。 连路边清起来的雪堆都被那小侍女扑腾了一地,她痛苦地撑着地想要起身,却久久起不来,身后的侍从看着不忍,正要扶她,却被在一旁冷眼相看的微玉摆手制止。 侍从疑惑地看了眼微玉,却见微玉低沉着声音道:“小丫头,你小心思还挺多。” 侍从不明所以,小侍女却是趴在地上满脸的无辜:“殿下,奴婢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微玉不禁蹙了眉,这小侍女若真真诚诚说自己玩忽职守酿成大错,她还能看着她实诚的份上酌情考量,可她委实自作聪明,不但两面三刀说着话,将人当猴耍,还将罪责推到她身上。 微玉此刻虽恼怒这小侍女,但说到底,更恼怒的是自己。若当时找个稳妥之人来照看清溪,必又不同了。想到此刻在卧床受苦的清溪,她脸色不禁又冷凝几分,喝道:“小丫头你若是再三地偷奸耍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从宫里到去北齐这一路上,微玉都是好脾气的不说话,甚至是被傅瑶推进了镜池也没多少什么,那小侍女做出这些事,便是看中了这点以为微玉好欺负,却哪里知道好脾气也是有底线的。 这小侍女搬弄是非不但挑拨了微玉和清溪的感情,还叫纪廷对微玉不满。小侍女见微玉脸色不好,心下一沉,却也知道没了退路,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殿下,这天黑路滑,摔着了真不是奴婢刻意为之。” 微玉还要说什么,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侍从,却是看不过去一般,怜香惜玉地将小侍女扶起来:“殿下,雪地冰寒,还是站起来说话罢。” 谁料,那小侍女却忽地脚一崴,靠在了侍从的怀里。下一刻却又惊慌般的脱开侍从的手,可又是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要摔下去,这会儿却是微玉将她扯住。小侍女低垂了脑袋,眼珠子却瞟着看微玉,作出呐呐的声音道:“殿下,奴婢的脚崴了,怕是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地等你们取来热水在一同回去正房。” 小侍女做的是趁没人逃跑的打算。那厢,微玉却是轻轻抖臂松开小侍女,低低嗤笑一声,忽地声音又是一沉:“小丫头,我方才便叫你莫再耍花招,你偏自作聪明,那就不要怪我了。” 说罢,一旁的侍从却是伸手将微玉拦了一拦,都说安宜公主生性跋扈不近人情,他一直看着安宜公主对王爷的谦卑,以为不过是传闻。如今一见,她果真是冷漠的。 微玉不由质疑地看向侍从,侍从一贯看不上恃强凌弱之人,他蹙了眉,到底还是看在身份有别,缓了语气:“您和这小侍女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她了。” 微玉听他这样说不禁摇摇头,冷宫四年从来都是她被人欺辱,如今出了冷宫,却仍是摆不脱当年的影子,便是自己有理,只要他人装作弱势,那便是她的错:“有些事,不能光看表象,你是王爷近身护卫,光有身手是不够的,还得看得清真假。” 这话说得语气和缓,其中意思却并不客气,侍从不由蹙了眉,身为武夫的暴躁脾气也压不住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有脑袋却不好使?可我却知道,像她这样看着就纯善的小姑娘,心里怎么可能有您说的那些腌臜东西。” 侍从边说着边看了那小侍女,这个小侍女的确长的水灵灵,一双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简直能将人心看化。微玉心头叹了口气,不想和侍从多费口舌,只淡淡道:“走吧,别的也别说了,咱们去杂役房。” 那边,小侍女心头一喜,却听得微玉又指着侍从道:“你,去扶着她,丢她一人在雪地里我不放心。” 侍从听得微玉这样说,也晓得是让步了,这才赶紧走到小侍女跟前,正要扶她,却见她面色一变,忽地提腿就跑,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完整的脚印。侍从看得一愣,这才意会过来,回头看了眼眼色淡淡的微玉,他陡然回过神,跟着小侍女追了过去。 第28章雪夜 抓到小侍女时,小侍女已经被侍从逼在墙角,厚厚的白雪直没到她的小腿,她眼见避无可避,终于喘着粗气停下了挣扎。看着步步逼近的微玉,脸色已然泛白,突地抽下头上的银簪子,比向微玉:“你别过来。” 微玉却是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小侍女拿着银簪子还待四下胡乱划动,却被将他逼在墙角的侍从一手轻巧夺走,失了最后一根稻草的小侍女突地就哭出了声,可看向微玉的眼睛里却有恨恨,她忽地咬着牙,狰狞地道:“你以为你被指和亲就一定能嫁给宁王做正妃?哼,想得美!” 微玉听着这话虽是莫名其妙,她和纪廷是在太极殿前行过礼的,且至少她现在会是纪廷的助力,单这两点,纪廷便不会背弃她。可人临到这时说出的话必然有其原因,可再等她去追问,那小侍女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微玉不禁蹙了眉,叫侍从将她带去扣押,这会儿还得去给清溪打热水,没工夫和她周旋。侍从这会儿倒是十分听微玉的话,可尚未等他捉住小侍女,那小侍女却是往旁边又躲了躲,终于又惊叫着道:“你别碰我,她说过我会无碍,你要是敢碰我,等我回去了,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说出口,微玉眉头不由蹙得更紧,听着这小侍女的话,她沉思下来,这样构陷她,又说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难不成……想到这里,微玉突地看向小侍女,一双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凌厉:“说,你是不是颜贵妃的人?” 小侍女听得一愣,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疑惑,正要张嘴说什么。一道声音却从三人身后传来:“哎哟,几位,可找着你们了!” 微玉不由回过身,却见着个戴风帽的小侍从,一张脸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风刮的,红扑扑的。歇下来,风帽小侍从喘了好大一口气,对着微玉道:“殿下,您快回去吧,和云县主快不撑不住了!” 微玉听得一惊,也顾不得小侍女还没回她的话,吩咐了侍从把小侍女带下去看好,随后赶紧跟着小侍从走了。 微玉到正房时,正房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青帷马车,车边的琉璃灯闪着微光。微玉瞅了眼马车,脚下不停,正要进正房,却见清溪已经被纪廷抱到门边。 纪廷眉头紧蹙,脸上隐有焦虑之色,看到门外的微玉脸色陡然一沉:“你知道你出去有多久?!” 微玉也晓得因着小侍女耽搁了些时间,面有愧色。纪廷脸色却更是铁青:“早知道不能指望你!你若是早一会儿,她也不至于如此!” 连着两声斥责,微玉心头一痛,却更多的是为着清溪因她受的罪,纪廷已不再和她多言。微玉方才离去的那一会儿,清溪病势陡然严重起来,李毓症治之下,已然摇头。如今之计便是赶紧进到城中,有了治病的药材,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此刻,情形危急,早到城中一分,便多一分希望。微玉自然也不敢再耽误,等纪廷将清溪抱上车,她却也跟着上了去,纪廷不禁再次蹙眉:“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微玉却也顾不得纪廷言语的刻薄,握住清溪的手,轻轻道:“我得陪着她。” 纪廷却是不耐烦:“本就赶时间,需得轻车从简,你是要添乱吗?!” 微玉微微一愣,可仍是不放手,清溪额头又出了层冷汗,她看着心疼,拿帕子为她轻轻拭汗,末了偏过头对纪廷道:“我很轻,就让我留下吧……” 纪廷还要拒绝,早已经走到后车的李毓却往前走了走,见着微玉苍白自责的脸,微微轻蹙了眉头,随即对着纪廷道:“这样倒也可行,让马夫留下,殿下您来驾马,安宜殿下在车内照料。且安宜殿下是个女儿家,细心终归是好些。” 纪廷听着李毓这样道,这才点了点头,坐到了马车前,握住缰绳。微玉不禁侧头透过门帘缝儿看了眼李毓,他一贯的温润终于让她安下一丝心,嘴角弯出一抹疲倦的笑。 连日下雪,一路上本就不好走,此刻气温陡降,又刮起暴雪。车帘外是呼啦啦的风声,车内,清溪却又是出了一身汗,微玉拿帕子为她拭汗,又用干毛巾给她在背后隔汗,见着她呼吸稍稍轻缓微玉心头这才悄悄松口气。可不消片刻,清溪一张脸又能烧红,左右没有旁的法子,微玉也只得拿自己一双冰凉的手搁在清溪滚烫的臂弯出为她降温。 车头,穿着斗笠蓑衣的纪廷马不停蹄地赶路,厚厚的雪地留下深深的车辙,暴雪无声地下着,风却叫嚣地刮在耳边,将脸都要冻僵。 微玉坐在车中,一双手放在清溪臂弯,静静地听着车外呼啸的风声。隔着车帘子,有寒风悄然钻入内,透进微玉骨头缝叫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车内尚且如此,更何况前头赶车的纪廷。微玉想着不免生出关切,看了眼角落闲置的手炉,不由抽出一只手,将手炉提了起来。 身后车帘稍稍打开条缝,一双纤长的手提着个手炉递给纪廷,纪廷拿马鞭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接。微玉倒也没说什么,弓着身子将手炉塞在纪廷怀中,不待纪廷说话,便退了回去。独留纪廷一人在风雪里发愣,也只是一瞬,纪廷放下手炉提手,将这小巧东西塞进了自己衣裳里,胸口一团火热,直烧到他被冻僵的面门。 雪天行路本就不方便,更何况是这样的暴雪天气,茫茫白雪铺天盖地下下来,连前头的路都看不清。一面想着稳当点走,一面却又担心晚了清溪撑不住。可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方才还安逸的清溪陡然浑身发抖,手脚痉挛,口中喃喃。微玉心头焦虑,连连洗了温毛巾给清溪擦拭降温也是不行,难道清溪真就不行了……如此想着,微玉心头戚戚,却仍是不愿放弃。 擦拭不管用,微玉只得又换了自己冰冷的手去贴在清溪臂弯出,冷了一处,再去腿弯,可到底再怎么冰凉也只是手。微玉正是无计可施之时,却听得窗外一阵冷风呼啸,吹起车旁窗帘带入几片寒雪,化在脸颊上,寒气直入心底。 纪廷早听到车中动静,知道不对,没别的法子之下,也只得撩起马鞭飞驰着往城里去。 身后的车帘却蓦地被再次揭开,纪廷脸色一瞬惨白,尚未回过头,却听得身后的微玉道:“王爷,快些停车。” 纪廷这时自是配合,赶紧勒马停车,岂料雪地路滑,马车停得太急,车辙剥起厚雪,险些叫车翻了个。纪廷顾不得车后惊叫,好不容易稳住车,回头的一瞬看见车内满头大汗的清溪,方才惨白的脸这才稍稍恢复血色。侧头看向微玉,他沉声道:“现在停下岂不是耽误时间?” 微玉压下惊疑未定的神色,摇摇头,抱着方才装温水的盆子下车,蹲在雪地里舀雪,见着纪廷这样问,边舀边解释:“清溪烧得厉害,我拿雪冰了手,再给她降温,不然这样下去,我怕她撑不到。” 纪廷又看了眼车上卷缩着抽搐地清溪,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舀了满满一盆,微玉将装了雪的盆子放在车帘外。一双手因着舀雪早冻得发红,上了车,她片刻不敢耽误,拿手放到清溪臂弯里,缓了缓又换到腿弯,如此反复几次,清溪果然渐渐安静下来。 纪廷看着微玉亦是赞许般轻轻点头,随后又再提起缰绳驾车,马呼着热气要往前走,车却分毫未动。 纪廷下车查看,却见着车轮陷在了冰面下的雪泥里,雪泥之下竟还能听得到隐隐的水声。听着水声,纪廷心头不禁一惊,莫不是方才心急走错了道,跑进了冰封的小河上。马在前头走,车轮却陷在里头动也不动。找了石块来垫却是陷进了雪泥里。 偏偏是这时候遇上这样的事。方才因着心急,纪廷将马车驾得飞快,早将李毓他们丢在后头,更何况现在还跑错了道。如今遇上这事,没个人搭手却是叫人措手不及了,这大半夜还下着暴雪,路上更是遇不上别人。 往日里多大的事都能稳稳当当办下来,如今却是一文钱饿死英雄。纪廷绞尽脑汁正想着办法,一直在车上为清溪降温的微玉,却下了车。 冷冷的北风吹得微玉一阵瑟缩,她却咬咬牙,道:“王爷,如今之计只有你去驾车,我在后边推。” 纪廷也是这样想过,可她不过是个女子,身子骨看着又跟个枯木枝似的,又哪里能推得动呢,想想也就作罢。 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在他身旁的微玉脸上却越发坚决起来:“好歹得试试。” 见得微玉脸上坚韧的神色,纪廷倒是心头一滞,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狂舞的雪花扑打到微玉穿了冬衣却仍显单薄的身上,呼啸的寒风似乎再加把劲就能将她吹走,可她此刻脸上的坚定,却宛如磐石,屹立在风雪之中不畏捶打。 终于,纪廷顶着风雪轻轻点了头,温和道了声:“好。” 上了马车,暴雪钻入斗笠下,打在纪廷脸上,冰冷的寒意渗入他的皮肤。他回头看向车后,身子却是微微一僵,茫茫白雪之中,那个纤瘦的女人正扶着车厢,对他露出一抹淡然的笑。 第29章失踪 微玉到底只是个瘦弱女人,试了又试,却只能将车推动分毫。车轮压着雪泥飞转,溅了她一身泥水,纪廷看着不忍,下车让微玉歇歇,自己再想想办法,微玉却是不愿意再因为她耽搁时间。 小河旁是茂密的树林,她看着树丫,琢磨了会儿道:“王爷可有刀?” 一直一筹莫展的纪廷听得她这样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抽出自己的佩剑砍了好些树枝垫在车轮下,树枝防滑,垫的多了自然也不容易再往下陷。 两人折腾一会儿,总算稳妥了些。纪廷赶紧上车驾马,微玉则苍白着脸在车后推,应着一道破冰之声,马车陡然跃出冰面,纪廷总算松了口气。回头看,却见微玉跌倒在冰面上,一身雪泥颇为狼狈。 他赶紧下车扶她,微玉却没料到他对她的好,不禁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纪廷眼中的关切让微玉一怔,被冻僵的身子忽地窜出的一股热流,热乎了微玉一颗寂寥的心。 纪廷帮着微玉轻轻拍掉身上的雪泥,扶着疲倦的她上车。待到纪廷上车,提了缰绳驾马,却不料尚未能走得几步远,又听得冰面猛然炸裂的声音,紧接着,车身一歪,车轮又陷进了另一处冰面。 微玉坐在车中,被纪廷扰得砰砰跳着的心脏还没能平息,却又惊疑地出了马车。下了车,看向纪廷,却见他蹙眉看着车轮,她亦不由蹲了身细看陷在冰面下的车轮,看到那层稍薄的冰面时,心头沉了沉,道:“怕是冰太薄了,受不住车的重量。” 纪廷亦是点头,两人又是合力将车推出冰面。待到要上车了,微玉却有了迟疑,纪廷坐在车前蹙了眉朝她招手:“你不是挺轻嘛,不差你这点儿重量,快上车。” 微玉听着这话心头又是一暖,沉吟片刻,方提了步子往车边走了走,却听得车内一阵猛烈咳嗽,紧接着又是一阵胡乱呓语。微玉心头一紧,赶紧上车查看,清溪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方要拿帕子为清溪擦拭,却又听得一道冰面裂缝的声音。 她赶紧下车,却依旧没来得及,车轮被再次陷入冰面。微玉和纪廷没办法,只得再次套用方才的办法将车推出冰面。 车内,清溪痛苦的呓语散入车外,微玉听着心疼,忍着身上的疲累上车看了眼满头大汗的清溪,拿帕子擦拭清爽后,又从车上退了下来。 纪廷在一旁看着微玉,见着她下车,脸色不由微微凝重,却不待他开口说话,微玉已然淡淡笑了笑:“我不会驾车,这时候你必不能留下,我会找到官道和临掖候碰面。” 纪廷沉默,微玉接着道:“若是清溪无碍,能够颠簸,马车尚能到树林旁的泥坡上走出去,我在车上自然也是没什么。可如今不行,按着清溪的情况,只有在平坦的冰面上走才行得通,冰面薄,放下了我必然会好些。” 听得微玉这般真切的规劝自己,纪廷不由静默地看向她,这还是当年那个娇蛮任性的安宜公主吗?他稍稍沉默,心头突地生出不放心,想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车内却又传来清溪胡乱的呓语。 微玉不再说什么,赶紧将纪廷推上车,拿起马鞭在马背上抽上一鞭,纪廷赶紧握住缰绳。等掌好马车,纪廷侧头看向微玉,却见她将马鞭远远抛给他。纪廷伸手接住,再回头,那张淡淡的笑脸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马车一路急行,纪廷留下口信让守城官兵带给李毓,又顺着守城官兵的指点总算找到城中最大的医馆。冒雪星夜前来的贵人叫医馆学徒惺忪的睡眼登时清醒,连忙叫来位老大夫。 好一番医治,待到清溪病情和缓稳定时,天色已然泛出蒙蒙亮光。纪廷轻试清溪额头,热烫的温度已然褪去,他也跟着缓缓松了口气。 一旁,老大夫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泛青的两眼憋出几滴泪来,纪廷见状,歉然地道:“昨日半夜辛苦,真是劳累先生了。” 老大夫一头银白浓密的头发有些蓬乱,却摆摆手:“老夫也不过是尽医者本分,昨日这姑娘着实惊险,若不是之前被冰敷降温,恐怕就算到了这儿我也无力回天。” 纪廷听得这话,不禁想到微玉昨晚拿手舀雪,将冻得红肿的手放到清溪臂弯。如今一想,也幸得她那般,否则就要如老大夫所言了罢。也不知……她和李毓碰头没有。 这样的想法还没散去,便听得医馆之外有隐隐的马蹄声,马蹄铁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不一会儿,一辆青帷马车便停在了医馆前。 拨开医馆门帘,能看见那青帷马车车边悬着的梅纹琉璃灯。纪廷轻轻松了为清溪试体温的手,见着她安逸的睡颜,他这才轻轻提步走出了门去。 李毓正从马车上下来,隔着纷飞的白雪看着纪廷,他下了车,边走边道:“我听了守城士兵的话过来,里头情况如何?” 纪廷轻轻点头:“现下已无大碍,等转醒了休养几日便能上路。” 李毓听着点头,揭开挡风避雪的棉门帘子,让出道叫纪廷先进,却见纪廷停在门口对着马车张看,不由疑虑道:“殿下在看什么?” 纪廷听着李毓这话,脸色陡然一白,猛地看向李毓道:“微玉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李毓听得这话,心头一跳,往日里温和的面容忽地现出愠怒。他一手抓过纪廷胸前的衣裳,外衣被带起,一只扁圆的鎏金手炉自纪廷怀中落出,“嘭”地掉在地上。李毓咬着牙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纪廷哪还顾得上李毓以下犯上,只愣愣看着地上的手炉,脑中却炸开花。缓缓地,他剥开李毓抓着他衣服的手,蹲身拾起被摔扁一角的鎏金手炉,早没了暖意的手炉冰凉凉一片。恍然间,他的脑袋里塞满了她推车时坚韧的神情,还有茫茫大雪里她渐行渐远的淡然笑脸。可是,他心下一空,她不见了…… 留下个侍女在医馆照看清溪,纪廷便带队循着来路往回找。雪花纷飞看不清前路,纪廷凭着感觉一路摸索找到之前的冰河,冰河之上已然又覆上层白雪。 纪廷驾马踏冰前行,身后留下长串脚印,寒风翻卷,削在脸畔犹如刀刮。待风雪稍减,纪廷找到昨夜与微玉分别之处时,纪廷心头一滞,漫天白雪悠悠然落下,婉转流长的冰河之上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李毓策马上前,见着纪廷眼中的神色便知道不好了,蹙了眉道:“你们昨日分手便是在这里?” 听得李毓问话,纪廷这才回了神思,缓缓点头:“是这儿,临别时,她说回去官道和你们碰头。” 李毓却是听得蹙了眉:“昨日大雪,便是你都走错路进了冰河。” 这话说得纪廷心头又是一滞,李毓说得没错,便是他都走错了路,更何况那时候她早疲倦不堪。如此想着,纪廷面色不禁也有了几分焦急,他昨日一心担忧清溪病势,全然枉顾微玉,可她却自愿下车,只为救醒清溪。回想那日清溪受伤,他还那样责备她不信任她,幽幽地,他的心头弥漫出了一丝对她的自责。 看着神思恍惚的纪廷,李毓不再和他多说,吩咐了马夫马不停蹄赶回驿馆带人过来后援,自己则下了马车。马车下,大雪及膝,他一步一步前行,寻找微玉的行迹,生怕错过蛛丝马迹。 来时,李毓已经叫纪廷将昨日之事一字不漏说与他听,凭着昨日话语,李毓横穿过冰河走到树林边的泥坡上。泥坡被树枝遮挡,积雪来得比冰面上薄,若是昨日微玉是往这边走的,仔细些兴许还能找到脚印。 李毓正要一路沿着泥坡查看,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却看见漫漫风雪包裹之下站在冰面上微微失神的纪廷,李毓忽地蹙了眉:“殿下还要站着不动到什么时候去?她已经失踪一夜,这样的冰天雪地,她那具身子……” 说道这里,李毓忆起微玉不让他透露她的身体状况,忽地停了停。那边,纪廷略微疑惑地看向他,他陡然改了口道:“她这样的女儿家,怎么扛得住,别是冻僵了。” 经得李毓这样说,纪廷,赶紧走到泥坡旁,对李毓道:“她既然说了要与你们回合,自然是要往官道去的,上了这泥坡,穿过这片树林就能靠近官道,估计她也是这样走的。” 李毓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问道:“她走时,可有什么东西取暖?” 纪廷听得这话又是一愣,不禁摸了摸胸前凸起的那处,那摔扁一角的鎏金手炉正安静的躺在里头,染上了纪廷的温度。微玉下车时,除了她这么一个人,便什么也没有。 且不说被冻僵,身无一物防身的微玉让纪廷更为担心的是遇到歹人,虽说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鲜少有人出没,却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而她,虽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可真遇上了什么人就不行了。 这般想了,纪廷面色又是一沉。那边李毓继续低头细致地查看雪地,可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除却些外出觅食的小动物脚印,便没了别的。如此又是找个大半个时辰,李毓却是不肯放松,纪廷也跟着找。 突地,一只清晰的脚印落在李毓眼风之中,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惊呼穿透树林。尚在寻觅痕迹的纪廷心头一震,和李毓四目相对一瞬,随即即刻循声飞奔而去。 远处,有寒鸦自枝头惊飞,老树枝梢落下纷纷白雪,伴着凄厉的鸹叫,那树林深处,传来隐隐低泣。 第30章嫁他 两人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摸约走了一刻钟,总算找到发出低泣的地方。那里有个由枯木枝支起的小棚,孤零零扎在雪地中,随着有树林遮挡,却还是尤为打眼。 低泣声仍在哽哽咽咽地继续,可隔近了再听,这声音却似乎不像微玉。微玉打小虽娇蛮胡来,其实却也坚强,和她相处这样久,纪廷却是只见到她哭过一次。 他还记得,汶水河被填平的那天,她强拉着他去汶水河边。她一边阻止宫人们填土,一边焦急地拉着他跺脚,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贯宠爱她的先帝却硬了心将汶水河填平,她苦求无果之下,泪眼蒙蒙地看他,那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呢?其实是觉得解气的吧…… 如果不是两人初见那日她偏要拉着他在汶水河边胡闹,她不会落水,而他也不会受无妄之灾,从此被人看扁。他甚至想,若不是因为她胡闹,皇帝担心她再落水,才将这条他颇为喜欢的河给填了,让他在这陌生又苦闷的楚宫之中失去一份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乐趣。 如今想来当时她泪眼汪汪看向自己的模样,纪廷心头突地有些怔怔。其实在那日填河之后,他有听说过一些传闻,甚至他曾亲眼看见有宫人再填平的汶水河边疯疯癫癫的哭闹,其中一句话他听得明明白白。 那宫人被人架着臂弯被拖走时,挣扎着嘶喊:“你以为填了河就不会有报应了?放心,河下无数颜家亡灵,还是会找你索命的!” 他尚记得,那阴冷的夜里,一片还燃着火星的纸钱随风打在他的脚下,忽明忽然。再接着那宫人猛地呜咽一声没了动静。他知道,那宫人死了,和他口中的颜家人一样,也死在了汶水河,不同的是那些颜家人死在汶水河里,他死在汶水河上。 忽地一记寒风将纪廷思绪从过往拉回,枯木小棚的呜咽声也渐渐低沉下来,像是哭累似的。纪廷和李毓对视一眼,还是往枯木小棚靠了靠,虽则不是微玉的声音,但既然来了便看个究竟,说不准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眼见着已经快到枯木小棚旁,两人皆不由轻了脚步,小心翼翼查看。小棚里的低泣声却忽地停了下来,静默的树林失了这声声低泣更显寂寥起来,幽幽地,有一缕药香从小棚里散出。 两人越发小心翼翼往前查看,却听得一声虽显嘶哑却仍不失甜美的声音从枯木小棚里传来:“别以为你们压低了声音走路我就听不出来,快些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纪廷听着这话蹙了蹙眉,方要回话,手却被李毓轻轻按了按,接着就听到李毓温和道:“小姑娘,我们是循声而来,本以为声音是在下朋友发出来的,却没想到打扰姑娘,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枯木小棚里那甜美的声音却是没作声。反倒是纪廷,听得李毓这般说话他不由看了看李毓,李毓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方才那缕药香,你闻到没?” 纪廷轻轻点头。 见着纪廷点头李毓这才又道:“那味道轻轻悠悠看似好闻,可闻多了却是毒药。” 听得李毓这样说,纪廷脸上不由多了一丝疑惑:“那她为什么没中毒?” 李毓又是压低了声音道:“毒是她施的,想必是先服了解药。这荒郊野岭的,她施毒也未必是为了害人,多半是防身之举。” 李毓脸上的疑惑这才消散开去,只是仍旧蹙着眉:“但也不能不排除微玉在这小棚里的可能性,即便是错了,也切莫放过一丝可能。” 听得纪廷这话,李毓不由深看他一眼,脸色忽地有些不自然,不过一瞬,随即便敛去神色:“这是自然,不过不能硬闯。” 两人又是耳语一番,那枯木小棚里却又传来一声甜美声音,经得方才一会儿歇息,她的嗓子已然没了之前的嘶哑,枯木小棚里的小姑娘道:“哎呀,你们怎么还不走,我已经够伤心了,还非要我生气吗?” 听得这小姑娘这样说,两人又是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之后,李毓继续温和笑了笑道:“小姑娘请放心,我们这就走。” 一边说着,李毓一边往远处走了几步,厚重的步子落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那边纪廷却是悄悄将外衣脱下一层,裹了一层雪水打湿后系在脸上,以免呼入毒香。 见枯木小屋里不出声,两人静默地点头打了招呼。李毓仍是继续往远处走了几步,纪廷却是悄然靠近了枯木小棚的外头。 靠近了看,才发现小棚外头由一件披风罩着权当门帘,纪廷静静地在门帘边听了会,确定里头没甚动静,这才悄然抬了手。 正要掀开门帘,小姑娘甜美的声音再次从枯木小棚里传来。纪廷即刻停下手,却听着小姑娘急急道:“哎,那个,你们等一下!” 那边仍在往远处走的李毓听着小姑娘这样说,不由停了步子,仍是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那小姑娘抿着嘴长长“唔”了一会,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这才亮着嗓子道:“你们出门在外行走,身上可带了干粮?” 正说着,枯木小棚里传来声闷闷“咕噜”声,李毓不由笑了笑:“我们自是带了干粮的,只是这干粮却也不是谁都给。不过你若是让我小棚里躲躲风雪,我还是愿意和你分享的,你说呢?” 两人原本想着闯进枯木小棚,听她这样说倒是能光明正大进去了。 李毓话音方落地,那边小姑娘却忽地惊叫一声,结结巴巴道:“不不,你们不能进来。” 听得小姑娘推脱,一直守在门帘边的纪廷忽地沉了脸,不再多做纠结,伸手便将门帘拉下。 门帘“哗啦”一声应声落下,一缕幽香从内散出,虽裹了湿外衣在脸上遮蔽毒香,但枯木小棚内的景象却仍是让纪廷猛然怔愣。 微玉迷迷糊糊,只觉得身子一时寒彻心骨,一时温暖和缓,冷热交替之下她禁不住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沌。 隐约中她听到有女孩子惊呼,接着又是一阵寒意袭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接着一个结实的臂膀抱住了她。她昏沉费力地想挣扎,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突地,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她耳边散入,是纪廷:“微玉,你醒醒?” 微玉心头一滞,是他来找她了,莫名地,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缓缓地却又褪去。 耳边声音轻轻柔柔全然没有往日的漠然,恍惚中,纪廷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耳畔,痒痒的,惹得她想笑,却实在没力气笑出来。 接着,她又听到女孩的低泣声,心头忽地一紧,是她吗?紧接着就听得女孩委屈又气闷的斥责:“你们两个色胚,怎么能看人家的身子,还不快点躲开!” 这话听得微玉心头一怔,突地想起昨夜与那小姑娘的事儿,不由脸上发烫。小姑娘赤身为她取暖是为她好,如今却……这般想着,一股由衷的歉意升上心头,微玉忽地来了力气,猛地睁开眼。 却见着一件厚实的大氅自枯木小棚外飞来,不偏不倚搭在了小姑娘的身上,一瞬间将小姑娘遮的严严实实。小姑娘这才哽哽咽咽停住了哭声,委屈地瞪了眼搂着微玉的纪廷,裹紧了大氅道:“大坏蛋,你快放下这个姐姐!” 纪廷却是压根不理睬小姑娘,轻柔地看向微玉,见着微玉睁开眼,眼神中飞过一抹喜色,轻轻道:“感觉怎么样,身子难受不?” 微玉扯出个笑,轻轻摇头:“我无碍,就是有些冷,有些累。” 话音落下,微玉便感觉到身子被纪廷紧了紧,她忽地发怔,看向纪廷,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蓦地,两人四目相对,纪廷抱着微玉的一双臂膀又松了松,微玉不由埋下脑袋,脸仍是滚烫。 再抬头,微玉见着枯木小棚外,李毓独立在茫茫雪地之中。有雪穿过树桠,零零碎碎撒落,飘零在他的身畔。 不待微玉回神,一旁裹着大氅的小姑娘却又是惊叫一声,伸出只藕臂,拿着她宛如玉葱的手指头对着微玉和纪廷指了又指,终于,她诧异地对着微玉道:“大姐姐,你们,你们认识?” 微玉被纪廷抱在怀里不方便动作,只轻轻点了点头。倒是纪廷接了话,淡淡道:“何止认识,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般一说,那小姑娘更是愣了愣,呐呐道:“难怪你抱大姐姐这样紧。” 纪廷闻言一愣,脸色有些发沉,忽地将手臂松开,拿衣裳为微玉套上之后,在两人中间拉出个距离。 小姑娘却是恍若未知,又是接着呐呐道:“可是你们都看到了我的身子,按照姥姥的说法,我得嫁给你们才行,可我一个人嫁不了你们两个。” 小姑娘说着又看向纪廷,朝纪廷呵呵一笑:“正好,你是姐姐的未婚夫,我就不嫁给你了。” 听她如此说着,纪廷淡淡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却又是呵呵一笑,一双明亮大眸笑成弯月亮,抬手指向站在小棚外的李毓:“那我就只嫁给他好了!” 第31章罢黜 微玉恹恹地靠在床榻上,小姑娘又给她喂了勺白粥。一旁候着的侍女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这个穿着奇怪的小姑娘,却见微玉虚弱地笑了笑,吃力地摆摆手她退下。 屋内燃着淡淡的四合香,清新飘逸。微玉虽是醒了过来,头脑却仍是闷闷,身子虚得很。她苍白着脸,笑着看了看仔细照看她喝粥的花骨朵,却被花骨朵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回来,微玉不由又是轻轻微笑:“花骨朵,你是真打算嫁给临掖候?” 花骨朵却是摇摇头,微玉不由疑惑地看向她,却见花骨朵撅着小嘴,皱了眉头问:“临掖候?我要嫁的是丢衣服给我穿的那个哥,不是这个叫临掖候的人。” 听得她这般说,微玉不由哭笑不得,又道:“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花骨朵你可想清了?” 花骨朵见碗里也没多少白粥了,干脆放下白瓷碗,腕上的的铃铛碰到床边小机发出清泠泠脆响。回过头看向微玉,长长的黑辫子轻轻一甩,发尾的小铃铛也跟着叮铃铃发出声音,待到她坐定好一会儿,清泠泠的脆响终于停下,她这才笑嘻嘻道:“自然是想好了!” 微玉听得她说得轻巧不由又道:“若你说的这个哥是个又丑又坏的人,你难道也嫁?” 听到微玉如此说,花骨朵却是狡黠一笑:“这个姐姐你放心呀,我就是看哥长得好看,又给衣服我穿我才要嫁给他的。若是个又丑又坏的人看了我的身子,我肯定先毒晕他,然后跑掉。” 微玉听得她这样说,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正犹豫,却见得门外进来个人,白衣玉冠,一贯温和亲善的人此刻却眉头紧锁,见着花骨朵脸色有些深沉:“花姑娘,目睹姑娘娇姿是在下的错,在下已然愧疚万分,可婚事一说,还请姑娘慎重。” 这话说得直白且重,微玉听在耳中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花骨朵。她不由怜惜地看向花骨朵,却见她仍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瘪了瘪嘴,忽地却是笑出来:“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能直接说出来,很爽快。” 微玉听得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不禁跟着说道:“那么?” 花骨朵又是乐呵呵一笑:“哥这样直接,我就更喜欢了呀!” 话锋峰回路转,微玉微微一愣,再看李毓他已然蹙了眉:“可我不喜欢你,小姑娘。” 花骨朵却是不理会,仍是笑着道:“没事,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 听着这话,微玉却是一愣,看着花骨朵和李毓,恍然间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和纪廷,那时候的纪廷也是这般眼神看着她,嫌恶地对她说:“你走开,我不喜欢你,不要和你玩。” 她却是不依不饶,偏拉着他去骑马,骑上了马还得意地对着纪廷道:“你看,我就说吧,你还是会和我一起玩儿的。” 其实那时候的她早将纪廷眼中的怨怒看得清明,只是心头一直抱着个念想,也许相处久了,他就会对她改观,会喜欢上她,可是……她错了,他到头来都是恨她。 到如今,她虽仍对他存有一丝期许,可她却有些不敢去想象他还会喜欢她。就像昨夜他救下她,他还是会在拥抱她之后突然再松开她,她想,他对她的喜欢永远都只会是奢求了吧…… 再回神,却是听得花骨朵瞪大了眼睛惊叫:“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哥?” 微玉听得一愣,随即失笑,这小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般想着,她微微偏侧了头看向李毓,却是陡然对上李毓灼灼目光,微玉看得心头一跳,赶紧偏过头。 他这又是做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她,微玉心下一沉,做出困乏的模样。勉强地伸出手按按眉尾,困倦地道了声:“我有些累了。你们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呀,后院风景甚好,且叫人备了茶点好好说话。” 李毓听得她这般说,不由看了看微玉,眼中神色却仍是温和,温声应道:“如此殿下就请好生歇息,若是身子骨还有不适,我再过来症治。” 花骨朵亦是,点点头:“姐姐伤了元气是要好好休息,最好是能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微玉点点头,倦倦地合上眼,听得两人退出去轻合上房门的声音,却又睁开了眼,心头沉静如水。虽知李毓对她好,可如此下去,不能不离他再远点儿了…… 户牖翕合着一条缝,屋内暖融融点着火盆,微玉静静看了看窗外纷飞的白雪,不禁惦记起清溪,都说她恢复不错,却不知她到底病势如何? 如此想着,她强撑着想要起身,身子却是僵硬地连坐起来也难,也是冻了一夜,身子都冻僵了,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快。 又想起花骨朵,她当时不过是给了块杏仁糖她吃,花骨朵竟这般不顾一切护她救她。若不是花骨朵赤身抱紧了她为她取暖,说不定她已经没了吧……突地,微玉哂笑一声,真是命硬啊,总也死不了…… 再醒时,微玉脑袋闷闷,额头微微有些发烫。睁开惺忪的睡眼,却是看见圆桌处坐着个人,那人正背对着她倒了杯茶兀自喝着。 待微玉倦倦地揉了揉眼,着眼再看那人,却是微微一怔。 纪廷静默着喝了口茶,轻轻将茶盏放下,没回头却是淡淡地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微玉却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纪廷唇角微弯,这才回转了身子对向微玉:“擦眼睛的摩挲声我听得一清二楚,还能不知道你醒了?” 微玉本就有些发烫的脸又是微微一红,纪廷又接着道:“好了,今天来是为这个。”边说着,纪廷边拿出封信来,“楚宫里来的信,午后送达,你当时在休息,我考虑到事情的紧迫性自己拆开看了。” 微玉点点头,两人之前在行刺一事上达成过共识,也就无所谓信的内容。接过纪廷递来的信,尚未看,却听得纪廷道:“颜贵妃被废冷宫。” 微玉猛然抬头看向纪廷,随即又细细详读信件,却发现信上太后只寥寥数语,提及颜贵妃在后宫行巫蛊之术,被皇帝罢黜贵妃头衔。 这巫蛊之术想必不过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将颜贵妃扳倒。微玉不由叹了口气,倒是劳太后她老人家动手了。 只是信上并未提及颜贵妃被打入冷宫,微玉不禁看向纪廷,纪廷却是淡淡道:“我既然能知道是颜贵妃对你动手,自然就知道她现在在冷宫之中还在作妖。” 听罢,微玉不由又是看了看纪廷,纪廷自胸前拿出封信,再次递给微玉:“这是从冷宫中出来的。” 微玉接过,打开来看,却是一片空白。她不由看了纪廷一看,随即又拿起信纸对着烛火看了看,果然发现有淡淡的划痕。 那边,纪廷嘴角轻轻弯了个赞许的弧,却只是一瞬,他收起脸上情绪,又道:“看到什么没有?” 微玉轻轻眯了眼睛道:“除之。”这是仍要杀她吗? 纪廷点点头:“没错,可你不知道的是,这封信是在由楚宫送往北齐的路上被拦下。” 屋内火炉里碳火轻轻发出一声“噼啪”,微玉静默一瞬,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怨,颜贵妃已然被打入冷宫仍不愿罢休。如此想着,微玉抬头正要询问纪廷,纪廷却是罢罢手:“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我虽截下她的信,但难免仍有危险,你要小心。” 微玉点点头,将信交还纪廷,还要说话,却是喉咙痒痒,连着咳嗽起来,一张本有些微微泛红的脸越发红了。 纪廷也不待将信件收起,将将放在床边的小机上,突地走到床边,伸出手为微玉顺背,一下一下,微玉连声咳着,感受着纪廷一双在背上轻抚的手,心里却是一暖。 良久,微玉总算停下,纪廷也瞬时收回手,拉开距离站到了一旁,方才关切的神情一扫而空,只淡淡道:“人不舒服便找李毓过来看看。” 微玉听得他提起李毓,心里却是一阵迟疑。纪廷见着不由蹙了眉:“病了就该症治,这几日正巧都歇几天,你也趁着快些把病养好了,莫拖来拖去反倒是耽误了行程。” 微玉点点头,见纪廷提了步子准备离开,咬咬牙,道:“王爷,临掖候事务繁忙,我这些个小病就找他岂不是耽误他的正经事儿?”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纪廷却是沉思片刻,淡淡道:“你是准王妃,他为你看病你受着便是,倒也无碍。” 听得纪廷这样说,微玉又是顿了顿:“可是我这不过是小病,这样麻烦他总也不好,随便找个大夫开个方子便是了。” 纪廷却是忽地了蹙眉,骤然冷了声音道:“我让他为你医治你受着便是,啰啰嗦嗦,非要这样推三阻四的矫情,是不是我如果不答应你还要耍耍你的公主脾气?!” 这刻薄的话音方落地,纪廷有一瞬怔愣,却也只是一瞬,转眼便逝。 那厢,微玉不知自己又如何叫他不虞,虽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可前一刻他还为她轻柔顺背,这一刻又冷言冷语,她一颗心还是止不住的发涩,他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这样捉弄她…… 第32章休养 到底还是微玉点头,愿意让李毓为她症治。 一连好些日子大雪纷飞,到了这几日,天气忽地开始放晴。房檐上挂下的冰凌经得暖阳照耀,都开始融化。一瞬间,化下的冰水顺着屋檐淌下,倒像是下起了雨,在屋前挂出一帘水晶。 微玉在房中连着躺了两天,身上的病气也隐隐退散了不少,只花骨朵跑来看时,还是会轻叹着说她身子骨太坏,否则经由毓哥哥和她,小小的冻僵算什么。 李毓竟也是附和着花骨朵说是,两人说完话转身便是开各种补药。正巧这次被冻,给了李毓调理微玉身子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花骨朵在一旁也是仔细地琢磨,想着还能不能有能好的法子让微玉快些恢复。 而这两人,也不知是经过了什么磨合,自打上次从微玉房中离开,花骨朵便再也没说要嫁给李毓的事儿。反倒是跟屁虫一样跟在李毓身边学习医术,李毓竟也耐心地教授。 又如此休养了两日,身子又是祛了些许病气,见着微玉脸色隐隐有了点儿红润,花骨朵这才答应她起床。因着惦记清溪,微玉略微拾掇了衣裳便要往外走。 廊庑上仍旧滴着冰棱水,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落下来,微玉忍不住用手去接,却被花骨朵“啪”一下打开。微玉回头去看她,却见她咬着牙,气鼓鼓道:“好不容易和毓哥哥为你调理好一丁点身子,这水这么冷,让寒气钻进你的骨头,你又休想要好了!” 微玉见她这般恼怒,不由笑了笑,听话地放下手,叠声道:“好好好,听你的还不行?” 花骨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撑着伞遮屋檐上的冰水,一边扶着微玉往院子外头走。这些日子几人都住在城中一处大宅院中,如今天气回暖,宅院里的花木也开始纷纷抽绿。 微玉由着花骨朵扶着自己,说起来清溪这几日住在哪儿她都开不知道,本以为是在同一处院落,却不曾想,竟还得走这样远。 躺在床上几日不活动,微玉这般走上几步,隐隐便觉得有些吃力。花骨朵看出来便要扶她回去,她却撑了撑,仍是想要去看看清溪。 清溪被安排在一处别致幽静的小院落,粉白的墙边植着修竹,院前有一弯涓流从门前流过,化冰的日子还能听到清泠泠的流水声。倒是门前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微玉看着心里微微一疼,花骨朵却是眨巴着眼睛拍拍她的肩膀。 突地,一只喜鹊打头顶飞过,歇在了院子里。微玉看着这才微微一笑,倒是个好兆头,这几日休养,想必清溪也已经好的差不多。 推开院门,除了枝头喜鹊“喳喳”的叫声,里头却是静悄悄一片。被花骨朵搀着走到门前,微玉正要敲门,却听得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微玉听得心头一惊,难不成是清溪的病还没好? 如此想着不等花骨朵阻止,她已然推开房门。房门洞开,微玉急忙走进屋内,却见得一抹墨青的影子自窗边闪过,再去看,已然没了踪迹。 而清溪,正半睡半醒躺在床榻之上。听着微玉轻声呼唤,这才缓缓睁开眼,见着微玉的那一刻,眼泪忽地流出来,哽咽着道:“殿下,是我连累您了!” 微玉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坐在床边为清溪拭泪:“这是说的什么话,是我连累你才对。” 那边,立在床边的花骨朵却是盯着那扇洞开的窗扉看了良久,回转了头,看向清溪,眼里蓦地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微玉又是拉开清溪被角,伸手盖住清溪的小腹,轻声问道:“还疼吗?” 清溪摇摇头,回以温柔的笑容:“已经好差不多,都能上路了。” 微玉却是摇摇头:“北方还冷着,车马不好走,不着急,你就安心养伤吧!” 这样说着,清溪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还是听宁王的意思吧,再歇着他若要走岂不是叫您为难。” 听得向来听从她话的清溪如此说,微玉静静抿了嘴淡笑着看了看清溪,清溪见她这般看自己不说话又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问道:“怎么了,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微玉仍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听纪廷安排吧!” 见微玉这样说,清溪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嘴角挂上微微轻笑,轻轻道了声“嗯”。微玉今日前来为的是看看清溪病势,见她好得差不多一颗久悬的心也跟着放下来。 只是两人尚未聊上几句,床榻上的清溪已隐隐有了困顿的神色,幽幽地,清溪侧头打了个哈欠,回过头,脸上有些泛红,低声呐呐道:“殿下,是我失礼了。” 微玉摇摇手,为清溪掖了掖被角,这才轻声道:“无碍的,是我打搅你休息了,你好好休养,我明天再来看你。” 见清溪轻轻点头,微玉这才由着花骨朵搀扶着出了房门。方合上门,花骨朵却是回了头立在屋檐下,一滴冰水打在她的脸颊上,她跳着脚“哎呀”一声,见着微玉在一旁轻笑,佯装有怒地觑了微玉一眼。 微玉又是轻轻笑了笑,再回头却是看向紧合的房门,眼中的笑意也跟着渐渐淡了下来。 花骨朵擦干脸上的冰水,顺着微玉看过去,忽地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屋时房中窗扉洞开,窗外正是化雪的时候,窗下却是干干净净,连一丁点溅进屋的雪水都没有。” 微玉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是片刻静默,末了低低叹了口气:“小丫头,你以为我没看见那个从窗户一闪而过的墨青身影吗?” 这下轮到花骨朵惊讶:“那姐姐怎么像没看到一样?” 微玉却是轻轻地笑了笑,柔柔得拍了拍花骨朵的肩:“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她也不例外呀!” 花骨朵突地挺挺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道:“姐姐,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秘密的,像我就没有。秘密这东西要藏住很累人的。” 听得花骨朵这般说,微玉又是轻轻笑了笑,是呀,很累的,可秘密若是不藏着,那也就不叫秘密了。微玉又握了握花骨朵的手,轻轻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走吧……” 走得两步跨出院门,微玉却仿佛又听到入得院中时那压抑的呻吟,忽地一瞬间,她隐约地觉得那一声其实是暧昧。 因着天光好,花骨朵拉着微玉到了后院向阳的小亭里晒晒太阳,又叫侍女去端了茶点。微玉被花骨朵搀到贵妃椅中躺下,又剥了瓣橘子递到微玉口中,微玉轻轻咬了一口,清甜汁液在口中生津,不由又多吃两瓣。 用过午膳不算久,她正愁一身的力气没处使。花骨朵乐呵呵地忙来忙去,见着微玉精神头不错,越发劲头十足。如此,花骨朵又给微玉斟茶,摆了糕点递给微玉来吃。 小亭远处有几个小侍女闲闲地晒太阳聊天,倒是一派的安逸。忽地有个小侍女低头抑制不住地高声咳嗽两声,这边好不容易被微玉拦着停下手的花骨朵看着咳嗽的侍女猛然亮了眼睛。 不待微玉反应过来,花骨朵已然屁颠颠蹦跳着跑了过去。微玉诧异地看过去,却是又笑了,那小丫头正认真地叫侍女伸舌头。远远看去,那侍女像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微玉却听得花骨朵提着嗓子嚷嚷道:“我是在给你治病啊,伸舌头,望闻问切不知道么?!” 那边,侍女这才不情不愿的伸了舌头出来,花骨朵乐呵呵地看了又看,接着像是和侍女交谈着什么,隔得太远,微玉听不清,再接着就看到花骨朵伸出手为侍女诊脉。 花骨朵懂毒却不太会医术,遇着李毓后倒像是对医术有了十分的兴趣,见着个病痛便要上手试一试。微玉又是静静地看了看,微微一笑。 身后没防备的出了声轻响,微玉回头,却是李毓陪同纪廷一同到了亭中。李毓仍旧是一贯的白衣玉冠,再看纪廷,却是一身墨绿衣裳。 微玉不由有一瞬怔愣,看着纪廷不做声。那边纪廷倒是没说什么,只清清冷冷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捡了块云片糕吃。 倒是李毓笑了笑,温和地看着微玉道:“今日殿下气色不错。” 微玉顿了顿,随即笑着轻声道:“还是得亏侯爷悉心医治。” 李毓倒是没推辞,笑笑,温柔地看了看微玉,又顺着微玉之前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花骨朵:“这小丫头倒是个勤奋好学的好苗子。” 听得李毓这般说,微玉这才松了神色,微微一笑:“是呀,不但如此,还是个讨喜的小丫头。” 李毓也是跟着笑了笑,看着花骨朵的眼睛里有着深沉的笑意:“嗯,是个耿直的可爱小妹妹。” 这番话下来,微玉和李毓两人倒是能你一言我一语安然的交谈了。再看坐在一旁吃云片糕的纪廷,那张风清朗润的俊俏脸庞脸色却是有些闷闷。 微玉看着纪廷一身墨绿衣裳觉得蹩眼,仍是疑惑地看了眼纪廷,那方,纪廷却是骤然还给微玉以及冷然眼风。 微玉看得一愣,不由想起那扇窗前一闪而过的墨绿身影,心跟着一寸寸凉下来。 第33章闲暇 又是几日休养,微玉和清溪已然都恢复得差不多,一行人也跟着继续上路。花骨朵倒是仍旧乐呵呵地跟着她们,按花骨朵说的,她原本就是被她姥姥放出来四处游走增长见闻,也就不在乎目的地是哪儿。 因着花骨朵赖着要和微玉一辆马车,这回微玉和清溪倒是分开来,微玉又拨了个侍女照看清溪,这才静默着上了路。 大地回春,气满的小脚丫,一双小脚丫上还挂着两串银铃铛。微玉不禁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被身后走来的李毓拦下。 李毓点点花骨朵的额头,失笑道:“就你一个没规矩,光着脚丫到处跑,咱们齐人姑娘若是脚丫被人看到了就要嫁给那人的。” 花骨朵长长“唔”了一声,突地对着李毓抬起脚,一对铃铛发出悦耳的轻响,她狡黠地笑道:“那毓哥哥看到我的脚是不是我就要嫁给毓哥哥呀!” 李毓却是又将花骨朵额头弹了弹,花骨朵应声“哎呀”叫了一声,撅起小嘴咕噜道:“好嘛好嘛,我不开玩笑了啦,好疼哦!” 这边李毓又是温和地笑了笑,道:“你今天瞧你玩得开心,日头又好,不如这样……” 说到这里,李毓又叫来纪廷,提议不如今日几人好好玩一玩,扑鱼打猎自己做吃的,侍从侍女们一路辛苦,正好叫他们也好好歇息整顿。 微玉倒是无所谓玩不玩,倒是着和煦春光,她不忍辜负。微玉同意,清溪自然也是答应。而那边,花骨朵又已经光了脚丫往河里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花骨朵拉了几个侍从和她一块儿捉鱼,乐呵呵的笑着。清溪不会打猎便挑了捡柴的活儿,微玉倒是从马车里取下玄月弓,准备进树林,远远地听到李毓不放心的声音,没等微玉拒绝,李毓已然跟了上来。 纪廷走在最后,待几人都走了,这才看了看微玉和李毓离开的背影,朝另一处去了。 树林之中及腿深的厚雪已经化入土壤,浸润出嫩绿的野草,万物复苏的时候自然也就多了不少野物。微玉没指望能打到多少野味,但一番寻觅,倒也逮住了几只野兔野鸡。李毓拿了绳子将野物的脚系在一起,提着跟在微玉后头。 两人没太深入林子里去,就几个人烤鱼烤肉闹着玩,也没必要猎多少。待到李毓两手都提着野物后,微玉已然罢手。这回换做李毓走在前面,微玉跟在后头。 因着雪方化,泥土未经日头暴晒还十分松软,一路走过,留下两排脚印。打猎到底是力气活,微玉身子骨本就不好,回去的路走到一半终是让李毓看出她有些疲乏。 李毓不禁快步走上前,两人并肩而行,李毓两手提着野味不方便搀扶为她借你,轻轻在她身边温声道:“天色还早,咱们不如休息会。” 微玉知道李毓是怕自己累着,轻轻摇摇头,正要说没事儿,却被李毓微笑着拦下,他将手中野味朝微玉面前晃了晃,道:“这战果挺丰盛,不过提着却是有些费力气,边上停会儿吧,我歇歇手。”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愣,轻轻点头,原来是他累了…… 李毓放下手中野物,拿帕子垫在棵暴露在外的大树根茎上,微玉跟着也抽出帕子准备垫着,却被李毓轻轻按肩,坐在了他的帕子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微玉猛地要站起来,动作着实是有些大,连李毓轻按着她肩膀的手也被撞开,立起身正要站稳身子的微玉却在另一处凸出土壤的根茎上突地绊了一下。 这般一个踉跄,微玉甚至没来的及抓住身边的树干,眼见着就要摔倒,一双有力的臂膀却将她圈住。微玉轻轻抬头去看,却是李毓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隔着衣物,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下一刻,微玉猛然回神,拿手抵开李毓,向后正要退上一退,抬起脚却是一阵异痛,猛然袭来的痛感叫她轻蹙了没,紧咬着牙却还是有一丝轻轻嘶痛从她口中泄出。 李毓已然松开环着微玉的臂膀,扶微玉坐下后,又矮身蹲下,要给她查看。微玉却是微微缩脚,别过头不想给他看。 见她如此,李毓倒是微微笑了笑,道:“身子要紧,这里没有别人,先别避嫌。” 微玉微微犹豫,李毓却是已经轻轻为微玉脱下鞋,再待脱袜,微玉却又是将脚收了收,忍着痛道:“你方才还说齐人姑娘的脚矜贵。” 第34章疑心 李毓没料她这般说,齐人姑娘矜贵脚确有其事,他方才是关心则乱,竟忘了之前同花骨朵说过的话。想到这儿,他又是温和地笑笑:“可我是大夫,你是病人,若天下所有患了脚疾的姑娘都得嫁给大夫,那这大夫的妻妾可要比得上皇帝了。”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虽还有犹豫,却也没再缩脚,李毓趁势轻轻捉过她一双玉足,道:“一会儿就好,不打紧。” 微玉是方才起身绊倒树根扭了脚,李毓利落地为她正骨,又轻轻揉了揉。缓了会儿脚也的确是不疼了,就是走路时还是有些不方便,脚下泥土又是松软,着力时使不上劲。 李毓静静站在一旁看微玉折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轻叹了口气,拉过微玉臂膀将两手的野物递到她手上。待微玉接过,这轻轻巧巧的分量又是叫微玉一愣,她不禁看向李毓,不是说手累了才停下歇会儿的吗?李毓却是回以温和一笑,暖暖的融在她的心里,他呀,果然还是见她累了才要休息的。 这边,李毓再次走到她的跟前蹲,道:“来,你这会儿不方便走路,我背你。” 微玉两手提着野物不动作,轻轻道:“这恐怕还是不好,不打紧,我还是能走的。” 李毓却是不再多说什么,就着微玉提着野物的两手,轻轻一拉,将她身子往自己背上一送,就这样将她背了起来。 李毓一贯温和,微玉不料他如此,不由轻轻惊呼,李毓却是轻轻笑出声:“若不这样,你就是脚走肿了也不会服软。放心,等会儿到了树林边我就放你下来。” 微玉听他这般说,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攀着她的肩。 她身子骨太单薄分量太轻,李毓背着她一点不觉得累,反倒是心里有丝低沉。两人静默的走了会儿,微玉低头看向李毓宽阔的背脊,一个一直她心头的问题又浮上来,轻轻地,她叫了声:“侯爷。” 李毓听得她轻声唤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上现出浅浅笑意,轻轻应了声:“嗯。” 微玉听着李毓温声的应和,顿了顿,临到嘴的话突地有些问不出口。李毓仍在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微玉低下头,看着泥地里李毓留下的脚印,抿了抿嘴,终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毓身形微微一顿,脚步到底是停了下来。微玉看不见的地方,李毓一张脸骤然泛白,就连心也是一紧,不是激动不是紧张,而是害怕…… 她问他为什么对她好?因为……他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他便决定,倘若还能见到她一定对她好,可他们相见的第一次却是他永远都不能说给她听的秘密。 微玉在他背上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不禁轻轻问了声:“侯爷?” 李毓这才回了神,低眉看着脚下湿软的泥,张张嘴,方要说什么,树林那边却传来压抑的娇笑和…… 微玉和李毓皆是一凝,安静下来不再做声。李毓轻轻放下微玉,微玉心领神会脚尖落地站稳身子。那边的娇笑和还在继续,李毓轻轻朝里边走了走,方走到一丛能遮挡人影的灌木后,微玉手中的野鸡却是猛然一阵扑腾,“咯咯”叫出声。 微玉暗叫,这鸡暴躁得真不是时候,再等李毓上前查看,那边已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人自然是走得没踪影,微玉看着手中还在扑腾的野鸡,脸色有些无奈。她当心这脚慢慢走到灌木丛边,还要往里头走,李毓却是拉过她的手臂,道:“这些东西没甚好看的,走吧……” 李毓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免叫微玉心生疑虑,她不由往前又走了几步。再着眼去看,她却是身子一僵,灌木的那头,一抱新捡的柴火正散在春泥之上。 是你吗?清溪…… 两人回到河边驻地时,花骨朵还光着脚在清浅河水中乐呵呵抓鱼,清泠泠的铃声和着她“咯咯”的笑声散落在天边。 微玉心头虽罩着层雾蒙蒙的疑虑,见着她这般也不禁跟着微微笑起来。清溪还没回来,纪廷提着两只雪子从树林里往外走,兔子是被他活捉的,一个劲地在他手中挣扎。 河里抓鱼的花骨朵见着兔子鱼也不抓了,赤脚跑到纪廷身边抱过肚子环在怀里为兔子顺毛,兔子挣扎着拿腿蹬她她也不管。河边的小盆里已经装了大半盆,全是她的成果,跟着一起抓鱼的侍卫取了各自的鱼离开。 见着微玉回来,又看看她手里提着的猎物,不禁抱着兔子乐呵呵道:“姐姐好厉害。” 微玉却是伸手将几只被她猎的野兔提给花骨朵看,这几只没了生气,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花骨朵却是拿手指点了点怀里兔子的头,又指了指那几只没甚生气的兔子,对着怀中兔子叽叽咕咕道:“看到没,还拿腿蹬我,你就得跟它们一样做烤兔了。” 这般一说,怀里兔子还真就不蹬了。微玉看得一笑,这兔子是成精了吧,居然听得懂这小丫头的疯话…… 微玉笑着道:“好啦好啦,不闹了,这会儿没柴火,先把食材理理,等会儿直接上火烤。” 花骨朵乐呵呵点头,又环顾一周道:“咦,还真没看到清溪姐姐。” 微玉笑笑没说话,已然走到河边捉起盆中的鱼动手迟鱼,花骨朵跟着过去有样学样。那边,一直没说话的纪廷却是静默地看了看微玉,良久才离开。而另一侧,李毓的目光也这才从纪廷身上收回,眉头微蹙,神色淡淡。 缓了好一会儿,微玉将清理鱼,李毓蹲在她的身边将清好的兔肉鸡肉在河中清理。微玉认真细致地干活,鲜鲜的血水在河水中化开,将她苍白手指染上淡淡的红。 李毓蹲在一旁微微侧头看她,融融暖阳映在她的脸畔能看见细细的绒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落在眼下。然而,一抹莹亮却突兀点在她的额头,李毓着眼看了看不禁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情不自禁轻轻叫了微玉一声。 微玉听得他突然叫自己不禁疑惑的看他,却见他拿眼睛扫了扫她的额头,微玉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询问他什么意思,他却又是轻轻一笑伸手触上她的额头。 微凉的触感叫微玉轻轻一怔,随即将头向后偏了偏,再看李毓修长的手指,却是轻轻拈着片小小的鱼鳞。微玉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却换来李毓又一抹好看的笑。 那边,一起蹲在河水里淘米的花骨朵将脑袋往李毓这边拱了拱,露出个痴痴的表情,呵呵笑道:“毓哥哥,你这样子好看极了,嗯,以后要经常这样笑哦!” 李毓听着她这般说,不由无奈地笑着点点头:“好,都听你的,小丫头。” 花骨朵又是“咯咯”笑出声,一双眼睛眯成两弯月亮。再待她说话,却见着清溪和个男人一前一后从树林出来,在着眼细看,那男人却是一直跟在纪廷身边的侍卫,那次清溪受箭伤便是他将她抱到马车内的。 再看他衣色,墨绿的衣袍和纪廷并未有太大区别。微玉看得心头一滞,难不成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怪了清溪,而自己还试探地同她说过那些话。 这般想着,又看看清溪疲惫的神色,和脏了的衣裙,心里头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多疑。如此想着,微玉放下手中食材,赶紧走到清溪身边,端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来,快歇会儿,你若再不回来我们就要进去找你了。” 清溪跟着坐到铺好的软垫上,摇摇头,微微笑道:“还好,不累的。” 她拾来的柴火已经交给那侍卫,侍卫接过堆放在地上升起火来。微玉瞧了瞧着那侍卫的背影,又朝清溪微微一笑,轻轻在她耳边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你一起进去拾柴的,我方才可没看见呢?” 清溪听着却是低了头,微玉笑着拍拍她的肩,待她抬起头,却已经两颊发红,张张嘴迟疑着不说话。 微玉见她这般又是笑了笑,牵过清溪的手,轻轻道:“你这样,我看着高兴。” 这话音落地,清溪脸颊更是发红了,呐呐叫了声殿下。微玉微微一笑,看了看那边已经升起火的火堆,起身了,回头看了看也准备起身的清溪,拿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笑道:“你累了半响,多歇会,我去烤鱼给你吃。” 清溪也不推辞,轻轻点头道了声:“嗯。” 看了看微玉离开的背影,又转向那蹲在火堆旁的侍卫,目光陡然冷漠下来,脸上多了沉思。 纪廷一直在不远处处理事务,信件铺了半张小机,隐隐的能听到河边清泠泠的笑声。他不由朝那方看了看,却正巧对上微玉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微玉着实没料到纪廷会看她,微微一愣,脸上还含着笑意,随即却是朝纪廷轻轻招了招手,一旁的花骨朵也已经发现纪廷朝这边看,促地起身,乐呵呵蹦跳着边招手边道:“未婚夫哥哥,快来呀,鱼快烤好了!” 纪廷看向河边的眼中却没有花骨朵,只定定地看着微玉方才招呼她的手,和她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而另一处,一双秀美的眼中冷漠更多了一分。 第35章挽弓 河水波光粼粼,柴堆火光摇摇,伴着春日微风,已经有肉香四溢。微玉几人合围在火堆旁,微玉拿了盘子准备盛放烤鱼烤肉,方才调弄好的佐料也已经摆放在一旁。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树枝搭就的烤架上鱼皮已经烤的焦黄,烤肉滋滋冒着油。花骨朵看得口水咽了又咽,微玉又将佐料按着几人口味撒好,这才下架入盘。 清溪在一旁想要打下手,微玉却是微微一笑,将头一份递给她:“你以前没试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清溪还想推辞,却听得一旁坐着的纪廷淡淡道:“吃吧,这事儿她也累不到哪儿去。” 清溪这才没说什么,那边,微玉的手却是微微一抖,却也只是一瞬,她又微笑着盛了一份递给纪廷。纪廷接过,看了眼盘中的肉,倒是有形有色,不禁又抬头看了眼微玉,想不到她也有点小本事。 微玉再盛一份,不待她递出手已然被花骨朵抢走盘子,花骨朵吐着舌头呵呵一笑:“姐姐别再馋我了,我是真忍不住啦!” 微玉不由轻轻笑出声,再递给李毓时,他亦是回以她一个的花骨朵满足地咯咯笑,拉着微玉上车,清溪虽有些不愿意却也还是由着侍女搀着自己上了另一辆车。 时辰到了这会儿也不指望还走多远,只在天黑前到达驿站便成。离下一处驿站还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上了车,一开始花骨朵还拉着微玉说今日玩得真开心,不一会却已经被车摇晃着入睡。 微玉找了本话本靠在车壁上看,见着花骨朵睡得不老实,把被她踢开的被子又为她掖了掖。花骨朵这才啧啧嘴,又安逸地沉沉睡了。 微玉看得微微一笑,待她再去看书,外头却传来纷杂的声音,不一会,马嘶声,兵戈交接之声已然不绝于耳。 她赶紧叫醒花骨朵,花骨朵尚未睁开惺忪睡眼,便听得后边的马车一声巨响,这一声叫她猛然惊醒,再看微玉,她已经取了车壁上的玄月弓掀开车帘往外去。 花骨朵赶紧掀了被子跟上,出得马车却见后边已经打成一团,数十个窄衣窄袖的劲装刺客正围着后边马车。纪廷与李毓背脊向对持剑对敌,短兵相交,发出铿锵之声,瞬时间能看见细末火星。 远处,她不只是谁对她叫了声殿下,一时之间与纪廷对峙不相上下的刺客分作两批,拨出两人朝微玉这边过来。 李毓看着心头一惊,即刻往微玉处去,却被几个刺客胶着脱不开身。 刺客越来越近,纪廷抽剑劈开身后的此刻,一个旋身,见着向微玉逼近的两人神色忽地一凝。不待他突围上前相救,但见那边,微玉冷静地抽箭开弓,一双眸子宛如射出的利箭,松箭的一瞬已然有一个刺客应声倒地。 又是一道箭羽穿破横空的声音,这一箭却是叫早有防备的刺客闪身躲开,箭矢将将擦过他的劲装。待微玉再次挽弓,刺客已然一跃而起执剑扑向微玉,微玉躲闪不及,那边被围战的纪廷和李毓心头又是一震。 微玉亦是心头一惊,然而,已然将剑扑刺到她面门的刺客却陡然失力,脸色发青地跌倒在地抽搐不止。这突来的变故叫几人皆是一愣,一旁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的花骨朵被挤出两滴眼泪,对着仍在地上抽搐的刺客吐了吐舌头:“叫你嚣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回过神,微玉再看看花骨朵,那小丫头手中正拿着个小荷包,系在荷包上的小铃铛还在轻轻晃动,发出好听的脆响。 几人总算松口气,微玉却仍不放松,又是一个开弓,射中想要偷袭李毓的刺客后心,刺客倒在地上发出“扑腾”闷响,李毓微微闪神,回头朝微玉微微一笑,眼神之中浸满感激。 微玉略微点头,但见另一旁的纪廷一边砍杀刺客一边看向她和李毓,方才尚有温度的眼神已然不自知地坠入冰寒。 不远处又是一声惊呼,是清溪!微玉视线赶紧越过马车,那边,清溪正被个刺客逼至车旁,身子紧贴在车壁上。 泪水打湿了清溪的脸颊,嘴角一张一合像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那刺客却是无动于衷,一个抽刀,已然要向清溪脖子砍去,眼风一个不禁意却扫到开弓箭矢正对着他的微玉。 他应变极快,陡然将清溪拉到自己身前挡住,清溪不料这突然的变化,被刺客拉得又是一声惊呼。 微玉却仍是未将弓箭放下,箭矢直直对准清溪。清溪见得微玉冷凝的目光,心头一跳,莫不是她识破了那些个事儿?这会儿要趁机杀她,这般想着,手心后背竟是吓出一层冷汗。 另一边,纪廷又是急急砍伤两人,对着微玉道:“安宜,别任性!” 微玉听得这话心头一滞,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此刻形势却由不得她多想,那刺客已然拿刀逼着清溪脖子往微玉这边一点一点靠近。 若再走近,弓箭就不好使了,微玉又是重新对准箭矢,脸上露出了冷峻的笑,对着此刻道:“自作聪明,不过是抓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就以为能逃脱升天了?” 那刺客听得她这般说脸色陡然一变,握刀的手多少有些颤抖,却强自说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了,这婆娘想必是个重要人物,否则你一早将她射穿,还怕我伤了她?” 微玉心头一凝,倒是个聪明人,她脸上不现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冷笑一声,将箭矢又是对了对:“早知道遇见这事,方才就该多吃点,力气大了才能一箭双雕啊!” 被刺客逼在前头的清溪,心头又是一跳,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另一边,纪廷已然蹙了眉,仍在对敌的李毓却是微微一笑,贴着纪廷的背脊低声道:“殿下放心,安宜殿下这般必是自有打算,不会真伤了和云县主。” 果不其然,原本做好继续逼近打算的刺客听得她这般讲,不由有些迟疑,面露难色。微玉心下一松,嘴角弯出一丝不可见的笑意,下一刻,她的眼神忽地一跳,看向刺客身后,又是冷着声音道:“还不快些动手,尽在他背后磨蹭。” 刺客听得一惊,赶紧回头查看,却也仅仅回头的一瞬,一道刺破横空的声音朝他袭来,不待他反应,脖子上已有温热不停流淌。 变故来的太快,清溪吓得发愣,再等她回头看身后的人,一柄长长箭杆已然透他的喉咙,鲜血汩汩流出。她脸色陡然发白,刺鼻的血腥气激得她一阵干呕。待到微玉走到她身边为她顺背她才回过神,却听得微玉轻声道:“叫你受惊了。”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一颗心也总算放下,虚弱地摇摇头:“我还得谢您救命之恩才是。” 微玉微微一笑,瞧见清溪脖子上被刀刃划伤的细细伤痕,眼中流露出关怀,将玄月弓交到花骨朵手中,拿出帕子为清溪轻试。 清溪又是低低头,心头却是一酸,压抑着鼻尖的酸意,轻轻道了声:“谢谢殿下。” 微玉又是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继续为清溪擦拭。那柔美的笑意映在温暖的阳光下,竟是驱散了这支离破碎境地中的血腥。那边,收剑入鞘的纪廷不由微微发愣,看向微玉的眸子里有了分动容。 再侧头,却见着李毓对着微玉温和的笑意。果如他所言,微玉自有打算未叫清溪伤了分毫,她从未多说一句,可李毓却能猜到她的意思,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吗……这般想着,陡然,纪廷眸中温度又是冷了下来。 第36章打算 又是一番谨慎行路,待到驿站已是弯月东升。驿站前的滴漏慢悠悠闲适滴着,微玉却是一番劳碌颇为倦乏。 花骨朵挤着要和微玉一间房,清溪的房间和微玉仅是一墙之隔。房中,微玉卷了袖子净手,又从妆奁中拿出番莲景泰蓝小盒,挖出一指轻轻涂抹在指尖。 也是许久没开弓射箭了,上次冰嬉射箭还险些伤了珞龄。这次拉弦太久,手指都已经有了深深的红痕。方才情势紧急不自觉,待到此刻,她的手指轻轻颤抖,想到那两个被她射死的刺客,脸色不禁有些泛白。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可再次体会,这种感觉还是一样叫她难受。 她又是静静看了会儿自己的手,猛地将手缩成一团,直直地看着方才净手的一盆子水发愣。 一旁,趴在桌上专心捡糕点在吃的花骨朵却是突然放下手,蹦着起了身。听着这边的动静,微玉这才陡然回了神思,再顺着花骨朵看过去。李毓正静静地立在门口,目光却是越过纱帘轻柔地落在她的身畔。 她不由侧过头,将手收起来,李毓这时候已经走进来,朝微玉又是轻柔地笑了笑,道:“可有受伤?” 微玉摇摇头,收回眼光,将番莲景泰蓝小盒收进妆奁。见着这景泰蓝小盒,李毓神色却是微微一暗,随即又是笑了笑:“今拉弦太久想来会痛,我带了药膏,你回头记得多擦擦,不几天就能好。” 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个白玉小瓶递给微玉,微玉稍有迟疑,还是接过一同放进妆奁。李毓神色缓了缓,见着微玉略有些神思不宁的脸,忍住想要为她抚平一对秀眉的冲动,轻声道:“别想这些,会过去的。”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不由偏头看向他,随即又拿出一双手低头看了看:“这种感觉很难受。” 李毓轻轻走到微玉身旁,轻声道:“是,这种感觉我知道。” 微玉抬起头又看向李毓,见他仍是淡然的笑,不由问道:“后来呢,你是怎么从这种感觉里脱离出来的?” 李毓却是摇摇头:“从未逃脱,而是杀多了也就习惯了。” 微玉微微发怔:“可是一个女人手上染血……” 李毓又是温和地笑了笑,继续道:“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希望伤的人是你。” 这话轻轻柔柔散入微玉耳中,心头负罪悠悠松了下来,对着李毓轻轻扯出抹笑,道:“谢谢你。” 李毓又是微微一笑,心头亦是跟着松了松。 门外,一弯明月当空,纪廷立在门前廊庑下静默片刻,又退了出去。明朗的月光散落一地,倒像是又覆上层薄雪。映在他坚挺的背脊上,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凄凄。 另一侧,清溪轻轻推开窗,隔着户牖罅隙看向纪廷孤寂的背景,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到纪廷的背影,她才渐渐垂下眼睑,脸色隐现出几分微不可见的决绝。 屋中一片安静,隐隐约约却能听到隔壁花骨朵欢快的笑声。清溪低垂了眉坐在桌前,桌上蜡烛垂泪,烛火幽暗,她一双秋水如剪的眸子里此刻蒙着层雾气,眼睛里微微发红。 脑中一片迷离,来来往往全是纪廷离开时孤寂的背景。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握起手中剪刀,轻轻剪下烛花,烛火猛然一晃继而明亮起来,映亮她郁郁的脸。 忽地,她轻轻叫了声:“静竹。” 一个侍女从屋内角落走出,烛火将她从黑暗中照亮,她低眉顺目的低头回应,眸中却全然都是伶俐精明之色。 清溪略略神思,拿手抵着头,道:“纵是不舍,也该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静竹顺服地点点头道:“您总算是下定决心了。” 清溪又拿出一只手使了劲揉了揉眉尾,低哑了声音道:“殿下待我不薄,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我,我虽于心不忍,但当断不断反被其乱。当初我心里踏实,可如今却越来越不对,今日看纪廷离开的背影,心里越发觉得不妥了。” 静竹低着头,眉头轻蹙了一下:“县主,我一路和您走来,当年您和宁王在浣衣局偶遇解下情缘,这我都是看到的。之后四年离别,您对宁王压抑的思念我更是看得清楚,有些事能让,可有些事不能。” 一缕夜风透过户牖罅隙钻进屋内,桌上烛火又是微微一晃,清溪将剪刀轻轻放在桌上,拿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突地抬起头道:“你过来。” 静竹将耳朵贴近,清溪轻轻耳语。见静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清溪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淡淡道:“去吧……” 静竹退下,清溪轻轻推开窗,窗外寂月皎皎。恍然间,她仿佛又看到当年。那时候的月亮也是这样亮,她被嬷嬷罚着洗衣,手被泡的久了皮皴成一条条沟壑,看不见血色。已是深夜,月中中天。初春的水还有些微凉,她却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 她疲倦无望地看了眼当空的月亮,心里一片凄凉。然而父亲犯罪入狱,她被充入掖庭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有些想念当初惬意的闺阁生活,纵是被母亲逼着习女红主中馈,到这时候想来的是美好的。 正想着,却听得院子里一声轻响,不待她反应,却被一双手捂住嘴。那人轻轻得道了声别说话,她听话的点点头,待身后人松开手,她这才惊魂甫定的回头看他。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纪廷,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美。 她有些发愣,却还是避嫌知礼地退了退,见他亦是礼貌的向她作揖道歉,她这才轻轻点头说无碍。 隐隐地她听到院子外头有动静,昏黄的火光从院外晃过,一声娇甜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纪廷,纪廷你去哪儿了,快出来呀,我真找不到你了。” 接着又是一声奶娃娃的声音跟着从院外传来:“美人姐姐,纪廷哥哥不见了没关系,你还有珞龄呀!” 她回了头看向纪廷,却见他一脸淡淡,待到火光消失,他这才温和了神色同她再次作揖,攀着院墙一个蹬脚已然出了去…… 有银铃般的笑声穿破神思传来,清溪收回思绪,又看了眼天际那弯皎月,眸子里淡淡,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别怪我…… 到了春日,晨光已然来得早起来。尚是光线熹微之时,各处侍从侍女就已经收拾妥帖开始着手启程的事宜。 花骨朵却起得更早,随意捡了件朴素衣裳,穿戴好便去了院子里练功,李毓前些日子交了她一套五禽术,说是套强身健体的操。这几日早晨她每天都会练一练,末了打给李毓看。 今日她正凝神专注练习着,却不料被人狠狠撞了下。她年纪不大个头也生得娇柔,这一撞便将她撞了个踉跄,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见着的却是个清清秀秀端着托盘的侍女。 见那侍女亦是神色焦急一脸惊恐往前扑了几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她虽是没站稳险些摔跤,但到底没什么问题,这样想着,也就没说什么。 可那侍女却是歪七扭八扑腾几下,脚踝陡然一歪,身子向前一送,托盘上端着的汤药撒了一地。 花骨朵见着她咬了牙跪坐在地上,汤药亦是沾染了她一身,心头悄悄一软,不由走上前去扶她。 那侍女却是低垂着头,将身子往边上偏了偏,嘴角却露出一弯意料之中的笑。 这侍女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与清溪谋划打算一番的静竹。 见着花骨朵伸开扶她的手,静竹却是躲了躲,面上突地露出委屈来,亮着嗓子道“你做什么要撞我?” 花骨朵听得一愣,再看这侍女,倒是有些眼熟。她突地皱了眉,回味出几分别样味道,一双眉头蹙得更紧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清溪的侍女。” 静竹却也是点点头大方承认,花骨朵见状不由神色又是一凝,因着那日鬼鬼祟祟从清溪窗口一闪而过的影子,花骨朵总对清溪抱有防备。 如今再看这静竹,越发觉得是碰瓷。花骨朵是个简单人,爽爽朗朗,嘴上说不出那些个弯弯绕绕,这静竹虽长得秀秀气气,可眼中却满是精明。见势,花骨朵心道嘴巴说不过难道还躲不起吗?这般一想,也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进屋去。 但到底还是花骨朵年轻了,不待花骨朵转身离开院子,就听得静竹又是委委屈屈扯着嗓子哀嚎:“你不道歉也就罢了,连拉我起身也不愿意。” 花骨朵听得她这样说,脸色隐隐现出怒意,方才可是这侍女躲开她的手不愿意起来的,然而不等花骨朵继续说话,静竹又接着拿手擦擦眼角,高声道:“我们县主身子还没痊愈,方才打翻的就是她的药,本是每日定时来吃的,你这般,可就要错过吃药的时辰了。” 花骨朵被她这般泼脏水,也着实愤愤得直咬牙,这会儿动静闹得大了,原本张罗着启程事宜的侍从侍女们都停了手,纷纷朝这边过来。 静竹瞅了眼过来围观的人,心头又是笑了笑,脸上又多了几分委屈:“花姑娘,你总不能仗着殿下为你撑腰就这样欺负人呀!” 说罢,又将沾了污渍的袖子抖了抖,去擦眼角还没干掉的泪。花骨朵满心的怒火越烧越猛,忽地伸手一把抓过静竹的衣领,蓦地却瞧见静竹眼风中的笑意。 花骨朵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却是陡然沉了下来,她长这样大想来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被人这样戏耍,她眸色忽地一冷。小手向腰间一抹,也就是一瞬,一层朦胧白气已然将静竹笼罩。 静竹今日一番作为也的确是为了激怒心思浅的花骨朵,让她对自己动手。成了众人眼中的弱者就不怕没话说,可她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这样冲动易怒,上来就是施毒。 被白气笼罩的静竹陡然慌了神,一瞬间浑身犹如被虫豸咬噬,痛苦非凡。她猛地回头看向花骨朵,方见着花骨朵面上阴鸷的笑容,眼前却陡然一黑,人就此栽倒下去。 第37章计谋 见着静竹如此,众人看得惊惧,立时作了鸟兽散。这番动静,总算引得微玉出门。噩梦连连,总能见着那几个刺客死不瞑目的模样,到了这会儿,微玉头中还有些闷闷。 屋外只余几个胆大的侍从还在看热闹,静竹却是已经没了动静死死地躺在地上,脸上起了密密的红疹。微玉走进,却被花骨朵拦住。见花骨朵如此,倒也不说什么,停,看了眼地上的静竹,问道:“怎么回事儿?” 花骨朵立在一旁却是负气,不理睬地上的静竹:“姐姐别过去就是,你身子虚,别被这毒气伤了身子骨。” 微玉听她这般说却是轻柔地又静静看了看花骨朵,花骨朵心思虽浅,却也不是爱惹祸的:“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花骨朵却是磨磨牙,气呼呼对着昏睡着的静竹重重“哼”了声,方要说话,一旁的侍从却又人按捺不住出来说话了。那侍从躲在其他几人身后,涨红了脸道:“你伤了人,还这样厉害,咱们这侍女不过说重了一句,你就施毒伤人!” 花骨朵听他这样说,忽地又是气红了脸,鼓着嘴就要回嘴,那人却又继续躲在众人身后对微玉道:“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姑娘,就是依仗着殿下您对她的好,就这样欺负人。殿下明察呀,莫叫这样的人坏了您的名声。” 花骨朵一肚子的怒气被堵在肚子里,越发窝火,伸手往腰间掏,微玉却是眼疾手快地按下花骨朵,对着那几个侍从道:“花姑娘是什么人本宫心里有数,你们且散了。” 那侍从张张嘴,似乎还要鸣不平,却被微玉一记冰寒眼风拦了回去。他这才瞥了眼地上的静竹,跟着其他几个侍从准备离去。 尚未走得几步远,一声急切的声音却响在了院子的另一侧。 几人应声看去,一旁的房间里走出小跑出个素衣女人。清溪一脸的焦急之色,看着地上的静竹立时走了过去,蹲看见静竹脸上细密的红疹不禁连连道了几声:“这,这……” 那边花骨朵却是不耐烦地觑了清溪一眼,经得这样一事,她是越发对清溪有芥蒂。 那边要走的几个侍从又停了下来看热闹,微玉眼色一沉,着实是不懂规矩,冷声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下去吧!” 那几个侍从见她脸色冷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末了也不知是谁还压低了声音,道了句:“呵,出了冷宫就以为自己又是凤凰了……” 微玉倒是没说什么,连脸色都没变一分,这样的话听得太多,她也的确是不在乎。那边蹲在地上的清溪却是冷了脸色,朝着几人呵斥道:“你们几个刁奴!” 花骨朵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再回头,却见微玉淡淡一笑,对着清溪道:“无碍的,倒是这侍女……” 清溪又是低头仔细察看静竹脸上细密的红疹,好一会儿,她才先是恳求的看了眼花骨朵,又对着微玉道:“这是我的侍女静竹,也不知她和花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这般可有危险?” 微玉只是不知道,侧头询问花骨朵却还是鼓着嘴,微玉又是无奈的拉了拉花骨朵的手,轻轻道:“好啦,你不是跟着李毓学行医救人吗,怎么,她到底是严重还是不是?” 花骨朵听得她这样说,才不情不愿开了口,别别扭扭道:“也就是给她小小惩罚,叫她别没事儿给人泼脏水。也不需要什么解药,睡一睡多喝水,过两天就好了。” 微玉这才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对清溪道:“这样子就是无碍了。”然而说完,却又是微微凝神,接着道:“不过,花骨朵却不至于会像那几个侍从说的那样随意欺负人。” 说到这里,花骨朵是再也忍不住了,边点头边跳着脚道:“姐姐你是太了解我了,这样的麻烦事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招惹,倒是那个静竹刻意这样。” 微玉听得微微蹙眉,那边仍是蹲在静竹身旁的清溪脸色却是露出几分愣愣,似乎没料到静竹会刻意这样做。 微玉默了默,对花骨朵道:“来,把这事好好说清楚。” 花骨朵正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倒,瞥了眼清溪,心里一阵嫌恶,却还是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微玉听得微微蹙眉,这事自是再清楚不过,她垂头看了眼清溪,见着清溪脸上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心头沉了沉:“这静竹我平时虽见得不多,但瞧着也不是这样张牙舞爪的人。难道,是有什么内情?” 清溪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抬头见着微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地做出惊讶的表情:“殿下,您莫不是怀疑是我指使的?” 微玉静默片刻,却是走到清溪身边,将她扶起:“还记得昨日河边的话吗?” 清溪看向微玉的眼中隐隐现出感激,话音里也现出几分感激:“我们是姐妹。” 微玉点点头,微微笑了笑:“所以我们要相互信任对方,不是吗?”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心头猛然一滞,缓了缓,仍是弯出一抹感激的笑:“是。” 微玉心头却是翻涌出这几日的疑虑,那日窗前的影子,昨日树林中的,甚至还有之前清溪突然病重时那个嚣张侍女所说的话,以及今日的这些事……她低垂了头,微微淡笑,再抬头,却是冷冷看了眼地上的静竹,招了几个侍女来,道:“将她拖下去好生看着,等她醒了我要好好问她。” 清溪听得微玉这样吩咐,不由抬起头,迟疑着道了声:“那我……我还是来伺候殿下您吧,我身子虽没好全,但照顾您还是没问题的……” 微玉听得她这样说却是轻柔地笑了笑,晨光已然大亮,映在她的脸畔说不出的柔软,她轻轻道:“那可不行,你身子没好完全,那就好好休息。” 清溪脸上现出愧疚之色,却又有些迟疑,看了眼正被人带走的静竹,还待再说,却被微玉拦下:“这个静竹不管不是不受人指使,都不用留了,我会新指个人去照顾你,你别想其他,只安心养伤就好。” 那边静竹沉沉昏迷自是不晓得此刻处境,清溪却是神情之中现出几分焦急。这神情倒是叫花骨朵看了清楚,突地就蹙了眉,张口正要质问,却被微玉断了话头,对着清溪笑道:“好了,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你回去再歇歇吧,等会儿就该启程了。” 清溪点点头,这才面露迟疑地离开。 回了房间,阳光穿过户牖漏在窗下,花骨朵人仍是有些愤愤,微玉却是笑了笑,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试了支青玉簪戴在发髻上:“你就是什么脾气都在脸上。” 花骨朵却是急得又跳了跳脚:“姐姐你是没见着那个静竹的模样,还有啊,方才你给清溪换了静竹,你瞧见清溪脸上的迟疑了吗?” 微玉听得这话静默良久,有温暖的光线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心里却分明攀上几分凉意。清溪的神情她如何没看到,简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不愿捅破那张纸,只是心里还有点小小侥幸,也许她会回头。 花骨朵见她不说话,在屋内一遍又一遍踱步,微玉看得头晕,这才又笑了笑:“她只是脸上有迟疑,可这能说明什么,静竹昏迷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切还是等静竹醒了再说。你呀,就别再晃了,来,做会儿,我看着都累。” 花骨朵将她这样说,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不过,好歹是将那个静竹处置了,我也算是出了口气。” 微玉又是笑了笑,为花骨朵倒了杯茶,叫她顺顺心里头的气,然而,自己一颗心却仍是一片沉寂。 清溪静静地坐在桌前,阳光洒落在茶盏里,映着清浅的茶色。她静静端起茶杯,杯里起了涟漪,晃出悠悠水光。 又是将茶盏一会儿,清溪沉静的脸色忽地露出一分笑意,落在茶盏里,氤氲成茶色。 屋外有人轻轻敲了窗,她嘴角又是微微一弯。安逸地走到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正躲在窗户后边,见窗扉被打开,这才靠了过来,挨近清溪的脸耳语。 清溪听罢又是了然地笑了笑:“好了,若是静竹醒了你照顾好她,但如果殿下问起来,就说她仍旧昏迷。” 那小侍女点点头,得了吩咐,又匆匆离开。 见着小侍女身影消逝,清溪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东边带着红光的太阳,天边云彩也映着好看的颜色,红的橙的连成一片。不一会儿,红光消散,一道道金色夺目刺来。 清溪看得眼睛发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却任由它划过脸颊,滴落在窗下青草上,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蓦地,她倚在窗边忽地笑了笑,一个转身,猛地关了窗,咬着牙对自己狠狠低语:“你没错,你做得好,继续做下去!” 第38章夜邀 一队人又上了路,经过昨天一番恶战,送亲的队伍人少了两成。之前虽有刺杀针对的却只是她,并没有这样大的动作。而昨日的刺杀,一开始攻击的并不是她,而是,纪廷…… 因着昨日的事儿,见着架势,一队人防备已然严密起来。李毓骑着马一路巡视,到了微玉这儿,不禁跟在车边走了走。他早上时听说她这边出了点小事儿,又有些担心昨日的坎她没能过去,不由轻轻敲了敲车壁。 见着微玉掀开窗帘,脸色虽不算太好,却也不差,他这才轻轻舒了口气,道:“我听闻你早上关了个侍女。” 微玉未料消息流传地这样快,她轻轻点头回应,又不由问道:“纪廷也知道了吗?” 李毓却是摇摇头,露出个温润的笑,轻轻道:“纪廷一向不爱管这样的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微玉这才轻轻“嗯”了声,李毓见她精神还好,放了心,也就准备离开,微玉却掀着窗帘,轻轻叫了他一声。李毓不由轻轻勒了马,走出一步远的他回头看向微玉,阳光暖暖,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出温暖,他轻轻一笑,温和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待两人靠近了些,微玉脸色忽地有了几分冷凝之色,李毓见着她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严肃了神色。 微玉默了默,冷静地说道:“昨日的刺杀为的是谁?” 听得她这样说,李毓心头已然明白,稍稍顿了顿:“其实你不用问我,如你所见,那就是他们目的。” 微玉神色一凛,眉头也轻轻蹙起:“真是为了纪廷?” 李毓轻轻点头不再多少,微玉却是轻轻低语道:“我反倒是愿意是颜氏余孽,要杀的是我。” 听得她这样说,李毓却是轻蹙了眉:“不论是你还是他,只要你们其中一人出事,于纪廷都决计是噩耗。” 微玉这才点点头,见着李毓因着昨日打斗留下的擦伤,轻轻道了声:“如今情势危险从从,你也多加小心。” 李毓听得心头一暖,朝着微玉又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答了声“嗯”这才策马离开去了队伍前头。 微玉目送了他离开,这才回头坐进了车内,一旁花骨朵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小机上的话本,边翻边连连困顿地垂头。微玉不由笑笑,招呼花骨朵睡下,替她掖了被角,这才也合上眼靠在车壁上小憩起来。 等着两人睡醒,车也已经停下,同前一日一样,车队选择在一处河边休憩,又侍女开始清理食材开始生火做饭。微玉撩开帘子看了看,边上的树林里有明媚阳光漏进来,一条条斜光里还能看见细微的尘埃。 停了车花骨朵自然是待不住,撩了帘子蹦出来,见着河边有侍女洗菜,小跑了过去盯着看,倒像是见着什么极其新鲜的事儿一般,竟是看得连眼睛也不挪。 微玉看得不由笑了笑,正巧花骨朵回了头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花骨朵又待回头,却见着个人往微玉车边走,她着眼去看,这一看却叫她好不容易来的快乐也瞬时消散。 清溪仿佛有些迟疑,快走到车边了,却又不再继续靠近。花骨朵这时也不看侍女们洗菜了,陡然气呼呼起身,倒是将身边洗菜的侍女吓了一跳。 她同侍女抱歉的说了声对不起,又是沉了脸冲去了清溪身边。 微玉见她架势不对,赶紧下车,那边花骨朵已然犯起了混,她伸手将清溪肩头推了推。花骨朵个子虽小,可挨不住她卯足了劲,清溪仍是被推得退了两步。 然而,清溪被推了却仍是不说话,脸上的迟疑之色也依旧不褪。 花骨朵厌恶的就是她脸上的迟疑,瞬间又叫她记起早上的事儿,心里头骤然再次窝火起来,咬着牙道:“方才姐姐关静竹的时候你可是没反对的,别这会儿又要反悔!” 清溪被推开,立在一旁垂了头,脸上隐现局促,只却看着脚尖不说话。 花骨朵见她温温吞吞不说话,一对灵动的眉头拧得愈发紧了。见她不过来,也仍是不说话,花骨朵终于忍不住磨着牙道:“要说便说,不说便走,没心情和你闲聊。” 听得这话,清溪总算缓缓抬了头,眼中是满满的恳求,低声喃喃道:“花姑娘,今晨之事是静竹过分了。” 花骨朵听得这话,心里头总算舒服了点,正要点点头说些什么,那边清溪却又是话锋一转道:“可她也的确是着急了才如此,如今殿下听你的话,你就同她说说吧,让她放静竹出来。静竹本就因我受伤日夜照料从未睡过一夜好觉,如今又昏迷,我委实有些担心她的身子。” 这话一说出来,花骨朵瞬时就炸了,怒目而视:“我还道你诚心道歉,原来不过是别有算计。那个静竹啊,既然辛苦劳累没能好好睡上一觉,昏迷了岂不正好,恰能好好睡个饱。” 清溪仿佛被堵的哑口无言,连连“这”了几声。 那边,马车上的微玉突地撩开了车帘,见着仿佛有些争执的两人,轻轻问了声:“怎么回事儿呢?” 清溪却是一双明眸含了泪,一张脸上是凄凄楚楚的迟疑。一旁,花骨朵见着清溪脸上模样,心头一阵鄙夷。转头看向微玉,却见她只静静看着清溪一张秀美可怜的脸,心头忽地一紧,生怕微玉被清溪这摸样惹得心软,赶紧窜到两人中间就是一拦,对着清溪沉了脸色:“你走吧,不用再多说什么,做错事就该受罚,这理所应当的事,不容置疑。” 清溪张张口,远眺着看向微玉,微玉却仍是淡淡,她忽地垂了头,轻轻“嗯”了声,拖着步子独自离开。 待到清溪离开,微玉却是轻蹙了眉头,对着花骨朵暗了神色,轻轻斥责:“你也是任性,她这般来,态度本是做低伏小,可你却不容分说将她赶走,便是有理也是没理了。” 花骨朵没想这样多,纯粹是被清溪的话气到,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听得微玉这样一说,果然觉得自己冲动了。指不定,这个清溪此番前来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又是和静竹一样,做出弱势叫人同情。 花骨朵心头有些后悔,而另一头,清溪的举动也确是证明了花骨朵的担心。 河边远处,一辆昏暗的马车里,清溪合手点燃车内蜡烛,车内瞬时亮堂起来,而蜡烛的那头,一个娇弱的影子映在车壁上。影子主人颔首轻轻笑:“县主看人实在准,那个花骨朵脑袋简单,随便就能上钩,委实是个好利用的。” 清溪静默一笑,眸中散出一抹精光:“我实在得感谢她,否则我的计谋怎么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那人听罢又是轻轻笑,脸上露出几分鄙夷:“是得感谢感谢这个蠢货!” 清溪听得这话,眉头不由轻蹙,却也只是一瞬,随即舒展开来,淡淡道:“好了,你继续昏迷吧,我得走了,不出意外,你明日就能出去。” 那人蓦然脸上翻涌出喜色,道:“静竹谢过县主。” 这一日,夜幕方至,一班人马便到了要落脚的驿站,尚未安置好,微玉便收到个小侍女递来的信。白白净净的信纸上是清溪娟秀的小楷。 展信细看,微玉却是微微蹙了眉,清溪言语之中带着委屈,又道花骨朵不让她们两人见面说话,她也就只有写信相邀了。又道,静竹之事另有隐情,须得两人见面细说才行。到信末,又写了约见的时间地点这才落款。 因着日间花骨朵的阻拦,她秘密相邀,她这般举动也的确合情合理。但对着这些日子古怪连连的清溪,微玉心头确有疑虑,倘使真是为静竹的事也就罢了,但她若是真有别的计谋,那她也要会会了…… 待到夜深,花骨朵已经睡下。微玉披了件披风,出了门。门外春风悠悠,夜色如水,头顶之上繁星如许。月色明朗,不点灯也能看个清楚。然而,微玉仍是提了盏瓜皮灯,往驿站后院去了。 驿站后院多是马厩,可这间驿站不同,马厩被辟在一侧耳房后,拿驿丞的话来解释就是驿站人手不够,这样子方便他照看马匹。而这间驿站的后院却是养了片竹林,高高的湘妃竹密密种在里头,如此一来不但早春能有新鲜竹笋吃,长得好的竹子还能买的几个银子贴补驿站用度。 微玉提了灯笼走近竹林,一阵夜风袭来,带着白日的暖意。她一身碧青衣裳被卷起一角,青丝轻轻飞扬,那边,竹林随风摇曳,落下一两片竹叶,轻轻悠悠飘在微玉衣畔。 嫩绿的竹叶映着碧青的衣裳倒是颇为好看,微玉不由轻轻笑了笑,一日的烦心压抑轻轻散去,她轻轻将裙畔的竹叶拾起拈在指尖,竹叶嫩绿映着月光有些透光。她又是看了会儿,随后轻轻放下,手腕放下的那一刻,却见着竹林里携手的两人。 月光穿透竹林,一缕缕撒下,隐隐约约将那两人身影照亮,微玉身形陡然一怔,手中青青竹叶就势飘落在地上留下一声轻叹。 第39章玉佩 清明的月光洒落在那两人身上,落在那两人紧紧相携的手上。微玉心头陡然发空,眼眶里忽地有些涩涩,她不死心的闭上眼,再睁开,月光却仍是将那两人找个清楚明亮。 微玉眼中越发酸涩起来,远远看去,纪廷正一手紧握清溪,一手轻轻为清溪捋了捋她耳边落下的碎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玉看着心头忽地又有了知觉,然而席卷而来的却是无尽的钝痛,比被当初宫破被人横刀劈背还要痛,比在冷宫之中嬷嬷兜头倒下冰水病得辗转难测还要难受。 这两人,一个是她从始至终一直爱着的人,一个是在白日时还口口声声说是姐妹的人。一阵钝痛尚未能挨过,而另一番重击又接踵而来。 幽幽地,微玉听到清溪的低泣,月光落在她的脸上,一道银痕从她眼角滑至下颚,她轻声道:“王爷,您是知道静竹的,她为了我,如今人还昏迷着却被囚禁。” 微玉听得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咬了咬牙想要走上前说明道清,可见着纪廷轻抚上清溪泪痕的手,微玉却忽地失去了气力。 那边轻轻柔柔的交谈随风幽幽飘来,纪廷温柔地将清溪的头搁在自己肩头,轻轻道:“别哭,这事儿我晓得了,你放心。” 听到这里,微玉心头又是一滞,忽地有些听不下去,这才是纪廷的真正模样吧……这样轻柔,这样柔软。 想起来时,她还道这若是清溪计谋便和她会会。可这时,她却不由哂笑,哪里还用着会上一会,清溪已然将她心防击溃。 这样的她再去出面又有什么用,无非是找难堪,真是好一处连环计啊!一边叫静竹使了苦肉计,一边又施计避开花骨朵引她出来让她见到她和纪廷的亲密…… 凄凄的月光将她本就苍白的脸照的越发发白,地上是交错的竹影,微玉深吸了口气,忍着心痛,咬着牙就要转身离开,陡然间却见到个莹润的光从她眼风中晃过。 又是一个怔愣,微玉停下离开的步伐,回头看向那摸莹润的瞬间,心头陡然一寒。脸色霎时冰寒下来,那是……那枚温凉的玉,那枚让她重燃希望离开冷宫的暖玉,那枚她本以为与她无缘而遗失的玉佩…… 原来,它一直在清溪手中,便是她发疯寻找的时候,便是在她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清溪分明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从未提及……原来这一切,她早有谋算,而自己,一直都是那个傻子,被蒙在鼓里。 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说将自己视为姐妹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啃噬这她,她忽地觉得不真实,忽地觉得脚下软绵绵。她突地冲进竹林,她只想看一看,看她手里的玉不是那枚玉佩,看她还是那个四年如一日对她不离不弃的清溪,那个说她是姐妹的清溪。 然而不待她靠近清溪,却猛然被纪廷隔开,他蹙了眉,冷冷淡淡看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脑中却是闷闷,全是麻木,只见着纪廷嘴角张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见纪廷将她拦下,她却是仍不死心,还要继续从清溪手中抢过那玉来细看,清溪像是明白微玉心思,提着流苏将玉露给微玉看了个一清二楚。 正是那枚玉佩…… 微玉瞬时停下手中挣扎,愣愣看向清溪,却见到她脸上淡淡笑意,淡淡的,内里的得意却叫她看个一清二楚。猛然回神,微玉霎时间将脸上受伤的神情收拾,作势要取回玉佩,到底是她的玉,她不能叫它继续留在清溪的手中。 然而不待她的手靠近清溪,纪廷的手已然劈来,将她砍得手腕骤然发痛,不过一瞬已然青红一片。 纪廷又是沉了脸色,冷冷道:“别以为我对你态度好些了就能这样胡作非为,还想在我眼皮底下伤她?” 微玉听着这话心头又是一痛,静默片刻却说不出一句话,静静看向清溪,清溪脸上却仍是透露出几分无可察觉的笑意。微玉忽地低垂了头,哂笑出来,低低的笑声回响在竹林中,却分外凄清。轻轻地,她道:“清溪,其实我得谢谢你。” 清溪听得她这样说不由心生警惕,她明白微玉却是愤怒越是冷静,她心中正思虑着如何应对,却被纪廷护在身后,月光下的纪廷,背影越发的高大深沉,他漠然地对着微玉道:“不要再耍心思了。” 微玉见得他对清溪的维护,一颗心又是一颤,再听得他如此说,一颗还在颤动的心,骤然平静下来,所以,他一直都是这样看她的,认为她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的人?她静静定眼看向纪廷,轻声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听得她如此说话,纪廷不由顿了顿。微玉见他如此,心头微有松懈。 一旁的清溪却将牵着纪廷的手不由紧了紧,这真实的感觉牵回他的神思,他终是凝了神色道:“是又如何?” 话音方落,微玉一颗心再次跌落深渊,无尽的黑暗涌来,将它包裹,它挣扎,它跳动,却全然无用,有得只是无尽的痛,还有窒息…… 忽地,微玉背过身,微微抬头,月光仍是一片温凉的白,洒落在身畔的却是散不去的伤。轻轻地,她道:“嗯,随你吧……” 说罢,她静静向前走了几步,末了却又驻足,并不回头:“清溪,收好那枚玉佩,别再让它落下。” 清溪听得心头一跳,却也知道她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一如她的猜想,微玉看重与她的感情,要不然也不会屡次三番看见端倪,却一再只是提及两人姐妹情谊,要她不要时刻谨记。凭着过往情谊,她知道,微玉会放她一马,不再追究。 可看着微玉停下复又离去的背影,她的心里也突然冒出几分涩涩的意味,是自己出卖了她,出卖了这个将自己视作姐妹的孤女……可是,纪廷啊,他是她余生所求,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而一旁,待到微玉寂寥的背影消逝在这竹影憧憧的月夜里,纪廷轻轻松开了清溪的手。手指滑落,清溪心头一惊,想要回握过去,却被纪廷悄然躲开,轻轻地,他道:“走吧。” 清溪不禁有些愣愣,柔柔叫了声:“纪廷……” 纪廷却是如方才的微玉一般,看了看天边的明月,轻轻地:“也该走了……” 驿站之外不远处,有座弯拱青石桥,月光莹白洒落一地,照亮石桥,也照亮了石桥上的人。 微玉静静立在桥上,桥下,被月光映衬着,一湾河水粼粼波光。伴着夜色,有微风袭人,带着青叶的清冽之气。微玉轻轻抬头,那灯火昏黄的驿站里静谧而安逸,再往后看,一片暗黑的后院里,幽暗竹林随风而动,影影绰绰犹如鬼魅。 微玉却安静地看着那片竹林良久,夜风微凉,却仍是吹不去她脑中的郁结。竹林中的一幕幕如论如何都散不开。轻轻地她合上眼,眼中陡然现出几分湿润,再抬头,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幽幽叹了口气,四下一片寂静,身旁却轻轻走出一人。 一夜星辰下,李毓温温和和立在微玉身畔,轻轻道了声:“疼吗,心?”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怔,一颗心跟着一颤,微微侧头地看向李毓:“你都听到了?” 李毓轻轻点头,一缕清风带起微玉的发梢,将耳边别着的碎发刮落,悠悠晃晃在她脸畔摩挲。他轻轻抬起手,却是又悄然放下,柔和了声音道:“本是要看看你和花骨朵累着没,可却见你独自提了灯笼出门,有些担心,就自作主张跟了你一路。” 听他如此说,微玉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声。目光又不自觉远望看向那片阴阴沉沉的竹林。 李毓跟着看过去,心下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冷凝。夜深了,风也渐渐大起来,一阵风过吹响一片竹林,吹皱一湾河水。 微玉随意挽着的青丝被吹得纷飞,掩住她苍白的面目。李毓看得心疼,轻轻地,他道:“夜深露重,还是先回去吧……” 微玉却是摇摇头,再等等吧,等到一切平静,风吹痛了眼睛,又是一滴泪滑落眼角却又瞬间被风吹干,微玉忍了忍,终究没再落泪。 隔着她纷飞的青丝,那清清亮亮的泪刺痛了李毓的心,他轻轻握了拳,下一刻却又松开,从衣裳里摸出条帕子递给微玉。 微玉见着帕子却是一愣,李毓仍旧脸色温和地递向微玉,干净无香的帕子被风吹得翻飞,猎猎作响。李毓温声道:“殿下,疼就哭出来。” 微玉总算接过,却是牵强地微微弯出一抹淡淡的笑,轻轻道:“谢谢你,侯爷。” 微玉脸上的勉强的笑容被飞散的青丝掩住又拨开,头顶惨白的月光将她脸色映得愈发苍白起来,李毓心头骤然一痛,突地道:“微玉,你可以就此离开他,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第40章心死 微玉身形猛然一震,愣愣回头看向李毓,月光就能好,你可别又开什么药给我喝了。” 李毓见她这样,总算松了口气,还知道和他说笑,想必已经真正想清楚了。他轻轻笑出来,温和道:“好,这个就不给你喝药了,但之前的药可是一样也不能落下。” 两人正说着,不知上哪儿溜达了一圈的花骨朵正端了碗牛乳来,看见李毓也在,不由乐呵呵笑道:“哎呀,毓哥哥也来啦!你不知道我刚才不知道厨房在哪儿,结果跑到了宁王房外,他见我要端牛乳给姐姐,就把自己的让我送来了。” 边说着,花骨朵边笑呵呵将牛乳放到微玉跟前。那边李毓看着心头不由一紧,侧头去看微玉,却见她面色如常,笑了笑,将白瓷碗推到花骨朵跟前:“不过是句托词,倒是叫你走了遭,来,这个就犒劳你了。” 花骨朵被微玉夸得又是呵呵一笑,接过牛乳喝了一口,笑嘻嘻道:“别说,我还真的渴了。” 微玉看着微微笑了笑,脸上只有温和之色。一旁的李毓终于松了口气,是真的要放下了吗? 第41章助力 一路上,纪廷的马车都跟在微玉车后。自从微玉与清溪分车后,微玉的车又是走在清溪车后的。因着春光极好,一队人马走起来也顺畅不少,比之之前雪地奔波,一应侍从也跟着轻松不少,连带着一路上也有说有笑起来。 然而说笑也还是少数,这一路的意外决计不少,危险重重之下,便是这样的好光阴,众人也还是不敢太过放松。微玉坐在车内,马车一走一摇,车壁上挂着的“玄月”和“绿腰”轻轻磕碰,微玉提笔在小机上写着信。 一手的簪花小楷写在信纸上颇为娟秀好看,前几日珞龄又给她回了信,信里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话,比方说太后养着的一只波斯猫赖在房顶晒太阳不肯下来,急坏了一应宦官宫女;又有宫里的桃花结了花苞就要开花了,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儿,但在微玉看来也颇为有意思。 微玉亦是提笔写了些趣事给珞龄,道结识了个花骨朵的姑娘,长得人如其名,和她性格也是极像,若是相见了,必是投缘的。这般又写了些,然而照例将这一路风险不说。 连连写了好些,总算落了笔。封了信封递给侍从送去珞龄,她这才轻轻靠着车壁倚着,车壁上“玄月”与“绿腰”的轻轻磕碰引得她的注目,她静默地看了会儿。 神思片刻,她忽地整了整衣裳,叫停了马车起身下车,被马车摇得迷迷糊糊的花骨朵强自睁开惺忪睡眼,正待要跟着一路下车,却被微玉轻轻按下,温声道:“你再睡会儿,我下车有点儿事儿,不一会儿就回来。” 花骨朵经不住瞌睡虫,又是迷迷糊糊点点头,闭了眼继续睡觉。 微玉方下了车,却是又招了招手,叫停了一辆。 纪廷和李毓正在车中处理事务,像是谈及极为严肃的事儿,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马车却陡然停下来,纪廷不禁蹙了眉,警觉地和李毓对视一眼,做了警备之后,正待拨开车帘,却听得帘外车夫道:“王爷,公主殿下求见。” 纪廷这才松了神色,另一边,李毓却是又提了半颗心起来,不由朝车外看了眼。纪廷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对着帘外吩咐:“叫她进来。” 微玉这才由车夫扶手踩着马凳上车,轻轻掀了车帘准备进去,见着李毓却是微微一愣,随即却又是笑了笑:“不料侯爷也在,可是打扰了?” 李毓见她如此说话,一张娇美的脸上亦是神色自若,这才放下方才提起的半颗心。那边,纪廷亦是看了看微玉,叫李毓给她让了个位置出来,这才道:“无事。” 微玉微微颔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然而不待她说话,纪廷又低了头拾起桌上的信件,边看边同她说道:“你喜欢牛乳?” 微玉未料纪廷会问她这个,微微怔愣,却不过一瞬,她得体地笑笑不说话。 纪廷却也似乎没察觉一般,再次继续道:“可还好喝?” 李毓静静地坐在一旁,微微看了眼微玉,微玉却仍是得体地笑笑:“早上多谢王爷为花骨朵指路了。” 纪廷仍是看着手里的信件,轻轻“嗯”了声:“小事。” 一句说罢,两人忽地静默下来,车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纪廷翻看信件的声音。那边,李毓对着微玉微微一笑,启唇打破两人僵局:“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微玉看了眼纪廷,那边,纪廷终于放下手中信件,看向微玉,两人相对而视,微玉微微挪了眼,感觉不到纪廷的注视后,这才道:“前日遇袭之事,想来不是颜氏所为。” 说着,微玉微微看了眼李毓,见他点头,她这才又看向纪廷,纪廷长长“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微玉这才又道:“颜氏刺杀,目的在我,然而前日的伏击却不是。” 纪廷见微玉如此说,不由多看她一眼,道:“所以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微玉静默一瞬,接着道:“此番王爷前来南楚和亲为的是势,有了南楚一方助力,想必你在北齐的力量也能巩固些。” 纪廷听得她这般说,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却是看了看一旁的李毓:“你同她说的?” 微玉却是摇摇头,看了眼依旧温和自若坐在车内的李毓,轻轻道:“你忘了我对你的了解。” 纪廷听得这话微微一愣,脸色有一瞬冷凝,转瞬又恢复原样:“继续说。” 微玉点点头:“我虽不知你在北齐的劲敌是谁,但是,我知道,这一次你远行南楚,他必然想让你有来无回。” 纪廷听到此处,这才轻轻点了头,道:“你说的没错,前日的伏击便是冲我而来,若我当了,你的这个齐王妃也就做不成了。” 说着他忽地看了眼微玉,将她神色淡淡,这才声音冷了冷,又道:“不过,想要我死,可没这样简单。” 微玉点了点头:“自是如此。” 话音落下,纪廷不由又是静静看了她一眼,她又是继续道:“我自然是得相信你的,毕竟我可不想丢了王妃的位置。” 纪廷听得她这样说,不由轻笑一声,却听得她声音突地严肃下来,道:“我自认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宁王殿下,可愿接受我这一份助力?” 纪廷听得一肃,凝了眉,端眼审视微玉,见着她脸上的认真之色,突地心头一滞,的确是不同了,和以前。 微玉见他不说话,又沉了沉声音道:“我是诚心为你出一份力。”既然不能再去爱你,但能和你成为同盟也是好的。 纪廷默了默,又是深看微玉一眼,郑重道:“那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微玉见他如此说,脸上终于现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正合我意!” 车内,几人又是稍稍说上几句,李毓向微玉道明北齐情势。当初南楚宫变,纪廷回到北齐。原本不受宠的质子却逐渐开始得到皇帝重视,一直为东宫之位争夺的梁王和秦王也终于意识到纪廷存在的危险性。 此后纪廷一直备受压制,也因此力量终究薄弱了些。这次他提出和亲,其实是得到皇帝首肯的,但皇帝肯了,却给那两位带来了更大的危机感。 其实除却前一日的伏击,在纪廷来南楚的路上,亦是伏击不断。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也不见得不知道这些事儿。微玉听到这儿,略一沉思,皇帝不管这些个事儿只怕是为了考验纪廷,若是能从这些个刀口浪尖走来,想必皇帝对纪廷的赏识重视只会更甚。 说到这里,微玉又是静默片刻,拿手撑在腮下,问道:“王爷可知道这次伏击是谁的人?” 纪廷却是摇摇头,那日的刺客显然是做好赴死的打算,身上也是没留下丁点证明身份的东西,确实是谨慎的。 虽不知道是谁的人,但必然是在梁王秦王两者之间,倒也不必将谁抓出来,毕竟都是动过手的人。但若是能有确凿证据,那就是谋杀兄弟,单就这一件事,便能叫他翻不了身。只是前日伏击未果,想来下次刺杀也不会这样快,毕竟还得暂作调整。 微玉却是微微一笑,她看准的就是这一点,若是在他们还未能调整好的状态下,让他们迫不及待的伏击,也许破绽就能暴露出来。 车内两人不由都看了看她,见她笑得温然,不禁都住了声,等她说话。 微玉又是笑了笑:“我有一计能为王爷揪出个劲敌,而这一招,或许能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纪廷听她这样说不由多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那边的李毓却是暗了神色,脸色隐隐透露着担忧之意。 微玉却是看了看李毓,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接连几次被伏击,按照以为骄纵的安宜殿下是时候该闹些脾气了。” 纪廷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微玉也不多做感慨,继续道:“若是‘原形毕露’的安宜公主执意要独自上路去北齐,那么你说,会不会招来苍蝇?” 纪廷听得嘴角微弯,眸子里多了分神色,轻轻点头:“这份诚意倒是显得十足。” 微玉微笑:“这是自然。” 那边李毓却是沉了脸色,略一沉:“然而此举风险太大,人在外,防卫多有不足,若殿下真有个意外得不偿失。” 微玉哪里听不出李毓对自己的维护,纪廷却是摆摆手,笑道:“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多派些人在暗中保护她就是。” 微玉听得这话,亦是笑着对纪廷点点头。李毓见两人皆是拍板,一对眉头虽是紧蹙,终究也还是点头答应了:“这个险终究还是太大,不得不谨慎些。这样,不如由我亲自暗中保护,如何?” 微玉微微侧头,静静看了眼那边的李毓,李毓脸色沉重,待纪廷点头答应,这才舒缓了些许。末了回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微玉能看见李毓沉静的眸子里,隐含着的忧虑。 几人又是一番部署,待到微玉要下马车,纤手刚撩开车帘,却被李毓拦下,她不由微微疑惑地看他,却见他从腰间取下一把精致匕首,神色郑重地递给她:“殿下务必小心,这把匕首你且拿着防身。” 微玉却是看着那把镶了红黄碧玺的匕首半响,她是记得的,这把匕首李毓想来不离身,如今却赠予她。李毓托了碧玺匕首良久,她终于伸手接过,轻轻道了声:“放心……” 第42章割袍 微玉踏着马凳下车,方退下来,却见着个人远远朝她走来。 清溪脸色有些不好,她本是修了个香囊准备递给纪廷,下了车却正巧见到微玉从纪廷马车里下来。微玉退下来时,脸上微微挂着的笑意她看得清楚明白,那笑容映在春日暖阳下显得以为,醒了过来。见着微玉神色不好,不由问:“姐姐是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微玉却是不说话,自顾自取下“绿腰”拿了帕子细细擦拭,好一会儿,才对着车外道一声:“我喝了,叫人上茶。” 马车之中通常是有茶点备着的,花骨朵听得奇怪,不由伸了手要去将车中茶点拿出来,却被微玉伸手拦下。 花骨朵又是疑惑的看了看微玉,却见微玉一手还抱着琵琶,缓缓地,微玉抬起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拿帕子的手轻轻抬起,在嘴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花骨朵虽不太明白微玉的用意,仍是听话的安静下来。那边微玉又是拿帕子轻轻细致擦拭琵琶,神情颇为认真。 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侍女端来茶点。侍女掀开门帘,正准备将茶点一一安置在小机上,微玉却是陡然皱了眉,突地放下擦拭琵琶的手,冷声道:“来得这样慢,你是有意的吗?” 侍女听得这话,吓得手一抖,手里端着的茶盏猛地一颤,就势跌了下去。却是好恰不巧,偏偏就砸在了微玉细细擦拭的琵琶上。沾染了茶渍的“绿腰”颇为狼狈,湿淋淋的,茶水打湿琵琶,茶叶悬在琴弦之上。微玉脸色已然又是一沉,呵斥:“这就是你做事儿的样子?” 侍女惊得赶紧磕头,这样一闹,车夫也已经勒了马停下来,一辆马车停了,后面其他车子也就跟着停下来。已经有好事儿的随从下车,远远观望。 这边微玉却是并不管其他,看着趴在车上哭泣的侍女,脸色发青,仿佛一场山雨欲来。 侍女跪在车上不敢抬头,但被呵斥得已经瑟瑟发抖。微玉见得她这般脸上又浮现出几分嫌弃之色:“没用的东西,胆子比老鼠不如,留着何用?” 这话一落,侍女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只知道哭。那边的花骨朵却是越发觉得奇怪,姐姐何曾这样反常过,一直以来她都温柔有礼,如今举动简直前所未有。 微玉却并未理睬花骨朵的疑虑,忽地,她起了身,抱着琵琶对着那侍女就是一脚,将侍女踹了个踉跄。侍女被踢翻,不由向后退上几步,惊恐地看向微玉。微玉却是青黑着脸,一双眸子里全是厌恶,她仍是冷了声音,向外头道:“快些把她拉出去仗责,哭哭啼啼的,看着真是倒胃口。” 那侍女吓得一惊,听得车外传来动静,忽地起了身,复又跪在微玉跟前,伸手拉住微玉的裙摆,道:“殿下,求您开恩,奴婢不禁打呀!” 微玉嫌恶地又是一踢,将侍女的手踢开:“既然不禁打,那就打死算了。” 侍女终于惊叫出来,惶恐地要跑,却被一旁的侍卫捉住。微玉挥挥手,叫侍卫将她带下去处置,侍女拼命挣扎惊叫,就在她真以为自己要逃不过一劫的时候。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住手。” 侍女回头去看,心头总算松了,是宁王发了话。纪廷的话,自然没人敢违背,接着他对着几个侍卫摆摆手道:“没什么事儿了,都下去吧!” 侍女见着侍卫都离开,感激地跪地对着纪廷磕头,纪廷只是轻轻道了声:“好了,去吧。” 说完便冷峻着脸色走到微玉车边,微玉脸色亦是不好,咬着牙道:“人做错事,就该受罚!” 纪廷却是蹙了眉,呵斥一声:“够了,有完没完,不过是个小小失误,竟是要她的命。我看你是又要原形毕露了!”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牙齿咬得咯咯响:“没错,你可不知道,这样装作一副温婉摸样,真是叫我憋得受不了。” 纪廷却是冷哼一声:“今是看到了,倘使你下次还敢这样肆意妄为,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这样争执着,一众随行之人都是看的清楚,微玉打眼风中已经看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忽地朝纪廷微微点头,两人四目相对又是微不可见地点头。 一番互动之后,微玉忽地伸手将纪廷狠狠推了一下,无奈纪廷身材健壮,偏是一动不动,微玉又是恼怒地气红了脸,猛地一跳脚:“一路上不是风就是险,我早就受不了了,如今还叫我继续藏着掖着自己的脾气!好,既然这样,我自己走,我发我的脾气,你想看还看不到呢!” 纪廷听得她这样说,又是一声冷笑:“呵,你当我愿意娶你?想走就走,最好叫我永远别看到你!” 这时,打马走在车队前头的李毓已然策马来到这边,见到两人这般,即刻下了马,神色凝重,对着纪廷道:“殿下不可,若是这般,您此番岂不是白来了!” 纪廷皱了眉,不说话,那边的微玉却是挑了眉毛道:“谁说我是要回南楚了?嫁都嫁了,哪里还有回去一说。我是要兵分两路,自己去北齐,这一路上也免得憋屈!” 李毓却又是道:“这也不可,一路上风险太大,您必须和我们同行。” 微玉却又是蹙了眉,瞥了眼李毓:“我要干什么,与你何干,多嘴多舌!” 听得这话,一旁静默着的纪廷终于又是冷了脸色:“走,要走现在就走!” 微玉脸色一白,气的说不出话,只是按着心口说了声:“你!” 纪廷却是再也不做停顿,转身边走边冷冷道了声:“滚!” 微玉气得直跺脚,恨恨道:“滚就滚,谁怕谁啊!” 说罢,一头扎进车内,冷了声音对着车夫道:“还看什么热闹,快走啊!等会儿见了岔路,再选一条,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那边,一直将纷争看在眼里的清溪,蹙了眉。方想要下车,却又停了停,末了终于还是退进车内,这事儿,她参不参与都是一样。只是微玉此番陡然变回以前模样,让她心头一酸,冷宫四年里,微玉早将当年影子磨灭。如今却又恢复原来模样,也许是因为,她和纪廷的事儿对她打击太大。 可是除去这一出,仍有疑点,早晨的时候,她还见着微玉从纪廷马车内出来时脸上淡淡的笑意,怎的才一日不到两人就这样撕破脸。而且,这样的事,便是放在那个刁蛮骄纵的安宜公主身上,那也是决计没有的事。那么,他们这样,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第43章谋略 清溪还在疑虑的时候,一直默默不说话的静竹却是悄悄退出马车。独自一人走到车队后头,看着微玉简单带着几人离开,眼中蓦然现出几分兴奋之色。 她从摸出片叶子,轻轻吹了声,一道古怪的声音从叶子上发出。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车队之中退出来。这是个穿着侍从衣裳的高大男人,样貌普通,唯独耳后有一个大瘊子成了他的标志,他谨慎地看了眼走在前头的众人,对着静竹道:“要传信?” 静竹亦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轻轻点头,冷静地道:“如今安宜独行没人护卫是个好时机。” 大瘊子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同。静竹见他如此,继续道:“安宜这是闹别扭,指不定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又要回来。机会转瞬即逝,你叫他们抓紧时机。” 大瘊子男人又是点点头,静竹交代完,已然转身离开。男人却是又多看她一看,眼神陡然有了些审视意味在里面。 微玉离开不到半日,一只信鸽从一处隐秘地方被人截获。纪廷坐在马车里神色不变,将信筒中信件接下来看了看,末了又卷起来物归原位。 之后信鸽被人再次隐秘放飞,纪廷脸上神色却是多了一分笑意。一旁的李毓不由道:“如你所料?” 纪廷轻轻点头,却又摇摇头,见李毓用眼神询问,道:“一方面如我所料队伍之中有内鬼,但这内鬼却不止一人。” 李毓长长“哦”了声,道:“梁秦两方人马都有?” 纪廷却是摇摇头:“不,是北齐和颜氏的人,这个送信之人不但是保持两方联络的联络人,还是监视颜氏的线人。” 李毓听罢,不由蹙了眉:“颜贵妃被楚帝关入冷宫还不安分,这般是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么?” 纪廷跟着点了点头,轻轻道:“当初我们截下过一封信,是颜贵妃送入北齐的。这说明,不但我们一行人中有她的人,就连北齐也不例外。” 李毓神色又是一凝:“殿下,安宜公主的安危不得不谨慎。” 纪廷听得他这样说,不由多看他一眼,随后“嗯”了一声:“她的作用,你也是清楚的,我自然不会叫她再有闪失。” 李毓想到此刻离开队伍的微玉,心头却仍是有些不放心,一则为的是她路上安危,一则却是为了她的身子。她的身子经得他与花骨朵调养好上不少,但究竟还是不能过多操劳。 那一方,微玉已然走远。一路马车颠簸,撩开窗帘,车外景色一路倒退,微玉按住胸口不适,让窗外清新空气透进来,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花骨朵却是神色古怪地看微玉,微玉好不容易缓过身上的不适,见着她这般看自己,不由笑了笑:“你很奇怪我方才会什么会那样,对不对?” 花骨朵点点头,眼睛转了转,才道:“姐姐,你刚才的样子可以点都不像你啊!” 微玉却又是笑了笑:“可那的确就是我以前的模样,很坏吧?” 花骨朵也是不客气,点点头:“那我要是在之前遇到你,你肯定会被我好好耍一耍。” 窗外清风吹起窗帘,一丝漏进来,微玉点点头:“是该打,那时候该受的教训也的确是不少,只是自己被保护的太好。” 一点阳光落在微玉眉间,清清亮亮,花骨朵忍不住看了又看,终于问道:“姐姐为什么那样做?是因为有别的打算吗?” 微玉听得她这般说,轻轻点了点头:“确有打算,且是个极其危险的打算,一个不经意兴许就没了命。你现在后不后悔被我带着往这儿走?” 花骨朵听了却是摇摇头,车外落在她稚嫩的脸庞,当真是吹弹可破的一张小脸,她突地认真了神色道:“姐姐你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在树林里差点饿死,要不是你救我,我指不定就没命啦,那就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 说着她忽地停下来,费力地沉思片刻:“啊,对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微玉听他这般说,不由又是笑了笑:“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还有精力,也要保护保护我呀。” 花骨朵听罢又是认真地点点头:“这是当然!” 微玉先是一番交代,花骨朵心头也有了觉悟,此番必然有一场恶战。她倒是不怕,心里头还隐隐有些兴奋。只是一路行来,到了第二日,亦是没有动静,她不由有些浮躁。 微玉面色如常,不急不躁。昨夜,她接着马车上的琉璃灯,一早看见李毓示意她一路安全。可是到了晚上还是睡不着,花骨朵见她睡不好,叫停了马车,一行人就此在马车中将就一晚。微玉却是见到李毓在远处的树枝上宿了一宿,心头多少生出几分暖意,也多出几分安稳。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队人就再次上路,一直到马处穿过树林,走进草地,被春雨孕育着疯长的草丛里忽地杀出一群劲装之人。 纪廷因着信鸽,找到送信人。夜中星光璀璨,待到夜深众人都休息了,纪廷亲自带了人去抓人。 驿站里一片寂静,唯有一两队侍卫巡视。纪廷也不做其他,直抵那送信人屋下。屋里却是点着一豆灯光,隔着门窗,能看见有人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纪廷见状稍作停顿,待到屋内人终于放下笔,他陡然挥手,身边几个侍卫瞬时破门而入。他跟着走进去,那屋内人已经被几个侍卫按在地上。 低首间,能清楚明了的看到他耳后的大瘊子。大瘊子猛然挣扎,竟是躲开了几人束缚,侍卫担心他伤了纪廷,赶紧护卫。却不料大瘊子将桌上信纸一把抓下,揉进口中吞下。 纪廷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去拦,那大瘊子又是在左边衣襟上咬了一口,瞬时,鲜血从他口鼻中流出,蜿蜒而下。 纪廷赶紧去他的口,大瘊子却是浑身陡然一软,直接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纪廷心头一凝,再俯身查看,大瘊子已然断气。 几个侍卫皆是面面相觑,纪廷脸色亦是发青,末了却仍是将大瘊子的口掰开,口中却已然没有了信纸,显然是方才吞入腹中。纪廷脸色又是一沉,却是站起了身,身边的侍卫亦是跟着起来。纪廷在室内稍稍踱上两步,忽地停下来,眼睛定定看向大瘊子,说出的话却是给几位侍卫听:“把他刚才吃进去的纸条给我取出来。” 几个侍卫又是面面相觑一番:“这,他已经吃进去了,怕是不好取出来。” 纪廷却是蹙眉道:“不管你们么用什么法子我只要那张纸条。” 说罢,已然走到门边,忽地,他又停下来,背对着几个侍卫吩咐道:“取了纸条之后,将他处理得干净些。” 几人点头称是,纪廷又道:“这几日多留意,若是有谁来找此人,你们都要盯紧了。” 几人又是应答下来,门外夜色入水,却也吹来薄薄凉意,纪廷遥看远方,也不知他们进展如何了? 静竹等了一日,还是没能等到刺杀的消息。早晨的时候,清溪临窗梳妆,她在一旁伺候,人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清溪连着叫了她几声,她都没能回过神。待清溪轻轻回过头拍了拍她,她才将手中金簪递给清溪。清溪亦是有心事,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殿下到哪儿了,是否安全。” 静竹见她如此说,略一思量道:“我见宁王殿边的临掖候不见了,怕是去护卫了吧,县主且放心。” 窗外,一树海棠抽出嫩芽,葱葱翠翠映在阳光下宛如碧玉,清溪看了看那一树海棠,不由想起芜殿,芜殿里也是有这么一株海棠,到了开春的时候,微玉就爱坐在门前看它。 如此想着,清溪又是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王爷说临掖候是被他派去北齐有急事儿了。他似乎真的想让殿下吃吃苦头。” 听得清溪这般说,静竹嘴角不由牵出一丝笑意,待到清溪梳洗完,她找了个由头退下去。 顺着墙根一路走,静竹警惕地看了又看是否有人盯梢。见无人之后方才轻轻敲了敲大瘊子的门,门内却没有回应,她不由疑惑地推开门,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忽地门外发出一声响动,她正要躲闪,那人却已经进了屋内。静竹躲闪不及,见着那人却是轻轻出了口气。那人见着静竹亦是惊喜地叫了声:“哎呀,静竹姑娘来找大瘊子呀!” 这人是大瘊子的好友长杆儿,因着人高于是有了这么个混名儿。静竹点点头,又朝屋里头看了看:“对呀,我找他来着,他人呢?” 长杆儿憨笑着挠挠头:“他出去了,静竹姑娘这会儿不忙么?” 静竹听他这般说心头不由提了一提,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长杆儿听得她这样问,却忽地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静竹听得心头又是一紧,脸色有些不好,冷了声音道:“快说,他去哪儿了!” 长杆儿似乎有些儿怕她,被她一吓,结结巴巴道:“大瘊子去茅房了,他昨晚吃坏了肚子,拉了。” 静竹这才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头,有些尴尬,这才道:“好了好了,你跟他说一声我找他,我先走了。” 长杆儿愣愣地点点头,见着她离开了,突地朝屋外的隐蔽处点点头,接着小心翼翼不让人发现地走到那处。几个侍卫拍拍他的肩,又是嘱咐两句,紧接着离开。 第44章中计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路上,清溪倚在车壁上看书,却是看得有些昏昏欲睡。静竹有些心神不宁,早上嘱托长杆儿跟大瘊子带的话也不知道带到没有。大瘊子这会儿也没来找她,她不由叫停了马车,准备干脆去会一会他。 然而,她方走到一半,还没能见到大瘊子,却听得哒哒马蹄声从前方而来。忽地又听到凄凄的哭泣声,她不由举目去看,却是见到李毓打马走在前头,神色凝重。在他身后跟着个破损得厉害的马车,哭声便是从那马车里传出来的。 待她走近,便瞧着李毓翻身下马,将马车内的人抱进纪廷车内。鲜血从那人手臂上顺着留下,滴在地上,浸入土中。她赶紧小跑一步上前,却是将将看到微玉一张煞白的脸。 紧接着就听到李毓冷声道:“怕是不行了,必须赶紧进城。” 静竹听得心头一跳,脸上不由攀上一丝笑意。 不一会儿,马车果然调转了方向往城里去,静竹心头越发无法冷静下来。待到一行人进城,微玉被即刻保护得密不透风。 清溪听得这个消息,心头一惊,静竹在一旁轻轻道:“像是伤的极重,血流了一地。” 这般说着清溪越发有些坐立不安,焦躁地在屋内踱步。静竹却是更为焦急,她到现在还是没能找到大瘊子,她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大瘊子失踪的却是不是时候,在这样难能一次的机会下,她不得不自己一人做决定。然而,这时候纪廷已经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能走进微玉一步。 想必,是十分危急了。这时候的微玉倘使稍稍出了点意外,怕是就小命难保。她不由咬了咬牙,继续对在屋内踱步的清溪道:“县主,我知道您心里还是惦记着安宜公主的。若是这时候,您去悉心照料殿下,说不准,她能稍稍对您改观呢?” 清溪听得这话,不由顿了顿,轻轻点头。静竹见说动她,心头又是一喜。然而,下一刻,清溪却又是摇摇头:“王爷下了这样的命令怕是的确危险,我若是去了,也许帮不上忙不说,还会耽搁殿下。” 静竹听得她这样说,心头又有些着急,她若是不去,自己又怎么进去呢,她又道:“县主,且这样说,若殿下真有个不幸,病重离世,您其实就在她的屋檐下,却没能见她最后一眼。这样的遗憾,您能接受吗?” 清溪摇摇头,见着静竹苦苦相劝的模样,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也不能不考虑殿下的感受。” 清溪说道这里,她稍稍顿了顿,看了眼门外的院子,抽出绿芽的石榴树在阳光下投下一丛黑逡逡的影子,一只燕子衔泥掠过天际,飞到屋檐下。看着这春回大地的景象,她却是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心里是空落落一片,终是又叹了口气:“她是不愿意见到我的,若是她好不容易好了,第一眼见着我,岂不是又要生气,伤了身子,那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静竹见她这样说,知她是下了决心。心底不由沉了沉,末了却是对着清溪微微一笑:“还是县主考虑的周到。” 清溪这边没法子,静竹只有自己想法子。到了晚上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升了小炉,煮了盅黑乎乎的补药,盛了三碗,一碗自己吃了,一碗端给清溪,另一碗里却是加了料。 待到服侍清溪睡下,她又将那碗补药热了热,提着饭盒往微玉住着的院子里去了。一路上不断有侍卫巡逻,阖府里皆是灯火通明,她心中有些忐忑,却又有些视死如归的心思在里面。 倘使不抓住这次机会,清溪已经和微玉闹翻,微玉身边又有个厌恶她的花骨朵在身边,她委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至微玉于死地。这次虽说冒险,若不成功,很可能她便是个死,可若是成功,那就是微玉死,她想着心中就是一阵痛快,总算是要给颜氏一族报仇雪恨了! 待到她走到微玉院子门口,有侍卫将她拦下,她却弱地扑扇了下眼睛,轻声道:“侍卫,我是听我家县主的话给殿下送汤药的,侍卫就放我进去吧!” 两个侍卫,高个的侍卫一脸的冷凝,不留情面将她拦到门外。另一个矮个侍卫却是一副心有不忍的模样,小声嘀咕道:“嗨,人家一姑娘,你就不能轻些。这姑娘我认得,的确是和云县主的侍女。” 静竹听他这般说,心头一喜,先是笑了笑,对着矮个侍卫道:“侍卫好眼力,我是和云县主身边的大侍女静竹。” 那矮个侍卫得意地看了眼高个侍卫,道:“瞧吧,我记得没错。” 高个侍卫却是神色不变,依旧将静竹拦在外头,静竹却是不泄气,恳求地看了看矮个侍卫:“侍卫,您也知道的,咱们做奴才的,主子交代的事儿要是没能做好那肯定是要受罚的。我今日儿若是不能将县主交代的事儿做好了,想必一顿责罚是要免不了了。” 矮个侍卫听她这般可怜巴巴地说,不由连连“这”了两声。 静竹趁热打铁,拉住矮个侍卫的衣袖:“好哥哥,你就体谅体谅我吧,哥哥你今日的大恩大德静竹一定没齿难忘。” 又是一番楚楚动人的恳求,矮个侍卫,总算是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快进快出,别叫人见着了。” 高个侍卫见他如此说,不由眉头一蹙,还要再拦,矮个侍卫已然将静竹往里一推,静竹连忙往里走,远远地还能听到矮个侍卫道:“她就一小姑娘,能有什么问题,你这木头就不能怜香惜玉点吗?” 静竹听得脸上又是浮出一丝笑意,提紧了饭盒赶紧往里面去,穿过廊庑便是小院正房。突地,却有个人从廊庑那头走来,她定眼一看却是花骨朵。她想要转身却有担心这般举动会叫花骨朵疑心,索性低垂了头,祈祷运气能好些。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花骨朵身形晃动有些走不稳,走到她身边时,身子陡然一歪,将她狠狠撞了一下,手中饭盒亦是被撞得猛然晃荡。她赶紧去稳住手,待回头,却是与花骨朵目光一瞬交接,她赶紧垂头,也不知花骨朵看清楚她没。但花骨朵眼中的红血丝却是叫她看了个清楚,想来真如那日她听到李毓同纪廷所说的,微玉怕是不行了。 正想着,花骨朵却是陡然站了起来,她有些担心地低垂眼睛,花骨朵却是又晃了晃荡身子,迷迷糊糊对她道:“是给姐姐送药的吧,快些去吧。” 听得花骨朵这样说,她赶紧连连点头,不禁又快了步子往正房去。 正房里点着灯,有个小侍女靠在床边打瞌睡,她小心走近,拿手刀将小侍女坎晕,扶她睡到地上。这才锁了门提着饭盒走到床边。 床榻上,微玉脸色煞白,静静卧在上头昏迷不醒。不做其他,她径直将药碗取出,舀了一勺喂进微玉嘴中。汤药一点点淌进微玉喉中。不到一会儿,昏迷中的微玉脸色突然发青发白,一阵抽搐后,她陡然睁开双眼,手臂僵硬地伸直。 静竹见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微玉,突地轻笑出声,对着微玉道:“你要死了知道吗?” 微玉却是直愣愣看着床顶承尘,身子不住地痉挛,静竹又是轻笑一声道:“这样是不是很疼?可是你不知道,更疼的是看着家人一个个惨死眼前!” 说道这儿,她忽地脸色狰狞起来,伸手就要掐微玉脖子,下一刻却是克制住自己:“你得死的自然悄无声息,所以我不动手。” 说到这儿,一直痉挛着的微玉却似乎神志清醒过来,痛苦地问了声:“是谁要你杀我?” 静竹冷笑一声:“是谁?想杀你的人太多了,颜氏是一个,还有北齐的王爷们,他们都想要你的命呢!” 微玉突地连连咳嗽起来:“我当然知道要杀我的人不止一个,可是作为南楚人的尊严呢?为什么要联合秦王杀我?!” 静竹听她这般说,突地一愣:“秦王?”一瞬,她忽地回过神,伸手要掐住微玉的脖子,她微玉却是陡然坐起了身。 静竹又是一愣,回神的一瞬间,脸色陡然发白,猛然扑向微玉:“你这贱人,竟然诈我!” 微玉侧身闪躲,低声笑了笑:“手段不在乎,重要的是结果,你不也是吗?” 静竹又是气急败坏地要掐微玉脖子,脖子后头却是一痛,还没等她回过头看是谁,她已然昏迷过去。 微玉和李毓相视一眼,相对微微笑了。 外头,纪廷披着一身星光走进屋,方进屋,抬眼见着那边相视而笑的两人,脸色不由微微发沉,连他自己也不自知。有侍卫从他身后进屋将静竹抬下去,秘密关押起来。 那边微玉见他进屋披了件衣裳下床。纪廷远远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喝上一口。看了眼微玉,见她无碍正朝他走来,他一颗心也不由自主松了一分。 第45章身死 门外夜色如洗,有侍卫进屋在纪廷身边耳语一番又退出去。纪廷继续拿杯子在手中静静把玩片刻,一汪茶水在杯中轻轻晃荡。 待到侍卫离去,微玉已然走到桌边,纪廷抽出一只手在旁边凳子上轻敲几下示意微玉坐下。微玉也不推辞,径直坐下,提起茶壶也为自己斟了杯茶。 李毓在一旁看着两人,略一沉吟,正要悄声退出去却被纪廷叫住,亦是跟着坐下。三人围桌而坐,有月光从门外漏进屋内,一丝丝一缕缕盈润好看。纪廷终于放下手中茶盏,轻轻拿手指敲了敲桌面,边敲边看了微玉一眼道:“辛苦你了。” 微玉微笑着摇摇头,也跟着放下手中茶杯,道:“这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内鬼是她。” 李毓听到微玉这样说,眉头微皱,似在沉思。另一边,纪廷又是看了眼李毓,身子向后靠了靠倚在屏风之上,对李毓道:“是有什么疑问吗?” 李毓点点头:“静竹是内鬼确凿无疑,那么和云县主呢?” 听得他这般说,纪廷脸色陡然一沉,目光亦是有些凌厉,看着李毓,缓了缓语气,淡淡道:“有些话还是等有证据了再说。” 微玉将纪廷神色看在眼里,却是跟着道:“有怀疑是正常的,毕竟两人是为主仆,若是有异样,她看的也会清楚些。” 纪廷轻蹙了眉点点头,微玉继续道:“可清溪却不像,至少在我身边时,我未曾见到。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迟钝并未察觉。” 听到这里,纪廷却好似听到话外之音,不由多看了眼微玉,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又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队伍之中兴许还有别的内鬼,这个事儿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看了眼李毓:“别的我不管,你务必将五队整肃干净了。” 李毓听着点点头,纪廷又转头看向微玉道:“至于你,暂时还要委屈你几日,不能出这小院一步,但若是闷得慌,还是可以在小院里走走。” 微玉点头,她自是明白纪廷意思,这事儿还没个决定,到底也还是要等静竹白纸黑字写出证词,待到北齐皇帝陛下做出决断,他们才能放松警惕。 三人商议完,纪廷却是坐着没动,径直走到微玉房中书案前,展开纸笔,端坐下来准备开始写信。见微玉仍是坐在桌旁,不由又是朝微玉抬起了下巴,淡淡道:“过来,为我研磨。” 微玉听他说得这样自然,不由有些不自在,但终究还是走到桌边,拂袖拿起毫墨在砚台之中轻轻研磨。书桌旁点着盏灯,灯火将两人笼罩在一处,朦朦胧胧生出几分契合。 那边李毓静静看了看两人,默默站起身,也不告退,悄然走到门边。到底还是回头看了眼正在研磨的微玉,却是与微玉四目相对,微玉朝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报以微笑,悄然作揖,踏出门外。 月下,那孤寂离开的人投下一抹寂寞的影子。 次日审问静竹后,并着昨夜写下的信,纪廷一并交与侍卫秘密交送,往齐宫去了。 微玉因着不能出院门,审问的事自然是交给纪廷,由着他的转速,静竹倒是没多嘴硬,将知道的事儿大多说出来。秦王与她联合,她的目的是微玉,秦王则是为了一举铲除自己的绊脚石。 而按着纪廷的计划,是务必要等到她“休养”得差不多了在上路,紧着这段时间,一则让他有时间做好部署谋划,一则留给李毓些宽裕时间来清洗送亲队伍。 这日的太阳照例是好,花骨朵被关在院子里委实是闲得慌,拉了微玉在院中闲逛。两人走得累了,便搬了桌椅摆在院中一处葡萄架下。春光透过架子漏在微玉脸畔,微玉倦倦地躺在贵妃椅上,暖融融的春光这样晒着委实是容易叫人想睡。 花骨朵则是费了力气敲开个核桃,好容易取出核桃仁,正要放进嘴里,院子外头却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一旁小憩微玉猛地睁开眼起身,却是一不小心撞落花骨朵的核桃仁。 花骨朵手都给剥红了,却没能吃到核桃,瘪着嘴不快活,院外却又传来一阵吵闹声。 清溪被两个侍卫一再拦在院外,不由蹙了眉:“那日有人亲眼见着静竹进了这院子。” 两个侍卫中,矮个侍卫却是一脸肃穆,拿着手中大刀将院门一挡:“小人一直都守在这儿,不曾有什么静竹进得院中。” 清溪听得他这般说,眉头蹙的愈发紧,静竹已经失踪几日,能找到地方都叫她找了个遍,除了这儿。她自知微玉病重不能打扰,可静竹失踪这到底也不是件小事。 不由又是定定看了两眼侍卫,道:“我是和云县主,你们是偏要拦我么?” 矮个侍卫看了眼清溪,收下手中的大刀,对着清溪做了个礼。清溪将他如此,心中的气闷也算是消散了些,可待到她跨步正要金的门去,却是又被那矮个侍卫拦下。 清溪被他气得不轻:“你!” 矮个侍卫却是软硬不吃:“王爷的命令,小人们不得不从。您若是要进去,先同王爷打个招呼。” 清溪脸色发青,知道这样磨下去耽误工夫,甩了袖正要走,却听得院里有声甜美的声音传来:“殿下说了,放和云县主进来。” 清溪听得一愣,不由停步转身。门前的两个侍卫已然让出道,她略有迟疑走进园中,见着里面景象,却又是陡然一愣,这哪里是传闻中病得快要死去的微玉…… 微玉仍是倚在贵妃椅中,伸手取了杯茶喝上一口又悠悠放了下去。春日的午后,她就像一只倦倦的猫,阳光落在她的身畔一派暖融融的感觉。她的脸色甚至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能隐隐见着几丝红润的色泽。 清溪站在葡萄架外,愣愣不动,微玉又是倦倦地翻了个身换个姿势倚在椅中,看了看头顶宛如碧玉的嫩葡萄叶,目光不转,轻轻地对清溪道:“也不和你多说,静竹你是要不回去了。” 清溪见她如此不以为然,心头一滞。虽是开门见山说了这话,可想着静竹,她仍是道:“您既然将她关了起来,有知道我在找她,为什么现在才说?” 微玉却是笑了笑:“你不来,我怎么说给你听?” 清溪听得又是咬咬唇,终是将心头不虞忍下来:“好,即便是这样,但您抓我的人也该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微玉又是看了看头顶的绿叶,嘴角弯出抹笑,“没有。” 清溪被微玉这些话堵得实在气急:“也许您还惦记着她当初被您关起来又叫我救了。也许您心有不甘,可您这不能这样对她啊!” 微玉听得又是一笑,挑了眉,长长“哦”了一声。清溪继续道:“她此番来您院中虽是自作主张,却也的确是为了缓和你我情分,她那日临走前还熬了两碗补药,一碗是我喝了,一碗便是提来这里送予您喝的。” 听到这里,微玉又是一笑,看这头顶的绿叶没说话。一旁的花骨朵却是气个不轻:“真是愚不可及!那碗毒药怎么没将你毒死?” 清溪听得一愣,略一思虑明白了花骨朵的意思,却是蹙了眉道:“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险恶,我和殿下喝得同一盅药,我好好的,殿下的怎的就被你说成毒药,你是在挑拨我和殿下的情分吗?” 话音方落下,微玉却是陡然坐起身,定定看了清溪良久,直到清溪被她看得低垂下头,她才淡淡道:“出去,不要再提静竹,更不要再提你我情分。” 清溪自知自己激动失言,又是急急道了声:“殿下息怒。” 微玉却是已然起身往屋内走进去,不给她留下一个眼神。这和暖的春日下,清溪却陡然觉得周身发冷,见着没了身影的微玉,终于低垂了头,颓唐地走了出去。 阳光依旧洒落一地,窗外葡萄架投影,影影绰绰恍恍惚惚。有侍从送来信,微玉坐在书案前,展开来信,斑驳的光影印在信纸之上,微玉看得有些晃眼,起身将窗户合上。 桌上的信件却是因着关窗时挤进来的风被吹散,凌乱的信件里,飘出张画来。是珞龄画的,歪歪扭扭仔细看方能看出是副春光图。几只蝴蝶徜徉在桃林之中,桃花纷飞,正是一场落红雨。 画是方画出来的,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想来,楚宫的桃花已然开了,汶水河边的桃林想必一如珞龄的画了吧…… 只可惜如今的汶水河已不是当年她与纪廷初见面的模样。她还记得,当初汶水河被填,有宫人被架走,嘶声力竭的嘶喊,她说,河下无数颜家亡灵,还是会找你索命的! 她不知道当初的汶水河是不是如那宫人所言,但是,她知道她的汶水河永远都是美好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心动是什么的地方。 微玉尚在回忆里沉浸,屋外却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微玉猛然回头,却见纪廷神色凌然,对着微玉郑重道:“静竹死了。” 第46章美人 花骨朵本还在屋内乐滋滋吃着糕点,见着几人神色冷凝,知道有要事相谈,即刻抱了盘子出门。末了又回身,将房门为几人轻轻合上。 纪廷手中拿着柄带血的箭,他蹙眉将箭掷到桌上,微玉拾起,细看之下箭矢之上却是印着粗狂的纹饰。倒不像是那个……微玉不禁将书桌抽屉里的一枚扳指拿出,这扳指之上印着个白狐,是当初用计分道扬镳时,草丛之中一个劲装刺客身上的。纪廷当时见到这扳指,却是面不改色,轻启薄唇道:“秦王这只狐狸,真是无处不在。” 可两相对比之下,这箭矢之上的纹饰却是只白虎,白虎看着颇为狂躁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似是要随时将人吞进腹中。微玉静静看了片刻,侧头看了眼纪廷道:“这是梁王?” 纪廷轻轻点了头,道:“没错。” 微玉蹙了眉,又看了眼桌上的箭矢,沉吟片刻道:“可这箭却不是梁王所为。” 纪廷亦是点点头,李毓在一旁脸色郑重,道:“没错。连日来队伍中各方的内鬼确实清除不少,但是,静竹被抓之事,只有为数不多之人知道。可就在刚才,她还是死了。” 纪廷轻敲了桌面几下,静静道:“她只怕早就暴露,失踪太久之后,秦王在队伍里的眼线有了警觉。” 微玉听得纪廷这般说,不由道:“那现在该怎么做?” 纪廷沉思片刻,对着微玉道:“帮我准备纸笔,我得将此事告知父皇。” 微玉却是没动,一双美目里有着迟疑:“秦王这招的确厉害,不但将他自己摘个干净,还将梁王拖下水。可是你这样做,岂不是如他所愿?” 阳光穿透户牖照亮室内,映出纪廷脸上的笑意:“既然他想这样,那我就如他所愿。” 微玉有些疑惑,一旁的李毓却是笑了,看向纪廷:“那就看王爷能否将梁王拉拢。” 纪廷又是一笑:“这个我自有成算。” 说罢,提起微玉为他备好的纸笔开始写信,这封信,他写得极为谨慎,连着写了四五遍才满意地放下笔。微玉静静站在一旁见他认真写信,那认真的容颜叫她心中陡然有一瞬晃神,却又是瞬间找回了神思不再胡乱想。 然而却也就是这么一瞬,她的神思已被李毓看个清楚明白。他一颗心微微沉了沉,有些闷闷,也是,怎么可能这样快忘掉一个人呢,更何况,是一个自己曾经深爱着的人。 齐宫的建造虽不似楚宫精雕细琢,却是质朴大方。殿外星辰似海,勤政殿中,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齐帝拿手点了点龙案上的密信,笑道:“纪廷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负我对他的看重。” 身边,宦官京海为齐帝斟了杯热茶,附和道:“陛下的眼光自是无人能及。” 齐帝又是哈哈大笑一声:“嗯,这个马屁我听着喜欢。” 京海跟着笑了笑,低垂着头,看了眼龙案上的密信,道:“那么陛下接下来可有什么需要吩咐小人去做的?梁王那边……” 齐帝却是摇摇头,又将密信叠起来装进信封:“这事儿虽是纪明所为,但人证未到,也就先放着。我倒是要看看纪廷接下来怎么做。” 京海点头,见着桌上蜡烛垂泪,拿了剪刀正要剪烛花,殿外却来了个小太监朝他连连点头。 他悄声退下,接过小太监手中的书信,又急急道:“是宁王的加急密信。” 边说着边又拿出个被蜡封住的竹筒,递给京海:“这是一道送来的,您拿好。” 京海见着这架势就觉得不对,心道怕是要出事儿了,果然,将这两样东西呈给齐帝,齐帝只是寥寥看了两眼,脸色已然有些不好。花白的髯须微微发抖,破口大骂一声:“纪明这个蠢货!” 骂完,齐帝又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尖坐下,思虑良久:“传我旨意,梁王禁足梁王府,没我的旨意不许出府一步。” 京海不知道是什么叫齐帝大发雷霆,还将这位正宫皇后所出的梁王。他垂头不做声,却见这那被蜡封的竹筒里,有一抹精光散出,定眼了细看,却是一支染血的箭。 下了旨意,齐帝又是缓了好大一口气,这才对着京海摇头,边摇着又边是笑了出来:“纪廷这小子确实胆大,两道密信,非叫我拿出个旨意来。也好,不管这箭到底是谁的,纪明终究莽撞,叫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京海服侍在一旁不敢说话,缓了好一会儿,待齐帝调节好情绪,他才道:“也不知宁王走到哪儿了,皇家也是许久没办喜事儿了。” 齐帝“嗯”了一声,道:“是啊,也是许久了。不过这次他们到了,也不一定能即刻办仪式,信上说,我这个四媳妇受了重伤,怕是还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京海点头,又道:“到了大齐,有御医照看,许是也不用陛下等太久的。” 齐帝笑了笑,眼中却是辨不出神色,末了却又是眯了眼,看了京海一眼:“这个我不操心,只我倒是听说,这个安宜公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老家伙,你知道不?” 京海听他这样调侃自己,赶紧连连摇头,他那儿能见过安宜公主,见齐帝仍是看着他,他才道:“有道是美人卷珠帘,若是小人说,这安宜公主若是能有美人卷珠帘这样的美感,那就定是个美人无疑了。” 齐帝听得他这样说,又是眯着眼笑了笑,摇着头指了指京海:“你这老家伙还知道美人卷珠帘,不过就听你的,若能见到这位四媳妇,定要叫她卷卷珠帘。” 京海又是垂眉笑了笑,答了个是。 千里之外,微玉睡得有些不安稳,忽地一个喷嚏将自己打醒。这一醒却是再也睡不着,干脆披了件披风在院子里闲逛,月华如洗,将她纤长的影子拉得愈发纤长。 忽地,她听得到墙头传来一声簌簌之声,不由警惕地退上一步,接着就见个男人从墙头翻进来。她看得一惊正要张开叫侍卫,却陡然看清来人模样,是李毓。 她心头不由一松,却越发觉得奇怪了:“侯爷做什么翻墙?” 那边李毓听着这话却是陡然一愣,见着月光下的微玉,那月光白莹莹,映着微玉一张脸忽地有了柔嫩的神采。他看得愣神,又听得微玉道:“侯爷?” 李毓这才回了神,忽地孩子气地挠挠头:“我就想看看你晚上睡得可安逸。” 李毓一向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今夜这般微玉倒是从来没见过。可到底悄悄夜探这种事不太光明正大,微玉有些哭笑不得:“侯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我这儿挺安全的,你放心就是。” 李毓听得她这般说,一张温润的脸微微有些泛红,轻轻低头道了声好。 微玉正要走上两步给他开门,他却是已然小跑一步攀墙翻了出去,动作之熟练竟是叫微玉看呆了,末了却是笑出来,他这是翻过多少次墙才能这样熟稔呀…… 静竹死后第四日,梁王被的消息传来。纪廷脱了鞋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清溪递了杯茶给她,又接过侍从递来的信,展开递给纪廷看。 透过轩窗落进屋内,暖融融一片,正是午睡的好时候。纪廷接过清溪递来的信,坐了起来细看信件。越看脸上笑意越是明显起来。 清溪见他如此,不由问道:“王爷,可是什么好消息。” 纪廷笑了笑,将手上信件在阳光底下晃了晃:“梁王被了。多亏了微玉的计谋,不然照着我的计划,这好消息怕是来得没这样快。” 清溪听他这般说,不由有些惊讶,纪廷又是笑了笑:“现在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了,其实微玉压根没受伤,这一切全是我们设下的圈套,不同你说也是为了让这计谋更加逼真。” 纪廷又将几人前些日子的谋划简单说于清溪听,到后头,听到静竹做下的那些个事儿,清溪不由怔愣了:“静竹她竟要杀微玉……我着实是不知道这回事儿……” 纪廷轻轻点头:“放心,我是信任你才会同你说这些。” 清溪听着心头这才松了口气,可心头却仍是难受不已,一方面是为着静竹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是想起那日在小院中自己对微玉的态度,她为了静竹竟是那样说微玉。 说完这些事,纪廷心情似乎颇好,盘坐在榻上搬了个小机放在跟前,又对清溪道:“突然有些想练字,你把我收藏着的纸墨笔砚拿来。” 边说着纪廷边指了指书案边的一个金丝楠木箱奁,清溪轻轻应了声是,莲步轻移走到箱边,方打开箱盖想要取纸笔,却是一眼看见个鎏金小手炉。那小巧精致的鎏金手炉不知怎的瘪了一角,可她看得清楚,这手炉不是别人正是微玉的,前些日子倒春寒她还见微玉用过,怎么这会儿这手炉却在纪廷这儿? 清溪又是看了看那手炉,边取出一旁的笔墨纸砚,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您箱子里的这个手炉看着倒是眼熟。” 那边,纪廷靠在小机上的身子微微一怔,转瞬又是恢复正常,漫不经心地道:“许是我之前用的时候你见过。” 清溪听得他这般说,心头又是一沉,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如常,清溪一颗心越发深沉,却也是没再多说。 融融照进屋内,纪廷融化在其中,但见的他英挺的面容,因着这又多了一分温润之色。清溪看得痴痴,却没来由得心头空落落一片,良久,这午后静谧的时光里,落下了清溪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47章内鬼 大幅的宣纸铺在小机上还能留了一小截在小机外,纪廷写得也是随意,仅仅拿着个镇纸铺平,便是提起笔写了起来。手起笔落,行云流水,从右至左写上两个遒劲有力的字,一则为“破”,一则为“立”,是可谓不破不立。 如今局面亦是如此,有得“破”方才有“立”的可能,纪廷满意地看了看这两个字,随意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又是笑了笑,末了却是抬起头看了眼门外,招了个侍从进来,吩咐道:“你,去。把临掖候和安宜公主给我叫来。” 侍从听了自是即刻点头退下去找人,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纪廷写字的清溪却是愣了愣,僵直了身子不动,良久才是缓缓回转头静静看向纪廷。 见着清溪面色泛白,纪廷沉默片刻,将方才随意放下的笔收拾起来,端起放在一旁的砚台起了身,对着清溪温声道:“你是知道我的,请他们来为的是正事,别乱想了。” 清溪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发涩,隐隐觉得难过。这份难过,不但是为了纪廷对着微玉越来越不自知的态度,还为了微玉能够为他分担而自己不能……见着侍从出去好一会儿了,她轻轻垂下头道:“嗯,我只是明白王爷的。既然,王爷有正事相商,那我还是退下吧。” “嗯,好,就这两日就要启程,你好些休息休息,启程了就没这么舒适了,”纪廷边说着,边走到金丝楠木箱奁边,揭开箱盖将多出来的宣纸放进去,目光投向鎏金手炉的那一刻,眼中流露出一丝连他也不自知的温柔。清溪却是将这份温柔看得清楚,一颗心又是沉了沉。 清溪立在融融日光之下,又是看了眼书案那头的纪廷,轻轻点了头,静静地退出房间。 李毓和微玉到后,听闻梁王被软禁,几人又是合计一番,直到日暮西斜才算完。 纪廷留了两人用晚膳,微玉虽是不太习惯和纪廷在一块吃饭,但还是留下来,念着花骨朵一人用膳怕她孤单,又叫人将花骨朵请了来。 一顿饭吃下来微玉倒是没怎么动筷子,饭碗里却是被花骨朵堆满了菜,边堆边无顾忌地说:“姐姐多吃些,不然身子总也不好恢复。” 微玉听得一惊,身形都是一愣,不由拿眼风看了眼纪廷,见他神色如常,亦是说了声:“嗯,你前些日子辛苦了,多吃些,好好休养是正经事。” 听他这般说,微玉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怀疑到她原本的身子骨。不过照着李毓和花骨朵的照料,她身子也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倘使继续好好调养,不能说恢复到原样,但好个大概是绝对有可能的。 微玉看了看堆成小山的碗,不由无奈地笑了笑,稍稍侧头,却是撞入李毓那一双含笑的眼睛里,她不由跟着回以一笑。 待吃完晚饭,屋外天色已经罩上墨黑,树随风动,夹着树叶的声音还能听见隐隐虫鸣。纪廷点了灯继续看着往来信件,倒是叫了微玉三人回去歇着。 花骨朵吃得太撑,嚷嚷着要散步,一手拉微玉的手,一手要拉李毓的衣袖,却被李毓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温和地笑了笑:“小丫头,叫殿下陪你吧,我还有些事儿没处理,改明儿有空再和你玩,怎么样?” 花骨朵听着这话,小嘴已经是撅起来,不一会儿腮帮子也跟着鼓了起来,正要说话,李毓却又是笑了笑,拿手戳花骨朵的脸颊上鼓起来的小包儿:“瞧瞧,这样子可就不好看了。我也的确是有事儿要处理,乖……” 花骨朵倒是任由李毓戳了她一下,听得他仍是这般说,这才听话地点点头,可怜巴巴道:“毓哥哥,你可要说话算话,有空了一定要陪我。” 李毓又是温和地笑了笑,轻柔而郑重地点了头,这才被花骨朵放走。 微玉在一旁看得惊奇,又有些觉得有趣。花骨朵其实是个倔强的姑娘,放在别的事儿上,她八成会死犟到底,可偏偏在李毓这儿,只消他好言好语说上两句,她就会乖乖的。 两人并着肩由侍女提灯笼引路在宅子里走了走,倒是没走多久,花骨朵却是“哎哟”叫了一声,捂着肚子一脸难受。微玉看着有些担心,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肚子是哪儿痛得厉害?” 有道是久病成医,若是些小病,微玉倒也能看出来些。花骨朵被紧捂着地肚子却是“咕噜噜”翻滚了两声,微玉不由一愣,花骨朵一张小脸也是微微有些发红,轻轻道:“姐姐,怕是吃多了,这会儿拉肚子,等会儿好了就让她回院子去。” 微玉听得她这般说,有些哭笑不得,花骨朵却是再也等不得,捂着肚子不管不顾就跑了出去,微玉是叫也叫不住,无奈自己这个身子又是跑不得,只得对着提灯侍女道:“你快些跟着她,找个最近的恭房带她去。” 见着提灯侍女跟着跑过去,微玉这才微笑着轻轻出了口气。 尚未到府上点灯的时候,提灯侍女一走,周遭即刻暗了下来。微玉倒也不想这么快回院子去,被“休养医治”了这样久,好歹也该透透气了。 这间宅子有内外院之分,此处是外院沿着廊庑一直走,穿过好几个月门,就到了内院。这次留住在这间宅子里,多数人被安排在外院,只有少数人,因外院住不下被安排在内院。 等到微玉一路慢行到内院,外院已经点起一盏盏灯笼。内院却仍是没有动静,到底是住的人少,唯独能见着几豆灯火幽幽暗暗点在房中。 走了好些路,微玉倒也是走得有些累,刚吃下的方亦是克化得差不多,便再廊庑下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坐下,然而歇了没一会儿,她却是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用过晚膳,方辞别微玉和花骨朵,李毓便支开了身边侍从,独自一人往内院去了。 夜色渐渐深沉下来,越往后院走,越是阴沉沉一片。四下一片寂静,倒是春夜的虫儿不遗余力地叫着。后院之中有个小花园,小花园因着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就连花园中间的假山石头缝里,亦是长出不少春草。 纪廷先是悄然靠近假山的一处隐秘地,倒也没太走进去,只是伸手在一处不明言的石壁上一掏,再拿出来,竟是掏出了一把弓,和三只箭。 取了弓箭,他又是换了个地方藏身。夜色昏暗,若是不细看,倒也是看不出这假山石洞里竟还藏着个人。未过多久,李毓便听见有脚步声,这步子有些重,落在柔软的青草上还是能发出闷闷地响声。 接着脚步声稍有停歇,忽地就听得一声“扑腾”展翅的声音。李毓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陡然旋身,满弓松弦,箭矢破空而出,径直射向夜空。紧接着,一道“扑通”落地声从草丛发出。 也就是“扑通”落地声发出的一瞬,突地有沉重脚步迅速跑开,李毓又是一个拉弦满弓,对着那提步正跑着的背影,淡淡道:“不想死,就再跑一步。” 那人却是不死心还要再跑,李毓跟着就松了弦,又是一道穿破夜空的声音化开,待到这声音隐匿在夜色里,箭矢也已经刺穿那人的发髻。 那人瞬时吓得不敢再动,李毓却是轻轻笑了声,这笑里却是褪去他往日的温润,内含锋利的冰寒:“果然还是不想死的。” 听得这话,那人身子猛然一震,忽地低下头就要靠近衣领,李毓却是冷了眼,道:“我说过要杀你吗?这会儿倒是着急死了。” 那人听得这话,身子又是猛然一震,终于回转了身。此人甚是不起眼,一副憨厚摸样,平日里在马厩喂马,名唤蔡久,蔡久此刻疑惑地看向李毓:“你不是要杀我?那你为什么刚才那箭射我?” 李毓却又是笑了笑:“我若想杀你,你还有说话的份?” 蔡久总算不多说什么了,只定定地看李毓,两人对峙良久,那人终于道:“为什么?” 李毓听得他这样说,又是一笑,朝着方才发出“扑通”落地声的地方走过去,弯腰拾起样东西。昏暗的夜色里,却还是能看出李毓手里的一只信鸽,信鸽脚上的信筒里,还装着张小纸条。 李毓轻轻将纸条取出,却没看,只拿在手上晃了晃:“这只死了,还有信鸽吗?” 蔡久警惕地不说话,李毓却又是一笑:“我已经看到你的样子,即便我现在不杀你,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更何况,我还能放出话,让秦王认为你变节。” 这话一说出来,蔡久又是一震,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秦王的?” 李毓拿着小纸条向那人走近一步,淡淡道:“你也是个迟钝的,我盯你这样久竟也毫无察觉。你以为前些日子那些个眼线都死了,而唯独你没有是因为你藏得深?” 蔡久惊恐地不说话。 李毓又是笑了笑:“不,那是因为,我想留你一命。” 听到这儿,蔡久终于醒神,满脸紧张地问道:“所以,你不杀我是为了什么?” 第48章变节 头顶圆月西升,将昏暗的花园渐渐照亮,驱散了月升前的黑暗。李毓又是走近几步,靠近蔡久身边,轻笑一声:“我记得你还有几只信鸽,走陪我取来。” 蔡久听得他这般说,眼中仍是略带迷茫。 李毓见他如此,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瞧着秦王还是该再换个眼线了。” 蔡久又是惊恐地退后一步,却是被李毓拦住,又是淡淡道:“走吧,该递信了。” 这话落地,蔡久微微颤抖的身体才渐渐止住,对着李毓道:“为什么?” 见蔡久仍是问,李毓的脸色忽地有些冷凝,定定看了眼蔡久,幽暗的夜色和着惨白的月光,投映在李毓深沉的眸子里,越发显得冷然。 蔡久被李毓看得又是一个冷颤,李毓这才道:“就你这胆色,还敢听我说原因?” 蔡久这才低垂了头,不再说话,可他心里却隐隐觉得,李毓的原因于他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能会是一件绝佳之事。 待到蔡久取来信鸽,两人又是在廊庑后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蔡久将李毓之前取下的小纸条再次放进竹筒,正要放飞信鸽,却被李毓拦下。 不待蔡久疑惑地问他,李毓已然将手中另一张小纸条取出,一并卷起放入小竹筒,淡淡道:“好了,放吧!” 蔡久愣愣地放飞信鸽,只听得信鸽“扑腾”一声,从蔡久手中腾空而去,再看,已经不见了踪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见着信鸽已走,李毓转身,蔡久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李毓方走几步,还没上廊庑,却又是停下步伐,回身道:“等下次秦王来信,务必知会我。” 蔡久连忙点头,想要赶紧完事儿,李毓却是轻笑:“记得,好好做事,闭紧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蔡久听得这话,心头又是一惊,赶紧继续点头,李毓这才淡然地笑了一下。忽地,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骤然传来,越走越近。李毓看向蔡久使了个眼色,蔡久这会儿倒是难得机灵一次,然而还没等他离开,那轻盈的脚步已然在旁边的廊庑下停下。 李毓眼色微凝,定眼看去,却是见着微玉弯腰寻了块大石坐下,陡然,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蔡久见李毓神色不对,跟着看过去,亦是跟着有一瞬惊讶。随后又见着李毓同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就听到李毓道:“这大晚上不去房里待着,偏跑来这乌漆墨黑的花园里透气,是要我将你当做眼线抓起来吗?” 蔡久听得这话,自是明白李毓的意思,跟着一唱一和,双腿哆嗦着道:“侯爷,您明察呀,小人真是来透气的。” 李毓眉头又是一蹙:“算了算了,走吧,我瞧着你也不像。” 蔡久连忙装着俯首,道:“谢侯爷。” 李毓淡淡摆了摆手,蔡久赶紧小步跑开,跑到廊庑下时,见着微玉却是陡然惊叫一声,随后才是,惊慌地跪下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人眼睛不好使,方才实在是没见着您在这儿。” 微玉见着他抖如筛糠的身子,又看了看身后茂密的枝桠,不由笑了笑,叫他起身道:“这处也的确是不容易看到我这儿有个人,倒是我把你吓着了。好了,快起身吧。” 蔡久又是连声感恩道谢,这才退着离开。 没一会儿,迎着愁淡的月光,微玉起了身,微微回头看了看静立在月华之下的李毓,笑道:“没想到还是碰到侯爷了。” 李毓却是温和一笑:“可却叫你看到了我这般模样。” 微玉摇摇头,微微一笑:“对人对事,因为情感不同,对待的方式自然也是有不同的。” 李毓这才轻轻点头,道:“也是你能理解我,我倒是知道他们底下都叫我双面阎罗。” 微玉听着李毓这般说,不由轻轻掩面笑出声:“双面阎罗,他们也倒是会取名字,很贴切。” 李毓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角微弯地看向微玉:“殿下……” 微玉见他这般,总算摇了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和你玩笑了。不过我看着那人的确不像眼线,稍稍惊吓就腿抖。” 李毓见她如此说,不由深深看了眼微玉,又是微微一笑道:“嗯,你说的是。” 边说着,他又是边看了眼黑逡逡的天空道:“这会儿也是挺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小院吧!” 微玉方才歇了会儿,也轻松了不少,跟着李毓的视线看了眼夜空,夜空中一轮明月散着柔光。忽地,她回头微微一笑,跟着点头,轻轻道:“嗯,好,走吧……” 这突然回眸的一笑,叫李毓看得有一瞬晃神,只觉得此间世界,独他二人,真好。 到了第二日,歇息了好些日子的车队又开始启程上路。依旧是微玉的马车在中间,前边是清溪,后边是纪廷,李毓则是在车队中骑马巡视警戒。 这样一路又是走了好些日子,越往北越是缺山少水,转而见到的是广阔、一望无垠的原野。 总算是要到了齐楚两国边境时,已是半月之后。边境的驿站朴素简陋,墙是泥土一层层堆砌起来,拿手指在上头轻轻一抹还能擦下层粉尘。 到底是和南边不一样了,离楚宫时,微玉离别的愁绪倒是没多少,只一则不舍得珞龄,一则不舍得父母,毕竟楚宫在她十四岁前都是她的家。 然而真到了离开国境的时候,她心中忽地生出几分不舍。跨过那条边境,就是一个全新的过度,而她也即将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若有机会再回南楚,她已然不再是南楚人。 虽在冷宫受尽苦楚,心头却仍是认定自己是南楚人,而如今想到此处,心头又是不自禁有些沉重,有些酸楚。 驿站里,侍从们都挤在一处大通铺睡下,只有几个侍卫轮班巡夜。经得梁王软禁一事之后,他们一路行来倒是消停不少。 微玉心头繁复,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还是赖不住披了件斗篷悄悄起了身。 屋外,月明星稀。有晚风袭面,凉凉的,轻轻地,夹杂着细碎的沙子打在脸上。微玉沿着阶梯,登上房顶,因着北地雨水少,房子多是平顶,不但夏天能在上头乘凉,到了冬天还能晒晒太阳。 微玉扫了扫房顶,将斗篷平铺在房顶,自己躺在斗篷上看满天星辰。夜风很轻,轻抚着她的脸,就像是幼时不开心瘪嘴,母亲会拿手轻轻抚她的脸,将她一脸难过抚平。那样的触感就是这样,轻轻柔柔。 这样想着,心头又是一阵难受,突地却是听到有沉沉脚步走上房顶。她不由侧头去看,是李毓。 李毓见着睡在房顶的微玉不由微微一愣,那满天星光照亮微玉一张净白的脸,照亮她宛如柳叶的眉,照亮她一双莹润的大眼,照亮她薄薄的樱唇。柔和的光,照着柔和的人,越发将她映衬的温柔美丽。 好一会儿,李毓总算回神,对着微玉笑了笑道:“睡不着?” 微玉撑着起了身,却仍是坐在斗篷上,轻轻点头,看着李毓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伤感。 李毓又是一愣,轻轻问道:“不舍得了?” 微玉看了看李毓,轻轻抬起头,看向漫天繁星,轻轻道:“本以为不会这样,可到底还是不舍。” 李毓听得这话,静默片刻,随后才道:“我一直生长在北齐,体会不来你的心情。但是,当初是我陪父亲送的纪廷,那时候的纪廷已经十分坚韧,但临到跨境入南楚,他还是哭了。” 微玉不由也跟着沉静片刻,纪廷当初身为质子被送到南楚,那时候他才十多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而那时候的他已经体会了各种冷漠抛弃,然而也还是有着一颗属于北齐的心,这一点她和他倒是很像。 见微玉沉思着不说话,李毓又道:“在南楚那些年后,再回北齐,他却又不太像北齐人了,多少都留着南楚的影子,就像一个没有归属的孩子,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人拿这些来抨击纪廷。” 这话微玉倒是第一次听,不由又看了眼李毓,李毓却是轻轻一笑,温声道:“所以,如果那个地方不欢迎你了,那就离开吧,不要留恋,我不想看到又多了一个无根的浮萍。” 微玉听着这话,目光一紧,身形一滞,心头亦是一酸,缓缓看向遥远的南方,眼中骤然生出满满的寂寞,不受欢迎的人吗?无根的浮萍吗?轻轻地,她伸出一双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虽然都是实话,可心还是会痛啊…… 李毓见她如此,心头也是跟着一痛,直想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可到底还是忍住,一双手紧紧握成拳。但他知道这些事微玉到底还是会明白,只是他不想在她明白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无根浮萍。这样,也许反倒更好。 静静地,两厢沉默。能听到微风的声音,虫鸣不知从何处传来,远处,疯长的青草被风吹得“簌簌”轻响,摇摆身姿。 蓦然,微玉迎着漫天星光,对着李毓微微一笑:“嗯,若是该忘的,我不会不舍,可若是该记得的,我会拿一生来铭记。谢谢你……” 第49章分别 李毓立在屋顶,一阵微风拂面,他微微低头,眼神轻柔看向微玉,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一只利喙灰鹰自繁星满空的天际俯冲而下。 李毓担心这灰鹰袭人,赶紧上前一步将微玉挡在身后。然而,那灰鹰却是直直俯冲到屋顶之下,随后又是悠悠稳住身姿飞向了微玉房间,停歇在窗边,不急不躁地张嘴轻啸两声。 见状,微玉和李毓赶紧下了房顶,李毓走在前头,微玉却是借着月光看清了灰鹰脚边的竹筒。两人不由对视一眼,悄悄靠近。那灰鹰倒也是看到两人,却只是闲闲地用喙梳理毛发,末了张嘴又是轻啸一声。 两人越走越近,李毓上前一步,正要将灰鹰扑住,那灰鹰却是悠悠转了个身,背对着撅了下它的小。微玉看得它如此,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李毓也是有些无奈,摇头笑了笑。待他再去扑鸟,窗户却是陡然从屋内打开。花骨朵拿手揉了揉自己的惺忪睡眼,先是看见窗上的灰鹰,然后看到扑灰鹰的李毓。几乎是李毓快要扑到灰鹰的一瞬间,花骨朵陡然醒神,一把揽过灰鹰,宝贝地抱在怀里。 那灰鹰倒是处变不惊,仍是一副悠悠然的模样,微玉倒是看得有些讶然,随后却是思虑过来,对着花骨朵笑了笑:“它是来找你的?” 花骨朵拿手轻轻抚了抚灰鹰的羽毛,狠狠地点了两下头。 倒是李毓有些惊讶,道:“这灰鹰可是极其凶猛的一种野兽,它竟是你养的?” 花骨朵听着都是狠狠地点头。 李毓继续道:“那之前怎么没看到它?” 花骨朵突地有些尴尬了,连一张脸都红了起来:“我之前不是快饿疯了吗?它好不容易找了只小兔子来,本来是要它一半,我一半的,结果被我抢着吃光了。它一生气,就飞不见了。” 这般说着,微玉和李毓都不由笑起来。花骨朵跟着笑着挠挠头,又摸了摸灰鹰的头,跟灰鹰说话:“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找我了,还好好伤心后悔了一顿。” 灰鹰倒是一副不计较的摸样,懒洋洋歪着头窝在花骨朵软绵绵的怀里。 这一人一鹰腻歪了半天,却是微玉指了指灰鹰脚上的竹筒,花骨朵才看到那密封极好的小信筒。那竹信筒上边刻着个小铃铛,正是她族人的标志。这些天未见灰鹰,它竟是回了一趟族里,又赶来给她送信。 想到这里,她又是摸着灰鹰的头颔首将它亲了一口,这才将竹筒打开取出一张小纸条。 然而边看,花骨朵脸色边变,看到最后的时候,花骨朵一张的笑脸已然苍白一片,就连她一张可爱的樱唇都在微微颤抖。一瞬间,双手陡然无力垂下,手中的小纸条跌落在地。另一边,灰鹰还窝在花骨朵的怀里,被她这样弄得猝不及防险些摔个半死,好不容易站起来,扭着走到花骨朵脚边拿喙报复般啄了两口。 花骨朵却是浑然未知一般,一阵夜风吹进屋里,陡然将她神思唤醒,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花骨朵的眼睛泛了红。微玉赶紧上前安慰,花骨朵却又是摇摇头,轻轻道:“姐姐,我恐怕不能陪你去北齐了。” 听得这话,微玉不由看了眼方才从她手中跌落在地的小纸条,小纸条被风吹得悠悠翻滚,翻出上边的字来。上边的字却是颇为古怪,微玉看不懂,不由又抬起头看向花骨朵,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花骨朵却是避开不说,只道:“姐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来,你将这个拿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叫你化险为夷。” 边说着,花骨朵边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个小铃铛,又道:“这小铃铛看似普通,但铃舌里却是装着味药丸,和水服下之后,能保命。” 这药微玉听着便觉珍贵,又想到花骨朵此番离开想必是有及要紧的事要去,她虽不说,但极可能非常危险,指不定会有用上这药的机会。而自己呢,老早便知道自己身子油尽灯枯,何苦浪费呢…… 这样想着,微玉赶紧将小铃铛推回花骨朵手中,花骨朵却是摇摇头,将小铃铛系在了微玉有些起毛的荷包上:“姐姐好好戴着,我此番跟着姐姐本意是护你周全报答当对我的救命之恩。然而周全没护不说,还给你惹了不少麻烦。现在突然要分别了,这个请你一定要收下,权当是我还你的一条命。” 花骨朵这般说辞落地,微玉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由着小铃铛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一阵微风吹拂,小铃铛铃身晃动,泄出“叮铃铃”好听的脆响,清亮地散入这满天星辰的夜里。 花骨朵并没有立时启程,待到第二天天微微亮,一行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伴着东升的太阳,红黄交融的晨光,微玉忍不住回望,回望南方的故乡。 一阵晨风袭来,青草微晃,带来春日充满生机的气息。回望处,广袤原野染上金光,有侍从牵来匹玲珑白马,花骨朵帘子看了看车外,终于不舍地看了看微玉,蓦然之间将微玉的手牵起:“姐姐,我就要走了。” 微玉心头亦有不舍,反手将花骨朵的手握在掌中:“小丫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此番离去却不是一别不再见。” 花骨朵听着微玉这般说,瘪着嘴眼睛里也隐隐有了泪花:“好的,姐姐,我听你的话……” 微玉见她这样,心头有些不忍,不由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好好的,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来北齐,我会好好接待你。” 花骨朵“嗯”了一声,重重点头,额头撞在微玉的肩头,隐隐有些痛。 两人相拥片刻,终了,微玉还是轻轻将花骨朵从怀中拉出,见着了花骨朵脸上流下的两条泪痕。微玉看着不由一愣,花骨朵却是连忙将眼泪拭干,有些讪讪地别开头,勉强地弯了唇角笑道:“让姐姐看笑话了……” 两人相处这段时间,这是微玉第一次见她流泪。而这第一次流泪却是两人的分别,她心头不由又是一酸,花骨朵竟是这样看重她的。她虽救过花骨朵的命,花骨朵却也是救过她,这样的生死相交,交情却不过月余,她自认这些并不至于让花骨朵如此感情喷发,也许还有什么原因……她不由张张嘴,想问些什么,花骨朵却是伸手将她的嘴捂上,微微一笑,眼中却仍有闪闪泪光:“姐姐,别问了……” 微玉这才没说什么,静静地握了握花骨朵的手,待到侍从走到车边,俯身道:“花姑娘,马来了。” 花骨朵这才将手从微玉手中抽出,骤然起身车帘往外走,走到车边,花骨朵陡然回身朝微玉笑了笑:“姐姐,我走了,你保重身子。” 微玉轻轻点头,片刻间,花骨朵翻身上马,车帘落下,挡下花骨朵离开的身影。蓦然间,微玉突然觉得心头发空,她赶紧掀开车帘,一手捂心,一边抬头看向那远去的身影,越行越远,突地那越来越小的身影陡然勒马,抽出只手朝微玉挥舞:“姐姐,后会有期!” 应着这声音的还有在她头顶低低盘旋灰鹰的嚎啸,微玉心头又是一空,不由别过头不敢看,只是伸出一只手向花骨朵挥手道别。 一直打马走在前头的李毓将两人看在眼中,不由策马缓缓走到微玉车后,轻声道:“相聚终须别,别伤心了。” 微玉听着他这般说,逆着光缓缓回首,对着李毓微微笑了笑,轻轻道:“这话我也对花骨朵说过,话是这么个理,可轮到了身上,还是难免难过。” 一阵清风袭来,搅乱了微玉的头发,碎发贴在她失落的脸庞,李毓见她如此,不由伸手想要为她拂下碎发,却终究没有抬手,只轻轻道:“你就瞧着吧,等这小丫头办完事儿,她会来北齐找你的。” 微玉听得他的话,这才微微笑了笑,轻轻点头道:“那就期望她早些将事儿办完了。” 微玉马车后边,纪廷放下手中信件,将车帘揭开条缝,看了眼正在交谈的微玉和李毓,见着李毓同微玉说了两句话,微玉方才失落的脸色缓缓变得缓和,他突地不自知地蹙了眉,随后随意找了个侍从过来,道:“你去,叫临掖候过来,我有事儿找他商量。” 见着侍从叫李毓过来,微玉淡淡地看向他的马车,纪廷不由放下车帘,坐进马车,陡然之间有一瞬沉思。 那边,清溪将几人举动都看在眼中,撩开帘子的手不禁轻轻颤抖,终于忍不住将帘子放下。坐在车中静默好一会儿,她再次撩开窗帘,静静看向微玉,却见微玉亦是静默地看向她。 微玉神色淡淡,见清溪看向自己,轻垂眼皮,略微沉思,随即将车帘放下。 清溪见着微玉这番动作,心头莫名先是一紧,后是一空,末了,静静垂下了肩头…… 第50章齐都 风起云动,碧浪如涛,伴着鹰啸和清脆铃响花骨朵背影渐远。这厢,车队也开始行动起来,车轮压过疯长的春草留下一道道绵长的车辙,直至远方。 越境至北齐,又是半月余的车程,一行人穿山越岭踏遍黄沙碧浪,总算来到北齐国都,齐都。 齐都位于北齐之北,自齐都再往北行月余便能靠近冰原,因此齐都气候也跟着有些苦寒。一行人一路往北便能见着房屋墙壁越来越厚,到了齐都城外,甚至能看见不少地方墙壁上挂着厚毛毯。 尽管春回大地,齐都到底还是冷的,微玉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起色的身子又跟着有些反复。花骨朵走后,纪廷又提了个名唤梓潼的侍女贴身照顾微玉。 梓潼性情沉稳,心细如发,半个月下来已然能全盘接手微玉各项日常繁杂之事。梓潼看了看窝在马车里困倦合眼的微玉,轻轻拿开湿巾用手试微玉额头,仍是有些微微发烫。 梓潼不禁轻轻蹙眉,伸手将车帘撩开一角问马夫:“劳驾,请问还有多久到齐都?” 马夫听着梓潼的话,不由远望一番,道:“至少得要两个时辰。” 梓潼听着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不由叫了个车边的小侍从过来,吩咐去请李毓前来。 车中的微玉脑中有些混沌,经得几人折腾,到底还是悠悠转醒,听梓潼唤人请李毓,不由轻咳一声,隔着帘子道:“快到齐都了,侯爷事务繁杂,我这等小病,就不要叨扰他了。” 梓潼却是摇摇头,退回车内为微玉掖了掖被子,道:“知道您怕麻烦人,可此去齐都还得两个时辰。”说着,她又拿手试了试微玉的额头,“瞧,这温度就是降不下来,给您拧了湿巾也还是不管用。” 微玉还待说什么,小侍从已经将李毓请来,李毓轻轻敲了敲车壁,问道:“殿下,身子可是仍旧不舒服?” 人已经来了,微玉也就不再推辞,张了口方要说什么,嗓子里却是一痒,连声咳嗽起来。车外李毓听得心头一紧,也不顾其他,掀了车帘直接进去。 车内,微玉正侧躺在被褥之中掩唇咳嗽,脸色有些发白。没料李毓直接掀帘进马车,微玉越发咳嗽得厉害起来,梓潼伺候在一旁见着李毓神色有些紧张的脸,微微低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李毓见着微玉咳嗽得越发厉害,这会儿倒是醒了神,朝梓潼微微点头。梓潼亦是未多言,回以一礼,末了,掀开马车窗帘对着车外几个侍从道:“好了,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来伺候殿下就行。” 见着车外侍从离开,梓潼这才又放下帘子静静坐在马车一角,伸手为微玉顺背,不说话。 经由梓潼轻轻顺背,微玉也算是好了不少,只是到底是病着,人有些没精神气,对着李毓轻轻道:“实在是麻烦你了。” 李毓却是轻轻摆手,道:“我说过的,你身子要紧,不要总是硬抗。” 边说着,李毓边为微玉诊脉。微玉看了看李毓,轻声道:“不过是个小病,歇息歇息就好了。” 李毓听得她这般说,眉头微蹙,看了眼角落的梓潼,复又看向微玉,轻声道:“马上就要到齐都,你大婚在即,病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得赶紧好起来才是要紧。” 微玉终是轻轻点头,道了声好。 听得微玉答应,李毓又是亲自为微玉熬了药看微玉喝下才放心地离开。微玉喝下药吃了李毓拿来的杏仁糖,昏昏沉沉睡下,一个时辰过去,却仍不见药效,微玉越发浑浑噩噩起来。 梓潼见她睡得不安稳,伸手放到微玉额头查探,方触上她的额头却是吓了一跳,手指弹开半晌指尖还留着微玉额上滚烫的温度。 梓潼不敢迟疑,赶紧再次请来李毓,李毓轻轻试了试微玉额头,亦是吓了一跳。 微玉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只隐隐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意识再次陷入幽暗。 李毓见她还知道应答,心头总算是松了口气。招呼了梓潼将需要注意的同她说了个清楚明白,又跟着马不停蹄去了纪廷车中。 纪廷尚在车中整理书信,见李毓进来不由抬抬头,对着李毓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叫李毓坐下,又道:“离京越近,你越累,来,坐下歇歇。” 李毓顺着纪廷坐下,眉眼里却有着拂不去的忧虑,纪廷看在眼中,不由问道:“怎么,是有什么问题要同我说?” 李毓听他这样问,轻轻点了头,道:“你也知道,安宜殿下这几日身子都有些不爽利,今日却是恶化了……” 纪廷听着这话,身形一顿,手指将手中拿着的信件紧了紧,末了又是悄然松开,蹙着眉道:“怎的到了这样的关头闹出这样的幺蛾子!” 李毓亦是神色不好,眼看着就要入京,行管此事的礼部也已经安排好了仪仗迎接微玉。而此刻的微玉却是昏迷不醒,如何能够入席,又如何能够完入京之礼。 沉默片刻,李毓靠近纪廷,慎重道:“安宜殿下如今昏迷,随礼定然是不可能了,不如将此事推上一推。” 纪廷听得他这样说,眉头紧蹙,略一深思,轻轻点头,道:“如此,你跟礼部的人说一声,就说我们路上突发意外,今日来京怕是会有耽搁,缓几日再行礼俗。” 李毓听罢便即刻启程驾着自己的枣红马往齐都赶去,纪廷却是伸出两指按着鼻梁揉了又揉,忽地,他神色一暗猛然拍向车内小机,力度之大硬是将小机之上的信件拍得一跳。 车下服侍的侍从自然是听到车内动静,却不敢做声,只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一个不小心叫纪廷打发了去。 因着微玉突来的病疾,一行人的行程也跟着改道齐都城外的屏山合德公主府。合德公主府傍山而建,倚着北齐难能一见的青山屏山,合德公主府乃是大长公主合德私产。合德公主因驸马离世,伤心之余决意云游四海,将合德公主府交由纪廷看管,当时方回北齐的纪廷倒也将合德大姑姑交代的事儿办得井井有条。 一行人方在合德公主府安顿好,李毓便已然回程,跟着来的还有一位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穿着官服的老人家。 纪廷坐在桌前,翻看着桌上的书信,心头却多少有些不安定。突地,敲门声骤然响起,纪廷稳了神色淡淡道了声:“进来。” 李毓前一步跨门槛而入,等到那位老人家走进屋内和李毓一同向纪廷行礼,纪廷却是微微一怔,随即赶紧走出书桌将老人家扶了起来。 老人家和蔼地笑了笑,看着纪廷道:“四殿下,此番和亲,您着实辛苦了。” 纪廷摇摇头,客气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为臣为子当做之事。倒是京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事儿,劳您走这一遭?”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帝身旁的总管太监京海,京海听得纪廷这般说,仍是和蔼地点点头,然而在他脸色之上已然有了几分忧虑:“四殿下,接口谕吧……” 纪廷听得他这般说,心头一凝,不由看向李毓,李毓神色亦是有些不好,却仍是对纪廷轻轻点了点头,提醒纪廷赶紧接旨。 纪廷自是不敢怠慢,赶紧跪下接旨。 但听得京海道:“小四,我看安宜身子仍没养好,既如此,那婚期便缓缓,过些日子再定吉日不迟。” 不过寥寥数语,纪廷却是越听眉蹙得越紧,推迟婚期……在知道微玉病情之后,他便能预料到可能会有这般情况。一路艰险为的就是早日完婚稳固势力,总算到了齐都却闹出这样的事儿,纪廷平放在地上的手掌不由微微弓起,起了青筋。 李毓看得清明,不由看了看一旁宣口谕的京海,京海轻轻叹了口气,将纪廷扶起身,轻声道:“殿下莫焦心,若是因此乱了阵脚,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 纪廷听得京海这般说,不由一震,看向京海道:“京公公,您这话的意思是……” 京海却是不再说了,只是对着纪廷和蔼一笑,道:“老奴口谕带到,也该回去复命了。” 纪廷赶紧送了京海出去,待京海离开,纪廷看着京海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肃穆,回了头,对着李毓道:“京公公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李毓跟着点点头:“若不是有人做推手,推迟婚期一事可是说不准的。” 纪廷淡然的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眉宇之中露出几分凌厉,淡淡道:“这人既然敢做,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李毓跟着微微一笑:“说的是……” 月夜朦胧。 微玉脑中仍是混沌,却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温凉的手覆上她的头,冰冰凉委实很舒服,她有些贪念,伸手要将这温凉握在手中,那温凉似乎有些犹豫,先是想要抽出,末了却还是留在了她的额头,任她握着。 迷迷糊糊,这温凉触感,却是叫微玉生出几分熟悉感。这触感就像是冷宫那日,被嬷嬷一桶冰水浇下后,为她额头降温后又悄然离开的那抹温凉…… 是谁…… 第51章怒火 这一晚微玉做了好些梦,先是梦到为她拂额的那抹温凉,修长的手指轻放在她的额上,清清凉凉颇为爽适,她忍不住顺着手往上看,那人的模样却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后来,她又梦到被血洗的楚宫,一骑高头大马朝她缓缓行来,残阳如血,看得她心里发慌,回了头,却看见纪廷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远;再后来,她梦见了春日暖阳下缓缓流淌的汶水河,两岸桃花纷飞,纪廷却是冷着脸对她说,你知道这河里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吗?! 她心头一惊,猛然苏醒,睁开眼已然是清晨。一缕晨光落进房中,梓潼正坐在窗下绣花,听见有动静赶紧过来查看,见着微玉醒了又连忙将屋中红泥小炉上炖着的药粥舀了碗。 梓潼端着药粥坐到微玉床边,要喂她喝粥,微玉却是摇摇头,脑中纷繁杂乱,全是昨夜的梦境。 梓潼几番劝诫无果,只得放粥,又为微玉掖了掖被子,道:“殿下昨晚睡得不踏实,眼下有青黑,这会儿不吃东西就再歇歇。” 微玉想着昨夜的梦境却是再也睡不着,摇摇头,道:“才醒,这会儿又如何睡得着,方才我见着你在刺绣,绣的是什么,能给我瞧瞧吗?” 梓潼未料微玉这般,轻轻看了眼放在窗下的绣绷,声音轻柔道:“是鸳鸯戏水,殿下。” 微玉听她如此说,不由跟着也看向窗下,笑了笑道:“梓潼你这是有心上人了?” 梓潼倒是大方,淡然笑了笑道:“有是有,却只能住在心里。” 微玉听得这话,侧头看向梓潼,长长“哦”了声,又道:“这又是何原因呢?” 梓潼平静地看向微玉,淡然微笑,方张嘴要说什么,却有小侍女敲了门道:“殿下,和云县主求见。” 门外晨光冉冉,明艳,结了露珠的枝头,有春燕衔泥飞过。 微玉听着小侍女的话,轻轻抬头看了眼门外,眉头微蹙,道:“跟她说我还没起,请她回去。” 小侍女听得微玉这样说,连忙退出去回话。坐在床边的梓潼神色有些凝重,却是轻轻道:“殿下,兴许将和云县主请进来说话反而会好些。” 听得这话,微玉不由再次侧头看向梓潼,轻声道:“你或许出于好意,可我与她的纠葛却不是一句话就能讲清。” 梓潼听她这般说,不再说话,只是淡然地点点头,眼中一片沉静。 经此一事,两厢不再言语,室内一片默然,却是隐隐听到门外再次通传的声音和女子轻轻的啜泣。 微玉仍欲拒绝,梓潼却是拿手轻轻按住微玉的手,下一刻,便有小侍女前来叩门,道:“殿下,宁王来了。” 话音方落,微玉不由看向梓潼,梓潼却是不说话,拿眼睛看了眼房门,微玉这才回神,对着门外道:“开门,请宁王进屋。” 因着婚期推迟,纪廷心情烦躁之余,未眠。天放亮便拾掇了衣裳往微玉处去,一路上神色仍有些闷闷,沉着脸叫人不敢靠近。 然而人还没到微玉休息的院落,便见着被挡在门外低泣的清溪。因着清清冷冷的晨光,清溪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白,看着尤为娇怜。 可不待纪廷将清溪叫住,她已然一眼看见脸色微愠的纪廷,随即幽幽往墙边靠了靠准备悄然离开。 纪廷见状不由看了眼微玉院落,眉头微蹙,再回头去看清溪,清溪却是颔首走了老远去。再看向微玉院落时,纪廷眉头蹙得更深了。 屋内,微玉撑着起身叫梓潼稍稍为她收拾一番,等纪廷冷着脸走进屋,微玉正靠在床沿看书,见着纪廷进来悠悠然放下手中的书,道:“王爷前来想必是有事吧……” 纪廷不答话,侧头冷冷看了眼立在床边的梓潼,梓潼即刻便低了头,轻手轻脚顺从地走出房间合上门。 梓潼离开,纪廷不开口说话,微玉也不再多言,屋内瞬间冷清下来。纪廷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拿了个瓷杯在手中,微玉见他不说话,自己复又拿起书静静地翻页看起来。 一连翻到第四页,纪廷这才将手中茶盏放下,冷声道:“陛下将婚期延迟了。”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脸色也跟着冷凝下来,静静道:“因为我的病?” 纪廷淡淡“嗯”了声,微玉跟着再次静默下来,喉咙中却是忽地一痒,经不住咳起来。一连咳个不停,微玉只得将手中话本放下,一手撑着床一手伸着够床边小机上的茶水。 纪廷只是静默地坐在桌边看,并不动作,待到微玉吃力地取了茶盏喝水,他这才道:“不管怎么样,快些让你的病好起来,我的时间经不得这样耗。” 微玉轻轻点头,轻抚着胸口静静看了眼纪廷没说话。 纪廷却是冷着脸继续道:“你又将清溪拒之门外了?” 微玉听他提及清溪,不由抬了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反常态的冷漠意味,纪廷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发闷,别开眼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你们是姐妹。” 这话说出来,听在微玉耳中却是颇为讽刺,忽地,她笑出声:“姐妹,王爷从哪儿听来的,我和她怎会是姐妹!” 梓潼和一应侍从在门外看顾。几人站得不远不近,远了怕听不到主子们的吩咐,近了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然而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到底还是听得清里头的动静。 屋内先是静默没有一丝声响,随即能听到两位主子在说话,只是没一会儿,两人的语气陡然针锋相对起来。梓潼明显察觉到不对劲,可到底不敢私自闯进去。 跟着,两人的争吵越发激烈起来,梓潼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正要靠近门,却是陡然听到一声脆响,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梓潼略一犹疑,屋内突然轰然一声,屋外众人面面相觑,梓潼却再不敢迟疑,侧身撞门,首先入目的便是被掀翻的八仙桌,再往地下看,茶壶茶盏早已碎裂,茶水倾了一地在地毯上留下深深茶渍。 靠近床边,纪廷一手拧着微玉中衣的衣领,怒目而视,听见有人破门而入,回过头,眼中是掩不住的冰凉,对着梓潼道:“是谁给你胆子撞门的?!” 梓潼微微垂首,顺从地跪地上不说话。 门外侍从各司其位不敢多言,纪廷却陡然松开微玉的衣领,冷着脸拂袖离开。 微玉被衣领逼得透不过气,这会儿总算被松开,苍白的脸色也跟着泛出点血色。梓潼起身过去要为她察看,她却是将被子掩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卧进了床中沉默着不再说话。 梓潼见状也没劝,让一众人退下合上门,又坐回了窗下拿起绣绷开始一针一线绣鸳鸯。 到了艳阳高升的时候,房门又被人敲响了。见微玉睡在没动静,梓潼放下手中绣绷去开门,方打开门,李毓便径直走了进来,见梓潼看着他不说话,他才道:“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梓潼点点头:“昨晚睡了,早上起来就好多了,只是精神还是有些恹恹。” 李毓不由看了眼床榻,微玉仍是裹在被中不露面。李毓看着不由心头一痛,看了眼房中翻倒的桌子碎了一地的杯子,又道:“怎么不收拾一下?” 梓潼却是摇摇头,轻声道:“殿下不让收拾。” 李毓听着轻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只是走近了微玉的床榻,还要再靠近,梓潼却是道:“殿下在休息,侯爷您还是晚些再来吧,若殿子还有不适,我会去找您的。” 李毓听她这般说,停了脚步,方回身要离开,却听得微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侯爷且留下,梓潼你先出去。” 得了吩咐,梓潼自是悄然退出去,门却不再合上。 吩咐一声之后,微玉再次停了音不说话,李毓不由再次靠近床榻,将微玉裹着的被褥轻轻拉了拉道:“殿下,别逼着了。透不过气。” 微玉这才松了被褥,李毓将被褥拉到微玉颈脖处,轻轻掖好,道:“身子可舒服些了?” 微玉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多亏侯爷,好多了。” 李毓跟着也点点头:“其实是小病,喝了药休息便能好。只是你身子骨本就虚,就不能小瞧了去。” 微玉轻轻应了声,眼睛盯着床顶的承尘看,静默片刻不说话。 李毓看着暗自叹了口气,终是轻声问道:“王爷可有伤着你?” 微玉听着这话,总算挪开眼不再看承尘,轻轻摇了摇头,道:“无碍。” 李毓却是盯着她有些发红的脖子,从怀中取出一瓶白药,又将白药取出指一。随后,将微玉下颚轻轻托起,将白药轻轻涂抹在微玉颈脖上轻轻按摩:“这样会好的快些,疼吗?” 微玉微微挣扎,却被李毓另一只手辖制,末了也就顺从地任他抹药,轻轻摇头道:“不疼。” 李毓听得她这般说,跟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还是这样逞强。”边说着,李毓边看了眼门外,见四下无人,方道,“好了,说吧,你留我下来有什么事儿……” 第52章惦念 窗外有阳光漏进房中,微玉看了眼斜入房中的光,牵强地微微笑了笑,对着李毓道:“婚期推迟了,你知道吗?” 李毓沉默片刻点点头,微玉又是微微一笑,这一抹淡淡的笑容里却蕴满心痛:“那你说,我和他还能成婚吗?” 李毓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只恨不能将她抱在怀中,却终是强忍着没有动作,道:“你莫多想,好好听王爷安排就是。” 微玉张张嘴想说什么,末了却还是朝李毓笑了笑,轻轻点头道:“好,那就听他安排……” 李毓听得这话,心头又是一痛,到底忍不住贴近了微玉的耳朵道:“殿下,若是想离开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微玉却是再次看向头顶的承尘,静默地摇摇头,道:“我说过的,不能害了你。” 听得她这般说,李毓终究不再说什么。 屋外,一只麻雀跳上枝头“喳喳”叫上两声,见着有人从屋内出来,蓦然一跳,展翅飞了出去。 北齐的春夜有些寒凉,侍从为纪廷合好门窗,悄然退出去。 纪廷又看了封书信,正要提笔写什么,却又驻笔不写了,坐在书案前轻轻唤了声,已然有护卫近身。 稍稍思虑,纪廷温声道:“去问问梓潼,安宜公主的病好些没?” 侍卫应声正要退下,却又被纪廷拦下,又是静默片刻,道:“顺便看看她脖子可伤了。” 烛火微摇,待侍卫再次离去,纪廷复又无意识地下笔写字,待到他陡然回神,却见空白的信笺上多了两个字,微玉。 纪廷看着这两字心头陡然一跳,随即将信笺揉成团掷进纸篓。 星夜之下的秦王府灯火通明。 高大的院墙里,几个胡服少女伴着胡笳节拍正扭动着灵活的腰肢。秦王李纪平侧卧在美人榻上,手执酒杯眯眼审视着这场歌舞。 院内,纷繁盛开的芍药堆满院落,伴着夜色清风靡靡花香氤氲到每个角落。秦王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几个胡姬,几个胡姬仍是娇俏地跳着舞。 月亮西升,丝丝缕缕银光与昏黄灯光交融,秦王忽地对着领舞的胡姬招招手道:“你来。” 这胡姬年纪尚幼,却已然美艳妩媚,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小胡姬向前走上一步,方要向秦王行礼,却被他一手拉进怀中。 秦王将下巴埋进小胡姬颈窝,深深吸了口气,继而悠悠道:“唔,真香……” 小胡姬到底没经历过这些,脸色微微有些潮红,秦王见状“哈哈”一笑,末了又将头埋进小胡姬颈窝,道:“没学会伺候男人,那便是颗废棋了,即是这样,那就废了吧!” 边说着,秦王面色陡然一沉,张嘴对着小胡姬脖子就是一口,狠咬下去深可见血。小胡姬惊声痛呼,院内的其他胡姬们却是连声也不敢做,面有瑟瑟继续舞着。 秦王对着小胡姬细嫩的脖子还欲再次啃咬,却听得几声翅膀拍动夜空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一只信鸽打院外飞来落在他的肩头。 信鸽“咕咕”叫着,悠闲走在秦王的肩头。他看了眼信鸽,将怀中小胡姬推开。展信看过,他沉吟片刻,随后,漫不经心道:“都退下。” 院中胡姬听他这般说,皆是松了口气,俯身行礼退下。 见众人散去,秦王这才命人为自己披了件玄色风衣,往王府禁地那片幽深石林去了。 待到秦王到石林,石林中已然有一人立在其中,那人身形修长挺拔,和秦王一样罩着件黑风衣,玄色兜帽将他面貌遮掩辨不出神色。 见秦王走进,那黑衣人侧身合手向秦王行礼,秦王点点头示意他起身:“起来吧,你就不必多礼了。” 黑衣人跟着轻轻点头道:“是,我送的这份礼王爷可还喜欢。” 秦王弯唇一笑:“是不错,有劳你了。” 黑衣人听罢这话却是沉默片刻,终于道:“这份礼,王爷是明白我意思的。” 秦王却是不正面作答,只笑笑道:“你这般做为的是什么?” 那听得秦王这样问,身形渐渐挺直,冷了声音道:“他抢走我心爱之人,你叫我如何能忍!” 秦王听得他这般说,不由仰头笑出声,回头一瞬,眼色微凝,淡然道:“侯爷,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月华落白一地阴暗,晃亮两人面貌,那玄色兜帽之下,那张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脸勾出一抹阴鸷的笑:“李纪廷既然定要夺我心爱之人,那就别怪我这样做了!” 翌日清晨,纪廷修书一封,命侍从务必送至梁王手中。梁王见信起先大发雷霆,将桌上酒菜掀翻一地,酒杯咕噜噜转到他脚下,被他一脚踢开,还要开口大骂,却听得倚重的幕僚张允求见。 张允合手行礼,在梁王耳边轻语几句,梁王愠怒的脸应着张允的话逐渐平静下来,信服地点点头道:“好,请他前来一叙吧!” 纪廷听得回信,换了身便装方便行事。事不宜迟,换了衣裳纪廷即刻动身,待人经过微玉院落时却是不经意的停了停,轻轻问了声身边的侍卫:“梓潼那边可有今日消息?” 侍卫却是摇摇头,道:“时辰尚早,梓潼姑娘每日都是戌时过来报信。您若是想知道,属下现在去问。” 纪廷却是摇摇手,道:“算了,走吧,梁王那边要紧。” 梁王因刺杀兄弟手足相残一事被齐帝下旨圈禁,府外一直有禁军巡逻。圈禁虽眼看着外头厉害,然而府中却是该干嘛干嘛,照样的歌舞升平,载歌载舞。 齐帝到底是心疼这个嫡子,纪廷看在眼中并未说什么。 进梁王府极为顺利,等到与梁王相见时,梁王却是翘着腿躺在床榻上嗑瓜子,见着纪廷进来,却是未拿正眼瞧他一眼。纪廷也不理会梁王,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躺在床榻上边嗑瓜子边哼小曲儿的梁王,他面不改色道:“我还担心二哥受苦,如今看来倒是滋润。” 梁王听得他说话,这才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我这滋润日子也是多亏你的啊,四弟!” 纪廷端起茶杯呷了口水,方笑了笑道:“二哥果真以为如今这般是弟弟我的原因?” 梁王听他这般平平淡淡说话,陡然来了气,坐直了身子拿手磕桌面:“不是你就是老三,你们两个人花花肠子多了去!” 纪廷见他两句话就稳不住气,又是笑了笑,拿手往下压了压:“二哥消气,我今日来此为的就是将此事同二哥说清,总不能背了别人的锅去。” 梁王听得这话,这才稳住了脾气,靠回床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廷笑了笑,倒了杯水递给梁王:“二哥当初被陛下软禁是因为和亲队伍被截杀,我身在其中,而我的准王妃身受重伤险些没命。而婚期被推迟,也是因为这场刺杀将安宜公主身子骨伤了,一路病病痨痨临到齐都又是一场大病,这才耽搁了。” 这些梁王是知道的,他点点头,纪廷继续道:“我与安宜的婚事我生怕夜长梦多,若截杀之事真是我安排,那我能叫安宜受伤?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话在理,梁王听得又是点点头,脸上的抗拒已然渐渐退却,听到这里,他不由问道:“那么,那只箭是怎么回事儿?” 纪廷听他这般问,伸手在怀中取出一物,交给梁王。梁王起先倒是不在意,待细细察看那扳指上的白狐纹饰之后却是陡然抬头看向纪廷,道:“这是……他的?” 纪廷点点头:“没错,是三哥的信物。” 梁王听得这话,眉头紧蹙,手背青筋暴起:“这物你是从何而来?” 纪廷又为梁王添了热水,道:“当时我与安宜闹了点误会,她耍小性要与我分道来齐都,之后被人伏击,等到她脱险回来,将这个交给了我,说是从刺客身上找到的。” 梁王听着这话,神色却是有些讪讪,回转神思,他神色闪躲地大声道:“是老三在对付你们!” 纪廷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却只是应和地点点头,道:“没错。” 梁王听他这般说,幽幽松了口气。听得纪廷又道:“三哥这个一石二鸟着实高明。” 梁王却是冷哼一声,嗤之以鼻道:“那是卑鄙!” 纪廷不接话,缓了缓道:“如今咱们三个,二哥你是皇室正统,然而母族却不及三哥,我就更不消说。他如今显然是要起心对付我二人。” 这话一说,梁王脸色已然愠怒,咬着牙道:“他道我好对付么?!” 纪廷看着梁王,沉吟着摇摇头,道:“若是论母族,论心机,二哥你和我,任谁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头,为今之计……” 纪廷的话还没说完,梁王已然一手搭上纪廷的肩膀,眼中泛出两道精光,道:“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我自己,要我一人对付他,想来仍有可能像如今这般。所以,四弟,为今之计只有我们拧成一股,才有机会将他击垮!” 纪廷低垂着头,嘴角弯出抹不易察觉的笑,末了,他陡然抬起头,道:“可是我对二哥助力却是不大,还望二哥别嫌弃,其实,我只求能安稳,别无他求。” 梁王见他如此,满意地点点头,露出抹得意地笑:“如此,咱们就和他走着瞧了!” 第53章拉拢 合德公主府依傍屏山而建,而屏山之上还有一处傍山而建的寺庙,妙音寺平日里香火并不多,一则是地处城外,相较城中的广平寺,齐都人多是就近参拜了;二则,妙音寺离合德公主府不远,传闻这位大长公主喜怒无常,因此即便有人想来此处也都因着这一重原因打消了念头。 清溪因为静竹的死和微玉的排斥,连着几日都有些抑郁。心气郁结之下,形容也跟着憔悴起来,身边服侍的侍女看不下去,便再三请求张罗着要去散散心,清溪虽不太乐意,但因着纪廷点头也就应了下来。 三月的暖春,人间芳菲争相吐露,屏山上的植被却因着山中寒凉方才抽芽吐绿。清溪也着实没什么心情散心,一路全由近身服侍的侍女带路。 主仆二人顺着山道也不知走了多久,再抬头却见着座寺庙,与南楚红墙琉璃瓦不同,这座庙石墙黛瓦,寺庙门前只两口巨大石缸。小侍女跳近了石缸伸脖子看,见着石缸里的小鲫鱼苗惊讶不已,连忙招呼清溪过来看。 清溪没什么兴致和她玩闹,与小侍女错身而过,径直要进妙音寺里看看,然而,人还没进门,却听得一声浑厚男音自她身后响起:“和云县主真不看看这鱼吗?” 清溪听得这话,不由回身,台阶之下正站着个年过而立的锦衣紫袍男子,男子身长而立,身后还有个护卫模样的人沉默地站着不说话。 清溪见状不由问道:“您是?” 锦袍男子拱手弯唇笑了笑,道:“秦王李纪平。” 听得这人名号,清溪眉头已然微蹙,侧身向后退了一步。这非节非假,平白无故在这香火稀少的妙音寺与秦王相遇,纪廷与他利益相逐,想到此清溪不由心生警惕,却还是蹲身行礼道:“未料能在此一见王爷尊容,方才实在是失礼了!” 秦王却是满不在意地罢罢手,道:“我们齐人不兴南楚那套,起来吧!” 清溪应声起身,心头却还是不敢松懈,那眼风扫了眼石缸边的小侍女,见她仍旧一面茫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秦王却是缓缓走近石缸,那边的小侍女见他过来,复又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秦王倒是理也不理她,靠近石缸,看了眼缸中游得欢快地鲫鱼回头看向清溪,嘴角弯出丝玩味的笑:“这鱼游得倒是逍遥,和云县主不敢看,是怕见景伤情吗?” 清溪本就警惕他,见他如此说,心头更是警铃大作:“清溪好好的,何曾伤心,倒是听不懂王爷这话的意思了。” 秦王听罢,不由又是一笑,长长“哦”了一声,却是不接茬,接着道:“原本的好姐妹一点点将自己爱人抢走,心里不好过吧……然而,更心痛的是,他们二人是已有婚约名正言顺的一对。” 清溪听得神情一暗,随即却是冷眼看向秦王:“清溪实在听不懂王爷的话,但是我还未出阁,王爷这样损毁我的名誉,也着实过分了些!” 秦王却是笑笑不说话只定定看着清溪,山中春鸟“啁啾”,无拘无束唱着求偶的歌儿。清溪被秦王看得发毛,努力压制怒火,福了一礼下得石阶拉起仍跪在地上的小侍女就要走,却被秦王身后的侍卫一把拦住。 清溪一再压抑怒火,好半晌才回头对着秦王道:“王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王却是冷着嗓子笑出声,背着双手走到清溪跟前,眯了眼道:“难道你就不想成为纪廷的正妃?” 清溪听着这话,身形一滞,末了却是笑笑:“王爷说笑了,安宜公主与宁王殿下的婚事早已定下,正妃自然是安宜公主,与我何干。” 说罢,她退上一步绕过护卫,护卫还想再拦,却见秦王挥挥手,终是放了两人下山。 山间树木回春,一片嫩绿,秦王幽幽看了眼离开的两人,嘴角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回到合德公主府,清溪心头惴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停踱步。 窗外春色正好,一树海棠开出娇嫩,一丝丝一缕缕从枝头垂下。清溪看着窗外开得热闹的海棠,心头更是没法安定。当初与微玉坐在芜殿门前赏海棠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刚从芜殿度过第一个冬天,微玉的身子也总算撑过来。她打开窗,一阵清风拂过,海棠花漫天飞舞。 微玉身子尚未好,躺在床上看见漫天,一高兴,连病痛也忘记了,撑着爬起身拉着她坐在门前台阶上,微玉将头靠在她的肩头看花飞花落,一看就是一晌。 她看着微玉苍白的脸心痛,微玉却像是猜到她的心思,抬起头对她笑:“清溪,我不疼,真的不疼。” 边说着还边抬手为她按摩肩膀,轻轻道:“靠久了,累了吧,我替你揉揉。” 她要拒绝,微玉却拿手指比住她的嘴,微微一笑:“是我应该的。” 漫天的花雨映着她苍白的面孔,那弯弯的笑容美丽得让人心痛,如今想来,又是一阵心酸,当初那样的苦日子都过来了,可现在呢,她和微玉竟是到了这般田地。 窗外,一阵风过,海棠花飞,落红满天,清溪不由驻足,一瞬怔愣过后,对着门外轻轻启唇道:“进来为我梳妆。” 连着病了几日,微玉身子总算好了,却还是有些病气未散。人躺在床榻上,久了也是没精神,见屋外春光正好,梓潼置了座椅放在院中,扶微玉起来晒太阳。 久不见日,微玉苍白的脸色犹如白玉,映在阳光下竟是有通透之感。双腿无力,微玉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日头倒是晒得舒服,暖融融的。 梓潼见她这般,叫人端了瓜果热茶上来,又刮了茶沫子将茶递给微玉,微玉笑着接过,轻声道:“你是要把我惯得连茶都不会喝了。” 梓潼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微玉也已经习惯她的脾性,笑着道:“有劳了……” 微玉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小侍女在院外通传:“殿下,和云县主求见。” 微玉听着眉头微蹙,梓潼看在眼中,张张嘴正要叫人回了去,却被微玉轻轻拦下。梓潼不禁看向微玉,却见她脸色淡淡,道:“请和云县主进来吧。” 因着那日纪廷的愠怒,微玉到底也不再驳面子拒绝。见着清溪被小侍女领着走进院子,微玉淡淡地看向她,叫梓潼备了椅子给她坐,见清溪不自在地坐下,这才道:“不知和云县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清溪心事重重,听得她语气中的抗拒,心头越发沉重,却道:“多日未见殿下,清溪想见上一见了。” 微玉听着这话轻笑,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道:“这看也看了,和云县主还有什么事儿呢?” 未料微玉话语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清溪神色不禁有些黯然,到底还是起了身,牵强地笑了笑:“也是,见过了就该走了。” 听得这话,微玉心头一紧,脸上却是未显露,淡淡道:“去吧。” 清溪心头越发难受,连着离开的步伐都变得沉重起来,一步步走得极为艰难。 微玉坐在椅中看清溪一步步走开,心头也跟着缓缓松了口气。可待清溪走到门前,却又是陡然停下,突地转过身,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翕合嘴角,没再多说什么。 清溪怀着满腹的话,最后还是回到自己院中,看着院中纷飞的海棠花,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是一瓣海棠花落,轻轻扬扬飘在她的肩头,她温柔摘下,眼中却有着隐隐的担忧。 秦王已经能悄然接近她,当日寺院一见后,她已经试探过近身伺候的小侍女,然而并不是小侍女所为。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又更加不安起来,既然近身的侍女不是,那么合德公主府内想必还有秦王的眼线。 而秦王向她提及的事儿……不论她答不答应,于微玉必然不是好事儿……秦王说的亦是扣住她的心思,没错,她的确想要成为纪廷的正妃,诚然,她打从心里不愿伤害微玉,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而且也已经付诸行动。 可是,她行动归她行动,却不会真的伤及微玉性命,但是,秦王…… 如此想着,清溪眉头一蹙,心头已然有了盘算。到底是有着姐妹情谊的,不论如何,总不能叫他人伤了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又如何能当做不知道! 如今和她相关之人,怕是都没法近微玉的身,为今之计只有找他了。清溪稍稍收拾,独自一人去了李毓处。 为着微玉与纪廷的婚事,李毓这几日都是忙得连轴转,倒是巧,这日方得了闲在房中看医术,便听得侍从通传清溪前来。 他虽因清溪对微玉的小动作不对付她,但转瞬一向还是叫人将她请了进来。 清溪进得屋内却是连一句客套话也未说,径直朝李毓深深行了一礼,道:“求侯爷相助!” 第54章信任 窗外春光明媚,清溪低垂的脸庞上却是一片憔悴。李毓微微蹙眉,到底还是将她扶了起来,道:“我能不能帮你先不说,但你要告诉我,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利处?” 清溪未料李毓说出这样的话,不由一怔,陡然抬头看向李毓,见到他锋利审视的目光,她这才复又垂头道:“此事于我也许困难重重,但对侯爷来说,却只是举手之劳。” 话说说出来,李毓不由长长“哦”了一声,却仍是拿锋利的眼神审视清溪,清溪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发麻,硬着头皮继续道:“事关安宜公主。” 方将这话说出,李毓脸色已然微变,冷了声音道:“说,怎么回事儿?” 清溪见他变化这般快,不由微微抬头看了李毓一眼,只见他脸色尚好,眼中却因隐藏着关怀。清溪心头不由轻叹一声,这才道:“殿下要遇到麻烦了,我想帮她,但侯爷也知道,我和她不方便。” 听到这儿,李毓眉头微微一凝,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清溪这才将早前与秦王相见之事讲于李毓听,只是将做正妃取而代之之话略去不提,见李毓脸色隐隐有些阴沉,这才又道:“所以,我想请侯爷将此事告知殿下,莫叫她毫无防备地被人算计。” 边说着,她边从自己衣袖中取出一封被蜡封过的信:“这封信,也请侯爷代为转交,清溪感激不尽。” 李毓接过信,不禁多看一眼清溪,脸上却仍是有些阴沉,道:“为什么她,她若真有事儿,纪廷和你……” 李毓话未说完,却被清溪打断,她脸色倒是坦然,只眼中隐现忧虑:“这个就不必侯爷费心了,我能同侯爷保证的是,我绝不会叫殿下受伤。” 这话说完,清溪却是微微垂了头,当然这个受伤却没办法囊括微玉的心受伤…… 李毓总算消散疑虑,点点头将这事答应下来。 清溪亦是松了口气,连声道谢,李毓倒是不在意清溪的谢意,两人商量完便将清溪请了出去。 走出李毓院落,清溪看了看略略西斜的日头,总算将心头重担卸下几分。 待清溪走远,李毓将信拿在手中,目光中透出几分算计,嘴角弯出一抹轻轻地笑。随即便支开一众侍从,独自出了院落。 李毓绕过廊庑,一路往后院走,直到在马厩里见着个老实巴交的人影,他才停下来,对着蔡久招手。 那边蔡久尚在喂马,见着李毓朝他招手,不由左右巡视一番,这才悄然走到李毓身旁,低声道:“侯爷是要传信?” 李毓点点头,不说话,径直走开。 蔡久心下了然,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悄然离开马厩,往另一边去了。 等到李毓蔡久再相见时,李毓从怀中取出一张一早写好的纸条,装进蔡久带来的信鸽竹筒中。一应动作做完,两人都没多言语,待到信鸽“扑腾”一声飞到天际,蔡久朝李毓行礼告退,李毓这才淡淡道了声:“去吧……” 两人作别,西下的夕阳将李毓身影拉得老长,后院里,一丛枝繁叶茂的树丛后,隐隐传来树叶簌簌的声响。 树丛后,微玉别过头不再去看李毓,转头看向往另一边走的蔡久,越看越是觉得熟悉,待到夕阳里蔡久弓着腰回头看了眼远去的李毓。电光火石之间,微玉脸色一沉,是他!那一夜,被李毓斥责后撞到她的那个侍从就是他,原来那夜本就是他们两人演的一出戏。 微玉本是因着清溪的事心下烦闷,带了梓潼在府中散散心,却没料撞到这一幕。梓潼将微玉的异样看在眼中,不由询问地看向微玉,微玉却是微微蹙眉,思虑片刻后道:“梓潼,你帮我盯着临掖候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常,即刻告知我。” 梓潼听她说得这般严肃,自知此事至关重要,即刻点头告退向着李毓远去的背影跟了上去。 微玉心事重重回到院中,每每回想到那只“扑腾”飞起的信鸽,她心头就是一阵发闷。 一阵阵袭来的心闷叫她难受,不由起身踱步,这一走便是将红日西斜走到夜幕四合,门外寂静一片,能听到夜鸦腾飞的声音。 窗边,铜壶滴漏,已近子时。 微玉心头有事,半分困意也无,只在心头猜想着各种情况,当然,最好的情况自是这一切都只是她多想。 一声门轴转动,惊断她的思虑,梓潼立在门口神色不对,蹙眉对微玉道:“殿下,临掖候悄悄出府去了。” 微玉心头一沉,到底还是如此,心头虽还戚戚,但到底还是瞬间收拾了情绪道:“快,备马车,我们跟着去看看。” 微玉不放心别人继续跟着,倘若真有内情,叫他人知道了定然不是好事,所以她还是务必亲自走上一遭。 梓潼听得微玉这般说,略略有些迟疑,但也还是安排了马车,主仆二人提着灯笼冒着星夜上了马车,暗暗跟着去了。 一路南行,越走离齐都越远,头顶,明月高悬,照得星空隐隐泛白。李毓的车走得快,微玉这边也就跟得快,路上颠簸难行,想必是越来越偏了,梓潼不由有些担忧,微玉却没有回去的念头。 又是走了一刻钟,前头的车突地停下来,微玉连忙叫马夫将车躲避起来,她小心撩开窗帘看远处,只见李毓下了马车独自向前走了走,又上了一辆一早停在路边的马车,待李毓上车,马车又往前走了去。 等两驾马车都走远了,微玉复才上路。这时候马车改了方向,一路朝西,路也渐渐好走起来,这一行又是半个时辰,前边的马车终于在一处小院前停下。 明月下,一树梨花翻墙而出,清风吹过,瓣瓣梨花纷飞。 微玉眼下却没心思欣赏这美景,一双美目只盯着那停下的马车看。不多久,马车上出来两人,李毓走在前头,另一人却是身着紫袍,年约而立,踩着马凳下车径直往小院里去了。 这人微玉不认得,一旁的梓潼却是微微蹙了眉,微玉见状不由问道:“你认识这人?” 梓潼轻轻点头,沉静道:“他是秦王。” 微玉听得这话,脸色一沉,没说什么,梓潼却能看出她神色不对。未几,微玉掀开车帘一角吩咐道:“回去吧……” 梓潼眼神不由越过马夫看向小院,见人已经全部进去,回头看向微玉道:“现在就回去吗?” 微玉听得她这般说,轻轻点头,正要答一声好,马车之后却陡然跳出十来个壮汉。马夫见势提了马鞭调转方向就要跑,却见那十余个壮汉已然将马车合围。 微玉暗道不好,却仍是撩开了车帘,对着马车前的壮汉平稳了语气道:“不知好汉所谓何事?” 壮汉却是不理会,微玉知他软硬不吃,心下又是一沉,还要再说什么,已经有壮汉跳上马车将微玉压制不得动弹。马车里梓潼扭了扭身子想要反抗,却被另一个壮汉钳制住双手,不得已还是跟着被壮汉推下马车。 主仆三人就此消无声息被一群壮汉从小院落后门压了进去,方进院落,几人却被壮汉分别押解走向三处地方。微玉不由叫了声梓潼,梓潼却仍旧是一脸沉稳,对着微玉淡淡道:“殿下且放心,他们不敢对您怎样的。” 微玉听得她这般说,心头微微升起几分感激。见两人说话,有壮汉将微玉肩膀推了推,微玉没理会,对着梓潼点头:“你也是,好好保重,我会救你的。” 押解两人的壮汉见推搡无用,直接将两人拉开,又将梓潼嘴中塞上手绢,微玉看得心有愧疚,微微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没一会,微玉被带到一间书房里,房中挂着青竹图,青竹破石而出,咬定青山不放松,颇为坚韧。青竹画下,一立一坐两人,坐着的是紫袍秦王,立着的则是微玉再熟悉不过的人。 微玉不由蹙了眉,沉着呼吸看向李毓,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王坐在书案之后,案上放着一封才拆开的信,秦王拂袖拿起桌案上的信抖擞两下,脸上露出个锋利的笑:“竟不知安宜殿下有夜半跟踪的陋习。” 微玉听他这般说,沉了口气,微微一笑:“我亦是不知王爷有夜半行车会友的喜好。” 这话说出来秦王却是不以为然,仍是笑了笑,将手中信纸复又放在桌上,拿手指一下一顿点在书案上,末了才幽幽道:“你这么直接,就不怕我杀了你?” 一旁,李毓听得这话脸色陡然一变,不由急急道了声:“王爷!” 秦王将他如此回头看他一眼,却又是回头对微玉道:“要知道,我的确是想要杀了你的。” 微玉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可秦王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杀了我吗,陛下可不会允许的。” 话的确是这么个理,若在往日,杀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不就是个别国公主吗……可如今的节骨眼……秦王想到此处眸色不禁一暗,这个小丫头竟敢嘲笑他,当真是找死! 第55章怀抱 李毓见秦王眼色不对,连忙对微玉使了个眼色,微玉却是咬咬牙别过头,不再看他。 秦王想着微玉的话,却想越来气,眸色越发深沉起来。好,不能杀,那就让她有苦说不出,多的是刑罚可以叫人受了罪却看不到伤。更何况,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怎么能不叫她乖乖听话呢…… 如此想着,秦王弯唇邪邪一笑,对着门外道:“来人,上好东西给安宜殿下试试。” 李毓心道不好,即刻走近微玉,将她护在身后,对着秦王道:“王爷,我如今这般全是为了她!您若是这样做,我可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这话微玉听得一怔,不由缓缓抬头看李毓扶着她的背影,心头微微发酸。 秦王这才收拾了情绪,恹恹地对着门外侍从摆摆手:“好了好了,没什么了,都走吧……”边说着,边看向李毓,嗤笑一声道,“痴情人,没意思……不罚可以,但是,决不能放她走,否则拿你是问!” 李毓点头应下,不再理会秦王。回转过身,李毓温和地看向微玉,轻轻拿手将她脸托在掌中,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叫微玉身形又是一怔,良久,她微微抬头看向李毓,眼中又是发涩:“你又是何苦……” 李毓却是微微笑了笑,对着她宠溺地道:“只要是为了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得这话,微玉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看向李毓眸子里晃过一丝感动,末了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们……” 话未说完,李毓却是猛然松了捧住微玉脸庞的手,定定看了眼微玉明亮哀愁的眸子后,陡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微玉被这举动惊得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缓过神,不由抬头看向李毓,李毓笔挺的五官上,一双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轻轻地,他温和地朝微玉笑了笑,俯首靠近她的脸,鼻息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微玉突地心头一跳,额头被印上了一枚轻轻柔柔的温凉。 一瞬静默,微玉忽地想要躲开李毓臂膀,李毓却稍稍使劲,将她扣在怀中不许她乱动,拿下巴抵着微玉的头顶轻轻道:“我认定了你,一辈子,不要拒绝我。” 微玉听得这话心头又是一跳,终于放弃了挣扎,眼中忍不住发酸。春夜微凉,李毓的怀抱温温暖暖,这温暖一丝丝沁入她的皮肤,钻进她的心底。 然而这熨帖的温暖却到底不是她能够接受的,她心头又是一酸,忽地,一点温热从眼角滑落,顺着脸庞垂落进李毓的衣裳里。 李毓微微颔首,再次将微玉的脸捧在手中,拿起着薄茧的手轻轻为她拭泪,温声道:“相信我,相信我就够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让你幸福,让你快乐。” 微玉听着这动人情话,泪却流得更凶,心中五味陈杂,到底还是咬着牙轻轻摇头:“我不能这样,这样会毁了你。” 李毓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看不见你,我才会毁了自己。” 微玉听得心头又是一酸,哽咽着道:“你……” 李毓还要说什么,那边一直不说话靠在椅子上的秦王却是悠悠打了个哈欠,一撩腿起了身:“这苦情戏委实看得没意思,”边说边走,待到两人身边,秦王却是沉了眸子,对李毓道,“如果不是一路人,那决计无法成为一家人,记住我的话。” 李毓听得心头一沉,拥着微玉的臂膀越发紧了。 秦王却如同没说过这话一样,弯着唇角没事儿人一样离开了房间。 待秦王离开,李毓也轻轻松开微玉,深深看向微玉的眸子,低声道:“愿不愿意你先不说,这几先考虑,倘使真的不同意,也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将你送出去的。” 微玉听这话,不由再次抬头看向李毓,他温和的眸子让她心头发酸,她不由别过脸,不忍再次拒绝,轻轻点头道了声:“好。” 李毓见她点头,微微露出个温和的笑,低头定定看了看她的脸,见她脸上留下的泪痕,又是微微一笑,叫人打来热水,亲手绞了热帕子为她擦脸。 微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推搡,李毓却也没坚持,将帕子递到她手中,看她一点一点将脸上泪痕擦干净。 见着夜色越发深了,李毓又为微玉安排了宿处,这才轻轻道了声:“这里多少简陋了些,你今日将就一晚,明再为你安排。” 微玉轻轻点头,对着李毓弯出个温柔的笑。 窗外明月高悬,月色发白,照亮了院中满树梨花,又是一阵清风拂来,梨花纷飞泛起一阵花雨。 小院正房,一豆烛火幽幽燃着,秦王将手中信纸递到烛火中,火星霎时点燃信纸,不消片刻功夫桌上多了一层灰烬。 侍卫俯首立在桌前,静候主子吩咐。 秦王漫不经心看了眼桌上的灰烬,伸手拈起一片,手指碾磨间,指尖染上了黑色,他看着手指幽幽道:“临掖侯那边有什么动静?” 秦王问得浑不在意,侍卫却不敢不恭敬回答:“那边监视的人说没有异动,临掖侯照顾安宜公主睡下后就离开了。” 秦王听着点点头:“嗯,下去吧!” 侍卫得令,退至门边,方打开门却看见微笑立在门外的临掖侯,李毓让路叫侍卫先出去,随后进屋关门,脸上仍是挂着笑意地朝秦王走近:“王爷不相信我也是正常,但是……” 边说着,李毓看了眼桌上的灰烬:“将我与一个小小县主相衡量,我的确是不乐意的。而现在,这位县主压根不愿意和王爷您合作。” 秦王听罢这话,唇角微微弯起一道尖锐的弧度,侧头透过纱窗看向微玉休憩的房间:“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惜她的人,却将救她的信交到我手中。” 说到这里,秦王幽幽回头看向李毓,眼中陡然多了几分锐利:“一个出尔反尔之人,你说我该不该信任?” 李毓在桌旁听着这番话却是微微一笑,随即撩袍入座,翻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温声道:“真是因为爱她才将信交由给您,宁王压根对她不管不顾,而凭我一己之力,您若真心想要对付她,我又如何拦得住?” 听得这话,秦王倒是微微弯唇,挑眉点点头。 李毓继续道:“按我本意原是想要在您伤她之时将她救下,之后请求您放过她,并将她收作羽翼一同对付宁王。” 秦王轻笑一声:“好一出英雄救美,然而,若是我伤了她,她又如何会愿意向我臣服?” 李毓听着这话,不由透过纱窗看向了微玉的房间,眉头微微有了冷凝之色:“宁王对她百般刁难、任意践踏伤害,她虽心头有怨有恨,但因着和亲,却不得不顺从宁王。我曾想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她却不忍我因此受到伤害,毕竟我一个侯怎敌得过王。” 听到这里,秦王又是点了点头,安宜公主和亲路上几番险丢性命,纪廷却是冷漠如斯,甚至还任由她陷入险境。如此看来,安宜公主不恨他反倒不可能了。 李毓见他点头,又继续道:“可您就不同了,若您能顺利拿下皇位,铲除宁王,我和微玉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听着,秦王忽地笑了出来,满意地朝李毓点头:“我本最瞧不上痴情人,但你这个痴情之人我瞧着甚好。” 李毓听罢拱手道谢:“谢王爷赞赏,然而,如今事态却脱离我的设想,我未能料到微玉竟跟着我到了这里。” 秦王却是笑了笑,罢罢手道:“无碍,既是早些知道了,那就早些联手好了。” 李毓听得这话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 秦王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道:“你好好劝劝她,若是她能应下自然是做好,若是不能……”说着秦王语气一顿,看向李毓,“如此,那就别告我没跟你说了。” 李毓听罢沉静地点头:“您放心,若是别人尚会有变数,但是交由我来,必然万无一失。” 秦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了声好,两人又是商量了些别的,李毓方才退下。 屋外星光璀璨,李毓抬头遥望,明亮的星子将他眼睛晃花,他却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微玉的房间,暗自松了口气。 翌日清晨,微玉便早早醒来,窗外能听到清脆的鸟叫,打开窗,一丛丛馥郁芬芳的梨花在她眼前轻颤。天色尚早,花瓣上还沾染着露水,一颗颗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微玉忍不住伸手接露水,清晨的露水尚带着凉薄的温度,接在掌中凉凉的,直窜进心里去。 外头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微玉这才擦干净手,去开门。门外李毓端着早膳进得门内,将早膳在桌上一一铺陈开来,又为微玉涮干净了碗筷,盛了碗粥递在她的手上。 微玉应势接过李毓递来的粥碗,却分明察觉碗下有东西,她不由朝李毓看了眼,李毓却是一脸坦然。 微玉心头不由又是升起几分疑虑,李毓对着她深看一眼,只一瞬却又微微一笑,道:“来,先吃粥,这粥可是我亲手为你熬的。” 微玉轻轻点头,一边细细吃粥,一边将碗下纸条握在手中。 第56章心思 微玉独自出府未归,起先侍从将此事告知纪廷时,纪廷并未多说什么。一直到这日日暮,却仍是不见微玉回府,一应人等这才着急起来。 纪廷知道之后,脸色铁青,却仍是看着就近日来的信件未说什么,清溪却是坐不住了,孤身一人径直去了纪廷书房。 她前一日才将书信交与李毓,李毓当时是满口将此事应下,然而如今微玉却还是下落不明,她想着昨日秦王对她说的话,心头惴惴,直到走到书房,脸上神情仍是紧张,脸色却是苍白一片。 纪廷尚在提笔书信,见着清溪不管不顾连通报一声都没有就冲进来,不由抬头看向她,眼神里露出些许关切之意,轻声问道:“怎么如此着急,来,先坐坐,喝口茶水了再说话。” 清溪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径直走到纪廷书案前,目光灼灼地看向纪廷,道:“微玉失踪一日,王爷可叫人去寻了?” 纪廷听得她提及此事,不由微微蹙眉,道:“她那样爱为难你,你问她做什么?” 清溪咬咬唇,叹了口气:“倒底还是放心不下啊……” 纪廷听得这话,总算放下笔,看向清溪,道:“她不回府自是有她的去处了,等她玩倦了,自然是要回来的,不急。” 清溪听得这话知道纪廷并不打算找人,心下越发忧虑起来,微玉初来乍到,哪里能有什么去处。如此想着,蓦然之间,焦虑之色已然浮现在脸畔:“王爷,您就让人去找找吧,微玉一刻不回来,我心里总是不安。” 纪廷见她如此,到底还是嘴,道:“好吧,且叫人出去寻寻,也好叫你安心。” 听得纪廷这般说,清溪一脸焦虑这才微微散去,对着纪廷弯出抹感激的笑容。 李毓一早交代了侍从采办的事项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往合德公主府。 置办的东西直到日暮四合才叫侍从准备齐整了,微玉独自吃过晚饭,在院内散散心才知道秦王也一早离开。小院之中独她一人能自由走动,院外有侍卫暗中巡视,院内几处房门则有侍卫留守,如此看来倒像是关押梓潼和车夫的地方。 然而,有侍卫看守,微玉想靠近却不能。 到了夜里,微玉这才回房,将床边的灯点燃,有从书房取了本书倚靠在床栏上一页一页翻看起来。见看守她的侍从都出得门外,她这才从衣裳里寻出清晨李毓递给她的纸条。 小纸条上赫然写着:依计行事。 微玉看过,心中了然,悄然下床将小纸条偷偷焚毁,又将纸灰接在手中偷偷戳细洒在了床底。 一连三天过去,纪廷派出去的人却依旧没能寻到微玉的踪迹。纪廷为此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对了,加之清溪一日三次的询问和担忧事态进一步严重被捅到齐帝处,纪廷被迫无奈只得前往梁王府搬救兵。 梁王照例喝了晨酒在院子里耍酒疯蒙了眼睛抓美人玩,听到侍从通传纪廷前来即刻眼睛上的黑纱,面露喜色的同时,看着满院子的美人又是有些不舍。 那边,已经有侍从将纪廷引到院中,梁王又是不舍地看了看众美人,倒是还是忍痛割爱叫一众美人都退下了,见着美人退下,尤有忧愁地对着众美人道:“小美人们,且耐心等等,本王随后就到!” 纪廷将这般景象看在眼中,却并未说什么,倒是梁王自己乐呵呵道:“你也知道哥哥我的,没什么别的爱好,平生就爱小美女一则。” 纪廷听着笑笑:“那是皇兄恣肆。” 梁王听得这话颇为受用,捞起桌上的酒又是灌下一杯,这才晕晕乎乎道:“四弟找我所为何事,若可以,皇兄我必然鼎力相助。” 等着梁王好好打了几个酒嗝,纪廷这才把微玉失踪之事细细讲与梁王听,又道:“不知二哥可否将府兵借予我一用?” 梁王这一听却是犯了难,挠了挠头道:“自打我被圈禁,府兵就一直被关在府中,不让出去,一群人跟养猪似的,肉都不知长了几斤了。” 纪廷听着这话,不由沉默片刻,梁王见他如此,怕他是心下难受,正要开解几句,却听得他道:“我倒是真希望她就此不见了。” 梁王听得这话,心头一惊,连酒劲都给惊得醒了三分,看着纪廷低声斥责:“说什么混话!” 纪廷又是沉默片刻,脸色不由有些黯然,看了梁王好一会,这才垂了头道:“二哥你是不知道,我在南楚被她缠着已是受尽折磨,好容易回了北齐,却又要娶她。可我,爱着的却另有其人啊……” 梁王听着忽地生出几分好奇来,却仍是道:“女人多得是,独爱一人多不划算。她即嫁了你,你便是她的主子,她的天,还能怕了她不成?” 纪廷却是拿手扶额,甚是烦闷:“我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煎熬,可清溪不是,她跟我一起受苦,那样的苦日子都是不离不弃,我如今好了,又怎么能做负心汉弃她于不顾呢?我要将最好的给她,我要让她做我的正妃!” 梁王听着却是蹙了眉:“独爱她一人,让她做正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是现在。这个安宜公主必须找到,事关皇家体面,若在天子脚下将和亲公主弄丢了,皇家颜面何在,你当父皇会放过你?” 院中,有鸟儿啁啾,天上白云朵朵悬空,清风徐来,风动云轻,花香四溢。 纪廷看了眼啁啾得欢快的鸟儿,失意地点点头:“二哥说的是,我会将她找回来。” 梁王见他有些失魂落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放心,等我登上皇位,立刻就将这个安宜公主给你休了,立你心爱的那个姑娘做你王妃。” 此话一出,纪廷眼中猛然抬头,眼中蹦出希望的光芒:“二哥说话算数!” 梁王将他如此,哈哈一笑:“这是自然!” 一连几日因着要“寻找”微玉,李毓都没能抽空去小院落看看微玉,等到这日总算能脱身见见微玉了,方进房门却是见着微玉与秦王同坐在桌前,心平气和地讨论着什么。 两人听得有人进来,一同看向门口,见是李毓连忙招呼了他坐下。 李毓不由笑笑道:“王爷可还满意咱们这位同僚?” 秦王弯唇一笑,看了桌前的两人一眼,道:“都是聪明人,利益驱使才有联合,只希望我们以后不会是敌人。” 微玉听着这话,微微一笑,边为两人添了茶水,边淡淡道:“王爷说笑了,我们哪里有能力与王爷相抗衡,更何况,我们是一家人。” 秦王听得微玉这么说,满意地笑了笑,罢罢手,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正巧李毓今日来了,我们先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即刻起身,将房门关好,边走边道:“宁王看着年轻,却实则狡诈。他唯一不足之处在于没后盾,如今陛下让他和亲,为的就是制衡,倘使我真的嫁给了他,他可就不好对付了。” 秦王听着点点头,这也是当初他一定要在和亲路上杀了微玉的原因,如今人已经到了,反倒是不能动手了。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微玉嫁给纪廷,任由纪廷势力坐大。 到这里,李毓接着道:“所以,决不能让这次和亲成了。” 秦王听得他这样说,知道还有下文,翻手示意他继续。 李毓点点头道:“这和亲是陛下还有纪廷的意思,然而,倘使没了这两人……” 接下来的话不说几人也明白了,秦王眉头已然紧蹙,看向李毓的眼中有了深沉的审视意味。 李毓却是不在意,呷了口茶水,继续道:“陛下有意制衡三位王爷,且不说到时候陛下会不会重视王爷您,光几位王爷底下的弟妹就已经是威胁了,如今他们年纪尚幼,羽翼未丰,但夜长则梦多。” 听到这里,秦王略略思虑片刻,转头看向微玉,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微玉微微一笑,窗外的轻风穿堂而入,拂起她的青丝,她拿手将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圆润的耳珠,轻启朱唇,道:“虽然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颇为难听,但我的确是想要李纪廷死的……” 秦王点点头,又道:“好了,这事儿我与一众幕僚商议之后再做考虑,安宜公主且在小院里还将就一日,明日做了决定就让李毓带你回去。” 微玉听得这话不由眉头一蹙:“还回去?” 秦王将她如此,不由一笑,侧头看了身旁的李毓一眼,笑道:“看看,竟是连回去也不想了,你将公主殿下照顾得颇为满意啊!” 李毓微微一笑没说话,微玉却是有些脸红。 秦王见状又是一笑,罢罢手,对着微玉道:“如今你留在这里不如回到纪廷身边,一则需要你时你能有作为,二则,你和李毓见面也就不用这样麻烦了。” 微玉听得他这样说,沉思片刻,这才点头,末了,却又是猛然抬头:“王爷,不要让我等太久!” 秦王弯唇邪邪一笑:“这是自然!” 第57章演戏 翌日傍晚,一辆蓝布帘子马车悠悠在路上走,马车前却是连个马夫都没有。车内,微玉被捆了手脚蒙上眼睛,她微微挣扎,嘴里发出呜咽的呼救。 不远处,一队侍卫打扮的人见得此番异状不由伤了心,禀了跟在后面的李毓,见李毓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往马车靠近。 马车上,驿站琉璃灯幽幽亮着,灯火影影绰绰晃动尤为鬼魅。 侍卫们缓缓靠近,听见车内传来隐隐呼救这才赶紧将车帘掀开。微玉蒙了眼睛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心头警铃大作,然而被却束着手脚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惊慌的呜咽。 侍卫见状不由面面相觑,李毓已然走到车前,一见车内人,脸色陡然变了,赶紧跨步上了车。微玉感觉到有人上车愈发显得不安起来,李毓面露心疼之色,立刻伸了手将蒙着她眼睛的黑巾摘下,边动手边道:“殿下,是我,不怕了。” 微玉微微颤动的身子在听到这温柔的话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待身上束缚一一被李毓解开,她终于无声地留下眼泪,眼泪不停歇,一点一点打落在两人衣襟上,打湿一片。 李毓轻叹一口气,虽知她如今不过是演戏,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头却仍是忍不住心疼,压制着想要将她拥在怀中的冲动,李毓拿手轻轻拍了拍微玉的肩头,温声道:“都好了,咱们先回府,好吗?” 见微玉轻轻点头,李毓这才叫了侍卫驾车,不消片刻功夫,马车已然进了合德公主府。 微玉被送到房间洗漱收拾,方收拾好,便有小侍女通传,是纪廷来了。微玉却好似余悸未消,只木讷讷抱膝坐在床榻上将头埋在腿间。 纪廷推门而入,将她这般模样,不由蹙眉,屋内侍女见状,即刻悄然退下将房门为两人带上。 纪廷蹙眉缓缓走进床榻,微玉却仍是毫无知觉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纪廷看她这般,一对郎俊的眉毛蹙得越发紧了,沉了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那边微玉却仍是无声无息,纪廷看得颇有些不耐烦,拿手猛地拍了一下床榻上的小机,竟是将小机上的香炉拍得盖子一跳。 那边微玉总算有了动静,她似乎有些惊慌,拼命往角落里缩,纪廷看着又是一声喝斥:“你想干什么?装出这般模样叫我来同情你?若是这样,山微玉,你听着,快些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李纪廷绝不会同情你!” 微玉听得这话,忽地抬起头,脸庞之上陡然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她哽咽着道:“纪廷,你就这样恨我,就偏要这样看我?” 纪廷却是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娇蛮跋扈,内心黑暗,心机深沉!你就想想,任是谁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独你还自己为是,以为我会改变心意!” 连连地厉声指责,微玉听得心头发痛,他这般无情的话终于激得微玉陡然起身,扑向纪廷,纪廷却是料定了她会这般一样,一挥手将她掀翻,她来不及收势一般,手臂撞在小机上,她吃痛地提起手,上边已是一片淤青。 站在床榻边的纪廷见状陡然将微玉的手拉了过来看,见着上头深深的淤青,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道:“不过是演戏,你怎么来真的了,疼吗?” 微玉轻轻摇头,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心头一动,但转瞬思及他与清溪,到底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轻声道:“无碍,有伤才显得更真。秦王疑心重,这样才能叫他放心。” 纪廷听她这般说,有一瞬沉默,末了才轻轻点了头。 房外,一众侍从侍女听得房内争吵自知不妙,赶紧叫来了李毓相劝,李毓来时,屋内已然恢复平静,静默一片。他轻轻推开房门,回头对着众人道:“都退下吧,这里我来照看。” 见侍从侍女都退下了,这才复又回头,见着屋内远远相对而坐沉默着不做声的两人,又赶紧将房门合上,轻声道:“戏到这里也已经成了一半,接下来要看安宜殿下的了。” 纪廷见李毓进来,对着床榻边的凳子伸了伸手,示意李毓坐下说话:“秦王那边有安排了?” 李毓落座,点点头道:“没错,这次秦王这只狐狸总算是彻底中计。点头答应了弑父杀兄,到底是等不及了。” 微玉听到这里,拿手抚了抚方才落下的碎发,道:“他想要我做什么?” 李毓听着这话却是没有立刻回答,看着微玉淤青的手背,关切道:“殿下的手怎么了?” 微玉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拿药膏擦擦就能好。” 李毓这才轻轻点头,又笑着道,语气里却是连他也没察觉出来的黯然:“好,殿下还是要当心身子骨,大婚在即,切莫再受伤了……” 那边,纪廷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眉头不自知地微微蹙起,不由打断道:“先说说秦王的安排吧!” 李毓听得纪廷这么说,拉回了话头,继续道:“秦王的意思是让殿下上书陛下,痛斥王爷您,适时他会叫人在陛下吹吹耳旁风,让陛下将此事压下来,然后在‘五湖四海’设谢罪宴,而到时候……” 纪廷听着微微一笑,道:“三哥的意思倒是和我不谋而合啊!” 微玉听着不由看向纪廷:“哦?王爷的计划是?” 纪廷又是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将计划一一说给两人听,听罢,三人相对而视,末了,各自弯了唇角。 微玉微微一笑,道:“如此,便不怕黄雀捕不到螳螂了。” 纪廷轻轻点头:“就如此去办吧,你们多加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微玉略一沉思,道:“还有一事。” 纪廷点头:“你说。” “当初一并前去秦王小院的还有梓潼和一个车夫,王爷什么时候将她们救出来?” 纪廷听到这里,却是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安排。” 微玉点头说好,继续又是讨论一番后,纪廷和李毓这才离开微玉房中。 夜幕落下,有侍女进来收拾微玉和纪廷“争执”后的残局,微玉漠然地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一豆灯火不说话,侍女见状心头惴惴,赶紧收拾了房间离开。 侍女离开,微玉这才拿出笔墨,在灯下一笔一划开始写信,细数纪廷对她的恶劣。 待写完,天色已然黑逡逡一片,有小侍从在房外敲了敲窗,微玉即刻封好蜡封,推开窗,将信递给了小侍从,又压低了声音道:“事关重要,一定要小心行事。” 小侍从点头,即刻便离开,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中。 微玉心头却仍旧压着千斤重担,那样多的恶劣,写到这会儿才将它给写完,这又何尝不是纪廷真正对她的态度呢?如今早早看清了,也是好事,如此……想着她拿手捂了捂自己一颗心,如此它便不会再受伤了…… 方才写信到不自觉,这会儿手一动作,手背上的淤青这才有了疼痛感。微玉走到妆奁边,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是李毓送予她的白药。 她挑出一指,轻轻在淤青处揉弄,清凉的感觉瞬时散入皮肤,驱散了肤下火辣辣的热感。 擦完药,微玉拿着小玉瓶在手中摩挲,看了看手中的小玉瓶,心头升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日虽是演戏,但李毓话语中的真挚却是叫她看个清楚明白,他的拥抱,他温柔的指尖,如今想来还在她心头留着温度…… 窗外传来一声夜鸦啼叫,唤醒微玉的神思。松开手中小玉瓶,她抬头看向窗外,窗外夜色黑沉,月色暗沉,明日怕是个阴天。 勤政殿。 灯火通明的内殿里,齐帝由着京海为他展开信,信是刚递上来的,说是南楚安宜公主交代务必请求齐帝亲自过目。齐帝未看之前尚且有些疑虑,待展开了信一看,却是朗声笑了出来。 京海在一旁看得稀奇,却不敢多问,倒是那边的齐帝笑完了,拿手指点了点书案上的信,笑道:“我道南楚女子都是温柔婉转,这个安宜公主却像咱们北齐姑娘,还未与朕见面,就同朕诉苦,说朕的儿子对她不好。” 京海听得惊讶,却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听着齐帝的语气,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个奇女子。” 齐帝听着又是哈哈一笑:“老家伙,依着她这泼辣性格,你怕是难看到美人卷珠帘了,但到底美不美,还得再看。” 京海未料齐帝还记着这一茬,不由跟着笑了笑,道:“小人是没眼福了。” 齐帝边说着又是笑了笑,继续往下看信,边看边道:“她如今是住在合德公主府?” 京海点点头:“那日原是要将安宜公主迎如‘五湖四海’设宴接风洗尘,可安宜公主病了没法子参加宴请,主角缺席,您就势将她安排在了合德公主府休养。” 齐帝点点头,又道:“倒是个多病多难的姑娘,好了,就这几日了,将她迎入‘五湖四海’,给她补过一个宴会,补偿补偿她。” 京海点头应下,又道:“陛下不去看看这位准儿媳吗?” 齐帝听着却又是哈哈一笑,拿手指着京海道:“你这老家伙,想去看看?” 京海垂头笑了笑:“小人哪里敢呢……” 齐帝又是一笑:“也是,我若不去会会这个美人,也就不是我了,你这老家伙就跟我一起去吧!” 京海又是点头应下,齐帝接着又道,这会儿倒是收敛了笑意:“你,去叫老二进宫,记住,隐蔽行事,别叫人瞧见了。” 第58章宴会 梁王星夜秘密赶往勤政殿,等他到时,齐帝已经更衣进了偏殿将将倚在床沿上靠着,拿了本美人图在手中翻看。 梁王进殿行礼,齐帝笑了笑招他靠近床边,指着手中美人图上的美人道:“这个美不?” 虽不明白齐帝的用意,梁王盯着图上美人还是笑了笑道:“这个美人看着倒是肥而不腻,就是不知道吃在口中是何滋味?” 齐帝听得他这般讲将书卷起对着他脑袋打了两下,随后却又是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就这点跟我像,这些日子被圈禁可有什么感想?” 梁王每日好吃好喝,哪有什么感想,此刻齐帝问了却又不得不答,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随即谄媚道:“儿臣就想着早日出来,这样就能每天侍奉父皇您身边了!” 齐帝听得他这般说,又是拿书在他头顶打了两下,摇摇头笑道:“贫嘴。不过今将你招来,为的就是此事。” 梁王听得心头一跳,此番前来勤政殿之前,他与纪廷对酌,纪廷便是同他说,叫他不必担心,陛下定会将他解禁,且不远,就在这几日。 他本对自己不自信,对纪廷的话也只当是醉话,如今看来,倒真叫那小子说中了。 齐帝见他发愣也不在乎他想的什么,只继续道:“过几会宴请安宜公主,适时你上前向她赔礼,我再为你说上几句话,到时候她不得不原谅你,你呢,就趁着这事解禁了。” 梁王听到这里,赶紧跪下谢恩:“谢父皇对儿子的疼爱,儿子日后定不负父皇期望。” 齐帝听着罢罢手,道:“就说这么多了,夜深了,你在宫里宿一宿,明早再回梁王府,别叫旁人瞧见了。” 梁王这才起身行礼告退,方出了勤政殿,心便飞了一般,心情好,见着个宫女便夸一句漂亮妹妹。 待到第二日,梁王一大早便动身回梁王府,进府时亦是乐呵呵叫一应侍女美人,小侍女被叫的羞红了脸,他更是开心,哈哈一笑往客房去了。 纪廷方起床,扶额揉了揉,昨日陪梁王多喝了几杯,到今日头还是疼的。人还没坐定,房门已然被人推开,梁王春风得意地大摇大摆进得屋内,对着纪廷哈哈笑,边笑边拍了一把纪廷肩膀:“小子,你说的真没错,二哥我就要被解禁了。” 听得这话,纪廷头也不觉得痛了,看着梁王道:“昨日陛下召你入宫为的就是这事儿?” 梁王又是哈哈一笑,眼中溢满了得意:“没错,过几日陛下会宴请安宜公主,叫我同安宜公主道个歉,适时就能给我解禁了。” 纪廷听着微微蹙眉:“跟她道歉?” 梁王却是不在意地又拍拍纪廷肩膀:“这又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 纪廷听他这么说,这才轻轻点头,又道:“你说陛下要宴请安宜公主?” 梁王点点头:“到时候不但是你我,京城之中的皇室贵胄都得去。” 听到这里,纪廷却是蹙眉了,梁王看着奇怪,不由问:“怎么了?” 纪廷微微思虑,这才道:“我是担心安宜公主安全。” “哦?” 纪廷点点头,又道:“前几日安宜公主失踪我寻出些眉目了,顺着线索捋了捋,却是与秦王有关。” 梁王听到这里,忽地蹙了眉:“又是他!” 纪廷点头:“嗯,这次安宜公主被我找回,为着此事,我已将合德公主府安排的固若金汤,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秦王就更没法下手了。如今陛下宴请安宜公主,怕是婚期也就不远了,我担心秦王会坐不住要在宴会上对安宜公主下手。” 梁王听着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是。” 纪廷又道:“这宴会,人多事杂,我的府兵怕是照顾不过来,二哥如今已不同前些时日,你的府兵……” 话还没说完,梁王已然拍拍胸脯,道:“放心,为兄弟两肋插刀!” 纪廷又是连番道谢:“如此一来,安宜公主免受危险维护了北齐脸面,二哥被解禁的计划也定然万无一失了。” 梁王听着又是哈哈一笑,道:“不但如此,还能抓住老三的小辫子,在这样的场合闹出这样的事,看陛下如何收拾他!” 纪廷亦是点头:“二哥说的是!” 两人如此这般商量,又是说上两句,梁王已然着着急急要去找美人,纪廷也就在此作别离开了梁王府。 宴会前一日,微玉便由着京海的安排住进了“五湖四海”,“五湖四海”是北齐用来招待各国国君的地方,为显尊贵,入目之处极尽奢华,叫微玉住进去,也的确是为了体现道歉的诚意。 纪廷不放心微玉的安全,已经在“五湖四海”周围部署了暗卫守护,第二日一大早“五湖四海”里便热闹起来。宴会设的是晚宴,因着京城皇亲贵族都要来,微玉虽不愿意,却还是必须得打扮一番。 按着以往,务必是要华而丽之,可到了如今,她却只想素素淡淡,梓潼不在,便由着小侍女为她梳洗打扮,描眉画目。因着芜殿四年,长期以往营养不足,微玉的头发也是枯槁,小侍女好不容易为她梳好头发,抽开妆奁,想要寻些华贵的发饰,见着妆奁里头的发饰却是有些为难。 一应的饰品却都是清冷素淡,微玉见她如此,微微一笑,道:“无碍,你随意些。” 小侍女却还是有些犯难,这么隆重的日子,主角却是冷冷清清的模样,怎么样都说不过去。正犯愁,却有个小侍从打门进得屋内,手里还抱着个盒子,进了门便道:“殿下,这是王爷为您送来的妆面。” 微玉听得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应了声“嗯”,便吩咐小侍女去接过来,小侍女打开盒子一看,瞬时喜笑颜开,连忙拿了个缧丝金凤钗在微玉头上比划,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发中,端看着果然为微玉面容增色不少。 微玉见着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送妆面的小侍从见状告退,待到小侍从离开,微玉微微抬手在妆面盒子上轻轻抚了抚,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小侍女将微玉拾掇好,不一会儿,已经有侍从请微玉入席。 一下午坐在收拾打扮,微玉身子骨微微有些发酸,由着侍女搀扶到宴客大厅。宴客大厅由实木地板铺就,四周垂着纱帘,点着莲台灯,微风轻动飘进厅内,吹得纱帘轻轻飘舞,莲灯烛火轻摇。 微玉方进宴客大厅便又侍从前来引路入座。陈放酒水菜肴的几案后有着软垫,一应宾客皆是跪坐在软垫之上,北齐与南楚的风俗不同,微玉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入乡随俗跪坐下去。 微玉本是今日主角,但因着皇帝要来,主位自然是留给齐帝,微玉便被安排在了齐帝的左下首处。纪廷与她席位相连,这时候已然入座,见她入座,轻轻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凤钗上,嘴角微微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微玉却是微微颔首,由着侍女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轻轻呷了口,便不再动作。 纪廷静默地看向微玉,见她脸色如常却连正眼也不给他一个,别过头,看向坐在右下手第二个席位的秦王,略一沉思,轻轻在桌下拉了微玉衣袖一把,微玉这才别过头蹙眉看向纪廷:“王爷这是做什么?” 纪廷闲闲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松开手:“没什么,安宜公主发什么呆,这可是为你设的宴啊!” 那边秦王见着对面的两人交谈,微玉脸色却是颇为恼火,见状他不由嘴角微弯,清咳一声,道:“四弟,你可真是有福,四弟妹这样漂亮,真是翻遍咱们北齐也难能找出第二个呀!” 纪廷听得秦王这般说,却是眉头微蹙,看向微玉道:“听到没,三哥说你漂亮呢,还不谢过三哥!” 微玉听得这话脸色已然变了又变,到底还是没在众人前发作,忍着怒气道了声:“谢秦王殿下称赞,微玉着实愧不敢当……” 秦王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对微玉道:“来,敬你,安宜殿下过谦了。” 微玉微微一笑,跟着举起酒杯,正要一口饮下,却被纪廷撞了一下,酒水泼洒出去,微玉不由看向纪廷,纪廷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本王不喜欢喝酒的女人。” 边说着边朝秦王拱了拱手:“三哥要喝酒还是我来陪你吧!” 秦王见状不由眸色暗暗,却到底没说什么,两人正要举杯饮酒,厅外却传来宫人通传,紧接着一众人皆是跪伏下去,微玉亦是跟着跪在几案之后,是齐帝来了。 齐帝倒是并没有直接入座,走到微玉跟前停下,伸手将她扶起,笑道:“过不得几日,我就有一个漂亮儿媳了!” 边说着边看向纪廷:“你说呢,小四。” 纪廷跪在地上,闷声道:“父王说的是。” 微玉被齐帝扶起来,看向齐帝,齐帝两鬓已然灰白,容貌却还是抖擞的,她又是俯身行了一礼,道:“陛下亦是人如松柏,玉树临风。” 齐帝听得哈哈一笑,松开微玉的手,入了座又叫众人平身。 方坐定,齐帝朝身后侍奉的京海招了招手,京海即刻俯身,却听得齐帝道:“我瞧着这个小公主挺漂亮,你觉得呢?” 京海未料这个主子今日这般,猛地咳嗽一声,引得众人瞩目,随即又连忙低垂了头道:“是个美人,不卷珠帘也是……” 第59章惊变 酒席之间慢慢热闹起来,众人相互敬酒,微玉独自吃着菜点,跪坐着腿有些酸麻,同齐帝说了一声,见齐帝点头答应,这才悄然退了出去。 厅外夜色有些深沉,隐隐能听到春雷闷响,不远处一道闪电刮破天际,耀花了她的眼睛。再睁开眼,秦王已然立在她的身旁,一起同来的还有李毓,两人对着微玉微微颔首,眼神里是风雨欲来的决绝之意。 微玉亦是点点头,秦王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道:“今晚注定是个雷霆之夜。” 微玉点头,跟着看向深沉的夜空,腿上的麻木感一波波传来,她不由缓缓坐了下来,道:“王爷,今夜之后,又是一番天地了。” 李毓见着微玉坐在台阶上拿手轻轻揉弄小腿,关心道:“可是不习惯跪坐。” 微玉微微点头,却仍是道了声:“无碍,揉揉就好了。” 李毓这才放心下来,又是温声道:“等会儿进去你当心些,若是见到王爷筷子落地,不管什么情况,一定要赶紧出来。” 微玉又是点点头,那边秦王沉默片刻,伸手轻轻一招,突地有一个人影从暗处跳到秦王身旁:“可准备好了?” 暗卫点头:“都已经准备妥当,外头只有陛下的侍卫和宁王的府兵,王爷请放心。” 秦王点头“嗯”了一声,又是一挥手,那暗卫已然没了踪迹。 微玉腿好多了,提前进了厅中,见秦王尚未进来,她边走边对纪廷微微点头,纪廷不动声色地回应,随即喝了杯醒酒的茶水,对着微玉道:“做什么去了,出去这样久!” 微玉却是别过头理也不理他,齐帝坐在上头将两人举动看在眼里,对着微玉笑了笑:“安宜,今日设宴是你接风洗尘,怎的今日见你却不怎么开心呀!” 微玉微微颔首,笑了笑:“陛下心头惦记安宜,安宜怎么会不开心,就是这腿跪的有些酸麻,不甚习惯。” 齐帝听着微微一笑,又道:“是朕疏忽,来,快叫人端个来给安宜公主坐。” 京海听着赶紧吩咐下去,端来请微玉入座,方入座,齐帝又是微微一笑:“如此可舒坦些?” 微玉点头,齐帝见状又是笑了笑,道:“说到这里,朕还有份礼物送给你。” 微玉早已知道齐帝打算,仍是惊讶地“哦”了一声,齐帝又是满意地哈哈一笑,道:“快,叫人将老三带进来。” 不消片刻功夫,梁王已然被带到厅中,齐帝朝微玉指了指,对着梁王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四弟妹,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梁王顺着齐帝的手指看过去,这一看倒是瞪圆了双眼,不由自主称赞一句道:“可真是漂亮啊!” 微玉听得耳朵一热,齐帝却是瞪了梁王一眼,梁王被齐帝瞪得一惊,瞬时醒了神,朝微玉合手深深鞠了一躬,这才正儿八经道:“安宜公主,和亲这一路上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不由诧异地看向齐帝,齐帝却是笑了笑,道:“你看这礼物可是好的?” 齐帝的礼物她又能怎么说,微玉虽仍旧是蹙着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谢陛下。” 齐帝见她如此说,又是一笑,道:“今日都是开心事,既然安宜原谅了老二,那朕也就顺水推舟……” 齐帝这厢正说着,梁王站在厅中亦是笑颜逐开,就等着齐帝后面的话了,那厢坐在齐帝右下手秦王手中的筷子却是陡然落地。 一瞬间,十余个身穿黑衣的暗卫飞身而出,全向齐帝奔去。齐帝心头一惊,看向厅中的梁王,却见这个自己极其维护的儿子已然爬到几案下瑟瑟发抖地躲了起来。 再看秦王,他却是安安稳稳坐在席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齐帝心头一沉,正要开口怒斥,已然有暗卫袭击而来。他旋身躲避,但到底身子骨老了慢了一步,眼看着刺客的剑刺来,他心头大呼不好,那剑却是陡然被人拨开,两剑相交,竟是迸溅出了火星子。 齐帝赶紧避开,再去看,却是纪廷提剑将那一剑卸去。齐帝看在眼中,亦是抽了桌下的剑出来,父子两人齐头并进,即刻便将那刺客斩杀。 两人正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十余个刺客跳进厅中。 刺客越来越多,侍卫却是久久不来,齐帝心下暗道不好,却见一对人马从大厅之外冲了进来。 待得人马进入厅内,一直躲在几案下瑟瑟发抖的梁王,突地爬了出来,大声嚷叫道:“快去给我将秦王拿下,他竟敢暗杀陛下,这是谋反!” 齐帝本是有些意外梁王的人马进来,如今听得这话,眼神之中猛然多了锋利,不是先救他,反倒是要先捉拿了自己的劲敌,这个老二是想要一石二鸟,既将老三除掉,又能让他早些死了!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心思,狼心狗肺的东西! 正恼怒着,已然又有刺客持剑而来,刺客们虽有被梁王府兵胶着,但能是跳脱开来直奔齐帝。刺客却来越多,齐帝久战不下,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纪廷心下担忧将齐帝护在身后。 然而到底寡不敌众,一众刀剑纷纷朝齐帝杀去,纪廷举剑去拦,却还是没能拦个完全。 一旁看着的微玉看得心头发寒,手中满是冷汗,略一侧头却是见着一柄长剑错开纪廷的剑径直往齐帝心口刺去,纪廷已然来不及再去挥剑,就势将齐帝往后一拉,自己对着那柄长剑逼去。 微玉看得心头一跳,脑中轰然一片,手脚不自觉地就跑向纪廷,对着他使出浑身的劲狠狠一推,猛然间她看到纪廷被推到在地,她愣愣地低下头,一柄长剑穿透她的身子,血水剑端淌下,却感觉不到痛。 意识朦胧中,她看见纪廷惊呼着爬起身,再后来身后的力卸去,她身子一软,就势倒地没了知觉…… 另一厢,秦王被梁王府兵追逐,躲避不下,他陡然一个纵跳跳到了梁王身后,梁王吓得不敢动作,秦王拿着在地上拾起的剑横在梁王脖子上,对着梁王府兵道:“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你们主子的命?” 府兵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被比剑着脖子的梁王不由着急了,嚷着嗓子道:“一群饭桶、蠢货,当然是救本王啊!” 府兵们听得主子发言,即刻退散开去,秦王环视厅中,目光落在为纪廷挡剑的微玉身上,目光之中骤然升出浓浓的恨意,好样的,敢设计我! 这边府兵已然都散开,秦王挟着梁王走到“五湖四海”门边,陡然目光一冷,刺啦一下,剑深深地划进梁王的喉咙。梁王来不及惊呼,已然倒地没了气息。 秦王转身便翻上了门外早已备好的马策马离开,府兵还待去追,不知从何处,却又跳出好些黑衣人,将府兵挡下。 厅内,侍卫急急赶来,却已经是狼藉一片,纪廷将浴血的微玉揽在怀中,齐帝立在一旁脸色阴沉,刺客则是躺了一地。 见着侍卫姗姗来迟,齐帝怒火中烧,劈头盖脸骂道:“你们是要朕死了才来吗?!” 侍卫们不敢说话,听着怒斥齐刷刷跪了一地,有人大着胆子道:“陛下恕臣等死罪,臣等原是在巡逻,累了渴了就喝了杯水,却不料都就此昏睡了过去,等再醒来还是临掖侯将臣等救醒的。” 另一侧,李毓缓缓走近,拱手俯身行了一礼,道:“将军说的没错,我搬救兵时,他们的确都是昏睡了过去,茶壶里被人下了药。” 齐帝听着脸色越发不好了,脸色铁青道:“好一出弑君弑父计谋,我可真是小瞧了他李纪平!” 不一会,有梁王府兵前来,见着齐帝,即刻便跪下请罪:“陛下,小人护主不力,梁王薨了!” 齐帝听得又是一惊,末了却是狠狠地罢罢手:“死便死了!他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齐帝话未说完,却是陡然闷哼一声,忽地倒地,不远处,一个黑衣刺客翻了个身,比着袖箭还要再射,却被侍卫横刀斩杀。 纪廷心头一惊,赶紧叫李毓为齐帝把脉,李毓赶紧蹲身症治,方把脉却是无奈地摇摇头:“此毒无药可救,唯一能做的便是拖上几日。” 正说着,齐帝口中已然吐出白沫,浑身抽搐。 纪廷不再等李毓症治,即刻叫了马车过来,马车尚未到,李毓却是一眼看到浴血的微玉,脸色陡然变了,他赶紧起了身查看微玉伤势,越看脸色越是不好。 纪廷静静看他诊脉,沉默着不说话,李毓却是陡然转过身,握紧了拳头就势打在纪廷的下巴上,纪廷被打的闷哼,却也是没发怒,只静默地垂着头道:“都是我的错……” 李毓听着这话更是恼火,还要再打却被一众侍卫拦住,倒底还是恢复了理智,李毓忽地拥住微玉,一把将她抱起:“再不救,她就要死了!” 纪廷听得心头一跳,看着微玉浑身是血的摸样,一瞬之间脑中炸开了花,她要死了……怎么可以,她要死了…… 第60章爱你 微玉和齐帝一同被送入齐宫。勤政殿偏殿,太医们鱼贯而入,齐帝被一众太医拥护在其中,而另一侧被担架放躺在地上的微玉却没有一个人来看顾。 纪廷见状不由愠怒,两厢对比却说不出太医们的错处,纪廷好不容易压抑了怒火正要吩咐太医为微玉症治。那边,李毓却已经走到微玉身旁,将微玉抱到一旁的床榻上,待安置好,李毓感觉到有目光在看这边,回过头看见纪廷眼里的担忧,他却是挥了一记锋利的眼风给他。 纪廷被李毓看得心头一惊,正要脱身过来这边看看,却被一个太医拉住:“陛子危急,臣等还得您时刻留守在一旁拿主意。” 偏殿外,有嘤嘤的啜泣声飘进殿内,是被拦在外头的妃嫔们的哭声,纪廷被这哭声吵得头疼,烦躁地点点头。等他再去看微玉时,微玉已经被李毓招呼着往勤政殿外挪了,纪廷看得又是一惊,那太医还待和他讲话,纪廷却是拂了拂袖道:“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微玉复又被放上担架,两个侍卫抬着担架往外走,纪廷快步追了上去,见李毓不理他,他不由一手拉住李毓衣领道:“你这是要将她带到哪儿去?” 李毓却是骤然回身,瞪了纪廷一眼道:“你既无法看顾他我将她带走医治有什么问题?” 纪廷被他话说得哑口无言,倒底还是呐呐说了一句:“把她带去我的王府吧,你去那儿医治她。” 李毓到底没有失去理智,终究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好,我送她去王府。方才我已经为她止了血,王爷还是多多留心陛下。” 纪廷这才稍稍放心,道:“好的,你快些去吧,微玉只怕等不得……” 李毓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差使了侍卫赶紧动作,勤政殿下一辆马车停在下头,微玉被送上马车,即刻马不停蹄地去了。纪廷独自站在勤政殿上,看着不留眷恋的马车,心头空落落一片。 殿下,嘤嘤咛咛的哭声又传来,纪廷听得脑袋又是一阵发麻,冷了眸子对着殿下跪着的妃嫔们一扫,声音冷如寒冰:“陛下还活着呢,各位娘娘们这样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丧呢!” 一声喝斥下去,殿下瞬时禁声,静悄悄一片,纪廷总算松了紧蹙的眉头,终于清静了。 微玉意识朦胧,一会儿觉得身子轻飘飘像在飞,一会儿又觉得身子沉甸甸像灌了铅,末了又像是听到了温和的呼唤,那人不停地说:“微玉,别走,微玉你会没事的。” 微玉头中白蒙蒙一片,这是又要死了吗?呼唤她的是谁? 那人还在不停的叫唤,微玉忽地觉得心头有些发痛,拼尽了全力想要睁开眼,却仍是无用…… 李毓守在床边,一刻不敢挪眼,微玉这次伤病来得凶险,加之方才拖延更是厉害起来。她身子骨本就不好,之前养了那样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这次这般一折腾,只能更坏了。 好的是,这一剑并未刺中要害,将将从她心脏错过,李毓连夜医治,总算是将她抢救回来,但他依旧不敢合眼,一眼不眨的直到黎明。 屋外,春雷闷响了,终于,在黎明来临之时,天空飘下了北齐的第一场春雨。细细绵绵的春雨,带着草木的芬芳,带着泥土的清香。 李毓却是守在微玉的床边,轻轻看了眼窗外的春雨,温声道:“殿下,你醒醒,看窗外是你来北齐的第一场春雨,快睁眼看看,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你不会遗憾么?” 床榻上的微玉却依旧是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李毓脸色亦是苍白,眼下却是遮也遮不住的青黑,近旁的小侍从看不过去,不由轻轻道:“侯爷,您累了了,该休息了……” 李毓却是摇摇头:“这一日她正是需要人看顾的时候,决不能马虎了去。你们若是累了,就去歇歇吧!” 屋里的侍从侍女听着点了点头,换了一帮人过来继续伺候。 微玉的睡颜甚是温柔,唇角弯弯还带着笑意,李毓看得心头一动,伸手轻轻攀上她的唇角,凉凉的,没有温度一样。李毓触着心头又是一痛,她身上遭受的已经那样多了,怎么还要一次一次来伤害她。 沿着唇角,他的手攀上她的眉拂过她的眼,凉凉的触感落在指尖,他有些不舍放下手,门外却传来急急地脚步声。 齐帝病情稍稍稳定,纪廷便马不停蹄赶来宁王府,还未进屋,便遥遥看见李毓坐在床边,低头静默地看着微玉,眼底是满满的心疼和怜惜。他看得心头一滞,突地有些气闷,又是快了步子,走到床边径直坐了下来。 他心疼地看了看静静躺着的人儿,心头隐隐发痛,像是有什么在他心头一扎又一放。轻轻地,他从被子里摸到微玉的手,想要牵出来握着,却被李毓冷着脸拦下。 纪廷忽地来了气,瞪了眼李毓,又轻柔看向的人,道:“我希望你好好注意分寸,微玉是我的准王妃。” 李毓却是没回应这话:“王爷还是放下殿下的手比较好,以免牵动殿下的伤口。” 纪廷听着他这般说,赶紧将微玉的手方进被褥中,有轻轻掖好被角,这才复又愣愣看向李毓道:“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足够克制,这是我之前一直不说的原因。” 李毓被他说中心事,看了眼的微玉,又看了眼如今不太冷静的纪廷,轻轻讪笑一声:“纪廷,你把曾经许下的诺言抛到了脑后。” 纪廷听得一愣,疑惑地看了李毓一眼,李毓又是低头吃痛地弯出了笑容:“你爱上她了……” 你爱上她了…… 不过简短的五个字,却在纪廷脑中炸开,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嘭嘭跳动的心跳,爱上她了……他有些怔愣地抬起头,看向李毓,李毓仍是苦涩地笑着:“你早就爱上了她,却不敢承认。” 和亲之前,李毓便问过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安宜公主,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那时的李毓又问若是再从头会不会爱上她,他有些好笑,他怎么会爱上她,他恨她厌恶她否则怎么会为她作那一曲寒玉呢?那时候他几乎是没有考虑,便同李毓道:“我若是喜欢她,那便叫我永远得不到所爱之人,此生为相思而苦!” 如今,当初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却的确是爱上了她……从那个雪夜,她红着一双冻伤的手将手炉方进他的怀中开始,他就慢慢地爱上了她…… 他有些发愣,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昏睡的她,而她,如今为了他躺在生死不明。那一剑可真深,穿身而过,她该有多疼啊…… 门外,清溪静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忽地一股无力感袭来,她一直知道的自欺欺人的不单只有纪廷一个人,还有她,她不愿意承认,那个月夜初见银辉笼罩的男人会真的爱上别人,而这个别人还是对她恩泽深重的好姐妹。 而如今,微玉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她原本只想来偷偷看一看她,看她是不是还好,却不料……她目光轻柔,看向仍有些发愣的纪廷,心里一片黯然,到底还是要面对现实了。 隐隐的,她感觉到脸颊之上有一丝温热,一旁的小侍女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县主,你怎么哭了?” 清溪这才慌忙地拿手拭了拭,屋内的两人也终于看到了门外的清溪,清溪僵硬地弯弯嘴角:“瞧我,看着微玉受苦就忍不住眼泪了。” 一直坐在床边微微发愣的纪廷,轻轻看向清溪,牵强地笑了笑:“别伤心,有李毓照料,她会好的。” 清溪这才努力地别过头不去看纪廷,感激地看向李毓:“多亏有侯爷在,昨日发生那样大的事,我却是到了今日才得到消息。” 李毓却是罢罢手,道:“消息一直被封锁,你不知道也是自然,县主也别太伤心,若是真担心殿下,就多多照看着些。” 清溪自是点头,李毓一直以来都是对她抱有敌视,如今能对她改观她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道:“这是自然,我一定尽全力照看,王爷侯爷都请放心。” 李毓微微一笑,却是轻轻别过了头。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对清溪表现出善意,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自知,因为同是爱而不得的惺惺相惜,还是因为那封信让他明白了她的确不会伤害微玉…… 清溪不敢再去看纪廷,走到床边拿手轻轻拂过微玉带着病气的眉眼,将手放到她的额头,轻轻试了试温度,这才放心地收回手:“都说医治后的一日最为紧要,如今已经过了微玉也没有高热,想来接下来的一日只要好好照看,她就能醒了。” 李毓听着点点头:“不知县主还通医理。” 清溪却是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微玉,轻轻道:“久病成医,我未曾多病,殿下却是吃了太多罪,身子一直不好……” 这话说罢,一直坐在床边不说话的纪廷忽地抬起头,道:“什么,她身子一直不好?” 第61章驾崩 纪廷突如其来的发问叫清溪有些惊讶,微微侧头看向纪廷,纪廷却已经偏过头有意避开清溪,清溪心头隐隐发痛,却仍旧是微微一笑:“是,殿下受过伤,此后身子一直不好,我一直为她照料,所以慢慢地也懂了些医理。” 纪廷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着不再说话,低下头看昏睡的微玉,心头又是浮出愧疚,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却还是为了他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甚至当初路上遇险,他还留她独身在雪地之中,若不是花骨朵,她也许就…… 纪廷不敢再去想,如今再看着的微玉,他暗自下了决心,将手伸进被褥,把她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往后,绝不再让这个心心念念为着他的微玉受苦了。 昏睡着的微玉并没有要转醒的意思,清溪强迫着李毓去休息,留自己来照看,微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到底不能累坏了他。 李毓也不再拒绝,临别之前亦是零零碎碎交代了好些事给清溪,此后才拉着纪廷离开。 纪廷本想多留一会儿,但看着清溪生硬的笑脸,他忽地有些迟疑,终是低垂了头由着李毓将她拉了出去。 微玉着一昏睡便是不肯再醒,李毓清溪一直陪伴左右照料,纪廷亦是齐帝那边得了空便来照看。 事情变化,在微玉昏迷后的第四日。 纪廷方离开齐宫,便马不停蹄赶往微玉这边,见着她微微有了起色的脸庞,他的心也是放松不少,不放心的却是微玉一直不醒。 李毓看着也是没法子,这事,只得看微玉自己。纪廷方坐在床边,轻轻柔柔为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看着她平静的睡颜,他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齐帝昏睡四日,如今朝中事宜一概交由左右丞相,朝野不至于紊乱,却也还是人心惶惶。梁王薨了,秦王谋反逃走,如今能继承大统的也只留下纪廷一人。朝中众人无不对他给予希望,他却不问朝事,只一心照料病重的齐帝,这份孝心亦是叫人称赞。 然而看着微玉温柔睡颜的纪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他又轻轻抚了抚微玉的脸,想说点别的,门外却又侍从急慌慌进来。 纪廷见他如此不由蹙了眉,那侍从却已经不管不顾道:“王爷,陛下醒了!京公公正在王府外等候王爷进宫!” 纪廷听得一惊,竟是醒了,他眉头微微一蹙,正了正衣裳,道:“快,随我进宫。” 门外京海见着疾步出来的纪廷,正要行礼,被纪廷快手快脚扶起,他就势靠近了纪廷,在他耳边道:“陛下,只怕是要交代遗言。” 纪廷听着略一深思道:“公公,陛下还召其他人吗?” 京海点头:“一应皇子皇孙都召了,王爷的名字却是第一个点,王爷此去当时喜事。” 纪廷沉静地点点头道:“谢公公提点了。” 京海却是摇摇头道:“王爷快些上马吧,越快越好。” 纪廷到时,勤政殿外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纪廷却不敢停留,径直走到内殿,宽大的龙榻上,齐帝虚弱的睁着眼,费力地吐着气。 才四日,齐帝已经憔悴地没有人形,脸颊深陷,肌肤泛着青黑,见纪廷进来,他费力的侧过头,僵直地伸出手向纪廷招了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纪廷走到床边,齐帝费力地张了张嘴,腥臭的气息却从他口气喷出,几番努力却仍旧没能说出话,齐帝终于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将纪廷的手紧紧拉着。 不消一会儿,侧殿里已经跪满了一应妃嫔和年幼的皇子皇女。左右丞相跪在上首,对齐帝道了声:“都来了。” 齐帝这才将手从纪廷手上拿开,伸手对床下跪着的妻儿们招了招,口中费力地吐出几个字道:“来,都来。” 一应妃嫔皇子皇女即刻跪行到齐帝床边,齐帝这才复又拉过纪廷的手,对着左右丞相道:“朕传位于……皇四子李纪廷。” 短短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来却是无比的吃力,左右丞相即刻将圣意记下,底下妃嫔也跟着向纪廷俯身跪拜。 齐帝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些时候又道:“朕爱美人……一应妃嫔皆殉葬……” 听到这话,左右丞相面不改色的记下,底下的妃嫔们却是惊慌地嚎啕大哭起来。殿外听得殿内传来哭声,以为皇帝驾崩,也跟着乌压压哭成一片。 纪廷听得这哭声不由眉头一蹙,看向齐帝,齐帝却是对妃嫔们嘤嘤的哭声无动于衷。纪廷见状,眉头又是微微蹙了蹙,接着就看见齐帝罢罢手,叫一众人退下,却拉了纪廷的手让他留下。 一应人赶紧离开,有妃嫔不愿意离开,却被侍卫拖走,不一会,纪廷听到左丞相斥道:“陛下好好的!” 殿外哭泣声陡然停歇,呜咽声都被咽进了嗓子里。 勤政殿里静悄悄一片,只听得到齐帝沉重的呼吸声,齐帝握着纪廷的手不放,凹陷下去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纪廷的眼神里泛着欣赏欣慰的光。 纪廷看着齐帝的眼睛却是陡然皱了眉,将齐帝的手从自己手中掰开。 齐帝惊讶地看着纪廷的举动,僵直的手却已经无力地被纪廷甩到一边。看着齐帝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怨恨。 齐帝咿咿呀呀想要说什么,却被气得不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廷从床边站起,低头俯视齐帝,一双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道:“以为我是最敬爱你的儿子?” 齐帝听见这话不由睁大了双眼,纪廷却是轻笑出来:“不,如果说你众多的儿子最恨你的是谁,那一定能是我。” 齐帝听纪廷这样说,倒像是回光返照一样,陡然坐起了身,纪廷却是笑了笑,道:“别费力气了,既然已经传位,你今天必死无疑了。” 殿内灯火通明,照亮齐帝青黑的脸,他被气的不轻,脸上竟是泛起了,忍不住的咳嗽起来,却只能呐呐道:“你……你……” 纪廷俯视着齐帝,又是笑了笑:“你?你是想说我为什么这样做?” 一通咳嗽,叫齐帝用尽了力气,无力倚靠在床栏上,说不出话,只能听着纪廷继续道:“我为什么这样做?我才五岁,你当着我的面杀我生母,九岁时你又将唯一疼爱我的舅舅抛尸荒野,再到十六岁你将我送到南楚做质子,我恳求不去,你却一脚将我踢得吐血,说我永远上不了台面。” 齐帝听得这些话,眸中恨意忽地卸去一半。 纪廷却是继续道:“此后,我离开南楚再回北齐,你刻意对我好,却是为了看到秦王梁王吃醋杀我。然而我一而再再而三躲开刺杀,你看得高兴,也就当做戏来看了。我因此受伤,你却为此不开心,说我不堪重用,就连和亲,也是为了刺激两位皇兄杀我,你倒是说说,我该不该恨你!” 齐帝听完,已然身子,纪廷却是微微一笑:“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你,也杀了那两个成天要杀我的哥哥。” 话音落下,齐帝已然惊慌地瞪大双眼,凹陷的眼睛陡然瞪大宛如鱼眼,煞是吓人。纪廷慢慢靠近齐帝,从衣袖里拿出一根长针,声音轻飘飘地道:“不知道这样一根针从你脑中扎进入会是什么样……” 齐帝惊慌地咿呀直叫,然而所有的人都被他退到了殿外。他孤苦无助地叫着,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了,纪廷手中的真却是越来越靠近他的头顶。 纪廷拿着针笑了笑,在齐帝头顶轻轻扎了一下,齐帝不受支配的身体忽地一阵抽搐,纪廷又是笑了笑:“怕了?怕就对了,这针得找个好位置扎进去,否则不疼岂不是叫我白费力气。” 纪廷又是将针在齐帝头顶另一处试了试,接着他笑笑:“嗯,来,就这处了。” 齐帝惊慌地瞪大了双眼,纪廷忽地举起手,像是蓄足了力气猛然就要将针扎进他脑中,那边齐帝却是身子陡然一震,脑袋歪了下去,纪廷面无表情地伸手试了试齐帝的鼻子,已然没了气息。 纪廷缓缓地站起身,看着的尸体,他恨他,他发了疯一样想要杀了他,然而真将他吓死了,他的心头却没有一丁点报复的。 殿内,忽地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纪廷扭转了头看去,那躲在帘后的身影却是京海,京海惊慌地跪下,他却是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京公公在,那就同外头说一声,陛下驾崩了。” 京海惊讶地看了眼纪廷,知道他不打算杀自己后,赶紧疾步走到殿外,不一会,殿外又传来乌压压的哭声。 左右丞相赶紧进殿,纪廷已然跪坐在齐帝床下,愣愣地看着已经已经没了气息的人。 左丞相上前劝道:“王爷节哀,切勿悲戚过度,国事还得由您支撑。” 纪廷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丞相说的是……” 左丞相见他缓过神,这才陡然拜下去:“臣等送先帝,迎新皇,陛下万岁!” 一人跪拜,众人皆跪,一声声“陛下万岁”此起彼伏飘荡在偌大的齐宫之中,应和着角楼的钟鸣一叠叠送到皇城之外。 第62章苏醒 因着先帝驾崩传位纪廷,纪廷提前入住齐宫,因为不放心微玉,一同搬进来的还有微玉和清溪。 连着这些日子,清溪一直守候在微玉身旁,吃药擦身按摩样样都是她来经手,因着事无巨细,也的确有些成效,微玉虽还未醒来,但气色却是一日比一日好。 众人都只盼着那一日微玉忽然睁开眼,可却依旧迟迟等不来这一日。 齐帝驾崩后,纪廷需要接手的事极其多,往往都要忙碌到丑时。但即便是夜再深,他也要去微玉寝宫看看。 这日方处理完政务,一抬头,已是月至中天,他揉了揉脖子缓缓起身,正要走出勤政殿,京海却是找了件风衣为他披上。 殿外夜已深沉,有小宫女走在前头为他提灯,京海跟在后头,几人行走在清凉的春夜里,不一会便到了微玉暂时居住的延福宫。 宫门外有守夜的小宫女靠在门扇上打瞌睡,头滑下,一个点头,瞌睡陡然惊醒,却是见着新帝站在跟前,小宫女赶紧磕头请罪。 纪廷却是罢罢手道:“去歇着吧!” 边说着,便转了身对身后的京海和提灯的小宫女道:“你们也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 京海却是有些迟疑:“陛下已经连着几日都没好好歇息了,这样下去身子如何扛得住?” 纪廷却是不在意地罢罢手,径直打开殿门进到里头去了。殿中点着幽幽烛火,有清新的四合香漂浮在空气里。清溪趴在微玉床边小憩,听到动静,已然悠悠转醒,撑起身见是纪廷,正要行礼,却被纪廷拦下。 纪廷走进床榻,微玉轻合着双眼一副安眠的模样,微弯的唇角仿佛告诉人她做了一个美梦,纪廷在床边轻轻坐下,清溪在小炉上为他盛了碗粥递到他手中:“粥一直温着,夜深了,陛下吃点垫垫肚子。” 纪廷又是温柔地看了看微玉,这才接过温粥,随意吃了两口道:“你也去歇着吧,下半夜我来守。” 清溪担心他操劳过度,虽想拒绝,却也知道他的脾性,到底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清溪一走,偌大的延福宫便只余他和微玉两人。 他轻轻抚了抚她温柔入眠的容颜,手埋进杯子里,牵过她的手,轻轻道:“你要何时才肯醒,已经九日了,还没有睡够吗,若是醒了可怎么办,睡了这样长时间,怕是又不愿意睡了。” 空气里淡淡的四合香漂浮着,将这一刻氤氲得轻轻柔柔。 微玉却仍旧是安静地睡着,纪廷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将微玉的手拽进怀中,若不是她为他挡了这一剑,如今躺在这里的想必就是他了。 他尚还记得,她义无反顾将他推开时的模样,那样坚韧,那样不暇思索,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才会叫她如此……如此想着,纪廷将抱在怀里的手臂又是紧了紧,轻轻道:“你知道吗?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我就要登上皇位,你不想看看吗?” 微玉却依旧没有动静,唇角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纪廷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却微微低垂了头,伸出手轻抚在她红润的脸颊上:“你知道吗?他被我吓死了,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可是他死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甚至觉得……难过……” 纪廷拿着微玉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又道:“我这里空空的,可是却不能同人说,我,只说给你听,你听到了吗?” 微玉却仍旧是安眠的模样,纪廷又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微玉手,脱下鞋,撩开微玉的被褥,合衣躺进去,张开臂膀将微玉紧紧揽入自己的怀中。 窗外,清风悠悠,拂落一树春色,夜莺轻啼,婉转悠长。 再过两日便是登基大典,纪廷先是同大臣商议了这几日的奏折,有大臣提及秦王,秦王当日被他逃脱,如今一再追寻,发现他往南方逃了。 纪廷让他们务必将他捉拿,又交代了另外一些事,这才同礼官见面。 因着登基大典冗长繁复,礼官教习起来亦是细致入微,纪廷正跟着礼官练习步伐礼仪,却听得门外有小太监气喘吁吁道:“陛下,安宜公主醒了!” 纪廷听得一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你听到我的话了,对吗,知道我要登基了,要来看我的登基大典对吗? 如此想着,也不管皇帝该有的威仪了,提着繁复的衣裳,边跑边对殿中道:“快,梓潼,随我去见微玉,她见到你定会开心的。” 勤政殿内,闻声疾步走出个高瘦女子,沉沉稳稳答了声:“是。” 迎着春光细细看去,正是那日被囚禁在秦王小院的梓潼。 李毓坐在微玉床边,眉眼里全是一派温和模样,看着床榻上眼神仍有些迷离的微玉微微一笑,温声道:“你这一觉便是小半月,如今可是睡好了?” 头仍是有些闷闷,微玉想要拿手揉了揉头,却发现手臂软软无力。李毓见状微微一笑,伸手在微玉头上轻轻按摩起来:“你睡了这样长时间,手脚无力也是正常的,回头慢慢锻炼,会如常的。” 微玉轻轻点头,张开口方要说话,肚子却先一步叫了,她有些讪讪,脸越发红了。 李毓又是一笑,松开为她按摩的手,盛了碗粥吹温了舀给微玉来喝,微玉靠在床栏上也不推辞,慢慢将清粥咽下,这才道:“这粥清清甜甜,煞是不错。” 李毓微微一笑,又是温声道:“你如今方醒,也只能吃些清淡的,等过些日子了再叫御膳房微玉做些好吃的。”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不由停下吃粥,看向他:“我昏睡这几日可是发生了大变故?” 李毓点点头,又是为微玉舀了一勺粥:“来,边吃边听我说。” 见微玉点头吃粥,李毓这才又继续简单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微玉听,微玉听着欣慰一笑,到底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李毓见她胃口好将粥吃完,这才又道:“殿下,我要走了……” 微玉听他这般说却是惊愕地看向他:“我如今方醒,你就要走?你要去哪儿?” 李毓却是淡淡一笑,定定地看着微玉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纪廷没将你放在心上,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这几日纪廷的一举一动李毓看在眼中,心头思虑也越发多起来,当初他对微玉说要带她走,是因为微玉受尽折磨,却得不到纪廷的爱,可如今,爱着的两人却是相互爱着,他也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微玉能得到自己所爱之人的爱,他为她祝福,可却没有一颗能大度到看两人幸福的心,是时候离开了。 微玉听得李毓这般讲却是微微有些发愣,他是说纪廷是爱她的……微玉不由再去看李毓,却并未在他眼中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微玉自然知道,李毓不是一个随意同她开玩笑的人,更何况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在她已经打算死心之后,却同她说,纪廷其实是爱着她的…… 而这话,是从李毓,这个她知道对她有情有义之人的口中说出的,微玉看着李毓脸上勉强的笑意有些心疼:“李毓……别走……” 李毓却是摇摇头:“你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那时候的你身心疲惫,想要断绝情爱温柔。可是,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纪廷是埋在你心中的那枚种子,任凭风吹雨打都抹不去的。” 微玉摇摇头,李毓却是笑了笑继续道:“那见纪廷危险,毫不犹豫为他挡剑,这便是你的心意,你心里有他。” 微玉仍旧是摇头,对着李毓认真道:“如果那日是你,我也会为你挡剑,你对我而言,也是不可磨灭的重要。” 李毓听得这话猛然抬头,微玉却是微笑着看他,轻轻点头:“对,你没听错,的确如此。” 殿外。 纪廷却是浑身僵直,立在这朗朗晴空之下,却仍如雷击,一颗好不容易温软下来的心被劈得支离破碎。 梓潼脸色不好,轻轻唤了声:“陛下。” 纪廷却是猛然回神,神色陡然铁青,浑身戾气丛生。他深深看了眼亲密交谈的两人,一双拳头被捏得“咯吱”作响,却到底没有进去。 一转身,阴阴冷冷离开延福宫,不留一丝眷恋。 梓潼犹豫地回看一眼殿内的两人,终是叹了口气,跟着纪廷离开。 勤政殿。 清溪轻轻走进殿内,纪廷没看她,只专注地批改着奏章。 清溪不敢打扰,只静默地立在一旁,待到腿隐隐有些酸痛了,纪廷才悠悠放下手中蘸着朱砂的笔,淡淡道:“微玉醒了,你去看了吗?” 清溪却是摇摇头。 纪廷见她摇头,不由道:“怎么,是不知道她醒了?” 清溪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依旧轻轻摇了摇头,道:“知道她醒了就足够了,我若是去了,叫她看着心里难过,又是何必呢……” 纪廷听得这话忽地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清溪,朕决定了,立你为后。” 第63章发落 清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头看向纪廷,纪廷却是朝她轻轻点头:“这是朕给你的承诺,如今向你兑现。” 清溪却是闷闷地说不出话,承诺……可你的心却已经不在这里……这些日子纪廷对微玉的态度她亦是看在眼中,如今他却说要立她为后…… 纪廷见她如此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垂头批改奏章。 清溪张张嘴,终是将心中疑问说出:“那殿下呢?她又是什么呢?” 纪廷仍是埋头批改奏章,好似没听到清溪的话,心头却已然翻起巨浪,惊涛拍岸,一下一下击痛他的自尊。他对她的付出,她竟是全也看不见。 微玉对着李毓说换做是你我也会救的画面又一次在纪廷脑中出现,他忽地气闷地一拍桌子,满桌子的奏折都被拍得抖了抖,纪廷忽地皱了眉道:“将她打入辛者库,做一辈子洗衣奴。” 清溪不料前些日子还对微玉悉心照料的纪廷竟说出这样的话,不由道:“陛下,殿下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叫您不顺心?” 纪廷听她这般说,又是一阵烦闷,蹙了眉道:“没错事,朕想这样做还不行?” 纪廷一向对清溪宽厚,今日这般却是叫她有些害怕,不由低垂了头道:“还请陛下三思。” 纪廷却是罢罢手,道:“你下去吧!” 清溪心头仍是不放心,但见着纪廷不愿再多少,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 清溪告退你离去,纪廷幽幽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微微侧头朝延福宫的方向看去,久久不说话。 一旁候着的梓潼轻声道:“陛下,也许和云县主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纪廷却是看着窗外的宫墙,静默良久,久到梓潼以为他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忽地,他却转头看向梓潼,道:“你也觉得我是脑热才这样说的?” 这话梓潼哪里敢接,纪廷却是自问自答地道:“我喜欢她……可一个帝王却不能有爱,而我更不能独恋她一人。若是将她放在身边看着心痛,倒不如丢去辛者库……” 梓潼见他如此说,这才问道:“陛下若是这样想,何不让殿下出宫?” 纪廷却是低低垂了头:“我不舍得,若是封了妃她就真的一辈子留在这齐宫里了,可若是将她放进辛者库,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也许时间久了,我忘了对她的爱,也就会将她放出宫了……” 梓潼听得他这般说,心下暗叹一口气,到底是有缘无分,一个爱在他未爱之时,一个却爱在她死心之后。 两日后,纪廷登基,万众跪拜山呼万岁之时,他立于万人之上,看了眼静默地跪在人群中的微玉,忍住心头生痛,良久,却是露出个淡然的笑。 不论如何,你醒了,来看我登基,这就够了…… 登基大典结束,一个时辰后,勤政殿传出圣旨,立和云县主为后,贬安宜公主入辛者库。 此旨一下,朝野哗然一片,微玉却仍旧是一脸淡然地接过发落的圣旨。 京海有些心疼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微玉,微玉却是微微一笑:“奴婢接旨。” 待京海离开,微玉静静地看着手上圣旨,心却是莫名地一痛。轻轻拿手捂住心口,她微微咬唇,明明不爱了,为什么还是会痛…… 被发落辛者库的人照理说都是犯过事的,卷着个小包袱,被小太监领着孤零零就来了。 可微玉却是被京海送来的,临到时,京海还特意招呼了辛者库的管事嬷嬷一定好生照看着不能苛待了。其实这话纪廷交代京海送微玉时没说出来,但京海却能听出其中意味。 且这位公主早前才给皇帝挡了一剑,皇帝心里珍惜着,却因着别的事不待见。但这个不待见不好说,兴许转头就给散了去,等想着公主的好了,指不定又叫人带了回去。 辛者库管事嬷嬷三十出头,这个年纪还能好好儿留在宫里的,都是人精,便年轻时不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不成精倒是个怪了。听着京海这么一说,立马也就想到其中道道,自然不敢怠慢了去,顶这个笑脸将微玉迎了进去。 因着京海的提点,管事嬷嬷特意差人收拾了间空屋子给微玉一个住下,微玉因着身子没恢复,和人大通铺挤着也不是个事,也就没拒绝。 微玉这边没觉着什么,管事嬷嬷的特殊待遇却叫有心人红了眼。一番尖酸挑拨之下,微玉也就此被人排挤在外了。 这日初来,管事嬷嬷看着她身上有伤,倒是叫她好好歇着,她也闲着无事,从行李里找了本书临窗迎着光看了起来。 窗下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个宫女,穿着一身浆洗得没了颜色的宫装,对着窗口里就是“呸”一声:“我们这做起事来累死累活到了夜里也不得休息,有人却在这里看书。” 微玉听出她话中的嫉恨,却也是不理会,笑了笑,淡淡道:“凡事得听个安排,不按着章程反倒坏了事儿,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说得不好辩驳,辩驳了便是怪管事嬷嬷吩咐事儿不得体,叫嬷嬷听了还不得剥她一层皮,管事嬷嬷年纪虽不大,手段却厉害,辛者库一众人都是很怵她的;可不辩驳吧,又像是怕了她一般,落了下乘去。 这宫女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又道:“你且瞧着吧,你往后日子可不会好过。” 微玉这会儿倒是把手里的书放下来,看了看这临窗下的宫女。这宫女长得倒是清清秀秀,但一头头发却是稀稀拉拉的黄,还插着根细细的银簪。年纪看着倒是不大,因着方才的一番话,脸色已经有些气得发红,胸前还不太平地上下起伏着。再看她眼睛,里头却是亮堂堂的,没有一丁点算计的味道。 微玉又是微微一笑,道:“你叫什么?” 小宫女听她这样问,闷闷不说话,一番对话下来,她心里也还是有了些计较,虽是她发难在前,屋内人却是不疾不徐将主动权握在了手里。不,甚至可以说,屋内人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问一答见倒像是在话家常。 微玉见她不答话,轻轻将手中的书又拿在了手中,不看小宫女,轻轻道:“有些话听听就罢了,别往心里去,太往心里去了,反倒给人做了嫁衣裳。” 小宫女听得一愣,转念一想确实是被人怂恿来的,再看微玉时目光已然不是那样抗拒,却还是有些讪讪,埋着头自顾自走了,方走两步却又停下来,道:“我叫金子。” 微玉微微一笑,也算是不打不相交了,轻轻抬起头,却已然不见了金子的踪影,眼瞧着生着闷气,怕是去要泄一泄了。 许是因着白日里金子一折腾,直到了夜里也没人来打搅微玉。 窗外的夜色甚好,见众人都歇下了,微玉才在门外点了小炉子煎起药来。被纪廷打发来辛者库的旨意方下,李毓便蹙眉叫她跟他走,可她又怎么能跟着走呢…… 也是知道微玉不会答应,又担心她身子未愈于伤势不利,便趁着她还没动身便准备了好些药叫她带上。他一番心意,再看看自己如今羸弱的身子骨,微玉也就带着来了。 这几日春光都好,齐宫里哪哪儿都是花红叶绿,微玉端了个小杌子在门口,拿着把小扇子边看顾着火候,边打量着院子里的一树石榴,石榴开花了,一丛丛的红色,给这凄清的辛者库平添了些许生气。 小炉上,药罐子里悠悠热气由着缝钻出来,呼啦啦冒着白气,苦涩的药味跟着散进院子里,将石榴的花香压了一头。 正扇着,微玉却听得院子里有沉沉的脚步声,听着不像是姑娘们的声音,微玉微微一愣,这大半夜的哪来的人?如此想着,不由打眼去看,却是李毓。 影影绰绰的月色下,他一袭月白衣裳,莹润的光泽映着他喝不好,否则便是活再多,也不会个个面黄肌瘦了。 李毓其实也明白,但听着她这么说,再看她模样,心里却也还是好受许多。当初他拧不过宁王的身份,如今更是没办法抵抗北齐的皇帝陛下,他只是懊恼,恨自己没能将她看护好,叫她受了那样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 微玉见他不说话,微微一笑,淡然的笑容映衬在白白的月光里静谧贝匣子吧,想要什么都能从里头掏出来。这杏仁糖放在里头也不怕化了。” 李毓跟着笑了笑:“吃吧,过过口,知道你喜欢。” 微玉接过,将糖含在口中,不由淡淡的笑了,甜中带着微微的苦,真是如今心头的滋味了…… 这日白天,葱儿因着微玉的事儿和金子大吵一架,心里憋着气,到了夜里床上躺着跟在锅里煎一样,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 看着塌塌里睡得死沉的金子,葱儿恨不得一伸手一用劲把她脖子掐断了去,真是个傻子。 又是翻来覆去半晌,终于烦躁地披了件衣裳起了身。 方出得门去,透着黑黢黢的夜色隐隐看见了两个人影站在微玉房前。人影一高一低,高的倒像是个男子,两人说了会儿话,男子忽地朝墙边走,一翻身便出去了。 她看得惊奇,却又有些兴奋,正愁没地儿撒气呢,就有人被她抓了把柄,不过不急,收拾人这样的活不用她来,她呀,等着看戏就好了。 勤政殿。 丑时刚过,纪廷的奏折方才批完。这些日子政务的确是多,没法子,连轴转,叫他一直没能休息。 到这会儿脑袋也是有些昏沉沉,方放下朱砂笔,便径直往延福宫那头走,梓潼跟在他身后不做声,心里却是明白他那去哪儿。 京海在前头为他打灯笼,三个人临到了延福宫门口,纪廷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由着惨白的月光一照,延福宫朱红的门匾上也带上了点儿凄清意味。纪廷看着紧紧合上的宫门,一颗心突地沉了沉,她明明已经不再里头了啊…… 身边的两人不说话,纪廷静默着立了半晌,总算是回了身,朝着勤政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沉了嗓音道:“辛者库在哪方?” 京海提着灯笼躬了躬腰,回道:“在东北角。” 纪廷听着又是静默片刻,忽地转了身,朝西北角远远看去,长长的宫道里,灯火憧憧,幽幽暗暗,看不清何时才是天明。 小可爱们,来点评价吧 第64章积怨 管事嬷嬷对微玉特殊对待葱儿心里本就不畅快,加上金子因着微玉跟她一通吵她就更不待见微玉了。这日见着管事嬷嬷依旧不给微玉安排活儿,心里便生了怨怼。 从微玉窗下走过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恨意,微玉正在看书,低着头都能感觉到一股怨气袭来。抬了头却是见着个对她弯唇微笑的宫女,微玉回以一笑,心下却是有些无奈。 到底还是招怨恨,若都是如昨日金子那样的倒也还好些,最头疼的就是这样的笑面虎,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即明白葱儿是个什么人,微玉也不管和她多说什么,葱儿却是站在窗下同她笑:“我听着昨天有人来你这儿叫嚣一通,你也别生气,她们是眼红你。” 喽,上来第一句话便是别有用心。微玉不想理她,但人都已经说话了,也不好不理,只笑笑道:“眼红倒也正常,我现下病着,嬷嬷看顾我,等病好了,我跟你们也是一样。” 葱儿听着又是“哎呀”叫了一声:“你病着呀,什么病,可要紧?” 听着是关心人,话里却是在打听她,微玉不再看她,低头翻了页书,轻轻道:“姑娘是手头得了闲休息一会儿吧,莫走开久了叫嬷嬷见着了。” 葱儿听她这般说,眼里已然是不爽利了,却还是笑了笑:“你说的是,我得走了,你好些养病。” 见她走了,微玉这才将书放了下来,廊庑里,葱儿高挑的背影落在微玉眼中,却是叫她微微眯了眼。 昨日李毓离开,她弯了腰去收拾残局,一抬头,却是见着个高挑的身影躲在墙后往她这儿偷偷瞧,今日打量着不高不矮,正是这宫女的体量。 葱儿在微玉这儿吃了瘪,心里不痛快地紧,方进了前院,便被管事嬷嬷抓个正着,管事嬷嬷一手一抄,拧着她的耳朵道:“偷懒是吧!” 边说着,边挥着另一只拿洗衣棒槌的手要打人,一棒槌下去,葱儿跳着脚惊呼痛,管事嬷嬷却没有歇着的意思,正要继续再打,葱儿却“哎呀呀”地叫着:“嬷嬷,嬷嬷,你别打,我有要紧的事同你说!” 管事嬷嬷却不管她,继续挥着棒槌打人,葱儿被打得连声尖叫,见着金子在一旁看她出丑,心里恨恨,却是对着管事嬷嬷又道:“是关于那个微玉的事,您不想听听?” 管事嬷嬷一听,果然停了手,京海这样交代的人大抵是大有来头,马虎不得。她也打听了些消息,说是登基大典后陛下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升,一道是降。 想必这个微玉就是陛下降的那位,也不知是为的什么降的,若是天大的罪那就是直接拉到菜市口问斩了,可若是小事儿,也用不着丢儿辛者库啊,再来,既是发落到了辛者库,又叫人看顾着身子骨不能出了差池,倒像是来辛者库养病的了。她想破脑袋,的确是想不出这位爷的圣意来,如今葱儿说起这当儿事,倒不如听听看。 葱儿见管事嬷嬷停了手,心里的小算盘也开始“砰砰”打起来,她将管事嬷嬷拉到一边,见没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嬷嬷我之前没同您说也是怕的,但今日一想,这事您知道了总比我有成算些,再者了,有您撑腰我还怕什么呢?” 这话管事嬷嬷听着受用,点点头,道:“你个丫头片子也甭卖关子了,快说吧!” 葱儿也怕管事嬷嬷不耐烦又挥了棒槌来打她,急急道:“好嘞好嘞,这就同您说。” 说着,她又看了眼四下,偷偷摸摸道:“我昨日晚上睡不着,都说春风利觉嘛,我就想着去外头吹吹春风,早点吹来瞌睡虫,哪成想竟是撞见了大事。” 管事嬷嬷见她又卖关子脸色有些阴沉下来,葱儿吓了一跳,赶紧道:“您是不知道,我见着那个微玉在私会男人!” 这话一出,管事嬷嬷也跟着吓了一跳,私会男人,这要被人知道了还得了,她狠狠盯着葱儿看了看道:“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葱儿却是咬咬牙道:“我哪儿能乱说啊!” 管事嬷嬷听着心里却是忐忑,要说这私会男子,也是不可能啊,宫里除了陛下一个男子,还能有别的?莫不是陛下吧……管事嬷嬷这样想着,心里又是一惊,连忙问道:“你昨日可叫他们见着了?” 葱儿摇摇头:“那哪儿能啊,要是被瞧见了,您今日指不定就见不着我了。” 管事嬷嬷只将葱儿前半句听了去,后面的话却是再没心思听了,心里滴溜溜地划算着。要说是陛下,不是没有可能,可若不是陛下,放任着不管叫人发现了,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想来,管事嬷嬷心里也有了成见。 连着几日,管事嬷嬷都不敢睡觉,隔着墙听微玉的墙角,却是连这几日没见到一丝动静,倒是每日顶着个黑眼圈见人,本来倒还不觉得什么,这日被金子指着她的眼睛道:“嬷嬷您昨日跟人打架了么?眼睛怎的被打青了?您同我说是谁,我跟你打回去!” 管事嬷嬷觑她一眼道:“我可谢谢你这份心意嘞!”口上这样说过去,心里却是憋闷的慌,看着葱儿的眼神也越发凌厉起来。 葱儿被看得冷不丁打了个冷颤,埋着脑袋不敢说话。一旁身子稍稍好些了的微玉跟着众人在帮忙,见管事嬷嬷这般,亦是问道:“嬷嬷可是没睡好?” 被别人问还好,可管事嬷嬷被她这么一问,人就有些心虚,道:“对,对,就是睡不好。” 微玉听着微微一笑,轻轻道:“嬷嬷若是睡不好,我这儿有些安神助眠的药,回头给您拿点去试试。” 管事嬷嬷又是点点头,再看向葱儿时,已经是不爽快到极致。 趁着众人干活,管事嬷嬷朝葱儿招招手,葱儿吓得不轻,却还是不得不跟着走。方走到转角,管事嬷嬷便是一个耳刮子打下去,斥道:“你是长得什么眼睛!” 齐宫里有规矩,打罚宫女是决计不能动脸的,只有打下等腌臜的太监们才兴这样,葱儿的脸被打得生痛,心里委屈极了,嘴上却又不敢说别的,只得道:“奴婢哪敢看错呀,就是给奴婢十双眼睛换着看,那也是个爷们呀!” 管事嬷嬷却是下了心不愿意再管这档子破事,瞪着葱儿道:“平日里你耍些小心思也就罢了,这回我对着她好点了,你就这样子耍我,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葱儿听她这样说,心惊胆战,然而这会儿却是什么都不能再说了,管事嬷嬷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白搭,反倒更容易发怒。 她只压低了脑袋,咬着牙,满肚子的恨憋在心里,就等着找机会回敬了。 临到夜里,管事嬷嬷找了个由头给葱儿罚了板著,这一通罚下来,葱儿简直站不起身,躺在塌塌里咬着牙发狠。 金子见着了觉得好笑,葱儿爹呀娘呀的就骂了起来,金子听得恨恨,绞尽脑汁却是搜罗不出那样腌臜的话,跺跺脚,骂道:“你这腌臜鬼!” 葱儿在金子这儿总算出了口气,扬眉吐气一样得意起来。 到了夜里,葱儿却是被腿上痛醒了,恍恍惚惚,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管事嬷嬷原本也是好不容易要睡个好觉,却没料这几日晚上熬着成了习惯,要睡却是睡不着了。 她正懊恼着听了葱儿的话,心下将她祖宗都拉出来骂了,屋外却听到了沉沉的脚步声。这下子,真就没了睡意,她悄悄起了身,贴着门听,果然,没听错。 但她却不敢贸然开门,听得那脚步越来越近,渐渐往微玉房间那头去了,她这才悄悄将门开了条隙缝。由着隙缝往外瞧去,发现葱儿也是开了条门缝在瞧微玉的房间。 她着眼再去看,微玉房门口果然是立着个男人,只是这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却叫人看不真切男人的脸。男人似乎有些迟疑,站在门口想要将门推开,却是伸出手又放下。 几番挣扎,只见他又伸出手要去推门,那边葱儿却是忍不住了,将自己的门推开,拖着发痛的腿走出门来。 男人仿佛也是听到动静,正要转身逃开,那边葱儿却是尖着嗓子道:“是你,上次就是你来的,对不对?” 男人听得这话却是一愣,继而冷着嗓子道:“还有哪个男人来过?” 葱儿却是将这问话听成了男人的嘲讽,她狠狠道:“果然是你,你可是将我害惨了,今天非叫你们这对狗男女吃不了兜着走!” 葱儿张了嘴,正要嚷嚷出来,那男人动作却更快,一把将葱儿抵在门上,死死按住她的口鼻。 管事嬷嬷看得一惊,跟着推了门出来,接着便听到冷凝的声音从男人嘴里传出:“本不想将你揪出来,可你非要自作聪明,既如此,那该付出多嘴多舌的代价!” 管事嬷嬷听得这话心头一惊,眼看着男人要动手了,呵斥一声:“住手!” 男人回头,稍稍松手却被葱儿抓了间隙就是一口咬下去,男人闷哼一声,葱儿还要再挣扎,却见管事嬷嬷惊恐地看着男人。 明明是和煦的春夜,葱儿却在管事嬷嬷的头上看到了汗水,葱儿有些惊奇,见管事嬷嬷张张嘴要说什么,那男人一挥手,管事嬷嬷却是一句也没说,将话全咽进了喉咙里。 葱儿不由再次看向抵着她的男人,却发现这男人长得煞是好看,一身青衣穿在他身上颇为郎俊的摸样。她有些不甘心,怎么好的都叫这个微玉给占了! 忽地,墙外传来一声轻轻呼喊,男人偏过头冷眼看了眼管事嬷嬷,又看了眼微玉的房间,道:“今夜的事一个字不许说。”说着又看向葱儿,“你叫她安分些,晚些再处置。” 管事嬷嬷答是,见着那男人跳墙走了,这才浑身没了气力,靠着墙险些摔了下来。 葱儿不由问管事嬷嬷:“他是什么人啊?” 管事嬷嬷却是余悸未消地对着葱儿道:“这回,我算是救不了你了……” 第65章知道 梓潼站在宫墙夹道里,头顶上月亮影影绰绰,一只夜鸦“呱呱”地叫着扑腾过院墙。梓潼跟着声音一抬头,一道人影打墙头翻过,正巧遮住了夜鸦,不一会儿,人影从墙头跳下,没了遮挡由着稀稀疏疏的月光一照,纪廷的脸便漏了出来。 纪廷拍了拍袍子,宫墙上擦下的红粉末扑扑散到暗沉的月色里,梓潼知道他是练家子不担心翻个墙能伤着他,倒是担心袍子上的污渍脏了他的手,赶紧拿了帕子给他擦手。 纪廷接过,正擦着,梓潼却是看着他的手一惊,上头好大一道牙印子,看样子简直要沁出血水。不知道方才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她不由小心问道:“您手这是怎么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纪廷心里恼火极了,今日好不容易偷偷来看微玉,没见着还叫人咬了一口,最让他心烦的是那个小宫女的话,她说有男人来过微玉这边……除了李毓,纪廷想不出这男人会是谁,再想着微玉那日在病榻上对李毓说的话,他的心像被了一样,深深发痛。 梓潼见他不说话,隐隐拿余光又看了眼纪廷手上的牙印,不再说话。 那边,纪廷朝着前头走了两步,道:“我瞧她在这里过得不太平,被人嫉恨上了,看来京海一个人的招呼还不够,你也照看着些吧……” 梓潼听着点点头应下,心里却是叹了口气。还说着隔得远了就能慢慢淡忘了去,如今反倒越是挠心挠肝的想念,瞧,不但翻墙夜探,还觉得一个人照看不放心,让她也来看顾着。 纪廷却是不理会梓潼心里怎么想,握着拳,一个人默默地往前头去了。 纪廷一走,葱儿听着管事嬷嬷的话,瞬间变腿,紧着嗓子问道:“嬷嬷,那人是谁啊,我还不想死啊……” 管事嬷嬷被吓得这会儿还扶着墙,同情地看了眼葱儿,却是不敢说什么。 那位是谁?自然是当今的万岁爷了!先帝爷因着对陛下的看重,陛下还是宁王时便常在宫里走动,她一个辛者库管事嬷嬷有幸见着当年的陛下,还是因为他身负皇命前来太监他但捉拿个胆大包天谋害小皇子的太监。 太监被抓走了,她却是瞧见了陛下一张郎俊的脸,真是叫人一眼看了就要动心。可后来的听闻却是叫她心惊胆战,说是那太监抵死不肯承认,他严刑逼供,太监最后还是承认了,只是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人样,被人抬着直接就扔去了宫外的乱葬岗喂孤魂野鬼。 今日他可是言明了要收拾葱儿,更何况葱儿不但撞破了他的事儿,还将他咬伤…… 当然,葱儿也不是什么值当她去豁了命去救的人,主子让她死,那就死呗,还能怎么着。 那边,葱儿见她一脸惊恐不说话,心里越发忐忑起来,还要再问个所以出来,管事嬷嬷却是脚底一溜烟,跑了个没踪影。 只留下葱儿一个人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独自害怕。 几人的举动,微玉在房间里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春夜到底有些寒凉,她身子没好全,也没个人好好照料她,胸前的伤口隐隐有些发疼,躺在就是睡不好。翻来覆去一会儿,就听到有动静。 纪廷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然而事到如今她的心里也的确是不想再去面对他。 春夜的风从窗间罅隙透进屋内,能听到清风吹动窗纸的沙沙声。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纪廷了,他护佑,他怜惜的分明是清溪;他厌恶,他记恨的分明是她……不然如今待嫁为后的也不会是清溪,而被贬辛者库的也不会是她。 可是,既然厌恶她,记恨她,又为什么在将她贬入辛者库后又将她好生将养着,又为什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看她…… 其实,微玉心头有些猜想,想着也许纪廷对她有了改观,可这样的改观……轻轻地微玉靠坐着撑起了身,透着朦胧的窗纸,看着朦胧的月亮,她的心头有些酸,也有些凉,纪廷,可这样的改观,我已经不想再去念想。 如果爱会让人心这样痛苦折磨,不如向前一步,离开这荆棘丛生之地。 战战兢兢,葱儿压根没敢合眼。等到第二天金子醒来笑话葱儿黑眼圈,葱儿竟是破天荒地没搭理。金子正觉得古怪,葱儿已然不管不顾,趿着鞋就出了门。 葱儿想了,自己一人在宫中孤独无依,怕被人欺负了去,成日里用尽心思算计,如今却还是栽了跟头,还是个顶大的跟头。 她还年轻,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了辛者库去。不是有人说嘛,如今待嫁入宫的皇后便是因罪充入楚宫的苦出身吗?她想,她没有皇后这样的好命数,若是能够出了辛者库嫁个侍卫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不能死,她在心里拼命地跟自己说,到了天明就去找嬷嬷求情,便是她救不了,总能比自己有法子些。 如此想着葱儿一刻不敢耽误,失神落魄地便往管事嬷嬷房中去了。管事嬷嬷正在洗漱,回想起昨日经历,心都还在发狠地跳,得亏自己当时按住了性子,有葱儿冲上去,不然冲撞陛下的就该是她自己了。 水打湿脸,管事嬷嬷闭着眼睛正要拿盆架上放着的擦脸巾,房门猛地被撞开,管事嬷嬷心头惊跳一下,莫不是陛下改主意连她也要问罪,赶紧睁开眼,却是蒙头垢面的葱儿正火急火燎站在她跟前。 管事嬷嬷暗自松了口气,还没擦掉的洗脸水落进眼里有些辣眼睛,她伸手拿擦脸巾,葱儿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赶紧将擦脸巾递给了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将脸擦干,狠狠睇了眼葱儿:“连门也不敲,是要把我吓过去啊!” 葱儿连忙摇头说不敢,管事嬷嬷这才又从上到下将葱儿打量一遍,轻蹙了眉头,道:“头不梳脸不洗,连鞋都不穿好,这就是我往日里教给你的规矩?” 话虽这样说着,管事嬷嬷心里却是有数的,这丫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没了主意,这会儿来,八成还是来求她帮忙。她哪里敢帮她,看着葱儿要回她话,在她还没回话之前便将她的话堵了回去:“别给自己找由头,赶紧的,回去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出门!” 葱儿也不傻,见管事嬷嬷如此,已然明白了管事嬷嬷的意思,但她还是不死心,不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想死。 管事嬷嬷已然梳洗好,走到妆台前拧开盒雪花膏擦脸,见葱儿还是不肯走,又道:“你是还要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说到这里,管事嬷嬷眉头一蹙人跟着就要往门外走,葱儿却是慌了神,腿径直跪下,伸手就是将管事嬷嬷的衣角一拽,管事嬷嬷被她这般猛然一拽险些一个踉跄跌倒门外,不由回头怒目而视。 葱儿脸上却已然挂上了两行惊恐无助的眼泪,管事嬷嬷见她如此,心头也是跟着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的亏了她,如此想着,她伸手将葱儿扶了起来:“这次你招惹的祸端太大,我的确是帮不了你,但是有一个人却能帮。” 葱儿一听这话,直到有了指望,眼中猛然就迸射出两道光辉来,又伸手将管事嬷嬷的手紧紧握着:“您快说,那人是谁?” 管事嬷嬷却是有些迟疑,昨日陛下临走时还说过不要让微玉知道他来过这儿,如今说了,岂不是就叫微玉知道了? 但看着眼前人,她心头确有是隐隐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这里,她轻轻咳嗽两声,看着四下无人,这才道:“你也是个傻的,不想想那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葱儿一听,陡然松开管事嬷嬷的手,伸手将自己的脑门狠狠拍了下,也真是傻,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她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这人悄悄找的人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嘛…… 看着昨晚那人对微玉小心翼翼的态度,这事儿若是微玉肯帮忙,八成就没问题了。 如此想着,葱儿即刻便有了主意,死气沉沉的脸上也总算有了荣光,见管事嬷嬷无奈地看着她,又是一个俯身,跪了下去,道:“多谢嬷嬷提点,若葱儿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谨记嬷嬷大恩。” 管事嬷嬷又是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心头仍旧是叹了口气,微玉愿不愿意帮忙还两说,如今说这话也是早了,但她也不想将葱儿的希望给灭了,只点点头道:“起来吧,我也只能跟你这样说了,后面的事还是得靠你自己。” 葱儿认真地跟着点头,见管事嬷嬷要出门,赶紧让了道,又看了看自己摸样,不由有些讪讪:“嬷嬷,我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你别见怪。” 管事嬷嬷却是一笑道:“你平日里得罪的还少吗,见我怪你过没?” 葱儿听着又是一笑,呵呵笑了一声,道:“还是您大人有大量。”闭上嘴却咬咬牙,前几日被她打的伤还疼着呢,谁又能忘了去。 第66章求救 微玉在辛者库这些日子倒也是舒心顺遂,虽说辛者库是干粗重活的地儿,但因着纪廷明里暗里的照顾,微玉一应用度上也没能短什么。 渐渐地,身上的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人在辛者库也很有些日子过去,纪廷虽有悄悄来看她,但也似乎并没有让她再回去的意思。 而那日纪廷夜探微玉的事,微玉虽心下了然,却不愿意去想。若一直像如今这般,安安逸逸的,倒也还是不错的。这样想着,还真就生了安定下来的心思,见着宫女们忙碌,她也趁着去帮帮忙,没几日,也跟着众人熟稔起来。 这会儿,微玉正提着一篮衣裳往金子边上走,金子眼见着满满一篓的衣裳,不禁哀叫连天,微玉却是笑了笑,指着旁人衣篓里堆得天高的衣裳道:“叫你偷懒,管事嬷嬷不在,我来监督你。” 金子又是龇牙咧嘴朝微玉叫了声,见着朝两人走来的葱儿,忽地闭上嘴,拿目光打量葱儿。今日一早金子就觉得葱儿不对劲,趿着双鞋就往外袍,简直跟中邪了一样,这会儿葱儿算是收拾妥当,但看着神色仍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金子见着,觑了葱儿一眼,道:“葱儿你今儿是被霜打了?” 葱儿瞪了金子一眼,正要还嘴回去,但见着帮金子提衣裳的微玉,忽地又将满肚子的狠话憋了回去,生硬地扯出一抹笑道:“瞧瞧,你总爱逗我玩儿,这春暖花开的日子,哪儿能有霜啊!” 金子听着这话,忍不住往院子外头看了看,虽没能看着,倒也还是闻到了花香。但嘴上仍旧不肯认输,还要再讲却被往这边前来的管事嬷嬷打断:“怎么,活都干完了?我跟你们说,别想偷懒,活是干不完的。” 被这么一说,金子倒是更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拖着洗衣棒开始一下一下洗衣裳了。 这模样,管事嬷嬷看得甚是舒心,然而再看看金子身边的微玉和葱儿,她一颗心又慢慢悬起来。 微玉正专心地挑拣着衣篓里的衣裳,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两股目光,一道倒是平平常常,一道却是抱着急切地渴望。微玉不想去理会这两道目光,越发谨慎地挑起衣裳。 辛者库里劳作的都是奴才的奴才,齐宫里主子们的衣裳有浣衣局来打理,而辛者库洗的衣裳呢,是太监宫女们的。太监宫女们往日事多,一天劳作下来,也的确是没有了再来浆洗衣裳的时间,于是就有了辛者库这个为她们办事儿的地儿。 微玉静静地挑着衣篓里的衣裳,上头一看,却是在一件青袍子上看见了一道豁口,她不由将豁口提出来,交给金子看,金子却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嗨,没事儿,找根针,随意给它缝两针就成了。” 见金子这么说,管事嬷嬷也没反对,微玉这才起了身去取针线来缝衣裳。 方走几步便察觉有人跟着她走来,微玉虽没回头,也晓得是谁,不由又快了几步,想着拿了针线就出来。不料一踏进屋,房门便叫人堵住。 葱儿趁势一脚踏进门,转手就将门反锁起来。 看着这架势,微玉心头一惊,看向葱儿的眼神里不又多了几分锋利。 葱儿却是将微玉眼神自动忽略了去,上前一步,狠狠捉住微玉的手,忽地哀求道:“微玉,你救救我,救救我好吗?” 昨日夜里寂静,微玉早将几人举动听个一清二楚,见着葱儿今日一早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葱儿有事同她说,然而事关纪廷,她委实不想去插手。更何况,按照纪廷的性格,若是真想杀一人,何必还要等着过几日再动手。既然,纪廷并不是真的想要动手,那她又何必搀到这趟浑水里来。 微玉听得葱儿这般说,并不想回话,一抬脚,往边上靠了靠。葱儿见她如此却是慌了神,伸手就要拉微玉的裙角,微玉却是眉头微蹙,将裙角从葱儿手中带出:“我身在辛者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帮你,如何帮?” 葱儿听得微玉这般说,心头已然沉沉,脸上却还是一脸真诚的恳求:“如今也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救我,我真不知道谁还能救我。就是那个男人,那夜你说话的男人,他要杀我,你去求他放我一马,好吗?” 微玉听到这里,眉头已然深蹙,她来辛者库之后统共有两个男人找她,葱儿显然不是说的纪廷,那便是李毓了。那夜她的确是见着个人影躲在墙后,之后葱儿来试探她,她心下是怀疑过葱儿,如今看来定是她无疑了。 这些日子管事嬷嬷彻夜不眠盯着她,想必也是这个葱儿出的主意,如此想着,微玉朝葱儿微微一笑道:“我何曾在辛者库见过男人,葱儿,你可不要乱说。” 葱儿听她这样一说,瞬时就着了急:“微玉姐姐,这样的时候,你就别这样说了,我都看到了!” 微玉听到这里,却是陡然沉了眼色,对着葱儿冷冷看去:“你在偷窥我?” 葱儿定定看着微玉,微玉这时候反来质问她八成是打算好不来帮她了,她心头一空,瞬时没了气力一样,只觉得脑中满是绝望,绝望之后,满心满肝的怨怒却是将她浑身烧了个遍。 若不是这个微玉,她何曾会遇着这些个事儿,又哪里会有性命之忧,全是她害的,如今她却将事推个干净,没事人一样! 微玉却是不在乎葱儿心头的怨怼,撩开裙摆继续往门外走,葱儿也不再阻拦,由着微玉拿了针线推门出去。 院子里正好,微玉端了个小杌子在洗衣池旁坐下,一针一线缝起衣裳,不一会儿,便将开的缝给缝合起来,竟是连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金子看得稀奇,盯着看了会儿,惊叹道:“微玉,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微玉微微笑了笑,对着金子温声道:“往日里闲来无事,就爱缝缝补补,时间久了,也就慢慢能够熟练了些。” 金子却是停下手里的活,将衣裳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笑嘻嘻道:“微玉,你这就谦逊了,这手艺,能比得上宫里的尚宫了。” “说得像是你看过尚宫娘娘们的手艺一样,”一旁瞅着宫女人们干活的管事嬷嬷斜觑了金子一眼,一边接过金子手上的衣裳,看了看缝起来的缝痕,微微笑了笑,道,“看着的确是不错的,缝在着破衣烂衫上头委屈了些,该是给主子……的手艺。” 微玉听得她这般说,不由微微一愣,管事嬷嬷这话说得稀疏平常,却有意向她提及主子这样的词,微玉不由看向管事嬷嬷,眼里却是多了一分探究的意味,管事嬷嬷这是在试探她? 她却是笑了笑,道:“嬷嬷谬赞,我哪里当得起。” 管事嬷嬷这才又将手里的衣裳交还给微玉,随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沿着墙角往宫女塌塌处去了。 葱儿躲在墙后将几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看在眼里,牙都恨不得咬碎了,心里还恨恨着,却见着管事嬷嬷往她这方来了,赶紧让了个位置出来给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瞅了葱儿一眼,又往院子里看了看,见无人这才道:“你和微玉说得怎么样了?” 葱儿可怜巴巴地看着管事嬷嬷,做出一副泫然欲哭的模样道:“嬷嬷,我要完了,没了她帮忙,我还有活路吗?” 管事嬷嬷听她这样一说,再不敢继续管这档子事,咳嗽一声后,拿手摸了摸嗓子道:“春天一来花都开了,这花粉飘进喉咙里也是很难受啊,我先去喝口茶,咱们回头聊。” 葱儿听得她这样说,心头已然从绝望中升出报复的心思,对管事嬷嬷有恨,对微玉更是恨到骨子里。 见管事嬷嬷要走,她干脆把心一横,既然是要死了,那临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如此想着,她先是看了眼管事嬷嬷离开的背影,又是将头偏了偏,看向下安安逸逸绣着衣裳的微玉,既然都要对我铁石心肠不管不问,那就看看,谁更狠,谁比谁死的早! 心思坐定,葱儿一改昨日的胆战心惊,瞅着院里一盘洗好盛放在一旁的衣裳,她脸上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朝着衣裳走了过去,端起托衣裳的盘子,道:“我瞧着这衣裳都洗好晾干了,不如先送去吧,正好我这会儿手上无事,早些做完,早些休息。” 太监住所都是肮脏邋遢宫女们避之不及,送衣裳的事通常都是个老实不说话闷头做事的宫女来做,今日葱儿倒是一反常态,一应宫人不由都看向她,她却是不在乎地往外走。 金子看着葱儿离开的背影一脸疑惑,将她出了辛者库,这才嘀咕一声道:“今日太阳太大,将她脑子烧坏了?” 微玉却是笑了笑,看向葱儿离开的方向蹙了眉,轻声道:“有些人长着七窍玲珑心,却将这七窍玲珑的心没用上正道,只怕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话说得金子有些听不懂,不由疑惑地看向微玉,微玉见她如此,不由又是笑了笑,道:“你这样也挺好……” 第67章下毒 黄昏中的勤政殿有光芒越过门楣投射在金砖之上,纪廷批改了会儿奏折找了个内侍问梓潼在哪儿,不一会儿梓潼便到了,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等着纪廷的话。 纪廷已经继续开始批改奏折,拿眼风瞥了眼底下站着的梓潼,边批改边道:“她今日如何?” 这个她不用纪廷明说梓潼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看看纪廷还隐隐有印痕的手,梓潼心下叹息,分明心里有着那人,却折磨着让自己不去看。末了,她看了眼边批改奏折边等着回复的纪廷,平平稳稳道:“安宜殿下人还好,昨日夜里有些睡不踏实,已经在饭菜里加了安神的食材。” 纪廷不说话,仍旧是专注地批改着奏折。梓潼知道,这就算完了,她正要退下,心头却是莫名的一慌,再看御座上的纪廷,他亦是抬起头看向齐宫的东北角,神色之中有一丝慌乱被强制压了下来。 夜幕四合,辛者库的黑暗比齐宫各处要来得更早,宫女们却还在忙活着手上的活计。有小宫女点了两盏灯笼在廊庑下为宫女们照明,宫女歇息处却是昏暗一片,葱儿趁着将暗未暗的天光摸进了管事嬷嬷的房间。 管事嬷嬷并不在屋内,葱儿颤抖着手将一个小纸包从衣袖里摸出来,心下犹如鼓擂。轻轻地,她颤动着双手揭开管事嬷嬷的茶壶,将小纸包捏出一个角慢慢将粉末抖入茶壶。每多做一个动作,葱儿神经便紧绷一分,突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葱儿吓得手又是一抖,将一包粉末抖进茶壶一大半。 她的心砰砰跳,小心翼翼地看向发出轻响的窗户,却是窗户没关好,被晚风一吹,撞在了窗栏上。见是如此,她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将粉末在茶壶里搅匀,心下却是疑虑,这边药放太多了,到时候微玉那边少了点,会不会药效也跟着弱点。 如此想着,葱儿也不敢再多停留,从屋里看着外头没人,有悄悄去了微玉房中。微玉还在为大伙帮着忙,倒是不太担心她陡然出现,但谨慎还是必要的。 葱儿开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药香,看见桌上的茶壶,葱儿二话不说走近,揭开茶壶边往外看便将药放进茶壶。 房门忽地“咯吱”一声被打开,葱儿手脚倒是快,瞬间将小纸包捏进衣袖。 微玉方一进门,见着房间里的葱儿不由有些惊异,末了看着葱儿脸上紧张的神色便多出了几分警惕之心,她冷冷地看了葱儿一眼道:“葱儿,你独自在我房间是做什么?” 葱儿脑子陡然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回答,但她也足够聪明,思维只是一瞬便找了回来,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微玉姐姐,我是真的怕死,因着那日那人的话,我一连好些时间都寝食难安,那虽拒绝了我,可我心底还是存着一分希望,所以今天在你房间等你,我想同你好好聊聊。” 微玉听着这话微微一笑,道:“你对我是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有些话说一遍就行,我不想说第二遍。” 葱儿却是不依不饶,径直坐在了桌前,拿出两个茶杯倒满,一手拿一杯,将右手的一杯递给微玉,微玉并不接看着杯中的茶水,道:“今日不论你说的什么,我的答案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着这话,葱儿却是不答,反倒是笑着对微玉道:“微玉,你不敢接杯子是怕我在里头下毒吗?” 这话说出来,微玉不由看了看葱儿,眯着眼道:“有心之人说有心之话,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葱儿听着这话脸色陡然变冷,在桌上磕了一下杯子,握着另一只杯子朝微玉逼近过来:“微玉,你不仁我不义,如今撕破脸我也是不怕了,总归是一死,要是也要拉你们垫背!” 葱儿虽是高挑纤瘦,却是长干粗活之人,有股子蛮劲在,微玉大病初愈,如今身子尚虚,自然是架不住葱儿来强。微玉见势头不对即刻转身要跑,却不料葱儿跑得比她快,丢了手上的杯子一下就将她手腕扣住。微玉见挣不脱,深深看了眼葱儿,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葱儿却是狞笑道:“我不管你是谁,方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你要是身份尊贵那更好,有个位高权重的人为我陪葬,我可是赚大了。” 微玉还要再劝说,葱儿却是不再愿意听,顺势在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强迫着塞在微玉口中,又拿衣物捆住微玉手脚,这才复又倒了杯茶水,慢慢靠近被捆住手脚倒在地上的微玉,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微玉挣扎,葱儿却是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将手绢取出。 被掐住下颚的微玉既合不上嘴又说不出话,手脚亦是使不上劲,慢慢地,有微凉的茶水被倒进了微玉的口中…… 管事嬷嬷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点了桌上的烛台,房间里这才幽幽暗暗亮了起来。忙了一整个下午都没喝一口水,她这会儿觉得口渴得厉害。 将将提着茶壶到了杯水,目光却是顺着烛火的光亮看见了茶壶上的白色细粉,管事嬷嬷直觉奇怪,却是没多想,端起杯子刚要喝下去,房门却忽地被人敲响。 她这才放下杯子去开门,金子神神秘秘站在门口,又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道:“嬷嬷,您觉不觉得葱儿最近神叨叨的,今天一下午都没看到她人,莫不是出事了,您给去找找?” 管事嬷嬷听着这话先是一惊,莫不是陛下私自叫人将葱儿带走了?但一低头,管事嬷嬷看见茶壶上异样的粉末,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慌张地叫了声:“走,快去微玉房间!” 边说着,不待金子作反应,管事嬷嬷人已经往微玉房间奔去。金子赶紧跟过去,却见管事嬷嬷拼命敲门,微玉房间中却是一星半点动静也没有。 金子先是不觉得什么,许是人不在,回头一想,微玉才同她告别说人有些乏了回房间歇息,这才意会出其中的不对劲。见门敲不开,她赶紧冲到窗边,拿着廊庑下的洗衣棒槌往纸窗户里一通,便见着坐在桌前的葱儿。 金子心头又是多了几分疑惑,大声对着房内问道:“葱儿,你怎么在微玉房间?” 葱儿却是不说话,脸无表情地自顾自为自己斟了杯茶水。那边还在敲门的管事嬷嬷听得金子的问话,却是心头一惊,赶紧跑到窗前,见着里头的葱儿不由怒从心生,到底还是经过事儿的人,还是忍住了愤怒,对着里头道:“葱儿,我敲门你做什么不答应?” 葱儿听得管事嬷嬷说话,这才陡然调转了头看向管事嬷嬷,皱着眉道:“你怎么还没死?” 这话一说出来,管事嬷嬷瞬时来了气,那莫名其妙的粉末果然是葱儿动的手脚,虽心知如此,却还是得强忍着,再由着窗户往里面一看,管事嬷嬷霎时面无血色。 微玉正躺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能看到嘴角的一抹鲜血,管事嬷嬷看着微玉这摸样,联想着微玉此人的非比寻常,如今在辛者库出了这样的事,她八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如此想着,竟是连腿肚子也开始发颤。 一旁的金子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有些没头没脑,对着里面又道:“葱儿,你做什么不理我,我方才还担心你不见了,叫嬷嬷找你,真是没良心!” 葱儿却还是不理她,端着手上的杯子轻轻摩挲两下,这动作倒是叫管事嬷嬷心生警觉,对着里头喝道:“你不是不想死吗?喝了可就真的没退路了!” 金子又是有些愣愣,但到底还是听出话里的非比寻常,正要问话,却被管事嬷嬷拦下,管事嬷嬷眼睛仍旧是一刻不离葱儿,话却是对着金子道:“你快去叫人到勤政殿报信,说辛者库出事了,再找个人来把门撞开。” 金子听着满头疑惑又要再问,管事嬷嬷又是低声道:“别问了,时间要紧,晚了微玉就没命了!” 金子听到这里,这才赶紧拔腿往外头跑。 管事嬷嬷看向葱儿的眼里简直要射出利箭,这个死丫头竟是要同归于尽!不帮她也的确是帮不上忙,可这个死丫头做出这等事,委实歹毒! 见葱儿还在摩挲杯壁,仿佛下不定决心,管事嬷嬷笑了笑道:“不是想我死吗?怎么我还没死,你就要死了?” 葱儿听着这话不由偏头看向管事嬷嬷,面无表情地道:“少你一个也没所谓,你这一把年纪了,早晚得死。” 这话听得管事嬷嬷更是来气,好容易稳住情绪,看了眼昏睡在地上的微玉,道:“我瞧着她可是没死透,你现在着急死了,万一她又被救活了,那你岂不是白死了?” 葱儿听着这话,手微微一抖,竟是将杯中茶水撒出一片,看了看窗外的管事嬷嬷,又疑虑地看了看地上的微玉,终究还是放下茶杯蹲身伸出手指在微玉脸前试了试微玉鼻息。 这一试叫她神情一凝,伸手就要往微玉口鼻上压,忽地,一声巨响自门前发出…… 第68章在乎 勤政殿里,掌灯的宫女开始将烛火一盏盏点燃,纪廷坐在龙案后蹙眉批改着奏章,心绪不宁,良久之后,终于停下笔抬手揉了揉鼻梁。 京海见着他似乎不太舒服,轻轻道:“陛下若是不舒服,小人叫宫女为您按按?” 纪廷却明白这不是揉揉就能好,他心头记挂的是齐宫东北角,微微抬头,他朝那方看了看,心头的不安更深了。 纪廷朝东北看了一眼便叫京海明白过来,他悄然退出去,走到门边招了个小内侍,方要吩咐叫他去看看辛者库的情况,却见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着往这边跑来。 京海看着不由有些蹙眉,斥道:“这是什么模样,是谁教你的规矩!” 小宫女听得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向前硬着头皮走了一步,终于还是没能抗住,趔趄一下扑倒在地上。 京海看得着小宫女这副模样,眉头蹙得更紧了,不耐烦地叫了个小内侍将宫女扶起身,转身正要回殿内,却听得方才扑倒的小宫女惊呼:“公公莫走,辛者库出事了!” 京海听得心头一惊,赶紧回了身,朝小宫女走进,道:“怎么回事儿,辛者库怎么了?” 小宫女已经被小内侍扶起身,只是一番奔波折腾,这会儿连气也喘不匀,好一会儿了才道:“是管事嬷嬷叫我来这儿找京海公公的,说是微玉有危险,快请太医!” 这话说出来,京海更是吓了一跳,这怕是出了大事,他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叫人去请太医,又叫这小宫女跟着一起进了勤政殿。 纪廷好容易收拾了情绪,终于静下心批改奏章。放平时京海哪里敢打搅,但这时候,他不得不在龙案前拉着那个报信的小宫女一起跪了下来。 两人动静不小,也算是惊动了纪廷。他不由有些不虞,抬起头看,看着跪在地上的京海却是瞬间察觉了不对劲,放下手中的笔,对着京海道:“什么事儿?” 京海哪里敢隐瞒,叫小宫女一五一十说了清楚,边听着,纪廷的脸色已然越来越难看,方听小宫女说完,便陡然起了身道:“摆驾辛者库。” 辛者库里,微玉房间的大门洞开,微玉被宫人抬榻,平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双目紧合。 门外,葱儿被管事嬷嬷压在地上起不了身,低垂着头,脸色颓然,心头戚戚然,到底是什么个世道,竟是叫人连死也不叫人死,幽幽地,她看了眼房门,心头恨恨,满心只希望微玉没救。 不一会儿,已经有一堆太医进来辛者库,辛者库的宫女常年出不去,今日能见到这样多的朝廷命官,不由都有些激动,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着进来的太医。 管事嬷嬷心头却是更加绝望了,来的人越多,说明微玉越被陛下重视,如今她将他重视的人没能守护好,这可怎么得了。 太医们已经一窝蜂进去了房间,沉睡着的微玉却压根没有知觉,太医们不敢耽搁,赶紧查看,不一会儿便查出因由,即刻出去开始讨论如何配制解毒药方。这是新帝即位后太医院第一次接到的大病,好的是微玉虽是中毒,但因着中毒的量少,并不十分严重。 太医们正商量着,门外传来一声通传:“皇帝驾到!” 这下,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宫女们一下子禁了声不敢说话,金子跟着管事嬷嬷跪下,心头不由生出疑虑,微玉到底是什么人,竟是连陛下都惊动了! 从方才就一直被压着背跪伏在地的葱儿却是身子发起抖来,悄悄地,她朝皇帝走来的方向看了眼,这一看简直叫她魂飞魄散,难怪管事嬷嬷说救不了她,原来那日在微玉房前撞见的男人竟是北齐的皇帝陛下……果然,要死定了…… 纪廷却是压根不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微玉的房间,床榻上,安安静静的微玉叫纪廷心头一痛,他快步走近床榻,在床边坐下,静静看了看微玉苍白的脸,这才道:“她现在情况如何?” 太医院医正即刻回道:“中毒倒是不深,只消将毒清除体内即刻,唯一的考虑是这位姑娘身子太虚,怕是不久前才受伤痊愈,这会儿就怕经不得折腾。” 听得太医这般说,纪廷心头又是一紧,不由看向微玉的胸膛,微玉的胸膛气息微弱地起伏着,那一日就是这里,为他挡了一剑,太医说她是前不久才愈合的,这些日子,她一定也很疼吧…… 这样想着,纪廷不由从被褥中摸到微玉的手,紧紧地一下都不愿意松开,然而便是两人的手握得再紧,此时的微玉也察觉不到,仍旧是只是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到这会儿,梓潼才得了信赶来微玉房中,一进屋就看见紧握着微玉手的纪廷,再看着床榻上紧闭着双目的微玉,心头已经是沉了又沉。 听得有脚步声进来,纪廷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眼尚有些气息不均的梓潼,眼神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锋利:“这就是你说的无碍?” 这话一落下,梓潼瞬时就跪下,跪伏着道:“是奴婢疏忽,请陛下治罪!” 纪廷却又只是蹙了蹙眉毛,沉默良久之后道:“微玉曾说过要见到你,看在她说过这话的份上,留你这条命,等她醒了之后,你去慎刑司领罚。” 梓潼自知有过,跪伏着道:“是,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 纪廷却是不想再说什么,抚了抚衣袖叫她下去。 梓潼离开后,纪廷心头却仍旧无法安定,看着微玉苍白的脸庞,他一颗心更是惴惴不安。再看看仍在一旁为着微玉的毒争论得不可开交的太医们,心里突地有些窝火,不由喝道:“你们商量这样久,倒是争论出个子丑没?!” 太医们却是不敢说话,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敢去上手医治,虽说是个得陛下信任的好时机,但是一个不小心,却是离死不远。 将太医们不说话,纪廷眯了眯眼,忽地拿起床边的茶盏猛地掷向太医们,忽地有人传来一声低沉的惊呼,一阵惊呼过后,房间里竟是连一丝呼吸的声音也没了。 纪廷看着被掷伤的太医,气得手抖,呵斥道:“都滚,都滚!”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京海却是轻轻劝道:“陛下,安宜殿下还是需要有人医治的,大人们若是都走了,安宜殿下怕是拖不得。” 纪廷看着底下跪伏着的这群人,咬了咬牙,却仍是挥了挥手,道:“既然都这样没用,连个主意也拿不定,那便都回家吃西北风去,皇宫也不必再来了!” 底下跪伏着的太医们瞬时齐声呼道:“陛下恕罪!” 纪廷却是一点也不愿意再听,回头对京海道:“请临掖候进宫。” 京海听得这声吩咐不由有些惊讶,却是转瞬就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点头退下。纪廷却是看着京海离开的背影有些发愣,缓了缓,又回过头看向床榻上的微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底,李毓是为着微玉的,有他为她医治,他最放心。 可是……他又有着无尽的不甘心…… 待到李毓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微玉的病情被太医到底还是控制了些许,没能继续恶化。 方才李毓得到微玉中毒的消息时已然脸色不对,马不停蹄便赶了过来,此刻离得越近,心里反倒是越急,方到辛者库便急急地往微玉房间走了进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葱儿见又有人来,仍旧是悄悄抬头看了眼,这一看,又是叫她瞬间怔愣。 一旁的管事嬷嬷将她此刻还有心思看来看去,不由将她脑袋往地下狠狠一按,葱儿却是连痛也不知道。脑子里只是嗡嗡一片,不对,她第一次在微玉门前见过的人不是陛下,而是他,临掖候…… 微玉,临掖候,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想到这里,她心头又是不平起来,做什么他们的恩怨要连累她没命,她真是无辜! 李毓自然不知道地上的葱儿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往屋里进去。见着纪廷守在微玉床边,他这才收了收拾自己脸上的情绪,温声道:“陛下,臣来为殿下症治。” 见纪廷点头,李毓这才靠近微玉,看着她苍白没了血色的脸,李毓不由微微蹙了眉,忍不住看了纪廷一眼,纪廷却是不说话,良久才道:“她现在怎么样?” 李毓细心症治,好一会儿才道:“毒倒是不要紧,许是服得量少,只是她身子太虚弱,这才昏迷不醒。等我为她将毒清了,再歇歇就能好。” 纪廷听得李毓这般说,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李毓道:“只是,臣有些疑惑殿下是怎么中毒的?” 纪廷一听果然蹙了眉,对着门外看了眼,这才道:“我也倒皇宫之中哪儿能有毒来,看来,朕的皇宫需要好好清理清理了!” 李毓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总算是对纪廷的不满少了些许,再看看面无人色的微玉,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如此这般留在皇宫,你又是何苦…… 第69章再伤 意识一片混沌,微玉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同她说话,可偏偏又听不出是谁在说话,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份安逸感。忽地,有一双手伸进被褥之中,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厚实的的触感让她踏实,就连中毒之后胸口的痛楚也没那么厉害了。 昏昏沉沉的意识里,一阵阵痛楚慢慢减少,越来越多的是长久痛楚之后突然轻松的舒适,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微玉终于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明亮的灯光,和一双修长的手。一如元宵夜落水那日后醒来,李毓拿手轻轻为微玉遮住室内的强光,以免沉睡之后的她眼睛适应不了。 待到微玉应着李毓的照顾轻轻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止李毓温和地笑脸,还有坐在床边的纪廷。 微玉微微侧头不去看纪廷,纪廷却是轻轻为微玉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这温温和和的话,听在微玉耳中却是五味陈杂,当初将她打入辛者库的是他,如今她在辛者库遇到这些事,来关心的还是他,他到底是想要怎么样?!若是想要让她离他远远的,又何必在这时候又来招惹她,若是真心关怀着她,又做什么要将她发落辛者库? 这般想着,微玉仍旧是偏着头不说话,纪廷见她不愿多说,心里不由有些晃神,但脸上却仍是如常,轻轻地,他又道:“若是人还不舒服,就歇息歇息,来,先喝口水。” 微玉听得他这般说,这才回过头,纪廷见她终于回头,心头的大石也总算落下,然而却听得微玉道:“陛下,奴婢不渴,您身子矜贵,辛者库腌臜,您还是不要久待的好。” 这话一说出来,纪廷便是再克制,脸色依然还是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微玉却是不肯再说,纪廷蹙了眉,然而再看看微玉苍白的脸,蹙起的眉头又轻轻放了下来:“你身子虚,不要想那么多,安心休养就是,这里到底还是不方便,等你身子稍稍好些了,还是搬出去好些。” 微玉听着这话不由蹙眉,他是将她当做什么了,这话的意思是又要将她移出辛者库?将她发落辛者库的是他,如今要将她移出去的又是他,他是将她当做什么了? “多谢陛下关怀,奴婢是辛者库的宫女,在辛者库才是理所应当。”语气轻轻地,微玉将话说出来。 纪廷听她又用奴婢称呼自己,不由心头有些不虞,但这样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对她发怒,她已经因着他受了罪,再对她发怒他如何忍心。 纪廷没有回话,一时之间房间里静谧一片,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李毓这时候轻轻道:“殿下是南楚的公主,无论何处都是。” 微玉听着这话心头却是涩涩,如今的遭遇哪里又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即便实在南楚,她这个公主也早已经是名存实亡,甚至遭人嘲讽排挤。然而她却明白,李毓这般说是为着她不那般伤心,如此想着,她微微弯出个淡淡的笑:“谢侯爷了。” 李毓又是笑了笑道:“你如今身子不好,心里不要放太多事,陛下将你挪出辛者库也是为着你的身子,你且好好将养。” 听到这里,微玉却又是沉默了,不说话。过了良久,她才看了看门外,轻声道:“其实在这里我过着也挺舒心,没那么多需要费心费神的事儿。” 李毓听她这样说,方要说什么,纪廷却蹙了蹙眉,接着道:“没费心神的事?若是没有,你又如何会中毒?” 话音方落,微玉陡然侧目看向纪廷,眼神里带着锐利,道:“托您的福,我挺喜欢这里。” 这话听在纪廷耳中,心头却像是被巨锤击中,生痛却又无法说出口。纪廷沉默片刻,终于不再要求她搬出辛者库,缓缓地他起了身,轻声道:“那你这些日子好好歇息,我会安排人来照顾你。” 微玉也不再拒绝,不说话表示接受。 门外宫人们跪了一地,那个小葱儿的小宫女还跪在石阶下瑟瑟发抖,纪廷看得有些厌烦,他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被吓得没了主意,若是这时候跪在石阶上的是微玉,她应该是安安静静,淡淡然然的吧…… 如此想着,他向门外走了一步,正要出门,又在门槛前停下脚步,稍稍侧头,却见微玉正和李毓微笑着告别。 两人轻声交谈着,微凉的月色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畔,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纪廷看得心头一沉,眉头跟着微微蹙起。那边两人还在轻轻说着告别的话,李毓似乎是温暖地对着微玉笑了笑,道:“我要走了,若是身子还有什么不舒服,就赶紧叫宫女去请我,你身子一直没有恢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 微玉听得这话,跟着对李毓轻轻笑了笑,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若真是有什么不适,我即刻找你。” 李毓听得她这么说,这才轻轻点了头,笑了笑,又道:“你不知道我刚听到你中毒的消息时,我心里多担心,现在见你好些了,我的心也跟着放下许多。” 微玉又是笑:“你且把心放下,我真的不打紧。” 两人还要说什么,纪廷在门边却是听得心头沉了又沉,终于不耐烦地道:“你们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去?!” 这话说完,李毓不由朝着微玉浅浅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方才虽是睡了许久,但你这会儿身子虚,还是要多休息,知道吗?” 微玉轻轻点头,道:“你去吧,别担心我。” 李毓这才转了身,要跟上去,那边纪廷听着两人的话却已然脸黑成一片,沉着脸瞪了李毓一眼,道:“你到底是要不要走,这后宫是朕的,你还不走是要留下不成?” 这话方说出口纪廷便后悔了,自己这是说了什么,果然,他回头看向微玉,微玉原本稍稍恢复了丁点的血色陡然之前又是苍白一片,脸上面无表情,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不说一话。 纪廷硬着头皮不说话,微玉亦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又是良久的沉默,纪廷方要说什么,微玉却是一挥手,冷冷道:“我被你贬入辛者库之后,你就是这么对付李毓的吗?” 纪廷原以为她要说出些别的话,甚至有一瞬觉得她会服软,然而,她好不容易同他说话了,却是为李毓鸣不平,纪廷心头顿时怒火中烧,对着微玉呵斥道:“我管教我的臣子,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说罢,一挥衣袖转身就走。跨过门槛,他又看了眼石阶下瑟瑟发抖的葱儿,忽而眯了眼,对着葱儿道:“你,抬起头。” 葱儿跪在地上,见他出来便已经吓得没了魂,听他要她抬头,更是没了主意,瞬时之间眸子里已经含了眼泪,却是强忍着不敢流下来,管事嬷嬷曾说过,宫里是不许流泪的,晦气的事做了就是大罪。 纪廷却是盯着她看了良久不说话,末了,径直走过她的身畔,淡淡的话却是轻轻落在她的耳边,他说:“这丫头甚合朕眼。” 说罢,人已经走远,之余一抹肃穆的龙涎香落在葱儿的鼻尖,她惊愕地抬起头,跟在纪廷身后的京海朝她看了一眼,又同身边的小太监说了什么,两人说罢,小太监便朝她小快步走来。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梓潼将这一幕看得清楚,远远看了眼那摸离去的明黄背影,又朝屋内看了眼,不由轻声叹了口气,这份情,只怕是要越来越远了。 纪廷坐在龙案前有些愣神,连桌上堆得山高的奏折也压根拉不回他的思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个十分能克制情绪的人,临到了微玉这里就无法冷静,情绪极端冲动。 然而,这一刻,他又分明懊悔起来,可是懊悔已然无用。 殿外星空璀璨,明晃晃的星子眨巴着眼。纪廷终于将视线挪开奏折,殿内亦是一片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梓潼静静地立在龙案之下,纪廷缓缓俯视看向梓潼,声音里带着苍白的疲倦:“你说,她会不会怨恨我?” 没指名道姓,但梓潼却明白他说的是谁,他将微玉发落辛者库已然拉远了他与微玉的距离,他口中虽是对微玉好,但却真真实实对微玉造成了伤害。这一刻,他却来问她,不,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自己,微玉会不会怨恨他…… 梓潼将这些话都听在心里,却无法说出一句让他心安理得的话,只是良久的沉默不作答。 纪廷也似乎并不在乎梓潼答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调转视线看向殿门外,那里一个小内侍正在门后缩头缩脑,梓潼见状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将神思收回。 纪廷已然微微蹙了眉,看向那个小内侍,梓潼担心他心里头怒火未消殃及无辜,赶紧出门迎上那个小内侍。 小内侍见殿内有人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然侍从虎口余生,直到梓潼走到他身边,他这才压低了声音谦卑道:“梓潼姐姐诶,您赶紧帮帮忙,这会儿子那个葱儿被送到了敬事房,敬事房等着回话,问让不让把葱儿送来侍寝……” 第70章侍寝 梓潼不由蹙了蹙眉,敬事房怎么这样糊涂,陛下不过是赌一时的气对着葱儿说了句顺眼,那帮腌臜东西还真就把葱儿当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里了。这会儿八成还拿茶水供着那位葱儿在,就指着那位博了陛下怜爱自个儿也跟着飞黄腾达。可是,如今陛下又哪里有心事去想这些事,他们的这点烂心思看来是没指望了。 小内侍见梓潼独自思量不说话,也不敢贸然上去催,等着过了好些时候,不敢再耽误了,他这才又道:“梓潼姐姐,您倒是给出个主意,陛下的心思只怕就您清楚了。” 梓潼见这小内侍也是个死心眼,不由微微蹙眉,这主意她可拿不了,但真照她的想法来,这会儿决计不是献媚的时候,如此想着,她淡淡道:“说什么呢,陛下的心思就陛下一个人知道,我可不敢胡乱揣度,京公公呢?你去问问他,这事儿他来管准没错。” 小内侍听她说了前半句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还没等他道歉,就听到梓潼的推辞,这一下他可真就犯难了:“可不就是找京公公没找着吗,这档子事一向由他老人家来管,如今没找着也就只有拜托您了,您瞧瞧这时辰就要到了。” 梓潼听着又是蹙眉,正要继续推辞,却听得一声和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不一会儿便走出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京海笑着对梓潼点点头,又看了看小内侍,道:“别着急,我来同陛下说。” 正说着,梓潼不由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京海看向她的眼睛,四目交汇的一瞬,梓潼陡然觉得有一丝看不透的锐利之色一闪而过,再去捕捉时,那双眼睛里已然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和煦,京海笑着对梓潼道:“我人老了,才出去透口气就叫你为难了,委实对不住。” 这话说出来梓潼自然是不敢当,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梓潼才请京海先一步进去,看着京海精神抖擞的姿态,不由心生疑虑,都是在齐宫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葱儿这件事中的厉害,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如今叫葱儿去侍寝,岂不是正好冲撞了?若是一个雷霆大怒,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想着,梓潼张张嘴想在京海耳边说说,话没说出口,京海却是对着梓潼做了个放宽心的笑容,梓潼这才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勤政殿里,纪廷坐在龙案的那头,这会儿他已经微微收敛神思,静下心想要批改奏章,方提起朱批,京海便走到龙案边,轻声细语道:“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些日子您就没休息好过。” 纪廷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连着这些日子没睡过一场好觉,因着微玉的原因,他也的确是想睡却睡不好,总怕她怨他,如今看来,她确实是怨他了。 怨他其实也是应该,谁叫自己曾经那样过分地对她,然而叫他不甘的是,她对着李毓时的眼福。” 微玉微微摇头,方要说话,喉咙里却是有些干干痒痒,轻轻咳嗽几声后,道:“我倒是希望别再病了。” 接来下的一句话,微玉没说出来,她的身子她知道,倘使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下去,她的身子真要扛不住了。而她也的确不希望,因着病痛再招来纪廷,看着他,她心里纷乱,这样的滋味,她委实不喜欢。 金子却不知道其中缘由,笑眯眯看着微玉道:“放心放心,管事嬷嬷既然叫我来照顾你,我就会把你照顾的白白胖胖。” 微玉看着金子真诚的眼睛不由笑了笑,要真能恢复得白白胖胖,倒是要感激她了,可这却是不可能了……笑着,微玉轻轻点头:“好,那我就将自己拜托给你了。” 金子更是自信满满拍拍自己胸口,道:“没问题。” 说着,金子又是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了声音凑在微玉耳边道:“说起来,你和陛下是什么关系,你中毒了还能惊动他老人家的大驾诶!” 看着金子毫无杂质的眼睛,微玉轻声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一出来,多少人都该对她好奇了,可是,如今看来,她和纪廷的关系,又是什么关系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第71章假象 金子见她不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是我口无遮拦,好奇心太重,你要是不好说,就别说了,我不是刻意为难你的。” 微玉摇头笑了笑,看了眼远处昏暗的灯火,轻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愿意再去提及。” 金子见她如此说,也不再追问,轻轻点头,看了眼已至中天的月亮,对着微玉道:“夜深了,你还是早些休息,你身子虚,熬夜会受不住的。” 微玉听着轻轻点头,又顺着金子的视线,看了眼窗外的月色,明明暗暗月影斑驳,宫墙遮掩处,是一片黑不见底的阴暗……而勤政殿呢,如今又该是什么一番景象? 葱儿由着宫女将自己从鲜花浴池里请出来擦干身子,白玉雕砌的浴池,青玉镶金的瑞兽出水口,温和芬芳的浴水,还有洒满浴水的鲜花,这是她从未经历,甚至从未见过的。 倒是以前听管事嬷嬷讲起过先帝爷哪位受宠的妃嫔有过如此待遇,她当时听着殷羡,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如此。打从心里,她生出一股自豪,人生来靠的是气运,前半生,她被牵绊在辛者库说话做事都要前思后想,如今却能拥有这些别人倾尽一生都不见得能一见的东西。 敬事房的太监同她说过,她是陛下入主齐宫之后的第一人,这也将意味着她以后的地位。即便陛下以后会有三宫六院数不尽的莺莺燕燕,然而,她总归是特殊的。这般想着,葱儿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连站着的时候也不由挺直了腰杆。 一番仔细梳洗过后,外头已然有小内侍在催,葱儿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嘭嘭跳动起来。然而,嬷嬷们却不为她穿衣,径直请她进了被褥里躺着。 这个规矩葱儿也是知道的,齐宫里皇帝临幸妃嫔从来都是妃嫔光着身子被卷进被褥,由驼妃太监将妃嫔驼到勤政殿。她不敢马虎,中规中矩躺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个芽菜一样的内侍进来,将她扛在了肩头。 内侍走一步,葱儿卷在被褥里便被颠一下。春日的深夜还是有些寒凉,葱儿的脖子被漏在外头有些冷,突地起了层疙瘩,低下头,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汗毛竖起来。 其实,她也说不准,这是冷的,还是怕的,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啊…… 葱儿到勤政殿西暖阁的时候纪廷还没有到,她独自一人被放平在床榻上,不敢动,怕一动作脸上的妆容头上的发髻便散乱了不好看,这一躺便是大半个时辰,天上的月亮都要往东偏了,久到她要以为陛下不来了,突然,西暖阁的门却“咯吱”一声,被人打开。 好不容易松懈的心突地又被揪起,她稍稍偏头,想要看看来的人是谁,视线却被床榻上的窗帘遮蔽。缓缓地,一个沉稳厚实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靠近,葱儿有些紧张,她知道,来的不会是别人了,是他,北齐的皇帝陛下…… 纪廷缓缓往前走,床榻上的人似乎有些紧张,僵硬地躺在上头,他曾一度想象过齐宫的第,那时候他从未怀疑过这不会不是微玉。起初的时候,他不愿意去想这,到后来,却隐隐有些期待,然而如今,一切却都被他毁了。 他曾经期待的那个女人已经换成了这个紧张僵硬的女人,他不动声色地又朝床榻靠近了一些,床榻上的女人似乎有些羞涩,脸微微泛着红。 他不由多看了眼葱儿,心里却不自觉的开始将葱儿拿来与微玉比较,眼睛没有微玉的大,睫毛没有微玉的长,脸不是微玉温润的鹅蛋脸,眉毛也不是纤细的柳叶眉,连嘴看起来也没有微玉的小巧动人。 越看,纪廷越觉得不满意,知道的葱儿身子僵硬,忍不住闷哼一声,纪廷这才会意过来,原来自己满脑的都是微玉的摸样。他不由有些懊恼,一蹙眉,将葱儿身上裹着的被褥掀开,葱儿没料着纪廷突如其来的举动,哑着嗓子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却又将纪廷神思冷静了几分,他忽地住手,转身背对着葱儿走了几步。 床榻上尚带着几分娇羞的葱儿忽地清醒过来,见着正要离开的纪廷,她清泠泠唤了声:“陛下,您是口渴了么,奴婢伺候您饮茶。” 边说着便要起身,纪廷哪里是要喝茶,分明是要走,可葱儿却不敢提及这样的话,找个了借口留他,纪廷自然能听明白葱儿口中的挽留,不由顿了顿身形。 良久,纪廷稍稍回身,道:“躺下吧,我同你说会话。” 葱儿见他不走,心里也安稳不少,便是单纯说说话也好过来了就走,听着,她微微点头:“奴婢听陛下的,这就躺着。” 纪廷也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这才轻声道:“那夜是你在辛者库撞见我的?” 这话说出来,葱儿听得心头一惊,不敢接话,犹疑片刻正要将这个问题绕过去,就听到纪廷又道:“我即留你便不打算杀你,问你话你直说就是。” 葱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点头,道:“那夜我听到了声响出门查看,一出去就见着个高大的身影,直觉不对劲,然后就悄悄走了过去,然后就是您知道的了。” 纪廷听着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说之前还有一个男人进过辛者库?” 这话问出来,葱儿脑中瞬间蹦出临掖候经过她身前的摸样,最初她撞见的男人就是他,只是……她悄悄看了眼纪廷,只是,这又该不该说呢?她甚至不知道纪廷和微玉是什么关系,如今又牵扯出一个临掖候……想了想,葱儿又将想要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说为妙。 纪廷见她欲言又止,心下已然有了主意。再看她遮遮掩掩,最后不说话的模样,他忽地生出一丝厌烦,轻轻地,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再次缓缓走向床榻。 葱儿心头一喜,到这会儿她已经不那么紧张,脸上露出一抹适当的笑容,见着越走越近的纪廷,娇娇媚媚喊了声:“陛下……” 纪廷却是将床榻一旁衣架上的衣裳扔到葱儿身上,道:“好了,时辰够了,再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 葱儿听得一愣,没能立刻明白过来,等到她回味过来纪廷的话,脸色瞬时惨白,愣愣看向纪廷。 纪廷却是不甚在意,道:“明日晋升你为贵人的旨意就会下来,去吧……” 葱儿仍是有些愣愣,但倒底还是回了神,怯怯地道:“陛下,我……” 纪廷却不愿意再多说:“去。” 葱儿听着纪廷的语气亦是不敢再多所言什么,即刻穿了衣裳退出殿门,一旁伺候的小内侍上前来恭贺,又问:“留不留?” 这话说的是皇帝临幸妃嫔后留不留子嗣,若是不留,自然是要用药,或者喝药,或者从下头按摩灌出来。葱儿哪里敢说不留,直接说了个留字,一旁候着的人又是一番恭贺,这才将她送离勤政殿。 穿上了衣裳的葱儿却觉得比之方才光着身子裹在被褥里,夜似乎冷得更厉害了,不但是身子上冷,心里更是寒凉。 可是,她却不能去怪他,也不敢去怪他…… 葱儿被封为贵人的消息直到第二日下午才传到合德公主府,清溪听着侍女的话,手里的针线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轻轻地,她看向暖炕下的侍女,平稳着声音道:“是昨日宠幸的吗?” 侍女将她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这才敢继续道:“是,昨日从辛者库出来时看中的。” 辛者库……听到这里,清溪脸上的淡然才微微破裂开,眉心微蹙着又问:“怎么去辛者库了?” 窗外,清风越进屋来,拂上人脸,清清凉凉的。炕下的侍女却觉得身上紧张地发热,任凉风再怎么吹,也还是静不下来:“之前被贬辛者库的南楚公主中毒了,陛下听闻消息后即刻便过去了。” 果然,这话刚说出来,清溪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倒底克制,只是稍稍泛白。这却和侍女猜想的发怒有着颇大区别,她不由得悄悄看了眼炕上的清溪,不多久就是她与陛下的成婚大典,作为陛下未婚的妻子,在听闻陛下一再与其他女人纠葛之后却还能保持得体,说来也委实不易。 如此想着,侍女的眼中不由对着清溪多了几分敬佩,跪地上的姿态也更加真诚了。 清溪斜倚在炕上,旁边就是被支起纱窗的户牖,窗外清风悠悠,卷落一瓣海棠无声地落在炕上,她轻轻拾起炕上的,淡淡弯起唇:“那个南楚公主她还好吗?” 侍女没料到清溪会去关心那个落难公主,不由微微有些诧异,轻轻抬起头,却见清溪对着她轻轻地笑,眼中的神思却不知飞往何处,轻轻地她听到清溪道:“应该不好吧,他在她中毒时选择临幸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她只怕难过得要命了……” 第72章关怀 侍女听着更是疑惑,看着这个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别人的主子,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憋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清溪却是看出了侍女眉眼中的疑惑,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能有今日的地位,全因她的恩赐。” 曾经她也被情爱蒙蔽双眼,将她恨得死去活来,然而在真正看到她受到伤害时,却又不由自主想起两人一起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日子。一同走过艰苦岁月的人,她又怎么会再次轻易舍弃。 不待侍女回话,清溪拿手敲了敲炕上的小机,轻声道:“你去找个人看望她,再回来将她身子情况告诉我,我人不在齐宫,多多少少都会有疏忽。” 侍女应声答个是,刚要退下,清溪却又急急叫了声:“等等。” 侍女听话的停下,清溪却是沉默片刻,又道:“去的人要悄悄的,不要叫她知道是我派人去的。” 听得吩咐,侍女再次退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独留清溪一人倚窗思量。微玉早已经不待见她,如今在这样叫她伤心难过的节骨眼,她派人去看望,稍稍想偏些,就会戳伤她的自尊,她不想让微玉一颗饱受折磨的心一伤再伤,悄悄地,就够了…… 辛者库出了个贵人,不得不说是件前所未闻的事儿,然而风头也只是一阵子,不多久就沉寂下来。日子照样过,而将体内余毒清得差不多的微玉还是一如既往选择在辛者库住下。 因着中毒陛下亲自来看望这事儿,微玉不搬出去,管事嬷嬷也不敢将她挪出去,只是照顾起来更加上心了。又因金子和微玉谈得来,这些时日下来,就连金子也基本不用做粗活,光在微玉身旁照顾了。 正是春上温补的时候,管事嬷嬷汤汤水水没断地往微玉房中送,微玉胃口小哪里吃得完,到最后全进了金子的五脏庙。如此一来,金子往微玉房里跑得也更勤了,直到微玉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金子也跟着脸圆了一圈。 也因着这个原因,金子成了微玉房间的常客,嘴馋了便往微玉房间跑。金子性情开朗,没城府,说起什么都是爽爽朗朗,微玉是喜欢这种性格的,只是自己心头压着太多不能说的事儿,不能如金子这样,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抱憾。 这日金子方见着管事嬷嬷端了碗银耳汤往微玉房间里去,待到管事嬷嬷一出微玉房间的门,便一如既往地往微玉房间跑,眼睛滴溜溜在微玉和桌上的银耳汤两头打转。 微玉看得有些好笑,轻轻给她盛了一碗,金子这才眯着眼睛笑嘻嘻将一满满一碗银耳汤咽下肚,边喝还边看着微玉道:“临掖候不是每天这个时辰来给你看病吗,怎么今天没瞧见?” 李毓也确是是每日都来辛者库看望微玉,其实微玉身子早好差不多,来看病不过是个借口,为的就是和微玉多说两句话,多看她两眼。 微玉的身子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李毓抱着怎样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但她却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今日不来,许是知道她的确已经好的差不多,不方便再来了,如此想着,微玉心里竟是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她终究不敢多想,沉默片刻之后对着金子笑了笑,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不来倒也是正常。” 金子却是有些疑惑:“若是不来了,难道不会提前同你说吗?他没同你说吗?” 这么一说,微玉倒是也跟着疑惑起来,等她想去神思,却是体会出了一分危险的味道,莫不是知道她要好了,纪廷便将李毓拦在宫外不让他再入宫?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因为她一人的缘故,将李毓原本大好的前程全给断送了? 但这到底只是猜想,须得证实了再说。她身子尚未好全,春日的清晨里寒气仍是来得厉害,刚披上衣裳想往外去,便被金子拦在门里:“你这是要做什么,临掖候可是吩咐了,不让你出去。” 微玉语重心长地劝金子,金子却仍是无动于衷,就连她最爱吃的茯苓糕也没办法打动她。两人商量到最后的结果是,让金子去勤政殿打听打听李毓的消息,见微玉说得有些急迫,金子也是不敢耽误,即刻便往辛者库外头去了。 金子放出了辛者库要往勤政殿的方向走,还没走上几步却是被一个高瘦的女子拦下来。金子不由有些不乐意,瞪了那女子两眼,女子却是不卑不亢,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金子再看那女子两眼,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如此想着,金子总算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人,穿着一应宫女的老绿宫服,衣襟上却是绣着片高等宫女才有的花样。金子向来都是呆在辛者库,哪里有什么机会见高等宫女,除了那一次陛下屈身降贵来辛者库…… 这么一想,金子陡然抬了头,惊异地看向眼前的女子,莫不是…… 眼前女子却是已经猜透金子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淡淡道:“我是陛下跟前的掌事宫女梓潼,有些事要说与你听。” 金子一听果然非比寻常,心里依然有些紧张慌乱起来,梓潼却是淡淡道:“你不必害怕,只是叫你不要乱跑乱说话,她让你打听临掖候的事儿?” 金子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梓潼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又道:“你可知后宫之人在勤政殿打听前朝官员的事是被明令禁止的?” 金子听罢连连摇头,这个金子的确是不知道,要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她哪敢啊…… 就听着梓潼又道:“知你初犯,所以给你个提醒。” 金子听着连连点头,一叠声向梓潼道谢,心里却还是惊魂甫定,若今天她真去了勤政殿,是不是得躺着被人抬回辛者库啊……如此一想,她不由想深了一分,这个规矩,微玉知不知道? 梓潼见她如此,继续淡淡道:“微玉不是北齐人,不知道北齐宫里头的事儿。” 金子听着点点头,想想也是,连她这个在齐宫里待了这样久的人都不知道,微玉才来又怎么会知道呢?如此想着,金子又朝梓潼垂了头,轻声道:“谢谢您的提点。” 梓潼轻轻摇头,又道:“且先回去,临掖候并无碍正在过来的路上,叫微玉不要担心。还有,不要同微玉提起我。” 金子听着又是点点头这才听话地又折回辛者库。 微玉尚靠在小机上闭目养神,便听见门扇“咯吱”被打开,她不由轻轻睁开眼,却是见着才出去的金子又回来了,不由微微有些诧异,轻声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金子却是有些口干舌燥,自顾自先倒了杯水给自己喝上一口,这才回道:“我走到半路上得了消息,说是临掖候正往辛者库这边来了。” 微玉听着这话,知道李毓无碍,心头稍稍安顿,细一深思之后却是微微一笑,问:“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金子未料微玉刨根索源,有些答不上话,吱吱呜呜半晌这才道:“就是些小宫女,边走边说见到了临掖候往这边来了,还说临掖候相貌生的真好。” 微玉微微一笑,已然明白金子在扯谎,却是不点破,只是金子若是在撒谎,那又是谁教她这样说的?而李毓,此刻到底是有没有危险?稍稍顿了顿,微玉又道:“劳你帮我再看看,临掖候到哪儿了。” 正说着,已经有温润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不待微玉继续说话,李毓已然从门外走进来,笑容映着春日的暖阳温暖和煦:“前头有些事耽搁了,倒是叫你担心了。” 微玉听着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你为我症治,本就欠你太多,和你相比,担心你实在算不得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融洽地交谈着,一旁的金子有些插不上嘴,不由瞟了眼桌上空下来的点心盘子,咧了嘴道:“你们先聊,我去装点点心来。” 说着,不等微玉回话,已然一溜烟跑了出去。 微玉看着有些好笑,李毓亦是跟着微微弯唇,见屋里没人了,这才走近微玉,认真为微玉诊脉过后这才道:“你身子里的毒已经清的差不多,只是身子还有些虚,我再多留怕是会有人闲话,从明日起我就不来了,你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 微玉听这话不做声,只是沉默着轻轻点头,两厢寂静之后,再次说话却是微玉:“他真的没有找你麻烦吗?” 虽未点名,李毓却是知道微玉说的纪廷,他摇摇头,轻声道:“没有,他一贯不是气量小的人,放心,他没有为难我。” 微玉听着却仍旧未能放心:“那你今天为何会晚来,你一向来得早。” 李毓笑了笑,心里幽幽生出丝丝甜意,她这样问是在关心他,见她脸上仍有紧张之色,他又是轻轻笑了笑,不由自主伸出手覆上她微蹙的眉头…… 待到两人反应过来时,李毓的指头已经抚平了微玉的眉尖,微玉不由微微一愣,突地红了脸颊。 第73章夜探 因着这轻轻的拂眉,莫名地,微玉想起了那日李毓在她额头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尽管当时的情景是情不得已,如今再次想来,她的脸越发滚烫起来。 李毓亦是有些发愣,这动作就连他自己也是意料之外的,但他却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对她的情不自禁。 房间之中再次回归到寂静,良久之后的良久,李毓这才轻声道:“殿下,是我冒犯了。” 听着李毓的道歉,她却不回答,李毓心头有些忐忑,又是长长的等待,微玉终于张张嘴,正要说什么,金子却是抱着盘点心乐呵呵跳进了屋内,没心没肺地道:“听说这点心是送给葱儿的,给我半路截了半盘子来。” 微玉和李毓即刻不着痕迹地坐远了些,微玉有些无奈地看向金子,葱儿和金子的矛盾微玉再清楚不过,可如今到底不同了,再这样胡闹,只怕她是要吃亏的:“她现在已经是贵人,说到底是主子,你可再不要做这样的事儿了。” 金子听着瘪瘪嘴,却并没有反驳,想来也还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嘴巴是瘪了,手里却还是不老实,伸手捡了块点心放进嘴了,吃完之后眼里闪烁着歆羡:“要是每天都有这样的点心吃,我也想做个妃子来当当。” 这般口无遮拦,微玉听着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真不知她这性子在宫里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 李毓亦是轻笑,折了扇子照着金子头上一瞧,道:“可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叫人听去小命可就没有了。” 金子被李毓这一敲,这才算醒了神,嘟哝着嘴,道:“是我鲁莽了。” 经得金子这么一打断,微玉和李毓两人之间也就没了方才的那丝情愫。李毓又说了说自己今后就不会再来了,叫金子好生照顾微玉,见金子认真点头应下,这才微微一笑就此离开。 李毓起身离开,微玉也跟着要起身,却被李毓制止,道:“你好好将养,就不送我了,再见面也不只是什么时候,可若是能再见,我要看到一个好好的你。” 微玉听着这话,心里有些涩涩,却是顺从地不再挣扎起身,轻轻道:“你也好好好的。” 李毓见她不再多说,眼中有些湿润,知她心头有不舍,他一路陪同她来北齐,如今分别却是这般场景,难免心头生出感慨,更多的,是他对她的不舍。心里,他还有好些话要同她说,可金子却愣愣地立在屋内不走,想想这些话说来也是徒增伤悲,不说也罢了…… 再转身,向着春光明媚的屋外,李毓抱着无限眷恋,却不敢再回头地走了。 微玉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头恍惚缺失一块,她想找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辛者库,她也找不明白…… “侯爷都走啦,你还看什么啊?”说着,金子疑惑地拿手在微玉眼前晃了晃,又跟着在盘子里拿了块小点心往微玉口里塞,“这个可好吃了!” 微玉无奈地张开嘴,细细咀嚼,却见金子突地沉默下来,静静低喃:“爱与恨都太过复杂。” 金子声音太小微玉没能听清,不由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金子却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笑嘻嘻道:“这点心好吃吧,我说好吃的就一定好吃,准没错!” 微玉又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距离上一次侍寝已经是半月之前,这日晨起梳妆,葱儿醒得有些早,精神头尚未缓过来,面色也还是倦倦的,心情也跟着有些闷闷。 梳头的宫女一连为她梳了好几个发型都不如她意,这会儿又梳好了一个,她却是又嫌发髻太高,脖子顶着累。梳头宫女手已经梳得微微发抖,不敢再继续,葱儿却是微微偏头觑了梳头宫女一眼:“怎么,是嫌小主我麻烦了?” 梳头宫女听得一惊,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连声请求饶命。 葱儿却是翻了个白眼,伸手将头顶的发髻拆下来,边拆边道:“拉下去,本来就没睡好,还嚷嚷,直叫我心烦。” 话音方落,已然有小内侍进来将梳头宫女拖走,余下一室的宫女太监不敢说话。 葱儿又是自己拆了拆发髻,却没能拆下来,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起来。她不由蹙了蹙眉,看了眼一众不敢说话的宫女太监,眼看就要发怒,突地却有个长相清秀的内侍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小主,奴才不才,跟着师父学过几个发型,今日您就将就将就,让奴才给您梳一个。” 葱儿听他这般说不由看了他一眼,却道:“若是梳得我不喜欢,那该怎么办?” 内侍又是毕恭毕敬俯身弯了个腰,清秀的脸庞温温和和,道:“若是小主不满意,奴才可不敢再污了您的慧眼,奴才自己领罚。” 听到他这样说,葱儿总算消了气,又是盯着他看了看,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荣谦。” 葱儿听着这名字点点头,不由想到自己的名字,如今的奴才名字都这样好听了,也该请陛下为自己换个好听的了,如此,她微微弯了唇角,道:“好了,过来吧,为我梳头。” 听得这话,一室宫人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看向荣谦时,他却仍旧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清秀模样。 荣谦梳头的手艺的确是好的,葱儿本就长得不俗,经由他一番打扮之后,更是美丽动人。 葱儿经不住多照了会儿镜子,末了却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再美又有什么用,陛下还不是不来找她。 果如她心中所想,这一夜,纪廷仍旧是没有招她侍寝。 夜里,葱儿口渴起夜,方坐起身,便听到荣谦恭敬道:“小主可有什么吩咐?” 他边说着边递了杯茶水在葱儿手中,葱儿不由有些发愣,一瞬之后,她不自禁弯了一抹笑容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口渴了?” 荣谦跟着弯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又轻声道:“主子下床却不穿鞋,只向床头的小机伸了伸手,小机上有茶水,所以奴才这样自作主张了。” 葱儿听着这话却是不以为忤,对着荣谦又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倒是聪明,以后你就近身伺候我,旁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 荣谦倒是不推辞,谢过葱儿之后,要服侍她睡下,葱儿却是没了睡意,坐在床榻上遥遥看了眼窗外的星子。 荣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静静地陪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小主有心事?” 葱儿起先有一丝沉默,又看了窗外满天星辰热闹非凡之后,心头陡然生出几分寂寥,再看向一直陪着她的荣谦,突地有些动容,她轻轻叹了口气:“齐宫之中,我是陛下第一个临幸的妃嫔,却也只得他一次眷顾,等的时间越长,我的心里就越不安起来。” 荣谦静默着不说话,知她只是想要一个来倾诉的人,葱儿继续道:“我是从辛者库出来的,得陛下眷顾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天,如今有了这份眷顾,我却更加迷惘了。我不知道,往后若是陛下真将我抛诸脑后,我又该怎么办……” 葱儿说道这里停下来,不再继续,荣谦却忽地开了口,看向葱儿的眼睛里有一丝坚定的光,轻轻地,他道:“那就让他不会抛弃你,让陛下心中有你。” 葱儿听到这话不由看向荣谦,心头隐隐烧出一丝火苗,可她却有她的迟疑,当初她与陛下的第一次,如今想来都是历历在目,这样的她,陛下怕是不会真心想要吧…… 荣谦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却是对着葱儿又笑了笑,轻声道:“小主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如今的齐宫只有小主一个女主子,错过了这样的大好机会,只怕是再没有了。” 葱儿听得心头又是一动,看向荣谦的眼睛里也跟着燃起了明媚的光芒,突地,她点头微微一笑:“没错,不试又怎么知道呢!” 掷地有声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幽幽飘散开去,缓缓震动了齐宫这湖看似平静的湖面。 辛者库的夜是寂寥又沉默的,微玉一向浅眠,窗外的晚风拂动了窗扉,磕在墙壁上将微玉唤醒。 夜风有点凉,她不由披了件衣裳走到窗前,窗外是一轮明月当空,莹白的月光洒落在辛者库沉闷死板的院落里,找不出多少趣味生机。她忽地有些怀恋之前在楚宫的日子,离开芜殿后,一直有珞龄跟着她,珞龄爱梅花,总折了梅枝送她插在梅瓶里,暗香浮动的,煞是好闻。 这般想着,竟是有好些日子没收到珞龄的信了,也不知她到底写信了没,兴许写了,只是如今她被发落在辛者库,信没法送到她的手上。 自从那日收到珞龄的信提及颜贵妃被打入冷宫,也不知楚宫里现在又是怎么一番景象,不知珞龄那小丫头过得好不好,不知……太后可还康健…… 微玉微微有些出神,忽地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颇为鲜明。 第74章讨好 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叫微玉有些吃惊,又有些紧张,她不由从被褥里拿出李毓送给她的碧玺匕首,悄悄靠近门扉,门外的敲门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微玉的心也跟着一紧,接着便听到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殿下,是我。” 李毓…… 微玉陡然之间松了口气,赶紧开门,门外,李毓被月华落了一身,背着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润气质,她忽地觉得安心,看着他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暖意。 李毓见着微玉眼中的那抹温柔,心头也是跟着一暖,不由唇角微微弯起。 微玉见他微笑,自己也跟着不自禁弯了个好看的弧。 倒是李毓先开的口,他轻声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微玉这才回过神,笑了笑,将李毓请进屋,又为他倒了杯茶,轻声道:“你来的突然,茶水我没能备着,你将就喝喝。” 李毓却是不在意茶水是暖是冷,接过茶在唇边润了润便握在手中没再喝,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微玉微笑。 微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这才轻声道:“怎么大晚上来了?” 李毓跟着笑了笑:“我前些日子走后一直不放心你的身子,想来看看你却总找不到机会,几天前朝来了使臣办着宴会,我正好抽空来看看你。” 窗外月华如洗,透过洞开的户牖落在两人身畔,微玉对着李毓笑了笑:“你还是一如既往不会找借口。” 当遇刺客时他曾为使她放心说是村民斗殴,如今晚上为了来看她说是前朝办宴会他抽空来看她,可若是前朝办宴会,他又如何进的来后宫呢? 李毓见她拆穿自己的幌子,不由跟着笑了笑:“殿下是一如既往的聪慧,不过今日确是有南楚使臣来了北齐,前头也的确在办宴会接风。” 听得李毓这般说,微玉心生不由生出些许好奇,方才还想着珞龄久不来信,如今就有使节前来,微玉轻声问道:“可有什么消息带来了?” 李毓听她这般问,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微玉。看着信封上尚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微玉不由轻笑出来,是了,就是珞龄的信了。 信上珞龄一贯絮絮叨叨说着楚宫的事儿,什么齐妃娘娘养的波斯猫下崽了,什么太后身边的哪个小宫女跟侍卫看对了眼,临到信末,却是委屈地斥责微玉不给她回信,一连几个月她都不停写信往北齐送,她却一封信也不回。 看到这里,微玉不由愣了愣,随即看向李毓,李毓不知道信里的内容,见她面上神色,不由为她担心起来,却听得她道:“珞龄之前写的信到哪儿去了?” 李毓是料到微玉会这样问的,但珞龄的信除了这一封的确没有经过他的手,见李毓不答话,微玉心中却已然有了数,和亲来北齐的一路上,往来的信件不是在李毓手中就是在纪廷手中,既然李毓不知道,那就是纪廷了。 她有些气闷,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闲话他也要将其掐断么,还是说,他担心自己会将他发落自己册封清溪为后的事说出去? 可是,若她真的想要将这些事说出去,用得着跟珞龄写信吗? 如此想着,微玉问道:“南楚使臣来到北齐可有问起我的事儿?” 见李毓点头,微玉又问:“那么你们北齐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回应的呢?” 李毓听到微玉对纪廷的称呼,知道她这是心有怒气,对着微玉微微沉默片刻,李毓这才道:“他说你偶感微恙不便见人。” 微玉有些好笑,这样的推辞能推得一时,待到日后他将清溪册封为后,那这个和亲又该怎么圆下去?李毓却是心头有些忧虑,他担心微玉心头的恨会越来越浓烈,如此一来,想要真的忘记纪廷,那就是不可能了。 微玉这般想着,心头好似压了千斤重担,有些喘不过气,而更让她在乎的却不是这个两国之间的和亲,她在乎的是珞龄的信,在乎的是珞龄对她的抱怨,说她不给她回信。 她有些愤愤,想要找纪廷,找他要回珞龄的信,想要和他讲清楚,她不在乎他的后位,不在乎他将她发落辛者库。 然而到底还是理智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到底不是她能和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了,他是北齐的皇帝陛下,而她,只是一个冷宫出来的公主,不,现在连公主也不是了,只是一个被他发落辛者库的奴婢。 李毓见她冷静下来,这才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将珞龄的信拿来交还给你,或许需要一些时间,你耐心些。” 听得李毓这样说,微玉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生出更多的感激:“谢谢你,李毓。” 李毓却是摇摇头,微微一笑,只不过一瞬,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微玉见他如此,不由有些侧目,问道:“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李毓点点头,看了眼窗外被明亮月色映得有些失色的星辰,有看了看微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心头忽地生出几分怜惜。微玉见他不说话,不由又道:“说吧,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承受的呢?” 是啊,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还有什么事情经受不住,李毓这般想着看向微玉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斟酌良久之后,他这才道:“纪廷和清溪的成婚典礼安排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南楚的使节团离开,成婚典礼就开始。” 微玉本想着自己不会在心痛,然而,在李毓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心却还是经不住像是被拳头紧紧捏住一样难受。她有些喘不过气,然而却不敢喘不过气,她知道,眼前的李毓担心着她,她怎么能让还关心着她的人心里担忧呢…… 如此想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那得恭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李毓见她如此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叫了声:“微玉。” 微玉又是笑了笑,笑过之后心头却像是被压了沉沉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气,她忽地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不由拿手背去擦,这一擦却是迎来了更多的泪水。 眼泪一路流到下巴,聚成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微玉想要强忍,却是再也忍不住,终于趴在桌上静静地哭泣出来。 李毓看得心头一酸,那时候,看着纪廷和清溪在竹林私会,她都没有这样哭泣过,那时候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如今的自己,看着她真的哭出来了,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李毓有些懊恼自己,看着微玉无声地哭泣,心头隐隐作痛。 一双手拳头握了松,松了握,终于,李毓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忽地伸出手,将微玉圈在了怀中。 微玉在他怀中陡然怔愣,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泪眼朦胧,李毓看着心疼,却还是微微一笑,拿手轻轻抚了抚微玉的发,轻轻地,他道:“知道吗,看见你哭,我的心会疼。” 酒酣之后的齐宫安静地出奇,纪廷今天喝得有些多,脑袋晕晕沉沉觉得十分重。 被一干宫人送到勤政殿后,纪廷便闭目休憩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却忽然闻得一阵清雅的芳香,他不由睁开困顿的双眼,朦胧的视线里却是一个修长的女子。 他微微有些发愣,再着眼去看,却是微玉……微玉微笑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忽地觉得心跳停止,只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微玉微微一笑,拿手轻轻拂上他的脸庞,轻轻地有一丝幽幽香气从她身上传来,轻轻柔柔十分好闻。 好不容易,纪廷才找到自己的心跳,伸手将微玉的一双纤手握在自己掌中,微玉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动作,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低垂着头不说话。 纪廷见她如此小女儿娇羞的模样,轻轻笑出声,微玉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撒娇地叫了声:“陛下……” 纪廷一笑,将她从颈窝拉出来,想要好好看一看她娇羞的模样,微玉又是低垂了头,脸上有些微微泛红。 纪廷拿手轻轻柔柔挑起她的下巴,这回总算看见了她羞红的脸,纪廷又是轻轻一笑,道:“微玉,你这样真好看。” 那边,微玉却是陡然怔愣,一瞬间脸色泛白。纪廷看着不对劲,心下着急微玉是不是不舒服了,一瞬间酒也跟着惊醒三分,这一醒,他却是看着眼前的女人陡然蹙了眉。 还在发愣的葱儿见着纪廷蹙眉,瞬间找回了神思,娇娇怯怯叫了声:“陛下……” 纪廷蹙着的眉却是更深了,陡然沉了声音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勤政殿的人都去哪儿了?” 葱儿被他吓到吱吱呜呜不敢说话,她本就是趁着宫人们不注意悄悄溜进来的,想着今日若是事成了,还怕什么,可如今是骑虎难下。 纪廷见她不说话,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已然冷如寒冰,葱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纪廷眯了眼一脚将她踢翻:“我只给你分位,别的,你想也别想!” 第75章报复 葱儿被踢得生痛,直到在一众宫人诧异的眼神里离开勤政殿,她的小腹还在抽搐。纪廷冰冷的眼神刻在她心尖,每一次回忆起来都让她发憷,然而,她不敢将这眼神忘却,她要将它牢记在心头,如此她才知道自己倒是是个什么人。 陛下说,只给她分位,别的什么也别想,其实这样也挺好,荣华富贵,衣食不愁。但她真正要的是这些吗,也许是不能缺,但是不必要全身心只为这一样,她还想着,想着有一个温暖的人,来温暖她备受苦难的前半生。 可是……这一切都无望了,只因她是皇帝女人,而皇帝却并不喜欢她这个女人。 宫里的路中规中矩延伸到天幕尽头,埋进幽幽暗暗的夜色里,宫墙下,星星点点昏黄宫灯亮着,葱儿坐在轿辇上,举目望去,只觉得心下一片空洞,她的下半辈子该当如何啊…… 轿辇下,荣谦轻轻唤了葱儿一声,葱儿这才缓过神,低垂了眸子听荣谦说话:“小主,这不过是一时的,日子还长,咱们有的是机会。” 葱儿叹了口气,日子虽长,他心里没人倒还罢了,可他心里住着人,还是她,微玉!她有些愤愤,这个女人简直是她的克星,辛者库时,因着她自己险些死了,如今离开辛者库,她却还是阴魂不散,就连和陛下亲密之时,陛下口中唤的还是她。 还有管事嬷嬷,如不是她将微玉区别对待,也生不出后来这些事,而微玉,这个见死不救的女人……若不是她,陛下也不会赌气一样选中自己,自己也不会如今日一般,应该是还过着辛者库里累却无忧无虑的日子吧……如此想着,葱儿眉目猛然一沉,别过头朝东北方看了一眼,那就看看你们命到底是不是真的硬。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子提着壶热水在往茶壶里倒,见微玉醒过来,笑嘻嘻道:“昨夜睡得可好?” 微玉点点头,昨夜是入的辛者库后难能第一次没有做梦,她还记得昨夜李毓将她拦在怀里的模样,那样温柔,连眸子里都像是一汪水了。她看得心头一滞,想将他推开,却被他抱得紧紧。 再后来,还是听到门外有声响,两人相对而视之后,李毓这才松开他宽厚的胸膛,跳窗出去。 不一会儿微玉就听到管事嬷嬷在门外喃喃自语:“真是君心难测,总这样翻墙来辛者库,做什么不直接将微玉接进勤政殿啊……” 知道李毓已经离开,微玉这才松了口气,管事嬷嬷这样说,怕是以为来的是纪廷。身上还带着李毓胸膛的温暖,微玉拿手盖住有些悸动的心口,终于躺进被褥,闭上眼悠悠入了梦乡。 这夜之后,管事嬷嬷待微玉越发殷勤起来,除了微玉闲着没事补补衣裳绣绣花,决计是不让微玉十指沾上阳的。微玉倒也不推脱,只听着管事嬷嬷的吩咐做事。 而金子也因着微玉病愈又开始了辛者库洗衣婢生涯,虽有些不适,但到底不是娇气的人,没两天就进了状态,来微玉这里插科打诨的机会也就少了很多,只下了值忍不住往微玉这边寻好吃的。 日子照样过,直到…… 管事嬷嬷姓闵,但在辛者库待得长久了,别人将她的姓氏都给忘却了,只嬷嬷嬷嬷的叫。闵嬷嬷有个大家都不知道的金兰姐妹,两人因着实务不便也时常不在一处,只在对方有危难之时和过年过节之时才会会面,这在冷漠的皇宫之中是不常见的。 南楚使臣来的第五日是清明节,除了赏花踏青玩秋千,还得上坟祭祖悼念先去的亲朋故友。闵嬷嬷的金兰姐妹姓杜,两人在最初入宫时还有一个一同结拜姐妹的章宫人,只是初来乍到的宫女不知宫中险恶,章宫女本是三人之中最为顺风顺水的一个,却在众人殷羡妒忌之中卷入阴谋,最终死后连个尸骨都没有。 齐宫之中对这样的事多有忌讳,便是宫里的妃嫔们,想要思悼亲人了,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叫人知道。是以,每年的清明,闵嬷嬷和杜嬷嬷都会悄悄相约祭拜这位先友。 按照两人约好的时辰在离辛者库不远的翠微亭相聚,翠微亭位置清幽鲜少有人来,两人每每相聚都在此处。 杜嬷嬷今日手下的活收工的早,来翠微亭也比往日稍稍早些,然而叫她等到月至中天了,却仍旧没能等来闵嬷嬷。闵嬷嬷平日里虽不多和善,但对她却是说一不二,两人相聚这么多次,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守时。 杜嬷嬷直觉不对劲,却又不好声张,直到等到三更才回返自己住所,到了第二日再去打听闵嬷嬷下落却依旧无果。闵嬷嬷就此人间蒸发一样了无音讯,杜嬷嬷心下却明白了,她已经失去另一个金兰姐妹…… 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杜嬷嬷知道闵嬷嬷必然卷入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之中,只是,闵嬷嬷常年在辛者库,又能接触到什么要紧事呢?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更让她心头不安的是,闵嬷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初章宫女死时她还能得到消息,将她尸骨被烧成灰撒在宫人斜的枯井。可闵嬷嬷呢,总不能就此消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吧…… 齐宫之大宫人成百上千,失踪一个全然不作数,日子照样得过,辛者库也不能一日没人照看。只这辛者库着实不是什么好差事,能在齐宫平安无事待这样久,还能被人叫一声嬷嬷的,都是有些门路底子的,辛者库这地方,谁愿意来? 杜嬷嬷心头本对闵嬷嬷的生死抱着一丁点小希望,只是三日过后仍旧全无消息,她心头也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必然是死了…… 往日的姐妹,如今都被这吃人的皇宫吞噬,当初章宫女死时她资历尚浅,到头来都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也只能任由她含冤而终。如今,宫中只一位嫔妃,且不是高位,宫里势力也并不多复杂,若是闵嬷嬷的死有内幕,那么如今的她一定要为闵嬷嬷讨回公道! 春日里草长莺飞,一场春雨过后草木疯长,等着雨停,再两日,有宫人在齐宫各处修剪杂草,却在离辛者库距离颇远的吉庆宫枯井外闻到了一阵阵恶臭。 吉庆宫本是留着无嗣的太妃们居住的宫所,因着先帝驾崩前下旨将无嗣宫妃陪葬,此处也就荒废下来无人居住。吉庆宫平日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宫人们也偷闲,隔上老长时间才过来照看一次,是以到了这日宫人修剪野草才发觉了不同。 修剪野草的宫人是个初入宫的小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闻着这股恶臭也知道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往枯井边走,还没走到井边就听到“喵呜”一声,一直通体乌黑发亮的绿眼黑猫突地从井中跳出来。 小太监吓了一跳,在枯井旁的石阶上绊了一跤摔倒在地,那黑猫似乎不怕人,悠哉信步走到他面前,还拿舌头舔了舔爪子梳理自己嘴上的胡须。 小太监这才看清楚这猫并非通体都是黑色,嘴上那圈应当是白色,只是被什么染成了黑色。春雨细绵绵,尽管停了两日,地上还有些湿漉漉贴着衣裳不免有些阴凉,小太监被这阴凉刺激地打了个冷颤,找回神思赶紧起了身。 那黑猫见他起身也忽地一溜烟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人一井,还有阵阵恶心腻味的恶臭。 小太监经了方才惊吓,胆子肥上不少,捂着鼻子往枯井里看,这一看又是将他吓了个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咧着尖锐的嗓音,他惊叫出声:“死人啦!” 宫中死人也是有规矩的,白天里可不许将人从井里捞出来,得到夜深了由着宫里的副领事管带着,将人从井里头取出来。 大半夜的谁又愿意做这样的阴鸷事,可是没法啊……最近宫里头没听说旁人失踪,只辛者库闵嬷嬷一人,也因着这层,副领事一早便叫了人过来吉庆宫,等人出来了,认认到底是不是。 辛者库的宫女们常年被闵嬷嬷管束,到了这会却无人愿意认尸,一则是对闵嬷嬷没甚感情,二则是怕,这大半夜的谁敢去啊。 副领事在辛者库,左等右等没人愿意去,伸手随意一指便指到了金子身上。金子哪里敢去,吓得眼泪都要下来,微玉看着叹了口气,道:“公公,不如我去吧,我虽来辛者库不久,但叫我辨认是不是嬷嬷,还能辨出来的。” 副领事有些不耐烦,见有人出来,也不管是谁,直接领了便走。 待几人到吉庆宫时,却发现那里头已经站了个人,孤零零立在黑沉沉的枯井边,猛地一看,阴森森地叫人有些害怕。 有太监壮着胆子去看,这才拍拍胸口,惊魂甫定地埋怨一句:“杜嬷嬷,这大半夜的,您在这里做什么啊?” 杜嬷嬷却是看也不看这太监,只静默地朝枯井里看了眼,抬起头,看向众人这边时,视线落在微玉身畔却是忽地闪烁出锋利的光。 第76章变天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便是没人来辨认,这枯井里的人八成也是闵嬷嬷了。 直到井中人被取出来,众人还是吓了一跳。失踪几日,尸体早肿胀得不成样子,把人翻过来看脸,刚翻过来,一旁的几个小太监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是气味不好闻刺激的,也不是矫情,而是这人的一张脸早不是脸了,血肉模糊一团,更别谈五官在哪儿。 几个小太监里有个是白日里那个来吉庆宫修剪野草的,见着尸体脸上被撕咬的痕迹,回想到白日里的那只在他跟前舔爪子的黑猫,背后陡然发冷,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人竟是被猫将脸给吃了…… 杜嬷嬷只消一眼辨认出这人是她多年姐妹,心头顿时生出悲恸,再看看立在一旁脸无波澜的微玉,她忽地蹙了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因被认出来,尸体又已经不成摸样,直接便被送去了宫人斜。微玉本是要跟着去的,但杜嬷嬷罢罢手叫她回辛者库,自己跟着走了一趟。 宫人斜常年阴森森,宫里死去的宫人都是在这里被焚尸,死人多了,阴气也重起来。 杜嬷嬷本是不愿意将闵嬷嬷尸体即刻火化,她想要找出幕后凶手,如今最重要的证据就要被烧毁了,然而她却无法阻拦,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将她笼罩,直至闵嬷嬷尸体被烧成灰,由着太监撒进旁边一口黑沉沉的枯井。 她幽幽叹口气,三个姐妹,生离死别,而她们两个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在了一起。 这天晚上,闵嬷嬷出现在杜嬷嬷的梦里,她跌坐在一口阴沉沉的枯井里,额头上带着被撞伤的血迹,对着井口惊慌地叫:“救我,救救我,我们共事辛者库一场,求你别杀我。” 杜嬷嬷站在井口四周环顾,除了疯长的野草再无一人,难道是在同她说话?可她从未与闵嬷嬷在辛者库共事啊……然而情况不容她多想,她趴在井口,朝闵嬷嬷喊:“你等会儿,我这就来救你。” 闵嬷嬷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我真不是刻意对您不敬,求你宽恕您。” 杜嬷嬷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闵嬷嬷不是同她说话,这会她用上了敬称,难道……然而不等她继续听下去,闵嬷嬷忽地眼睛一瞪,口吐黑血晕死过去。 辛者库无人看管已经好几日,众人倒是无知无觉少了一人一样,直到杜嬷嬷的到来。为着查清闵嬷嬷的事儿,杜嬷嬷显然已经不顾其他,竟是直接来了众人退避还来不及的辛者库。 微玉静静立在一众宫女身后,杜嬷嬷被管事带来之后先是冷冷打量了众人一番,待到微玉这厢时,她的目光却是陡然一冷。 微玉将杜嬷嬷神情看在眼中,心下已然知道杜嬷嬷怕是对她有偏见,然而她并不在乎,对她有偏见的人数不胜数,若是各个在乎,岂不累死,更何况,她与杜嬷嬷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 杜嬷嬷将微玉神色坦然,脸色竟是越发不好。初来辛者库,又是要管人的,总得拿出点管人的架势,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烧烧才行。她先是看了眼微玉,但似乎是想到什么,突地又将视线扭转,偏向了一旁的金子。 杜嬷嬷被管事带到辛者库格外早,以往这时候大家伙才刚起床,金子明显没睡饱,眼神里都是倦倦的,杜嬷嬷看着微微蹙眉,伸出手指了指金子:“你,出来。” 金子神思仍是迷离,等到微玉轻轻推她一把,她才醒神,见着杜嬷嬷脸上已有愠怒,不免吓了一跳,赶紧嬉皮笑脸对着杜嬷嬷笑:“嬷嬷,我错了,您别生气,气坏身子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金子这般插科打诨,杜嬷嬷却压根不买账,仍旧沉着脸,眯着眼睛看了金子一眼,道:“没规矩,你这模样若是不在辛者库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金子听着有些不高兴,这大早上的,怎么说这样的话,刚要还嘴,被微玉拉住,这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杜嬷嬷将两人动作看在眼里,又道:“你这么没规矩,今天的饭就别吃了,长长教训总没错。” 别的金子不在乎,吃可就是了,她有些气恼,一张圆脸鼓鼓囊囊活像个包子,但到底不敢继续“挑战权威”,不然,怕是连明天的饭菜都没得吃了。 微玉自然知道这是杜嬷嬷的下马威,等到杜嬷嬷将众人遣散,她这才轻轻拉过金子的手道:“放心,饿不着你,我哪儿还有些吃的。” 金子听着这话,也才总算有了笑意,却仍是嘀咕道:“也不知怎么得罪她了,上来就这样,辛者库这样的地方也要放三把火,不知是要杀谁风头。” 这话说的无心,微玉却听得有意,再想想杜嬷嬷看着她若有若无的锋利目光,她心下升起几分警觉,杜嬷嬷其实是在针对她? 不到一日,微玉的猜想就得到兑现。 闵嬷嬷在时,她向来是有精神帮忙便帮着做点事儿,没精神就让闵嬷嬷打发着歇息,她知道闵嬷嬷这样待她,多半是因着纪廷的原因对她讨好巴结,因此对闵嬷嬷也并无多少感激。 这初来的杜嬷嬷却全然不同于闵嬷嬷,先是叫微玉缝补衣裳,若是缝补得不好,还得拆来重做。微玉手艺好,倒是没有重做的机会,其他的宫女就不同了,缝了拆拆了缝,叫苦连天。 然而连苦也不能叫,否则必定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好容易到了午饭的点,总算能休息了,金子却被杜嬷嬷拉到院子里监督着不让吃饭。金子本来想着去微玉那边吃点,微玉也是已经为金子准备好了,可来了这么一处,也就没了法子。 到了下午晌的时候,金子是真饿得前胸贴后背,微玉看着悄悄朝她招招手,金子瞬间就明白了微玉的用意,赶紧悄悄跑去微玉身边。 微玉见她猴急,不由笑了笑,伸手用胸前摸出块手帕,帕子打开,里头躺着两块点心。饿慌了的金子瞬时双眼放光,赶紧拿了一块往口里放,然而点心还没被送进口里,便被一只手给打开,落在地上卷了尘土。 金子瞬间怒了开玩笑可带不这样,她是真饿得没力气了,等会儿还得继续洗衣裳呢!她刚要张口骂上去,一转头,却将话憋进了喉咙。 杜嬷嬷正怒目而对,看着金子和微玉的眼神里是吃人的怒火:“你们这是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金子本就不满她,刚才被憋回去的话还在喉咙里,被她这样一训斥,张嘴就要怼回去,却被微玉拉了拉衣袖。 接着金子就看见微玉走一步上前,对着杜嬷嬷不卑不亢道:“嬷嬷,且听我说一句。辛者库的宫人干得都是体力活,不吃饭干活的确是吃不消,金子这会儿的确是没力气了才来偷偷吃了点东西,若是因着她没力气干活,耽误了辛者库的事,这也怕是不好的。” 这话前头晓之以理,后头却是威逼,但说得却又叫人不好反驳,杜嬷嬷听得已经蹙眉,只低低“嗯”了声。 见着杜嬷嬷转身要走,金子总算松了口气,却不料杜嬷嬷又是对着微玉看了一眼,视线挪到微玉手中的点心上:“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我可不知道宫女们能有这些个东西。” 微玉手里的点心宫女们的确是没有的,这还是闵嬷嬷临时前亲自送来的,微玉吃这些少,就都留下来给金子。小巧方便的,今日也正巧能带来给金子垫垫肚子。 微玉见她等着答案,倒也不隐瞒:“是闵嬷嬷送来的。” 杜嬷嬷听着这话却是一愣,看向微玉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份探究,两厢寂静,良久,杜嬷嬷终于罢罢手,道:“罢了,不许再犯了。” 金子这才跟着微玉向杜嬷嬷蹲了个福送杜嬷嬷离开,回过身,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了下舌头。 微玉看她如此,不由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弯弯唇角,末了却是有些严肃地对着金子道:“杜嬷嬷一来,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是多注意些。” 金子瘪瘪嘴说好,微玉又道:“杜嬷嬷来辛者库想来是有目的的,你也别去招惹,以免遇上麻烦。” 听这么一说,金子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有目的来的?” 微玉笑着敲敲金子的小榆木脑袋:“辛者库是什么地方,谁能愿意来?可杜嬷嬷却是只请来的,不但如此,将闵嬷嬷从枯井里起出来的那一日,她不请自去,就连闵嬷嬷的骨灰都是她撒到宫人斜的。” 金子听她这么一说,这才道:“所以,杜嬷嬷和闵嬷嬷的关系不一般?” 微玉听着点点头,略一沉吟之后,方才道:“我猜想她这次来辛者库,多半是为着闵嬷嬷的死,闵嬷嬷死的太蹊跷了。” 金子又是诧异地看向微玉:“不是说闵嬷嬷是失足掉进井里淹死的吗?” 淹死?微玉不由淡淡地笑了笑,一口枯井怎么能淹死人呢? 第77章误导 封贵人后,葱儿被安排在凝香居住下。凝香居这名字是因着院子里的景致来命名的,院落里随处可见花草,春日里尤甚,尚未入得院内便是芬香袭面。 夜幕微微拢下,葱儿伸手支开窗棂,窗外馥郁芬芳便窜进屋。廊庑上有宫人举着长杆在点灯,不一会儿,凝香居内便明明暗暗亮起来。葱儿百无聊赖地回过头,叫宫女点了水烟过来,抽上一口,烟窜进口鼻里只觉得呛人,她微微蹙眉,罢罢手叫伺烟宫女下去了。 贴身伺候的荣谦见她眼角微微有些濡湿,拿了手帕提给葱儿,葱儿接过在眼角沾了沾,道:“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那么多爷们爱抽,听说陛下也抽的,真是呛煞我了。” 荣谦笑了笑:“这个得慢慢来,您可别抽急了,慢慢品里头的滋味就出来了。” 葱儿听得一笑,弯唇看向荣谦:“这么一说,你也是会抽的?” 荣谦却摇摇头说:“早些时候伺候师傅抽过,我说的都是他老人家的烟经。” 葱儿听着将水烟往荣谦手里递,笑了笑道:“你试试。” 荣谦没料她这样,眼睛看着葱儿手里的水烟,却迟疑着没接,见葱儿不收手,这才接过来。水烟上还留着葱儿指尖的清香,幽幽飘进荣谦鼻中,他忽地红了耳朵。轻轻含着葱儿方才吸过的烟嘴吸了口,一股子烟撞进口鼻在里头乱窜,一个没忍住,荣谦涨红了脸咳嗽起来。 葱儿见他这样“咯咯”笑出声:“瞧,这和吸快吸慢没关系。” 荣谦仍是红着脸,听葱儿这样说,一张脸更红了,轻轻道:“是,您说的是。” 葱儿这才又道:“辛者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荣谦按捺着脸上的红潮,轻轻清了清喉咙,道:“杜嬷嬷已经上任,今日看来,咱们之前的话起了作用,她的确对微玉抱着几分敌意。” 葱儿微微一笑,看向荣谦仍旧红着的脸:“你脸皮子这会儿倒是薄了,把杜嬷嬷骗得团团转也不见你说话打结。” 荣谦低垂了头,轻声道:“是小主吩咐的事我不敢马虎。” 葱儿又是笑了笑,顿了一会儿方道:“闵嬷嬷的尸体火化了?” 荣谦轻轻点头:“小主放心,尸体被起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成样,起出来直接被送去了宫人斜,我在暗处看着火化的,没人知道是中了毒。” 窗外夜色入水,有花香幽幽飘散进屋内。葱儿轻轻吸了口,笑:“真是好闻,说起来,也得亏了闵嬷嬷我才闻得到这花香。荣谦,你说阴曹地府也有花香吗?” 荣谦恭敬地低垂着头:“听说阴间有条忘川,忘川两岸长满曼珠沙华,只是这花,我就不知道有没有香味了。” “没花香才好,不然岂不便宜她了,”葱儿抿唇笑了笑,将手倚在窗栏上,又道,“杜嬷嬷那边你看紧点,微玉一向会说话,别叫她被微玉蛊惑得心思不定了。” 荣谦点点头,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有小宫女进来通传:“小主,杜嬷嬷求见。” 葱儿和荣谦对视一眼,葱儿淡淡“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杜嬷嬷进来恭恭敬敬拜见葱儿,见葱儿神色有些倦倦,心中的话忽地有些说不出口,还是一旁的荣谦问道:“嬷嬷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杜嬷嬷这才松了口气,道:“奴才今次来是为着闵嬷嬷,有些疑虑奴才想求教小主。” 葱儿这才抬起头看杜嬷嬷,满不在意地道:“我只是有些乏,嬷嬷有话问便是,有荣谦回你疑虑。” 杜嬷嬷听她这样说,到底不敢多留打搅,只匆匆问荣谦:“我原道闵嬷嬷与微玉关系僵疏,今日却觉得不然。” 荣谦听着长长“哦”了一声,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杜嬷嬷又接着道:“各宫的宫人封例都有不同,我前些日子得了一碟糕点,想着闵嬷嬷没吃过,便托人悄悄给她送了去,谁知今天竟从微玉哪里看到了那碟糕点,我觉得奇怪,问她哪里来的,她说是闵嬷嬷送她的。” 荣谦不说话,由着杜嬷嬷继续说下去,杜嬷嬷又道:“我和闵嬷嬷是金兰之交,交给她的东西她都珍贵着,若不是非同寻常的关系,她必然不会将点心送给微玉。所以我有些疑惑,到底是不是微玉对闵嬷嬷下手的?” 荣谦听到这里,这才道:“微玉的身份闵嬷嬷没同你说?” 杜嬷嬷有些迷茫地摇头,荣谦继续道:“上次没同你讲是以为闵嬷嬷跟你说过微玉,这么跟你说吧,陛下曾因为微玉生病亲自前去辛者库探望,但又不知何故,离开之后对她不闻不问。” 杜嬷嬷这才记起前些时候的这桩事,陛下去辛者库原是为着微玉啊,她原以为是为着贵人去的……这么说来,闵嬷嬷一早便知道微玉的身份,因着这重身份才对微玉照顾有加?如此想着,杜嬷嬷又道:“可若是闵嬷嬷对微玉万般好,那她有为什么对闵嬷嬷心存歹意呢?” 荣谦摇摇头,道:“人心难测,我只能同你说,微玉一向擅伪装,她曾是南楚公主,却因某些缘由被贬辛者库,心中有不甘才是正常。陛下的确曾因她生病去辛者库探望过,但探望之后不久就将她抛诸脑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闵嬷嬷可有向你提及过?” 杜嬷嬷摇摇头,道:“但凡危险的事,她向来不同我说,就怕将我连累。” 荣谦点点头,又道:“之后不多久,闵嬷嬷就失踪了。” 杜嬷嬷听着心头一颤,想着闵嬷嬷的死状,生出几分悲戚。若真是微玉所为,她可真就是狼心狗肺了! 两人说到这里,葱儿又怏怏打了个哈欠,杜嬷嬷见状不敢再留,葱儿点点头道:“我是为着闵嬷嬷对我的照拂才同你说这些,我也希望你能为闵嬷嬷讨回公道,这样她才会安心长眠吧……” 杜嬷嬷和闵嬷嬷的金兰之交没多少人知道,她无处同人讲述心头的悲痛,听得葱儿这番话,眼眶忽地有些湿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小主关怀照拂,奴才一定不负您所望。” 葱儿听得这话,让荣谦将杜嬷嬷扶起,这才道:“去吧,入夜了,快些回去吧,宫门也该下匙了。” 杜嬷嬷依依拜别,葱儿见着她渐行渐远离开凝香居的身影,忽地笑了笑,对着荣谦道:“我又该为你记一功了。” 荣谦笑着垂头道不敢,再抬头,却见葱儿看着窗下未眠繁花失神,轻轻地,她找了个宫女问:“勤政殿那头还是没消息?” 宫女方点头,葱儿便将她挥走,只自己独对着勤政殿那方暗暗出神……今日又是无望了…… 已经是亥时,勤政殿老早便掌了灯,纪廷又批改了一份奏折,稍作歇息,京海递了盏茶过来给他润口,他喝了茶这才觉得腹中有些饿了。 京海伺候他有些时候了,见他模样便招呼了宫人上晚膳。不一会儿,桌上就已经摆好晚膳,纪廷自己捏了捏有些酸胀的肩膀,朝桌旁走,桌上满满一席菜肴,有荤有素有瓜果,然而,一眼望去最打眼的还是那青玉瓶里盛着的佳酿。 看着这壶酒,纪廷微微蹙眉,自打上次招待南楚使臣醉酒后,他便不再喝酒。 若不是醉酒,那日也不会将葱儿当做微玉……微玉……他有一瞬想,若那日没醉酒,看见的真是微玉,那该多好。然而也只是一瞬,到底不是她,如今再想想,现在的她哪里又会对自己笑呢,他忽地有些怀恋,怀恋南楚皇宫里微玉追着他跑的日子,那时的她眉目是清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 可惜,这一切都是过去了,现如今的她,只会对着李毓那样温柔地笑了。想到她和李毓亲切相谈的模样,纪廷心头蓦地一紧,该死,自己做什么想这些! 再看向桌上那青玉酒壶,纪廷一对俊美的眉蹙的越发紧了,挥挥手道:“把酒撤下。” 京海不敢迟疑,赶紧叫人撤下,心下却是沉了沉,贵人这是马匹拍错地方,竟是叫陛下嫌弃了。 纪廷有些饿,但稍稍吃了点便已经吃好,看着堆满龙案的奏折,他忽地有些疲惫,看了眼殿外晴朗的夜空,径直走了出去。 夜幕落下来,各宫里都已经下匙了,宫道里静悄悄唯有烛火昏黄亮着。京海怕他走累了,叫了宫人抬着龙辇隔远了跟在后头,自己则提了盏灯笼为纪廷照路。 夜里没了人气的齐宫显得有些凄凉,抬眼望去,宫道漫长看不清尽头,四下一片寂寥,唯有夜鸦凄凄哀啼。忽地,也不知是哪处宫墙里传来低低地笑谈,轻轻脆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一点点散开。 纪廷循声走去,走近了,这才听到两个小宫女的对话。 “我听说有个姓杜的嬷嬷自请去辛者库啦……” “诶,放着好地方不过,做什么去那样的地方,这嬷嬷不会是这儿不对劲了吧?” 纪廷听着墙角,看不见人也知道墙里人对着自己脑袋比了比,京海听着里头人嚼舌根,张了嘴要制止,却被纪廷拦下:“叫她们说,我听听还有什么秘密。” 第78章试探 两个宫女没察觉宫墙外头有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 “你听说没,前头辛者库那个闵嬷嬷是被淹死的,说是失足掉进井里了。” “听说了,还说人被起出来时已经烂了,熏得几个人全吐了,一起出来直接就被拖到宫人斜烧了。” 听到这里,纪廷稍稍偏头,看了京海一眼,辛者库这事纪廷不知道,自打从辛者库回来后,这几日纪廷连梓潼的行踪都没问,京海本以为他不想听,也就没同他说这事儿。 如今见他侧目询问,脑门上不由出了层薄薄的汗,斟酌着怎么回话,墙里头又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能冲撞的?” “谁知道呢,宫里人比草贱,怎么死的,谁又在乎呢!” 纪廷听着前头的话,略一深思,对着京海看了眼,道:“跟微玉有关系吗?” 京海听他发问,即刻回答,声音略略高了些:“没,这事同安宜殿下没半点关系。” 纪廷点点没说话,墙那头的宫女这会儿像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突地停下交谈,不一会儿宫墙里便传出稀稀疏疏踩着草离开的声音。 纪廷却是低低沉吟一声:“去了个新嬷嬷?” 声音虽低仍是叫京海听到,他抬头悄悄看了眼纪廷,方要同纪廷说说微玉近况,纪廷却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罢罢手:“走吧,回勤政殿。” 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再听,他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不自禁,对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女人牵肠挂肚,那么,他身为君王的尊严,又该以什么颜面存在。 夜依旧深沉,不知何处的老鸹“呱呱”叫了两声,突地从枝头扑腾起翅膀,混着朦胧的夜色不知飞往何方。 杜嬷嬷来辛者库之后的几日,辛者库总算恢复以往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杜嬷嬷似乎因着前几日的争论,对金子和微玉颇为不满。 每每事情分派到她们手上就多了许多要求,金子不服气,却又不敢去说什么,只每每到了夜里爱往微玉房里跑,苦水怎么也吐不完。 杜嬷嬷却是心下有自己的盘算,若所思以往,金子和微玉她也并不会多放在心上,但是和闵嬷嬷的事有了牵连,她就不得不上心些。 这日微玉一日既往在日头底下缝补衣裳,一针一线恰到好处,杜嬷嬷在一旁看了好些时间仍是找不出错处,竟是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微玉身旁。微玉倒是不在意,继续缝补衣裳。 另一边洗衣裳的金子却有些不乐意了,这明眼人一瞧就是杜嬷嬷针对微玉,金子狠狠咬了咬唇,留了心看着那边的举动,打算晚上回去安慰微玉。 那边杜嬷嬷却是又起身提了个小茶壶放在自己的小杌子边,方才坐下,对着微玉道:“我瞧你这手艺不错,不知师从何人啊?” 杜嬷嬷倒是难能和微玉好好说话,微玉也不拂她的脸面,边缝着衣裳边道:“不值一提,只是自己爱琢磨这些东西罢了。” 杜嬷嬷跟着点点头,突地神色有些怆寥,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闵嬷嬷也是有一手好女红。” 微玉听她这样说,只轻轻“嗯”了声做回应,那边杜嬷嬷见她这般回应却是微微蹙了眉,但也只是一瞬,她又道:“只是当初宫里明争暗斗太厉害,她是个老实人,这才被分派到辛者库,白白荒废了这好手艺。” 微玉仍旧只是轻轻“嗯”了声,专注的缝补这衣裳,杜嬷嬷却还有话,继续道:“我瞧着你这手艺,还以为是闵嬷嬷教你的。” 微玉这才道:“我入宫不久,还没有机会得闵嬷嬷指点一二。” 听到微玉这样说,杜嬷嬷突地接过话,道:“哎,若是她没出这意外,怕是以后会指导你的。” 微玉不置可否,闵嬷嬷甚至害怕缝衣针伤了她的手,又哪里会教她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想通过她讨好谄媚纪廷。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这样死了。 杜嬷嬷见她不说话,心头有了些许计较,当初看见她送给闵嬷嬷的糕点在微玉手中,心想她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但如今从微玉应答上来看,似乎并非如此。或许闵嬷嬷是真心待微玉好,但显然,微玉对闵嬷嬷有些不冷不淡,就连闵嬷嬷死后,谈及闵嬷嬷微玉也一样并没有多少遗憾。 杜嬷嬷这般想着,又为故友不值起来,真是看错了人。 两厢沉默一会儿,杜嬷嬷这才又道:“来辛者库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说你才来齐宫不久,怎么就来了辛者库呢?” 微玉听她问起这事,缝补衣裳的手忽地一滞想起纪廷曾一并赐下的两道圣旨,然而也只是一瞬,她又神色如常的缝补起衣裳,只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原因,让我来,我就来了。” 这话等同是没回答,杜嬷嬷瞥了一眼微玉,接着道:“我听说是陛下下旨让你来的辛者库,可是触怒了圣上?” 微玉听她这样说,不由蹙了眉,淡淡道:“陛下的心思我不敢去猜,您最好也别猜,别叫有心之人说您揣测圣意。” 听微玉这样一说,杜嬷嬷脸色有些沉下来,不说便不说,竟还威胁起她来了,然而说到底,微玉是不愿意透露她和陛下的关系。但这一层还是得问问,她又道:“前些日子你中毒,陛下亲自前来探病,这事没错吧?” 陛下突然驾临辛者库,齐宫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其事,然而陛下在辛者库做了什么,却是被封了消息。之后纪廷当晚临幸葱儿,更多人猜测纪廷是为着葱儿才来。 杜嬷嬷这样说,微玉有些诧异,但转头想想杜嬷嬷和闵嬷嬷的关系,也就认为是闵嬷嬷告诉杜嬷嬷的了。但既然她问了,微玉总得回答:“陛下将此事封锁,是有他自己的用意,嬷嬷又何必深究?” 杜嬷嬷死活撬不开微玉的嘴,不禁有些恼火,不由直接道:“陛下来看你,之后又径直走了,这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给我说来!” 这话说的强硬,微玉蹙眉更深,对着杜嬷嬷沉了声音:“嬷嬷该知道的您早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您若是知道了,怕是麻烦就大了。” 杜嬷嬷听着这话脸色陡然一白,但这话里的警告她还是听进去,对着微玉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愤愤。知道打探不出什么,杜嬷嬷也就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地打探消息,提了茶壶收起小杌子,对着微玉沉了脸色道:“我跟你说,好好干活,不许偷懒!” 金子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一直憋到晚上了去微玉房间,才愤愤道:“这个杜嬷嬷真是不知所谓,鸡蛋里挑骨头,姐姐你可别生气,你身子不好,别气坏了身子。” 微玉却是不在意地笑笑:“别担心,将这些事放在心里徒增烦恼,我不做这样的事。” 金子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一低头看着微玉桌上的饭菜,她忽地咽了咽口水,微玉不由低声笑了笑:“晚上又没吃饱?” 金子噘着嘴点头,微玉又是一笑,将桌上碗筷推给金子:“来,你吃。” 金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微玉你不吃吗?” 微玉摇摇头说不饿,金子这才没心没肺大快朵颐起来。微玉看着金子这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概,若金子这样一辈子,倒也是好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杜嬷嬷约了荣谦在一处假山里碰面。 方一见面,杜嬷嬷便将白日里的事和盘托出讲与荣谦听,荣谦听得微微蹙眉,道:“嬷嬷,我知您办事一向稳妥,可这事您确实是急躁了。” 杜嬷嬷尚还有些不明白,荣谦又道:“我前头便同您提起过,微玉与陛下有斩不断的牵连。她若不是凶手还好说,但凶手若真的是她,您今日这般逼问她与陛下的事,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杜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跟着有了几分惴惴不安,陛下是刻意将探病的事封锁起来,而她这般向微玉打听,若微玉将今天的事捅出去,她岂不是还没查清闵嬷嬷的死因就要被陛下封口? 如此想着,她不禁询问着看向荣谦:“如今我已经这样做了,可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补救?” 荣谦似乎有些为难,想了良久,这才道:“微玉性格狡诈,看着什么都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指不定怎样记恨您。若是叫她同陛下说了,陛下念及两人的情分,真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但若是能让她一直见不到陛下,这个忧虑就少了不少。” 杜嬷嬷听着眼前一亮,再想想今日同微玉说话时的情景,也的确如荣谦所言,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然而真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却又一点亏不肯明得很。荣谦说得对,杜嬷嬷点点头道:“多谢荣公公提点,回去之后我就让她没法子再出辛者库。” 荣谦听得杜嬷嬷这样说,轻轻点头,对着杜嬷嬷叹息一声:“闵嬷嬷有您这样一个不顾性命之忧为她的金兰姐妹也真是三生有幸了。” 杜嬷嬷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黑沉沉的皇宫,心头有些难过,若闵嬷嬷能活着,这些话,她不听也罢…… 第79章软禁 辛者库送衣服往太监住所的小宫女这一日招了风寒,头脑迷迷糊糊,杜嬷嬷见她这么一副样子干脆叫小宫女歇着去了。 临到送衣服的时候却没人愿意帮忙,微玉手上的衣裳还没缝补完,最近干得活有些多,她这会儿眼睛有些昏花不太看得清东西。稍稍抬起头闭上眼睛歇歇,却听得杜嬷嬷道:“微玉,既然你这会儿手上停下来了,那就你去吧!” 微玉听得眉头微蹙,杜嬷嬷这又是在针对她?她不由轻声道:“嬷嬷,我入宫不久,宫里的路还认不全,不若找个姐妹陪我一块去,也以免因我耽误了事儿。” 本想着杜嬷嬷是有意刁难,但这话说出之后,杜嬷嬷竟是点点头,道:“竟然如此,那就让金子跟你一起去,快去快回。” 金子虽不愿意去送衣服,但听着是跟微玉一起,也就不在乎了,正巧还能给微玉做向导,熟悉熟悉宫里的路。 两人听了吩咐不敢耽搁,赶紧端起装衣服的托盘,对着杜嬷嬷蹲了个福,这就准备出去了。 托盘里是今日方晾晒干净的衣裳,这会儿送去太监住所之后,再将脏衣服带回来。太监们的衣裳不似宫女,当季里也就三套衣服替换,今日送去太监住所的正是他们明天要穿的衣裳。衣服必定是每天都要换的,不然穿长了时间有味道或是脏兮兮,叫主子们闻到看到岂不是冲撞。 托盘里衣服堆得高高的,托着得分外注意。之前送衣小宫女也有说过,衣服堆太高怕会倒了,让嬷嬷用篮子装,回头两人提过去。嬷嬷却不不答应,有人托盘托着就不错了,还要人陪,送衣服去了,洗衣服谁来干? 微玉第一次送衣裳,看着这老高的衣裳更是分外小心,好不容易在怀里抱稳了和金子一起出门,两人方走到洗衣服的污水池子,身边的金子却陡然身子一歪,撞向微玉。 微玉身子虚,身形不稳一个站不住,怀中山高的赶紧衣服合着服的盘子全倒进了污水池子。一旁跌倒在地的金子被摔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看着自己散落一地的衣裳,不由有些紧张。 再往旁边看,微玉却是身子磕在了水池上,皱着眉头似乎很有些痛苦。金子不再看顾地上的衣服,赶紧去扶微玉,微玉由着金子搀扶起来,一双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金子在一旁看得心疼,问道:“怎么样,可还好?” 这样说着,微玉刚要回话,身后却传来杜嬷嬷的暴怒,杜嬷嬷指着一地的衣裳,愤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交代你们的事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如今却闯了这样的祸,你叫我们一整个辛者库陪你们两一起受罚吗?!” 衣服送不去耽搁太监们办事,的确是大事,微玉看着地上的衣裳,沾了点灰尘打打就能干净,但是落在污水池里的,可就不这么简单了……正想着法子怎么挽救,杜嬷嬷却更在乎的是怎么处罚两人。 杜嬷嬷蹙了眉,厉声道:“我道你没在宫里转过,叫金子陪着你看看,可你竟是这样对付我的?” 她突地有些头疼,杜嬷嬷这样显然是有预谋,但看她目的是什么了?杜嬷嬷接着道:“即使如此,你也别再想出辛者库了,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带着,一步都不许跨出门!” 说罢,杜嬷嬷挥挥手将正在干活的众人招来,又道:“你们都给我将她看好了,若是叫她出了辛者库,我拿你们是问!” 微玉不由蹙眉,不但是要将她,还要坐连他人。再转念想来,微玉不由有些疑虑,杜嬷嬷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将她在辛者库,她害怕自己出去对她不利? 可是,自己出去对她又有什么不利呢? 因着微玉的失误,辛者库一众都受到责罚,还得加班加点返工洗衣裳,因此众人对着微玉也颇有些不满。 但微玉却不在乎,她想了想杜嬷嬷这样做的动静,联想到昨日杜嬷嬷对她的提问,她突地恍然。到了夜里的时候,微玉由着金子一人在自己房里吃东西,自己独自去了杜嬷嬷房中。 杜嬷嬷先是有些诧异微玉的到来,但到底还是将微玉请进房中。微玉浅浅地笑了笑,道:“为着今日白天的事,还请嬷嬷大量不计较。” 杜嬷嬷心下却知道微玉前来不只是为了白日的事儿,冷冷看了微玉一眼后,她道:“我喜欢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微玉也就不说其他,直接道:“我虽不知道嬷嬷为什么将我辛者库,但是若是我猜的没错,当与闵嬷嬷的死有关。” 杜嬷嬷听得一怔,竟是叫她看出来了。随即,耳边却是瞬时响起荣谦同她说过的话,微玉聪明狡诈,最善拿谎话欺诈人。如此一想,对着微玉的眸子里不由生出几分警觉。 微玉见她不说话,又道:“辛者库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嬷嬷却愿意为着自己的好姐妹前来,实在是让我钦佩的。” 杜嬷嬷却是又一怔,道:“你怎么知道闵嬷嬷是我好姐妹?” 微玉又是一笑:“当日在吉庆宫见到闵嬷嬷的尸体,所有人又是嫌恶,只有您,眼睛里含着泪。试问不是非同一般的感情,谁又能这样?” 杜嬷嬷这才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话刚说完,杜嬷嬷又有些后悔,自己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一向淡漠,今日跑来自己房间,想来是别有目的,自己务必要警惕。 微玉又道:“我虽不知道闵嬷嬷的死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有一点,闵嬷嬷一定不希望她的好姐妹因为她又遭遇不测。” 微玉说这话的确是为着杜嬷嬷放下闵嬷嬷的事儿,但这话听在杜嬷嬷的耳中,却是微玉在狡辩开脱自己的罪责,不敢让她再继续深究下去。 杜嬷嬷自然是不肯,微玉见劝导无果,只得离开,两人也就此不欢而散。 而杜嬷嬷也更加深信,闵嬷嬷的死与微玉一定有莫大关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微玉所为! 自从微玉和杜嬷嬷两人夜谈之后,杜嬷嬷一直想在微玉身上找到蛛丝马迹,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微玉藏得太深,擅长伪装,杜嬷嬷到头来也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时间越长,杜嬷嬷越苦恼,看着杀害自己姊妹的人在眼前,却无法将她捉获。这样的痛苦一直纠缠着杜嬷嬷,让她分外难过。 葱儿将杜嬷嬷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这日夜里,她幽幽抽了口水烟,待细细吐出烟幕之后,她笑着对着荣谦道:“是时候了,让杜嬷嬷来一趟凝香居。” 杜嬷嬷来时,葱儿正抽着水烟,怀里抱着只通体发黑的波斯猫,见杜嬷嬷进来了,叫荣谦为她赐座,这才倦倦道:“听闻嬷嬷竟然精神不太好。” 杜嬷嬷听着葱儿对自己的关怀,坐在了椅子上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精神不太好,就连做梦都是闵嬷嬷同我说话。” 葱儿听着长长“哦”了一声,将怀中的猫放出去,声音里有着关切,道:“闵嬷嬷在梦里可有说自己好不好?” 杜嬷嬷却是又叹了口气道:“梦里她总是哭泣,说自己死得冤。” 葱儿点点头,遗憾道:“她那样好的一个人,却最后成了这般模样,心头有冤屈也是正常。” 杜嬷嬷听着她这样说,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拿手擦了擦眼角,这才道:“不知贵人叫奴才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葱儿听她自己提起来这事,心道倒是省了自己不少话,也好,免得费唇舌,将水烟放在一旁的小机上,看了眼荣谦,荣谦即刻将房门关好,见一切妥当之后,她才道:“我知你如今苦恼,但因着没证据,我也没办法为闵嬷嬷伸冤。” 杜嬷嬷听着这话不由垂了头,就听到葱儿又道:“也不知你如今有什么进展了,可能说与我听一听。” 见葱儿这样说,杜嬷嬷瞬间又抬了头,对葱儿道:“奴才是知道了真凶,却苦于无证据,如今日夜难熬,白日里见到微玉就恨不能拔了她皮,可却不能动手,到了夜里梦见闵嬷嬷,又是无言以对。” 葱儿听着幽幽叹了口气,道:“也是苦了你了。” 说道这里两厢沉默下来,房间里安静地有些诡异。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荣谦,突然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排解排解嬷嬷您的烦恼。” 杜嬷嬷听着不由抬起头看向荣谦,葱儿亦是朝他看过来,眼神里却是带着不可见的笑意:“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荣谦却有些不好意思:“真说了怕是个馊主意,但是多少能让微玉吃点亏。” 葱儿听他这样说,忽地皱眉,道:“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别人卖关子,有话直说!” 荣谦这才无奈地看了眼杜嬷嬷道:“我的意思是,!” 容嬷嬷听得一惊,跟着道:“?” 第80章差错 荣谦见杜嬷嬷听着似乎吓了一跳,就连额头都隐隐冒出点冷汗,这才笑了笑:“嬷嬷别想岔了,我是说下点腹泻的药,让她好歹吃点苦头。” 杜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却是罢罢手道:“这不行,若是叫她发现了,可不就不好了?” 荣谦又是笑了笑:“嬷嬷,一个人身体不好,吃东西吃坏肚子也是很正常的,您说呢?” 听得荣谦这般说,杜嬷嬷忽地有些迟疑:“这样真的好吗?” 荣谦又道:“我是看您这段时间痛苦,想为您排解排解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行还是不行,到底得您拿主意。但是我得跟您说了,若是真找不出证据证明微玉是凶手,您就一直放任她这样好好的?” 这话说出来,杜嬷嬷听得心头又是一痛,终究是拿定主意,道:“只是这腹泻的药得上哪儿寻啊?” 荣谦又是笑了笑:“好说,我明日上太医院,就说最近便秘了,求些通便的药,自然就有了。” 杜嬷嬷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就行,老是麻烦你。” 荣谦正要回什么,葱儿却是沉:“嬷嬷还是让荣谦去的好,微玉鬼机灵,腹泻了之后知道您去太医院求药,八成就怀疑到您身上了。” 杜嬷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还是小主想得周到,奴才就在此谢过小主了。” 葱儿倒是满不在意,笑了笑:“今日叫嬷嬷来本就是想让嬷嬷说说话,解解心头郁结,嬷嬷就不要谢来谢去了。” 杜嬷嬷这才感激地笑了笑,见天色已晚,这才告辞离去。 葱儿看着荣谦又是一笑:“药都准备好了?” 荣谦跟着笑了笑:“准备好了。” 葱儿信任地看了眼荣谦:“万无一失?” 荣谦回以一笑:“万无一失。” 腹泻药在第二天中午送到杜嬷嬷手中,杜嬷嬷拿在手中心头稍稍忐忑片刻,便理所当然方进了衣袖。 待到晚饭的点,微玉的饭菜照例是送进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加了与往日不同的料。杜嬷嬷守在房间,耳朵贴着墙壁听壁脚。 微玉房间里一片寂静,好似没人存在,直到一刻钟后,微玉房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就听到金子乐呵呵地笑声:“微玉你怎么还没吃饭?” 微玉应该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饿,你要是晚上没吃饱,就再吃点。” 金子也不客气,响亮亮说了声好。 杜嬷嬷这边听着微微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顶多也就是拉个肚子,也就没去管什么。 但是,紧接着,微玉房间忽地传出一声重物到底的声音,跟着这个闷声一起的还有碟盘跌倒在地碎裂的声音。 杜嬷嬷听得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向她袭来,她赶紧推门跑去微玉房间查看,那边已然传来着急的呼喊。 推开微玉的房门,入目的是昏迷不醒脸色发青的金子,微玉将金子搂在怀中,脸色着急,这是杜嬷嬷第一次看见微玉除了淡然的别的神色。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敢再去多看微玉的脸。 她走近金子,却瞧见金子七窍都隐隐在渗血,脸色发青,慢慢变黑。杜嬷嬷心头咯噔一声,不对,这哪里是腹泻,分明是中毒了! 然而不及她多想,微玉忽地将她拉住,杜嬷嬷惊得一下将微玉的手打开,却听得微玉道:“嬷嬷,快些,请太医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杜嬷嬷这才惊魂甫定地起身,赶紧出了门吩咐小宫女去太医院。 到这时候,杜嬷嬷总算理顺了脑中的一团乱麻,荣谦,贵人,他们是要借她的手杀了微玉啊! 杜嬷嬷瞬时怒火中烧,她甚至在想,闵嬷嬷的事,是不是也是他们二人做的,若真是他们做的,老天,那自己做的这些又是在干嘛? 等到太医院来人时,才发现小宫女请来的只是个小学徒,小学徒不赖烦地走到金子跟前,看了眼金子,却是吓了一跳,连连道:“这是中毒,我怎么治得好!” 说罢,也不管金子了,直接背了医药箱就往外头跑,小宫女跟上去追,那小学徒却已经跑没影。 微玉眼见着金子气息越来越微弱,心头如油在烹,今日若不是金子吃下这盘饭菜,如今躺下的就是她了。见小学徒逃走,她瞬时起身,对着杜嬷嬷道:“嬷嬷,我必须救金子,请嬷嬷让我出辛者库。” 杜嬷嬷这会儿子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飞往何处,将杜嬷嬷不回话,微玉忽地冲到自己房间临后窗的宫墙处,提高了声音叫道:“梓潼,帮帮我!” 果然,墙后忽地蹦出一人,微玉定定看着她,不是梓潼是谁。 梓潼却是心头有些诧异,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但是不待她希望,微玉忽地弯腰朝她拜下:“你一定我,拜托你去临掖侯府,将临掖侯请来。” 梓潼听着却是有些迟疑,陛下一直忌讳的便是微玉和李毓的交际,如今帮着微玉去请李毓,她不敢贸然前去,更何况,没有腰牌她压根出不了齐宫。 微玉见梓潼不说话,又道:“我知道你的难处,请将我的话说与纪廷听。” 梓潼听她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道:“您说。” 微玉微微垂眸,道:“辛者库人情冷漠,金子待我亲如姊妹,若陛下能将她救醒,陛下说什么,微玉就做什么。” 梓潼听得这话,不由看向微玉,微玉却是微微一笑,道:“就这么说,快去吧,金子委实耽误不得了。” 一刻钟后,已有太医前来辛者库,然而对着金子却是摇摇头,道:“没救了,中毒太深,回天无力。” 微玉却是不死心,当初她中毒时,这群太医也是不敢救,多亏李毓,她才能再次醒来。 又过了些时候,梓潼再次回来,微玉拉过梓潼的手,梓潼却垂了眸:“殿下,梓潼有负您的嘱托。” 微玉瞬时心头一紧,再看向梓潼的眼里已然有了绝望:“这是一条命啊,他就这样看着她死去?” 梓潼不说话,微玉心头更是难过。金子已经被平躺放在床榻上,微玉坐在床边,看着金子青黑的圆脸,幽幽地滴下了泪:“金子你替我死去,这份情我山微玉永记在心,终有一会为你报仇。” 一旁惴惴不安的杜嬷嬷听着这话,瞬时变了脸色,一时间,思绪飞转寻求着活命的法子。 再抬头却是一眼对上微玉锋利的眼睛,她被吓得一惊,但随即收回了自己不安的神色,独自一人朝外头走出去了。 勤政殿,纪廷紧蹙着眉头看着满桌子的奏章不说话,殿中一片死寂,京海悄悄看了眼纪廷,却见纪廷忽地起身,不待京海过去问话,纪廷忽地一抬手将满桌的奏折全挥了下去。 京海惊得不敢上前,接着便听到纪廷喝道:“李毓,李毓,什么时候都不忘记他!不再辛者库的时候卿卿我我,到了辛者库竟还背着我夜会!如今一个小宫女中了毒,还是要找他,他就这样好?!” 说着纪廷瞪了眼京海,对着京海问道:“李毓真就这么好?” 京海不敢搭话,纪廷却非要他回,京海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天下有谁能比得过陛下您呢?” 纪廷听着却是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却是突然安静下来,站在满地狼藉的奏折上:“皇帝,我这个皇帝当得窝囊,连个喜欢的女人都搞不定。” 京海生怕纪廷又找上自己,赶紧埋了头躲进殿中的抱柱后。 纪廷发泄一通,忽地没了精神,看着一地的奏折有些厌恶地蹙了蹙眉,低沉着声音道:“把东西收拾好了,狗奴才滚出来,为我备辇,摆驾凝香居。” 京海赶紧出来吩咐宫人收拾,又叫了龙辇,心下有些含糊,这时候去凝香居,又是哪一出? 葱儿得了纪廷要来的消息喜出望外,赶紧叫人为自己收拾打扮,末了,又叫荣谦为她梳头,荣谦看着她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对着镜子给葱儿插了个金簪,这才道:“恭喜小主守得云开见月明。” 葱儿听着这话,笑得越发甜了。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纪廷的龙辇也恰好到了,葱儿笑意盈盈出门迎接,纪廷却面无表情径直走进了房间。一转身,对着众人挥挥手,一应宫人瞬时潮水般退下。 葱儿见他模样,心里突地没底了,却还是笑着为纪廷斟了杯茶水,道:“陛下难能来凝香居一次,一定要尝尝妾身烹的茶。” 纪廷仍是面无表情,但到底还是接过了茶杯,沉默着将杯子拿在手中把玩。 葱儿见他不说话,又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妾身叫宫人们上晚膳。” 纪廷这才边把玩着茶杯开了口:“不必了,我有事问你。” 葱儿有些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含着笑对纪廷道:“陛下请问,妾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廷突地嘴角一弯,对着葱儿笑出来,只这笑意里却含着刀朝葱儿劈将过来。 第81章绝情 “是你下毒的?” 这话虽问得突然,葱儿心下却已然明白纪廷说的是什么,但样子还是得装,她诧异地问:“陛下说的什么,妾身不明白?” 纪廷眸色陡然一沉,手里杯子中的茶水照着葱儿的脸就泼了上去:“还装?” 便是如此了,葱儿却仍旧不敢承认,她本是要杀微玉,如今误杀金子,虽然错了,但她心里却也畅快。但若是承认自己杀了人,陛下还不得杀了自己?他如今应当还不知道事情,这般举动不过是为了将真相从自己口中诈出来。 如此想着葱儿有些茫然地看了纪廷一眼,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纪廷却是冷冷看了葱儿一眼,陡然伸手将葱儿脖子掐在手中,深入寒冰:“自己为是,既然你不肯说,那我说。我虽将微玉发落辛者库,但她的生死却不在你的手里,不要以为给你封了个贵人,就不知所谓。” 葱儿被掐得脸色涨红,终于撑不住开始晕眩,心惊胆战强撑着一句一停道:“陛下,妾身是不甘心啊,妾身能成为贵人是因为您对微玉的惩罚,再次接近陛下,陛下口里叫着的又是微玉的名字。妾身心里难过,嫉恨,但是却再也迎不来陛下。” 纪廷听着终于松开手,厌恶地将葱儿甩到一边,冷冷看了葱儿一眼:“我说过的话,不要让我再说了。” 葱儿禁不住连声咳嗽,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给她分位,却不要想别的。但是,让一个女人忘记爱人,这又怎么可能,葱儿不禁悲从心来,然而,更多的却是害怕,她害怕就此被纪廷杀了。 但是,一转念,又安心下来,照着纪廷的性子,若真要杀她,想必是连凝香居的门都不会进,这会儿松了手不掐她就是不会再动手了。如此想过,她这才惴惴不安地看向纪廷:“妾身再也不敢了,只求陛下放妾身一马,妾身什么都听陛下的。” 纪廷的确不打算杀葱儿,她是提醒自己不要耽于微玉的存在,她若是此刻被自己发落了,岂不是叫微玉认为自己还在乎她?不,这决计是不可以的。 得到葱儿的承诺,纪廷这才淡淡地“嗯”了声,道:“听话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葱儿忍着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点点头道:“妾身明白。” 纪廷突地起了身,走到门前,又道:“你贴身宫人叫什么?” 葱儿听他突地这样问,心下忽地有些紧张,接着就听到纪廷道:“让他进来收拾,今日房中的事,不许叫第四个人知道。” 听得纪廷这样说,葱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后面的事我来照料。” 话音落下,纪廷即刻不停歇地离开,竟是连头也没回。葱儿看得心头一阵失落,再看看满桌的茶渍,心头又是一阵发疼,良久,她待好嗓音终于正常些,这才道:“荣谦,进来伺候。” 荣谦一进门脸色变沉了下来,随即将房门合上,对着葱儿关切着问:“小主怎的一脸茶渍?” 边问着,荣谦边拿出帕子细细为葱儿擦干脸上茶渍,再往下,看见葱儿脖上红痕时,手忽地一顿,道:“这是怎么回事?” 葱儿却是沉默着不说话,荣谦微微蹙了眉,小心地拿指头贴上葱儿颈上红痕,道:“陛下他……” 葱儿见他还要再问什么,轻轻地摇摇头,道:“没事。” 荣谦知她不愿多说,又轻轻问:“疼吗?” 葱儿又是轻轻摇头,荣谦却不理会了,径直走到梳妆台边,拿了盒药膏为葱儿轻轻擦上去。 凉凉的药劲散入肌肤,伴着荣谦小心翼翼的按摩,葱儿忽地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哑着嗓子道:“今日之事,决不能叫别人知道了,明白吗?” 荣谦看着葱儿蓄满泪光的眼睛,拿着药盒的手忽地不自禁紧了紧,声音亦是有些低沉:“我听小主的。” 葱儿这才幽幽出了口气,心头一片凄凄,如今看来,争与不争又有什么区别,罢了,不如早些看透,早些死心。到底是命了…… 金子在第二日拂晓之时离开人世,从昏迷倒地,到就此撒手人寰连一句话都没说。微玉彻夜守在床边,眼中熬出血丝,最后的时刻,金子因中毒频频吐血,微玉看着心头着急,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唇边的污血擦了又擦。 终于,金子没了呼吸。 微玉看着金子迅速冰冷僵硬下来的尸身有些发愣,她轻轻晃了晃金子的肩,肩头却已然发凉。忽地,她陡然从床边站起来,背对着金子倚靠在床栏上沉沉呼吸,一呼一吸之间都仿如刀割。 不多久,收尸的太监便来了,将金子丢上个板车,拿草席一盖便往外拖。微玉跟着跑出去,却被杜嬷嬷拦住,微玉不由有些焦急:“嬷嬷,就让我跟着去吧,不能救她,也让我为她将骨灰撒进枯井吧……” 杜嬷嬷却仍是不准放行,杜嬷嬷心头有自己的打算,她心头还放着微玉昨日的话,微玉要将凶手查出,要为金子报仇。为好姐妹送行虽是理所应当,但她若借此机会离开辛者库,将真相找出,自己岂不是有危险? 如此想着杜嬷嬷将双手拦得更开:“微玉,不许去!” 两人说话间,收尸太监已经将金子尸体拉出辛者库。微玉心头着急,但到底抵不过杜嬷嬷人高马大。忽地她掉头往自己房间那头跑,跑到后窗旁的宫墙下,她高声呼唤:“梓潼!” 墙外却无一丝半点动静,微玉心头微微沉了沉,只怕是真没希望了……却仍是不死心,又对着宫墙外,道:“梓潼,你在的,对不对?” 墙外却仍是没有动静,微玉又继续连着换了好些时候,仍然寂静一片,微玉终于死心,闭着眼拖着步子离开。 方离开,宫墙那头却传来幽幽对话:“诶,梓桐姑姑好,梓桐姑姑您怎么在这儿?” 宫墙外的梓潼却只是静默着抬头看向里头,小宫女见她不说话,道了声告退,悄悄离开。 梓潼脸色淡淡,心头却是隐隐发涩,幽幽地,她低声道:“殿下恕罪,这是陛下之令梓潼不得不从啊……” 微玉几番苦求无果,只得精疲力尽默默放弃,再去到辛者库宫门前时,拉板车的收尸太监已经只留下个模糊的身影,微玉心头紧了又紧,忽地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到底是对不起金子了。 杜嬷嬷到凝香居时,葱儿脖上的红痕已经褪去。给杜嬷嬷赐坐后放方道:“杜嬷嬷找我可有什么事?” 这次听葱儿这般问,杜嬷嬷心态已然和往日截然相反,她脸色有些发青,但到底是入宫多年的老人,还是沉得住气:“今日前来求见小主为的是表明心意投奔小主。” 葱儿眯着眼长长“哦”了一声,让杜嬷嬷继续说话,杜嬷嬷恭敬道:“奴才与小主有共同的目的,奴才期盼着在这些事上边能为小主分忧。” 听到这里,葱儿却忽地笑出声:“我和嬷嬷有什么共同的目的,我怎么不知道?” 杜嬷嬷听得葱儿这样说,脸色突地又是一脸,隐隐有些沉不住气了,冷了声音道:“辛者库的宫女金子死了,这个小主总不能不知道吧?” 葱儿又是轻声一笑:“宫里死个把人不是正常的吗?她死怎么就非得我知道?” 杜嬷嬷终于紧蹙了眉,陡然站起身,对着葱儿喝道:“那是你给我的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葱儿却是一副疑惑地模样看了杜嬷嬷一眼:“对啊,我还等着看微玉拉肚子呢,嬷嬷可知道她到底是拉了还是没有?” 边说着,葱儿边眯着眼睛笑起来,杜嬷嬷早知道自己中了葱儿圈套,今日前来为的就是能好好相商,博得两方联合,说到底,她也是怕死的,若这件事叫人知道了,定然逃脱不了一个死。 然而却不料葱儿竟是如此决绝无情,她心头忽地冒出恨意,作势就要扑到葱儿身上,却被荣谦拦下,一掌推倒在地。 荣谦用得力气太猛,杜嬷嬷狼狈地趴在地上起不来,只得恶狠狠道:“你会遭报应的!” 葱儿弯唇笑了笑不说话,心头却是沉了沉,如何不是呢,一早受了惩罚,甚至差点被纪廷掐死。她有些烦闷地推开窗格,一只通体发黑的波斯猫从窗外跳进来,窝到葱儿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葱儿摸了摸怀中黑猫,看了眼窗外开得热闹繁茂的花,轻轻垂了眸,良久,这才回头对着杜嬷嬷轻轻笑了笑:“嬷嬷,如果我现在叫你放了微玉,你会放吗?” 杜嬷嬷挣扎半晌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听得葱儿的话,却忽地有些惊恐:“这怎么能行!” 葱儿又是轻轻笑了笑:“嬷嬷,我只能同您说,从今日起微玉的事我半分不想沾,所以若是您想做什么,不必再同我商量,放心去做便是,但一点,我说过所有的事都与我无关,若还有什么事将我牵连,那么……” 听得葱儿这话,杜嬷嬷又是一愣:“这是给我的定心丸?” 葱儿轻轻笑了笑,点头:“是。” 第82章再问 勤政殿里气氛有些沉闷,纪廷正蹙眉批改着奏章,梓潼垂首立在龙案下,京海在一旁为纪廷斟了杯茶水,道:“陛下,您且歇歇。” 纪廷却是连头也不抬,道:“不了,放在一旁吧!” 纪廷心情不好,表情摆在脸面上,京海不敢多言,将茶盏放在龙案上,悄然退了下去,对着梓潼招招手,让她一同退下。 梓潼却是一动不动,京海知道梓潼这是有话同纪廷说,但这样的时候不是找死嘛,他不由又将梓潼拉了一把,梓潼却是弯唇对着京海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无碍的,公公。” 京海见她执意不走,终于自己一人退下。 纪廷一抬头,便见着龙案底下的梓潼,再环视殿内一圈,却是除了梓潼再无别人,他不由道:“你不怕我心情不好迁怒与你?” 梓潼见他说话,不由低垂了头,道:“陛下不会的。” 当初她犯下让微玉中毒那样的疏忽纪廷都并没有真正责罚,说起来这位主子其实心底是仁厚的,然而,却容易在一些事情上犯轴,比如,在微玉的事情上。若他不是那么别扭,其实,他和微玉早能敞开心扉在一起,可如今经历了这样多,全是他所造成的,微玉能原谅他也是不可能了吧…… 纪廷见梓潼这样说,不由微微有些沉默,梓潼不是一个会阿谀奉承的人,在众人都离开对他惶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她还留在这里听他吩咐其实也是让他心下多少有些肯定的。 纪廷也想得没错,梓潼留下一则是为了照顾他,一则却是为了微玉的事。今日微玉在宫墙之后唤了她不下十余声,然而她却不敢答。 金子中毒时,微玉相求她,她将微玉的请求转告纪廷,纪廷几乎是必然大怒,她知道纪廷不愿意看到微玉对李毓的依靠。也因着自己为微玉传话中带着李毓,梓潼被纪廷责罚一番之后,纪廷梓潼命令只许暗中看着微玉,决不允许再听微玉的传呼。 但今日金子死了,微玉却连送她一程都不行,听着呼喊她名字时的悲戚,梓潼到现在心里仍旧有着愧疚。也许,当时自己出面说一声,微玉也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因着这事,也因着纪廷的命令,她无法去安慰微玉,所以想到了纪廷…… 纪廷见她只静静地站在龙案下,也不再理会,正准备继续批改奏章,却听得梓潼轻声唤道:“陛下……” 纪廷见她欲言又止,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说,轻轻“嗯”了声,道:“有什么事?” 梓潼稍稍沉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今日去辛者库时,金子死了。” 纪廷听着先是不甚在乎,片刻之后,他拿笔的手却是微微有些凝滞:“你是要说微玉么?” 梓潼点点头,道:“是的。” 纪廷听着又是一顿,却也只是一瞬,又拿起笔批改起奏折,淡淡道:“那就不必说了。” 梓潼听他这样说,不由有些沉默,但沉默之后,却是又道:“殿下没能送金子一程,心下极为难过,陛下就不担心吗?” 纪廷听着心头一动,然而转瞬他又突然蹙了眉,对着梓潼冷冷道:“你竟是问起我话来了?” 梓潼自知失言,终于不再做声,纪廷又道:“你是御前宫女,是嫌事不多吗,成天要管些不相干的事。微玉那你,你也不必去了,多点时间给我好好把勤政殿的事做好。” 梓潼听着不愿意却反驳不得,只得垂了头,应道:“是,陛下。” 待梓潼独自离去,纪廷批改奏章的笔却蓦地落在龙案上,不听到微玉的消息也就罢了,如今听到她难过,他心里也不舒服。但是既然不愿意为着她心思纠缠,那么最好的便是隔断自己与她的牵连,隔断和她所有的消息。梓潼阻碍了自己的想法,那就让她没法阻碍,今日这般,想必她也再不敢说了。 夜里的时候,悠悠下起小雨,丝丝绵绵像人在低泣,微玉房中幽幽燃着一豆烛火,昏昏暗暗摇曳半夜,终于在蜡炬燃尽之时清冷的房间归于黑沉沉一片。 微玉心头压抑苦闷,坐在桌前愣愣看着前一日金子坐着的地方,前一日金子还笑嘻嘻同她说笑,然而到了今日,却是物是人非。想到金子无邪的笑容,微玉心头又像被针扎一样,一抽一抽地疼。 几乎是一夜未眠,等到了下半夜烛火熄灭,微玉独自坐在黑暗中,眼睛里忽地有些湿润起来。 然而泪方落下一滴,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微玉心头一惊,忽地有些晃神,回了神,她悄悄将房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李毓。 但此时的微玉却有一瞬失望,打开门扉的那一刻,她甚至希望是金子来找她扯皮,骂她没用…… 李毓将微玉脸上一丁一点的神思都看在眼中,却是温润如玉地笑了笑,道:“今日这雨缠缠绵绵将我身上衣裳都打湿了,殿下可有帕子借来我一用。” 微玉这才发觉自己神色不对,却仍旧是提不起精神,只微微让了个道给李毓,又取了条帕子递给他:“纪廷知道你来了吗?” 李毓接过帕子,帕子上还留着微玉的淡香,他轻轻在手中握了握,边擦边道:“他不知道。” 微玉不由看了看李毓,他的头发丝上还有着细小的水珠,微玉看着不由轻声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年不节,你是怎么进来的,总不能又是宫宴吧?我可没听说今日有宫宴。” 李毓这才对着微玉笑了笑,道:“被你看破了,今日的确没宫宴,但是若真的想进来,也不是没办法的。” 微玉听李毓这样说,不由再次看向他,道:“那是?” 李毓方要回答,微玉却又摇摇头,皇族公卿之间勾心斗角永远都没有停歇的一日,想必李毓也是有自己的眼线在宫中,如此想着,她罢罢手道:“算了,别说了……” 李毓待她极好,让看惯了宫廷纷争的她不愿意去听李毓口中知道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李毓见她摇头,也就不再继续说话,微微笑了笑,将手帕交还微玉。 微玉接过帕子见他发丝上的水珠没擦掉,让他坐下,绕到他身后,轻轻抬手为他擦拭起来。李毓心头一动,身子也跟着有些僵硬,却莫名地觉得快乐。 李毓静静接受着微玉的力道,轻轻的,柔柔的,良久,他温声道:“金子被火化时我去了。” 为李毓擦水珠的微玉手指突地停下,李毓见她如此转头看向她,又道:“火化之后,我让人将她骨灰装起来送出宫交给她的家人。” 这样一说,微玉身形一僵,终于捏着手帕走到李毓跟前,惊愕道:“李毓……你……” 李毓温和地笑了笑:“嗯。” 微玉忽地觉得眼睛发酸,眼泪含在眼眶中:“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傻,轻轻垂下头,他甚至能悄然出入宫廷,能得到这些消息又能是什么难题。李毓见她垂头,微微笑了笑,将微玉的头托起,道:“这次没能救金子我心里很遗憾,但金子已经去了,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她的后事有我,你且放心。” 微玉听得李毓的话,微微抬头看他,眼中的湿润越聚越多,李毓轻轻握住微玉的手,将微玉的手托起,轻轻拿她手中帕子给她拭泪。 微玉终于幽幽吐了口气,对着李毓弯出一抹愧疚的笑:“知道吗,她是因我而死,我实在没办法忘记。” 李毓又温声道:“如果你能轻巧就忘记自己的恩人,我又怎么可能这样不顾一切的帮助你?” 微玉听得李毓这话,不由再次抬头看他,一直看到他的眸子里。 李毓没等微玉说话,又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做你的恩人……” 话到这里,微玉却沉默下来,李毓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不愿意这样的身份去阻碍他,但是他又何曾担心过受阻碍。看着微玉仍带着湿意的眼睛,李毓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上去:“微玉,同我走吧,离开皇宫。” 话到这里,微玉却仍是沉默。 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只是沉默,良久的沉默。终于,微玉笑了笑,道:“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中,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好吗?” 李毓点点头,会心一笑:“好,我等你。” 屋外,绵绵细雨仍在飘扬,微玉看着李毓那张温润的脸宛如沐浴春日暖阳之中,温暖和煦。 第83章吐血 经了金子这事之后心头一直忐忑,生怕微玉生出心思报复到她身上,因此待微玉更为严苛的软禁起来。 以往缝缝补补便罢,如今却是将金子的量也累加到微玉身上。微寒受不得冷,春日的水却仍是冰冷,手放进阴冷的水中,寒气幽幽散入体内,沉积下来,微玉一再受损的身子也越发不好了。 金子死后没多久,杜嬷嬷将微玉的房间收回,将微玉铺盖一卷,丢到了金子睡过的大通铺上。因着金子的死,大通铺上都没人愿意去睡,微玉却觉得亲近。 然而也因着微玉对金子遗物的不排斥,微玉反倒成了被众人排斥的对象。加之杜嬷嬷对微玉越发苛刻的态度,辛者库的宫女们也越发将微玉看低。 甚至到了夜里不愿意洗的厚衣裳都扔在微玉篮子里,微玉不洗,便迎来杜嬷嬷更深的责难。微玉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与杜嬷嬷相谈,杜嬷嬷却是压根不理睬。 甚至将闵嬷嬷的事提到杜嬷嬷跟前,杜嬷嬷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了。其实杜嬷嬷也不是不在乎闵嬷嬷,但她更在乎的是自己。如微玉往日所言,若自己没命了,想必也不是闵嬷嬷愿意看见的。 在几次交谈之后,杜嬷嬷非但没有对微玉宽厚,反倒是对着辛者库众人放话,一定要将微玉看的死死,若微玉出了辛者库一步,那所有人都要受罚。 宫女们虽然不知道微玉犯了什么错,但杜嬷嬷既然这样下了这样的命令,想必是不可饶恕。 也因着杜嬷嬷对微玉的不喜,众人开始将生活琐事上的不满发泄到微玉身上。 这日微玉又是最早起床,临到起来的时候,腰间却是猛然酸胀。一个不经意,微玉将睡在一旁的宫女头发压了一下,宫女还在梦中,被这样一压,陡然惊醒,顿时生出老高的无名火。 微玉也的确是有些愧疚,对着宫女轻声道歉,宫女却气焰却是越发高涨起来,忽地揪起微玉的头发狠狠一拉:“叫你压我头发,非把你头发拔光不可!” 这一叫,顿时将大通铺上所有宫女都叫醒,见着是微玉,一瞬间,所有人都竖着指头对微玉叫骂起来。 微玉微微蹙眉,道:“按她头发是我不下心,但若说吵醒你们,却是她,若要指责,找她去,找我可就没道理了。” 那被按了头发的宫女听她这样说,不由悄悄看了眼众人眼里的神色,见众人仍是对着微玉面有怒色,这才又喝道:“若不是你压我头发,我怎么会惊呼,又怎么会吵醒大家,这一切追根到底还是因为你,你是罪魁祸首!” 微玉听得眉头又是一蹙:“我压你头发你可没有惊呼,如今倒是信口雌黄。” 众人却是对着微玉指指点点:“姑娘家的头发才矜贵,你压了她头发她当然会叫啊,不叫那岂不是个木人了?” 微玉眸子有些深沉,那被压头发的宫女却是得意起来,跳起身,站在床榻上插着腰道:“看看,大家都是明眼人,叫你胡说八道!” 微玉却是不说话了,说到底都是白的,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错。径直起了身往屋外走打水梳洗,那被压头发的宫女却是不甘心,跟着微玉一起走。 见微玉在井中打水梳洗,再看了看杜嬷嬷的房间,见杜嬷嬷房门开了条缝,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微玉正将水桶提出井口,那宫女忽地冲上前去,一把将微玉推开,对着微玉道:“你倒是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有你这样为人的吗?” 微玉见她纠缠不止,忽地冷笑一声,将自己冷如寒冰的脸逼近那宫女,低沉了声音在那宫女耳边道:“真以为我好欺负?我是不想和你们计较,若真计较起来,你是想痛苦的活着,还是想爽快地死去?” 那宫女被她气势压倒,不由有些缩手缩脚。 微玉却是在心里轻叹一声,话虽是这样说了,但如今看来,谁又能真正帮她?纪廷?她对他早已不敢再抱希望;梓潼?却是在金子去世时便不见踪影;李毓?如今他不在宫中行走,她这里的消息又什么时候才能传到他耳中呢? 一瞬的沉默过后,微玉那宫女却是不管不顾,对着微玉,突地提起那一桶冷水,猛地朝微玉兜头浇下。 微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愣,再回神时,浑身已经湿透。冰凉的井水从头发里一滴滴往下落,她忽然想起芜殿里的赵嬷嬷,也是这样一桶水从她身上泼下过。如今倒是换了个人,她不由苦笑,对着那宫女道:“我可是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可是对你做下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你这样咄咄逼人究竟为的是什么,你可曾想过?” 那宫女被微玉连声的提问逼得倒退一步,气势忽地弱了下来,对着微玉似乎想要说什么,那边杜嬷嬷的门忽地“吱呀”一响。 杜嬷嬷陡然从房中走出,径直往水井这边来了,她先是看了眼浑身水渍的微玉,又看了眼被逼退到井边的宫女,一手扶住宫女。 宫女感激地连声道谢,杜嬷嬷轻轻说了声不谢,这才冷了脸转身对着微玉道:“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要把她逼到井里淹死?她不就是泼了你一身水,你至于这样歹毒吗?” 微玉被水泼得身子又是一阵阵发寒,胸中发闷,头脑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杜嬷嬷这样冷着脸说着话,她竟也听不太进去了,只微微蹙了眉,道:“嬷嬷,你要扪心自问啊,我其实并不想要对付你的……” 杜嬷嬷听得这话心头忽地有些摇摆,可再想想金子那时,她忿恨的样子,杜嬷嬷心头就是一阵发颤。她如今将微玉困在辛者库已经许久,便是这样对付她,也并没一人来帮衬,杜嬷嬷心头已然明白陛下不会再来看顾她,也想着要不要就不要这样苛对她,然而到底还是不敢冒险的。诚如荣谦所言,或许她偷偷跑出辛者库,陛下一个余情未了,真正万劫不复的就是她自己了…… 真的,不能怪她狠心。 其实,杜嬷嬷也知道,将她囚禁在辛者库就行,但是光想想自己因她所受到的惊吓,杜嬷嬷便忍不住心有不甘,自己所受之苦,务必要有人等同相还,不,更甚,必须让她痛苦,让她受尽折磨。 看着微玉受苦受人排挤,杜嬷嬷心中压抑着的郁结似乎也开始慢慢烟消云散,她甚至开始享受折磨微玉的这种感觉。 微玉似乎有些摇晃,但杜嬷嬷却哪里肯放过她,她又看了眼身后有些委屈的宫女,道:“既然是你生出的是非,那也理应你来受罚,今也不必干活了,从现在开始在墙角板著。” 板著就是面北立定,弯腰伸出双臂,用手搬住两脚,身体不许弯曲。杜嬷嬷没说受刑的时间是多久,那便是一直到她说停才行。 微玉已然有些晕晕沉沉,这会儿再弯腰,她瞬时觉得脑袋充血,不一会就开始目眩。然而却不能倒下去,杜嬷嬷端了个小杌子坐在微玉身旁,没见微玉身体稍稍弯曲,便拿戒尺在微玉身上狠狠抽上一下。 微玉忍着不说话,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湿漉漉的,一阵阵凉意贴着皮肤一直窜进里头去。 杜嬷嬷不说停,微玉便一直这样弯腰立着,直到太阳落进墙角将微玉湿透的衣裳烤干,又将湿透的衣裳汗湿,微玉终于忍不住,头晕目眩站不稳。 墙的后头是宫女们在锤洗衣裳,三三两两笑呵呵聊着天,一会聊到微玉受罚自讨苦吃,一会儿聊到南楚使团就要离开,一会儿又聊到别的一些什么。 微玉意识已经有些朦胧,只听到有宫人说:“听说南楚使团一离开,陛下就要赢取皇后殿下了。” “听说皇后是个绝美的女子,是陛下毕生所爱……” “听说如今宫里已经开始置办起来,马上就要挂红喽!” 微玉听着这些话,又是一个晃身,杜嬷嬷提起戒尺正要狠狠打上去,却见微玉僵仆卧地呕吐起来。杜嬷嬷看着心下道不对劲,但见微玉又是干呕一阵,突地有鲜红的血从微玉口中喷出,打在地上瞬时渗进泥土。 微玉连着吐出不少血,卧在地上仰头看了眼白晃晃的天空,突然眼前一白,失去知觉。 第84章离宫 杜嬷嬷看着微玉这模样,心里担心微玉会就此死去,但又有些期待微玉死掉。若她真死了,她铁定逃不脱罪责,但她若是没死,她就于自己仍旧是一重危险。 但到底杜嬷嬷没有任由微玉就此不管,找了个小宫女去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知道微玉其人,倒是不敢马虎,一段时间医治下来,竟是又恢复了些许精神头。 医治的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是杜嬷嬷陪着太医为微玉诊脉,太医几番强调不能再有病痛劳累刺激,杜嬷嬷这才稍稍对微玉放松苛刻。 南楚使团离开北齐是微玉病后的第五天,不久,齐宫之中开始大操大办纪廷和清溪的婚事。 微玉睡在床榻之上也能知道他们的好事越来也近,她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祝福他们却说不出祝福的话,每每躺在榻上向着西南方的勤政殿看去,心里都是一片空洞。 杜嬷嬷却是哂笑一声:“别想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想这样多,能将那个皇后宝座想到你?” 微玉不做声,杜嬷嬷又道:“便是凝香居的葱贵人都能将你碾压得没处伸张,若是到时候皇后知道了你的存在,她会怎样对付你呢?” 怎样对付?微玉不由有些想笑,当初清溪暗自将纪廷从她身边抢走,这便是最大的惩罚了。如今两人姐妹情谊早断了,她又得了皇后宝座,还能在乎她自己这么一个被管事嬷嬷禁锢在辛者库的落难公主? 微玉不想提这些,看了眼眉目里全是鄙夷的杜嬷嬷,突然问道:“是你杀了金子?” 杜嬷嬷没料话题转这样快,忽地有些发愣,待对上微玉锋利的目光时,目光忽地有些闪躲,但到底沉住了气,对微玉狠狠道:“我好心照顾你,你怎么这样没心没肝!” 微玉却是笑得冷然:“折磨我,又怕我死,这才是你。” 杜嬷嬷听得又是一惊,斥道:“你再胡说!” 说着,杜嬷嬷已然起了身,快步走到门边推开门,道:“你嘴里既然说不出好话,那就一个人好好待着。” 说着人已经将门锁上,出了去。 直到门外没了动静,另一边的窗下,却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微玉撑着身子起来,将窗户破了个,外头真是为微玉叫太医的小宫女。 微玉对着小宫女虚弱地弯弯唇角,轻声道:“来,你近点我同你说。” 小宫女连忙将耳朵贴近窗户,两人轻声耳语一番,微玉这才又轻声道:“就这样了,你小心些注意安全。” 小宫女听话地点点头,一转头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踪迹。 纪廷和清溪的婚事在五月,春去夏至。日头浓烈,是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宫里早已经结红挂彩,所有宫人都沾光换上新装,微玉却仍旧被关在辛者库。待到成婚大典完成,众人恭贺,吃上赐下的菜点,已经是入夜时分,然而宫里的宫宴却才刚刚开始。 微玉将自己的菜点端进房间,窗户洞开。 一旁的药炉里还熬着今晚要吃的汤药,房间里充斥着苦腻的药味。微玉坐在小杌子上,拿了把扇子轻轻摇着照看药炉,眼睛却不经意的往窗外看。 忽地,一朵朵绚丽的焰火炸在空中,火树银花消散开来,隐隐地有山呼万岁的声音,接着又是山呼千岁。是了,这就是纪廷与清溪成为夫妇的第。 微玉有些出神,待到所有的飘飘弦乐停下,才发觉药壶里的药早已经烧干,药壶滋滋发出声响。 微玉赶紧丢开手里的扇子去拿药壶,却被滚烫的温度灼伤手,一个松手,药壶打碎在地,流出几滴浓浓的药浆。 那边,乐舞停下,众人散退,让皇帝夫妇迎接他们的新婚之夜。 纪廷与清溪乘同一座辇回勤政殿,勤政殿里布置一新,清溪有些羞怯地看了纪廷一眼,却发现纪廷有些走神地朝东北方看去。 清溪在未进宫时便知道这东北处是辛者库所在。新婚之夜,自己的爱侣却在思念着别的女人,清溪心头一酸,方才的羞怯瞬是一点也没了。 只静静地看了眼纪廷,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轻声道:“微玉如今可还好?” 纪廷听她这般说,忽地回过头看她一眼,她却只是淡淡地笑着:“你在想她,我知道的。” 纪廷静静看向清溪,闭口不言,沉默良久,末了却是纪廷陡然将清溪抱起,走进了勤政殿的东暖阁。 清溪来不及惊叫已经被纪廷放在,昏黄的烛火映得纪廷脸庞一半明一半暗,仍旧是那张俊美的脸,仍旧是纤长的睫毛,仍旧是的鼻子。 清溪几乎要看得沉迷下去,然而待到纪廷欺身而下为她宽衣之时,她却轻轻将纪廷推开。 纪廷有些不解地看向清溪,清溪却是笑了笑:“陛下,若你心中没有我,那今晚就不要继续了。” 纪廷听着一愣,终于沉默下来,轻轻答了声:“好。” 烛火轻晃,照亮了和衣而眠的两人,却照不亮清溪一颗寂寥的心。 微玉房间里的烛火幽幽暗暗点着,打开窗,房间里的药味仍是散不去。 待到烛花流下烛台,烛火越来越暗时,微玉虚弱的身子骨终于扛不住,朝着桌子上一歪,就要倒下来。 门外却忽地传来动静,有人轻轻敲门,微玉却只能无力地应答。似乎听到屋里的声响,门外人赶紧将门从外头打开,李毓一进屋,看见倒地的微玉脸色陡然一白,赶紧将她扶在怀中。 微玉却是轻轻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然而不待李毓回答,她又道:“哦,我忘了,今日是他们的成婚大典,宫里设了宫宴的……” 说着微玉脸色突地有些发白,李毓看着赶紧将她扶着坐到椅子上,见她稍稍好些,才道:“我才几日不见你,你怎么就这样了?” 微玉却是摇摇头不说话,李毓看着心疼,又将微玉的手抽出来,放好为她把脉,边把脉边说道:“仍旧是要调养,你在辛者库多有不便,我先开几副药,叫人给你送来……” 李毓还待继续说下气,微玉却忽地伸手将李毓的嘴捂住,对着他静静看了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道:“李毓,带我走吧……” 李毓听着这话心头不由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微玉,微玉笑了笑,朝他点头:“你没听错,我想要离开。你找个机会,将我带出去吧……” 李毓听到这里,一把将微玉的手抓在自己手中:“不用别的机会,就今天!” 微玉听得有些发愣:“你都没做安排,怎么出去?” 李毓却是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里头全是笑意:“我在宫里早已经布置好,只等你回答一句,走还是不走。” 微玉跟着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走。” 李毓即刻将她抱起,见她无力行走,又换了个姿势将她背在背上。 正要出门,微玉却轻轻紧了紧李毓的肩膀,道:“等会。” 李毓听着这话不由身形一滞,有些害怕她说不走,微玉像是猜到李毓心思,又是微微一笑,道:“你的碧玺匕首我放在床下,你将它拿出来,我得带它一起走。” 听得微玉这样讲,李毓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为她将匕首取出,却听得微玉又道:“李毓,我还有些事做,你能帮我吗?” 李毓自是点头,微玉趴在他宽厚的肩上,只觉得厚实安心。待到李毓走到杜嬷嬷的房门口,微玉又道:“将我背进去。” 李毓听着这话身形微微有些凝滞,却一句话也没有过问,直接打门的门栓,背着微玉进了房间。 杜嬷嬷睡得很熟,梦里似乎梦见什么好事儿,唇角都带着笑意。微玉却是沉默着看了她良久,终于对李毓轻声道:“放我坐在她的床边。” 李毓依言,微玉坐在床边,忽地费劲地伸手摸了摸杜嬷嬷的脸,幽幽地,杜嬷嬷似乎有些转醒,微玉却是一把抽出碧玺匕首,朝杜嬷嬷脖子上划去。 杜嬷嬷脖子上的切口瞬时血流如注,喷微玉一身,杜嬷嬷惊恐地睁开眼,想要按住自己的脖子,却被微玉用力拨开。 见杜嬷嬷气息越来越弱,微玉这才道:“死的滋味可还好,杜嬷嬷得细细品尝才是,如此,金子可就不算白死了……” 杜嬷嬷却已然眼睛翻白,气息渐歇……微玉看着死僵了的杜嬷嬷,这才回头看向李毓,一张浴血的脸说不出的妖艳,她轻轻对着李毓笑了笑:“这样被仇恨蒙蔽双眼,鲜血沾满双手的我,你还愿意将我带出去吗?” 李毓却是走近一步,将微玉圈在怀中:“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 微玉无声的笑了笑,窝在李毓的胸膛,真好,真温暖啊…… 第85章涅槃 夜里纪廷辗转难以入眠,终于侧头看了眼安静睡着的清溪,套了件衣裳上身悄声出了东暖阁。拉开勤政殿殿门,京海一面惊异地看了眼纪廷,随即缓过神思对着纪廷恭敬地弯了腰。 纪廷出了殿门只立在廊下不说话,晴朗的夜空里漫天星光闪烁,徐徐夜风拂面倒也是舒适。京海见他不说话,也只立在他的身旁听候差遣。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但却在这样的日子里半夜出来,帝后二人的感情是不是如传闻之中那般传奇就又有待思量了。 当初陛下初登基,两道圣旨并下,一立一废,将原本和亲而来的安宜公主发落辛者库,而一同陪同安宜公主前来的和云县主反倒被立为后。这是京海亲眼所见,甚至参与进来的。若陛下并不喜欢彼时的和云县主,又如何会在那样的时候做出立她为后的事儿,当然,所有人都只当是此时的皇后仍是南楚安宜公主,然而未料已经换人,这也是南楚使团来到北齐并没提及此事的原因。 可若说陛下厌恶安宜公主,京海却不这样觉得,他甚至认为纪廷心里是深深爱着她的,在那样惩罚她之后还要别扭地默默保护她。 殿外齐宫的夜已经渐渐安静下来,重复起往日的深沉寂寥。纪廷立在廊下不说话已经良久,终于还是远远看向辛者库所在的东北方,然而那方却有一丛火光逐渐亮起来。 纪廷看着有些奇怪,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辛者库的大火已经烧着半爿天。他不由脸色陡变,急急唤了声:“快,去辛者库!” 不等京海备辇,纪廷已经快步下了勤政殿高高的台阶往辛者库走去了。 辛者库里传来一阵阵凄厉惨叫,却无人敢靠近,直到纪廷赶到,辛者库已经被烧了一半,熊熊烈火炙烤着,将他冰冷里隐含惊慌之色的脸映得一片通红。一直不敢靠近的侍卫见纪廷亲自驾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赶紧招呼了人取水灭火。 纪廷心头焦急,辛者库的大门被封死,看不清里头情况,也不知微玉在里面怎么样了,最近梓潼没有悄悄暗中护卫,她的身子好些没他也不知道。若是没有好,这会儿火势太大将她困住,他肯定要悔恨死自己。 里头仍有宫女们的惊呼,纪廷却没听到微玉的,他不由张张口要询问,然而话临到嘴边却又咽下去,对着京海道:“叫人问问里头什么情况。” 京海知道纪廷心思,本就不敢耽搁,再放在这样的情况下,立即自己喊道:“里头的人可都还好,有没有人没出来,有没有人受伤?” 里头却依旧只是吵杂的哭喊,忽地一声坍塌声从里头传出,随即惊呼声应声而来。纪廷听得心头一惊,抬头看了眼映红天空的火焰,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辛者库的大门被侍卫撞开。后边跟着的侍卫赶紧提了水进去灭火,纪廷一刻也不愿意等,随着侍卫一同进了辛者库,一股扑面而来的座。” 清溪听着这些客套谄媚的话不置可否,这皇后位置是不是喜事,日子长久了才知道好不好……看了眼底下乖顺模样的葱儿,清溪淡淡道了声:“起吧,坐。” 葱儿听得清溪声音平平赐坐,不由悄然看了眼清溪,见着她脸上神色有些迷离,心不在焉,不由想起昨日辛者库大火的事儿,听荣谦说陛下可是在辛者库待到了快上早朝。 再想到微玉房中的焦尸,葱儿心头又是一乐,不让她杀到底却还是死了,这就是命中该死了…… 如此想着再联想清溪脸上的心不在焉,她不由猜想起来,皇后如此八成是为着辛者库的事儿,大婚之夜却被陛下抛下,新婚之夜名不副实,是个女人都不能接受,更何况她这个皇后。 想当初自己和陛下的第一夜也是如此,不由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在葱儿心里翻腾。如此,她又悄悄看了眼独自坐在凤座上不说话的清溪,心里划算半晌,若是能为着这事让皇后对她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那往后自己在齐宫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差。 更何况自己本就对微玉反感,将她提出来说说,解解自己的心头之气,也算是一举两得了,如此想着,她不由笑着看向清溪。 第86章活着 葱儿乖巧地看向清溪,见着清溪有些晃神的摸样,轻声道:“娘娘可是昨夜没能休息好,瞧您这样子像是很疲倦。” 清溪本不想和葱儿说话,当初听说纪廷宠幸她时,她已经在合德公主府待嫁,当时心里便不好受,如今人在跟前了只能是更加不喜欢。但见她和自己搭话,也不好直接拂了她的脸面,自己到底是皇后不能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得小气。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清溪笑了笑道:“瞧,上了妆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是没休息好。” 葱儿见她接话,赶紧继续道:“娘娘您别嫌弃,说句体己话,女人第一夜,这样折腾了能睡好也是难的。” 清溪未经人事,便是知道这其中的事儿,但被她这样直接说出来,还是有些害臊,脸上不禁飞起几丝红晕。然而昨夜纪廷半夜离开勤政殿去辛者库,这件事宫里又有谁不知道呢? 如此想着,清溪不由多看了眼葱儿,能得纪廷宠幸之人想必不会简单,这时候在这件事情上装傻,不管是不是安慰她,怎么说都是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聪明人了。 葱儿本是想借这个由头引发清溪的怨怒,却没料到这位新皇后竟然害羞地红了脸,这样说来,陛下还是和皇后有了夫妻之实?葱儿不由疑惑起来,心头对着微玉的怒火却没能消,在胸口烧得发疼。 也不等清溪自己引出话题了,葱儿自己道:“娘娘可听说辛者库昨晚大火的事儿了?” 清溪本以为葱儿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头一起,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宫里的事儿一早便有宫人向我报告,自然是知道的。” 葱儿见她这样说,跟着又悄声道:“娘娘,可不知道那群奴才同您说了没有,陛下可是在辛者库待了大半夜,等到要上朝了才离开的。” 不跟清溪提还好,这儿一提,心里又开始一阵阵泛酸发疼,到如今也不知道微玉房间中的女尸是不是她,清溪自己祈祷千万不要是,但心里却没底气,深夜里能在微玉房间除了她又能是谁呢……再来,纪廷……他也的确是在心里在乎着微玉,若微玉如今真的遭遇不测,想必她将会是纪廷此生心头的白月光了…… 葱儿见清溪沉默着不说话以为她心中生气,接着添油加醋道:“您可能不知道,陛下这次去辛者库为的是一个叫微玉的宫女,而这一次的大火,正巧烧得烧得就是微玉的房间,微玉狐媚媚主,让陛下去那样腌臜的地方。也实在是老天有眼叫她死了,真是活该!” 清溪听得葱儿这样讲,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葱儿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微玉媚主让她生气,却不料清溪猛然将手中茶盏灌在地上,瓷器着地发出一声凄厉脆响。葱儿猛然觉得不对劲,在等她回神想要挽救之时,清溪已然冷脸对着葱儿道:“身为陛下后宫,自当恪守礼仪,这礼仪不单在行为举止,还得有言语谈吐,葱贵人,乱说话可不是好事,且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吧!” 请安的第一天便吃了瘪,葱儿心头自然是不爽快,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暗自憋了口气,想着今既如此待我,来定加倍奉还! 清溪自然不知道葱儿心头在想什么,只罢罢手道:“去吧!” 葱儿仍是毕恭毕敬回了神告退,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愤愤地离开清溪居住的景仁宫。 微玉再次睁开眼,只觉得眼皮好重,睁开得费好大的劲。她努力使了力气,眼皮这才微微翕开一条缝。 突地一声清脆笑声响在耳边:“哎呀,小姐醒啦,侯爷,小姐醒啦!” 等到小姑娘欢乐的笑声在她耳边停下,她微玉也总算将眼睛睁开,头顶是纱幔围合而成的承尘,上头竟还绣着细碎的海棠,一丛丛一朵朵盛开煞是好看。正瞅着承尘发呆,却忽地有声儿笑骂道:“傻丫头,快跟我出来!” 第87章魔怔 杜嬷嬷的死因被查出来是在辛者库走水之后的第三天,喉管被利器切断失血而亡。因着杜嬷嬷的死,纪廷越发怀疑起微玉房间的女尸是否真是微玉。梓潼曾向他提起过微玉和杜嬷嬷的矛盾,如今往日无冤无仇的杜嬷嬷被人杀死在自己床上,纪廷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微玉策划了这一切。 微玉房间的女尸被停放在德英庄,是宫中寻常安置病重宫人的地方。辛者库这次走水,被烧死的宫女有七人,焦黑的尸体被堆成一堆,只有“微玉”和杜嬷嬷的尸身被额外放在一边用帘子罩起来。 正是春困夏眠的好时候,太阳颇为舒服,看守德英庄的小太监摆了个小杌子在门口晒太阳,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垂头闭眼睛。纪廷来时小太监脑袋被猛然按了一下,骤然惊醒的小太监正要发火,却见京海拍拍手瞪他一眼,他这才夹着尾巴跪伏下来对着京海道:“小人该死,不知道总管来了,有失远迎。” 京海听得脸色一变,看了眼纪廷,见纪廷不甚在乎,这才又踢了小太监一脚,低声告诫:“臭小子,眼睛不知长哪儿去了,还不给陛下请安!”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屁滚尿流,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给纪廷请安,纪廷仍是不在意地罢罢手,道:“仵作在里头吗?” 小太监赶紧点头:“都在里头,奴才给您引路。” 见纪廷点头,小太监这才一咕噜起了身,连衣服上的灰都来不及拍掉,谄媚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就赶紧往前走了。 被白帘子围起来的帐篷里,几个仵作却是对着“微玉”的尸体犯了愁,这摸都不让摸怎么去看这人到底是不是被火烧死的呀。正愁着,就听得通传,皇帝来了。 几个仵作即刻行礼,纪廷叫起之后,却见为首的仵作面有难色,不由问道:“是有什么疑问吗?” 仵作心下有些迟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出来,若是常人的尸体怕是不会让他们不解剖,想来这女尸于陛下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可是不解剖陛下限制的时间也快到了,到头来还是完成不了任务,等着自己的又不知道是什么了。 纪廷见那仵作低垂着头不说话,再次发问:“有话就说,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遮遮掩掩,到底是什么事儿?” 听得纪廷有些愠怒的语气,仵作这才实话实说道:“这……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因着这人已经被烧焦,表面上着实再检查不出什么东西,只有解剖了。” 纪廷听着皱皱眉:“非得解剖不可?” 说实在纪廷心里也没底,他虽然心里希望这女尸不是微玉,然而哪里是自己希望就能是真的,若是别人的尸体,解剖就解剖了,还管这些事做什么,就怕真是微玉,那岂不是叫她死后也不得安宁了? 仵作心里也是知道的,谁又愿意自己亲近之人被解剖得不成样子。可是……他到底还是点点头:“要是想要辨出是不是您说的那人,为今之计必须得解剖。” 纪廷听得心头一颤,但到底不愿意放弃微玉生的希望,终于点点头,低沉着声音道:“去吧,务必保持尸身完好。” 仵作们这才敢放心大胆地做起事,一个时辰过后,仵作来报,纪廷心头竟是生出忐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说罢,我听着。” 仵作一一陈述,说到尸体骨架纤长细小时纪廷脸色开始渐渐发白,再到后面,仵作肯定的说道:“从这些方面看来,这人应当不是北齐人,北齐人骨骼偏大,不论男女,这是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看着这女尸,倒像是南方的楚人。” 纪廷听得仵作这样说,心头更是一惊,就连手心都出了层薄薄的汗,难道……真是微玉不成……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死心,罢罢手叫仵作退下,又对着京海道:“回勤政殿,还有,这女尸,你叫人好好照看,那个犯困打瞌睡的小太监就不要用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勤政殿,方坐定,纪廷又叫了梓潼道:“你去,让李毓来见我。” 梓潼听得这话心头不由琢磨起来,陛下才去了德英庄,这会儿就要找临掖侯,莫不是微玉没死?如此想来,她心里也跟着一松,然而看着纪廷的脸色,梓潼心里又有些疑惑,若微玉真的没有死,为什么陛下的脸色之中隐隐透着难过和失望。 但纪廷在勤政殿等着李毓来,她到底不敢多耽搁,待到她亲自去得临掖侯府,却听得消息临掖侯此时并不在府中,她有些焦急的等待了一会儿,方要离开临掖侯府复命,却见李毓御马而来。 李毓一见梓潼心里便生出警惕,但面上却不能有其他情绪,只轻声道:“陛下此番请姑娘前来,不知为的是什么事儿?” 梓潼听着李毓的话有些迟疑,沉默片刻后,终于抬起头对李毓道:“我和陛下一样,是希望安宜殿下活着的。” 这话没头没脑,李毓却听得明白,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梓潼,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姑娘的意思是,陛下让我进宫,是因为这件事儿?” 梓潼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我的猜测,但到底是不是,还得侯爷您去了才知道。” 两人边说边上车,到勤政殿时,纪廷已经开始批阅奏折,纪廷头也没抬,低沉了声音道:“李毓,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纪廷不作安排,李毓便安静地立在龙案之下,拱手回道:“从陛下大婚之日后便再没有见过。” 纪廷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嗯,五日了。这五日里,我怎么没见到你上朝啊?” 李毓听着笑了笑,对着纪廷道:“陛下勤政连大婚都不给自己休沐的机会,我就不行了,我向往田园山水,陛下已经登基我的价值已经体现,接下来的愿望就是寄情山水,游历江湖。” 纪廷见他这样讲,刻意绕开自己的话题,不由道:“我初登基,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这时候你可别想离开,明天就来早朝不许再告假了。” 李毓心下却是沉了沉,若真是想留他,在微玉还留下辛者库之时,他对自己的刻意打击刁难又是为的什么?如今微玉离开了辛者库,他怀疑自己,便要将他留在身边。想到这里,李毓张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纪廷却罢罢手道:“怎么都别再说了,你若再拒绝那就是违抗圣意。” 这话说出来,李毓已然没有了再去反驳的机会,只得领旨谢恩。 见李毓领旨谢恩了,纪廷这才放下手上朱批,对着李毓静静地看了看,低沉着声音道:“微玉没死,你知道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叫李毓心生警觉,稳下心思,惊异里带着惊喜地看向纪廷:“她没死?!真的吗?” 纪廷见他如此却是微微蹙了眉,对着他冷冷道:“对,没死。” 李毓又是惊喜地接着问道:“要是没死,那她人呢?” 纪廷听得李毓这话,突然神色凝了凝,对着李毓蹙了眉,道:“那得问你了!” 纪廷这话委实叫李毓愣住,他实在没料到纪廷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方才的话说到这里也算是白说了,但按着纪廷的性格倘使真知道微玉在他哪儿,必然不会请他来勤政殿,怕是会直接上他府上搜了。如此想着,他不由看了看纪廷,诧异地说道:“陛下,不是您一个人关心微玉,如今大火烧了辛者库,虽然我也不想相信微玉就在里头,但是您怎么就非要将我当做那个寄托来看待呢?我也想救微玉啊,可是不让我踏入后宫一步的就是陛下您啊,我无能为力去救她……” 说到这里,李毓的神色由伤心转化为悲愤,直直看着纪廷。 这话听在纪廷耳中犹如针扎,微玉的这一切若真追究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真正对不起微玉的是他啊……他忽地颓然地坐在龙椅上,看向李毓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悔恨和内疚,终于,他无力的挥挥手,道:“你走吧……” 李毓行礼退下,不带留恋。 清溪来到勤政殿时,纪廷愣愣地看着东北方,不哭不笑,面无表情。清溪看着心头不是滋味,一则为着“微玉”的死,一则为着如今的纪廷。 “微玉”出了事她一样的心痛,然而看着这样的纪廷,她心里又有些为他担心,不由上前劝慰道:“陛下,放宽心些,或许那不是微玉……” 话音方落,一直不说话的纪廷忽地猛然看向她:“你是不是希望她死的?!” 清溪听得心头一滞,静静地看向纪廷:“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纪廷这会儿倒是缓过神,意识到自己说话太重,却不愿意再收回这话,只轻轻别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这会儿看到你就想到她,我心里乱。” 清溪听得这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一阵阵钝痛激得她心头发酸发痛,终究,她只静静看了眼坐在龙椅上发愣的纪廷,一言不发地离开。 到底还是越来越远了…… 第88章蒸发 五月的天光越来越长,日头也越来越炙热,距离辛者库走水已经近十日,到了这样的天气里尸体已经放不得了,除了“微玉”之外的六具尸体一一被火化。 白布帘帐之中散发着呛鼻的气味,新安排来看守德英庄的小太监捂住口气仍旧止不住干呕,正掏心掏肺地呕着,余光里却见得远处有人慢慢靠近。 一抬头,小太监吓了一跳赶紧跪下,纪廷明黄的衣角在儿在也挺好,至少她能真心实意笑出来。 第二日日头尚未出来,李毓贴身随从便来送信,纪廷是下了心一定要去李毓府上,李毓心头稍稍流转,便明白了纪廷用意,但皇帝要来,他又如何能拒绝,只得快马加鞭往回赶。 圣驾驾临府上与他人来说是无限荣耀,但李毓此刻心头却思绪翻转,纪廷到底还是怀疑他,这次驾临自己府上,怕是要搜府,将微玉找出来。 但是……李毓想到这里又笑了笑,纪廷如此拐弯抹角来他府上找微玉,这也说明了,他不敢确认微玉就是他带出皇宫,否则,按着他的脾性,怕是要直接要人了。 李毓临到临掖侯府,不一会儿,纪廷的车架便来了,李毓已然换好衣裳,出门迎接圣驾,纪廷只是轻轻点头,径直便往里头去了。 因着早年两人的交情,纪廷对临掖侯府驾轻就熟,不消引路便直接进了花厅坐下,李毓跟在他的身后,见他坐下赶紧叫人上茶伺候,纪廷却是罢罢手,道:“我今日就是来坐一坐,不必大动干戈。” 李毓跟着点点头,轻声笑了笑:“说起来陛下也的确很久没来我府上了。” 纪廷似乎没有太多心思去多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所以我今日来重游故园。一路过来我颠簸得有些累了,歇会儿脚,过些时辰,我自己到处逛逛就行。” 李毓听得他这样说,也不点穿他的心思,跟着笑笑:“陛下来了,我又怎么能不陪同,说起来我府上新砌了间假山小亭,景致的确是不错的,若陛下有兴致,不如等会儿一起去看看?” 纪廷见他这样插科打诨,不由蹙眉看向李毓:“李毓,别自作主张!” 第89章如玉 被纪廷这般斥责,李毓也就不再说话,只由着纪廷自己喝茶,心道,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府中之人全然不知道微玉的事儿,否则今日由着纪廷一番威逼利诱,只怕就保不住微玉的行踪了。 纪廷兀自歇息好,放下茶盏方起身便见着李毓缓缓跟着起了身,他倒是也没多说什么,由着李毓跟上来。一路漫无目的地在侯府晃荡,从前厅到后厅都被纪廷逛了个遍,就连李毓之前所说新砌的假山小亭也被他逛了一遍,然而却都只是走马观花。 虽是漫无目的的瞎转,然而越走到后面,李毓心里却是越紧张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腾而起,果不其然,在纪廷悠悠下得假山之后,忽地停下,低垂下头摸了摸腰带,随即便是高声唤了京海过来。 京海自然不敢马虎,小步跑来之后便听得纪廷道:“我的私印不见了,你赶紧去给我找回来。” 皇帝私印不见了,这可不是小事儿,京海吓了一跳,转头一想却觉得不对,今儿陛下压根没带私印啊!他方要开口,但见纪廷看向他时脸上冷漠的脸色陡然禁了声,明白了这不过是纪廷计谋。 李毓已然猜到纪廷的用意,不待京海唤人来找,便道:“陛下在我府上丢失了东西,我责任重大,这就叫人去给您找回来。” 纪廷只是斜觑一眼李毓,低沉着声音道:“你府上之人没见过我的私印,还是叫侍卫跟着一起找的好,私印小,必得仔细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游园之时落下了。” 李毓知他不会放弃,幸得微玉不再府上,倒也不担心他能找到什么,终于点点头道:“也是,人多些找到的机会也大些,还是赶紧去吧,时间久了指不定就找不到了。” 见李毓如此积极主动配合起来,纪廷心头忽地有些失落,今日这一出怕又是要落空了……果不其然,一众人在临掖侯府几乎要翻了个天也没能找到微玉的蛛丝马迹。 纪廷不禁有些颓唐,但到底不再久留,直接告辞。 倒是李毓,送别之时,对着纪廷道:“倘使晚些为陛下找到了私印,我一定亲自为您送过去。” 纪廷听得这话心头一阵烦闷,却终究也只是点点头,道:“就这样办吧……” 回宫路上纪廷一直心惊不已,难道德英庄的女尸真是微玉,在没去临掖侯府搜府之前,他一直怀疑是李毓动了手脚,如今亲自去了,却空手而归,半点微玉的消息也没有。 纪廷不禁越来越惴惴不安,若那女尸真是微玉,她因他的责罚而遭遇意外,倘使有一天他死去了,自己又该怎么去面对她呢? 直到圣驾落在勤政殿前,纪廷有些魂不守舍地从圣驾上走下,一阵暖风轻抚上他的衣袍,他这才微微拉回神思,一抬头便见着立在廊庑之下的清溪。 清溪静静地朝纪廷行了个礼,对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陛下舟车劳顿,看着有些疲倦。” 纪廷听着清溪儿又是一个暴栗,却也跟着笑了笑,小丫头话虽说得糙,但还是有点意思的…… 再看看李毓,微微弯起的眼角也已经蕴满了笑意。 第90章心动 晚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到了天亮,天色又转晴了。宝儿一早便被宁婆拉去山下才买用度,李毓起来得早,见着微玉房中没动静,自己泡了一壶茶水看春雨初歇的景致。 待到雨散云消,确认不见微玉出门,李毓不由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放下了茶杯轻敲微玉的房门,房内却没有动静,李毓越发觉得不对劲,一个用力将门撞开。 方进屋便见得微玉闭目不安地躺在床榻之上,脸色潮红,李毓不由伸手轻触,这一触可叫他吓了一跳,真烫! 因着微玉往日的病痛,李毓不敢耽误,赶紧为微玉把脉症治,知道只是寻常的着凉之后,他这才缓缓舒了口气。端了个小杌子在微玉房中煎起药来。 是房中的药香将微玉唤醒,她有些朦胧地睁开眼,稍稍偏头就看见房中正在煎药的李毓。发烧一夜,到了这会儿,微玉有些口干舌燥,她对着李毓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李毓一抬头发现微玉已经醒了,跟着又舒了口气,将熬好儿被宁婆这一敲,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瘪瘪嘴委屈地离开,不甘心地道:“都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第91章爱侣 临近初夏的日子,山上方才进入晚春,这时节野草逐渐茂盛,百花悄悄凋零,宁婆却在别院的后头辟出了一片菜园子来。微玉时常没事儿了,就去帮衬着给菜园子里除除草浇浇水,日子长了,看着自己亲手种出来的蔬果,微玉也跟着有了精神气。 这日微玉起得早,山头还有晨起的雾气,微玉却已经穿戴好进了菜园子里准备除草,早晨的露水落在嫩绿的叶子上尤显得蔬菜青翠欲滴。微玉看着不由接了一滴露水放在手心,轻轻呷上一口,当真是清透。 回过神时,就看见宁婆站在田埂的一边,笑眯眯看着她,慈爱着道:“这活儿看着虽粗,但真做起来也是强身健体,你如今身子越发好了,想想我这也算是做了点好事儿。” 微玉听着也是笑笑,宁婆有些年纪,看着却很是干练,笑起来却又十分慈爱,有时候不经意地一看,竟是有点儿祖母的感觉在里头。也因着这些的缘故,微玉也愿意和宁婆走得近一点。 宁婆见微玉笑笑不说话,从兜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微玉,又道:“这是从南楚来的信,侯爷叫我交给你的。” 微玉听着心头一喜,李毓给她的南楚信件,八成得是珞龄那丫头的了,她拍拍手,将手上泥渍拍下来这才接过信,一看信封上一如既往横七竖八的字,不由微微弯了个笑,能写出这手字的不是珞龄又是谁。 微玉小心地拆开信,里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楚宫的事儿,再来就是自己喜欢上了骑马射箭。微玉看到这里稍稍一顿,骑马射箭这事儿她以前也做过,然而南楚皇宫之中却视这样的爱好为异类,如今珞龄倒是和自己当初一样这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离开南楚这样久,虽说那里有着太多自己不愿意忆起的事儿,然而因着珞龄的这封信,微玉到底还是想念故土了。 宁婆见着她心里有思绪也不再多说什么,悄悄离开了院子,微玉听着宁婆悄悄离开的动静,稍稍回过神,如今身处北齐,便是思念故土又有什么用,微玉不由摇摇头,不再去想。 脚边是绿油油的青菜,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叶片上的露水也已经被蒸干,微玉瞧了眼青菜边的野草,下了锄头锄草,正锄着,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身,微玉聊想着该是宝儿那个鬼丫头,也就没回头。 却不料,自己正锄着草,锄头却被人从身后接了过去。这熟悉又宽厚的胸膛让她莫名安心,稍稍回转头,便看见李毓对着她温和微笑着的脸。 微玉松松手,由着李毓将锄头接过去,让他帮忙锄草,李毓却是提着锄头有些犯难了,他虽是个大夫,然而种植草药的事儿全然不用操心,今天拿锄头,这还是第一回。 虽是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但李毓还是小心地下了锄头,然而一锄头下去,除掉的不是野草,反倒是宁婆刚种下去的菜苗。 微玉看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毓听着她笑的开心,也跟着微弯了唇角,再想试一试,却被微玉拦了下来,摇摇头无奈地道:“你先瞧瞧我怎么弄的,可别再锄菜苗了,让宁婆知道了,她老人家得心疼死了。” 李毓听得微玉这样说,这才将锄头复又递到她手中,见着李毓认真学习的模样,微玉有些好笑地边锄草边道:“瞧你这模样,当初想必也是个专心课业的好孩子。” 李毓微微一笑,却是摇摇头:“要真说起来,我反倒是上书房里最不服管教的,后来被我家老侯爷棍子上身得多了,这才安逸下来。” 微玉不料李毓还有这样一面,不由有些好奇,李毓却是笑笑:“以后机会还多的是,我慢慢同你讲。” 见微玉顺从地点点头,李毓这才又道:“今让宁婆给你的信件她交给你了没?信件可是完好无损的?” 微玉一听李毓这话,心下觉得不对,但回想先前和宁婆的情景,她轻轻摇摇头:“可是宁婆有什么问题?” 李毓却是摇头,笑了笑道:“不要忧心,宁婆没有问题,但是为着你的安全,我仍旧得试探试探。” 微玉心下明了,轻轻抬起头看向李毓,压低了声音道:“今瞧着是没有什么异样的,珞龄的信也是完好无损。” 李毓听着微玉的话,跟着点点头道:“如此我也就更放心你在这里了。” 微玉看着李毓对她温柔的眼睛,心头不由一暖,虽则经历了这许多,但好歹还有他呵护着自己,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清晨的第一缕暖阳洒落在坤宁宫的窗栏,清溪临窗而坐,由着明乐为自己梳妆。窗外鸟儿啾啁,在繁密的树丛里跳跳窜窜,清溪却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明乐看在眼里,手里的动作不由顿了顿,缓过神思时自己倒是吓了一跳,看向清溪,清溪却是仍旧心神不在身上,压根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明乐心下叹了口气,迟疑良久,终于还是边轻轻为清溪梳头,边打量着清溪的神色小心道:“今日是初一,殿下想梳个什么头发,奴婢瞧着前些日子殿下梳的朝天髻真是好看,陛下也是多看了好几眼,不如就梳那个?” 清溪听着明乐说起纪廷这才回转了神思,轻轻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头发,随后垂头看发梢,心下却不由有些忧思,又是初一帝后同房的日子了啊,也不知道纪廷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坤宁宫…… 明乐倒是一眼看出清溪心中的忧思,不由轻声劝道:“陛下政务繁忙,殿下您还是多去看望陛下的好,勤政殿不是任谁都能去的,但您却不同,您可以去啊……” 这话说来其实是冒犯,但人精一样的明乐能说出来也是要胆量的。 清溪听着明乐的话却是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明乐的意思,陛下不来,自己去也是可以的,然而,一个在心里装不下别人的人,哪里是说说体己话就能软下心的。更何况,纪廷已经失去微玉,得不到的永远会铭记于心,即便有时间来消磨,微玉却仍旧会是他心头的白月光。 清溪稍稍沉默,回头看向明乐,明乐眼中的精明却又是叫她心下叹了口气,也不是不知道明乐能劝她多半是为了自己能在齐宫之中有一席之地,毕竟一个不受宠皇后的近身侍女还不如尚宫局的嬷嬷呢……但自己,也许要叫她失望了…… 然而她的话也还是有些道理的,总得试试,不试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呢? 如此想着,她稳了稳身形,端坐在锦凳上,暗自吸了口气,微微笑道:“来,为我梳妆,就梳朝天髻。” 明乐听得精神一振,脸上不由挂上笑意。 勤政殿。 纪廷方下了早朝还来不及换下衣裳,便听得内侍通传,一抬眼,清溪已经进了内殿。高耸的发髻倒是叫她显得更为高挑了,再看看今日的妆容,也的确是好好打磨过的。 然而,纪廷心底到底还是烦闷的,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清溪的装扮上,一则“微玉”的尸体到现在还没能分辨出真假:二则,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秦王的踪迹还是飘忽不定,一日不将他俘获,纪廷心头就一日不安。 清溪对纪廷的心思也是能猜出一二的,至少,如今纪廷不开心,微玉的原因是占了绝大一部分原因。她不由有些心酸,不单是因为纪廷因着微玉冷落了自己,也为着微玉的生死不明,她作为微玉的姐妹心下也是担忧的。 看着纪廷换好衣裳,清溪命明乐上前提了壶茶水,自己接在手中为纪廷倒了一杯,清香淡雅的芬芳瞬间飘散在内殿,叫人心下安逸不少。 纪廷接过清溪递来的清茶,轻轻呷上一口便放在龙案上,清溪立在一旁,看着被放下的茶盏,强压下心头涌动的不安,又叫明乐端上盘点心,拿了一块递给纪廷,见纪廷接过,她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我听闻陛下最近有些睡不好,这茶点里我放了些药材,有安神之效,若陛下喝了觉得好,我回头再叫明乐送点来。” 纪廷听着却是不在意地摇摇头,手上已经拾起朱砂笔准备开始批阅奏章,清溪看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由轻声叹了口气,又道:“陛下还是多爱惜些身子,再这样劳心费神下去可是不好了。” 边说着,也不等纪廷回话,清溪已然看向伺候在一旁的京海身上,道:“我瞧你是御前的老人了,怎么连陛下的身子也不多照看着些?” 清溪虽不被纪廷宠幸,但到底还有着皇后的头衔,被皇后这样一说,京海依旧是惶恐的,立即跪了下来请罪:“是奴才照顾不周,叫殿下忧心了,全是奴才的错,殿下要打要罚奴才没有一句怨言。” 清溪倒不是真想追究京海的错,然而纪廷却是抬起头微微蹙了眉。 第92章快乐 纪廷冷眼扫了两人一眼,突地沉声道:“跟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样,在跟前叽叽咋咋没个完。” 清溪听得他这样说,即刻禁了声,然而看着纪廷冰冷无温度的眼神,心头却是升起了难过与不甘。 纪廷这般一说,也算是下了逐客令,清溪此番目的尚未能说上一二就要被送回去,越发有些不甘心。如此一般,清溪干脆心一横,不走了。 京海因着纪廷的斥责早已经退到门外,见着不愿意出来的清溪,心下暗道不好,却也不敢再进去内殿。 内殿里,纪廷垂着眼连着批改了好几封奏章,一抬头,见着仍旧立在殿中的清溪,不由挑了挑眉,道:“怎的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走了。” 清溪知道纪廷这是有让她退下的打算,不由顿了顿,憋足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纪廷道:“陛下,今日是初一。” 不过寥寥几个字,清溪说出来却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完却又不敢看向纪廷,只顶着一头飞天髻低垂着头看自己的鞋面。 初一……帝后同房的日子,纪廷心下顿了一下,随即拿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奏章:“等我把奏章批改完吧,若是时辰尚早,我便去坤宁宫走一遭。” 清溪听着这话,心头却是冷了又冷,那龙案之上奏折垒的山高,哪一日的奏章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完的,纪廷这样说也不过是推辞罢了…… 如今的他竟是连坤宁宫的门都不愿意进去了,再想想被她派来打听纪廷行踪的宫人说的话,清溪脸色更是不好,那宫人说纪廷每日除了朝政便是去德英庄看“微玉”的尸体。 她是知道微玉在纪廷心头分量的,然而她都如此来求他了,却仍是连一具腐尸也不及。如此想着,清溪心下一滞,陡然生出怒火,脱口说道:“陛下,微玉的尸身早已经,你就让她安息吧!” 话方说完,清溪就知道自己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然而再想将话收回为时已晚,纪廷已然冷了脸色将笔掷在龙案上,陡然起身朝清溪逼近,怒斥道:“谁说她是微玉了,微玉还好好活着,我只是没将她找出来!” 清溪听着他自欺欺人的话不由低垂了头,轻叹了口气:“我也是希望她活着的呀……” 纪廷听着她这般说脸色却更是铁青起来,忽地将清溪逼退到屏风边:“你希望她活着?我看不见得吧!你不是还巴望着初一十五我到坤宁宫吗?” 清溪被他说得心头一痛,微微挣扎,却被他屏风上动弹不得,方要说话,纪廷却是嗤笑着将她的话堵在喉咙里:“你不是想要我宠幸你吗?来啊,我现在就如你愿!” 这话像是利剑刺心一样,清溪心头猛地一阵发痛,喘不过气。 那边纪廷却已经不管不顾开始清溪的衣裳,清溪被纪廷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脸色发白,趁着纪廷手上一松动,清溪总算能使上劲,卯足了力气往外拨,这才逃出一步。 然而纪廷似乎认真起来不想轻易将她放过,再次伸手将她禁锢在怀中,逼退到了屏风的角落,因着方才的挣脱,这时候清溪再想有动作也已然让纪廷全盘防备起来。 清溪本是期待着和纪廷的温存,然而这一刻的却让凉意从她脚底心窜起,冷得叫她透不过气。 纪廷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忽地嗤笑一声,松开手,对着清溪将手臂展开,冷了声调道:“你既是想和我好,那就伺候我。” 这话落在清溪耳中又是一阵心痛,她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一躲避,在屏风与墙壁的缝隙间闪身躲了出去,冷冷地她再次听到屏风那头纪廷的嗤笑:“既是伺候不了,那以后也别来了。” 清溪听着这话身形一滞,心下生出无尽的酸楚,轻轻合上眼,一滴清亮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这难道就是报复吗?是她拿走微玉皇后之位的报复吗? 被纪廷这般冷言讽刺,清溪终究没有脸再继续留在勤政殿,一提步往门外走了去。明乐见她从内殿出来,赶紧迎上来,见着她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心道不好,张张嘴想要劝慰几句,清溪却罢罢手,道:“走吧……” 离开勤政殿的每一步都叫她扎心,纪廷说“以后也别来了”。她知道纪廷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今日一别,自己怕是永远也别想再跨进勤政殿一步,然而她却是连头也不敢回,害怕自己回了头就忍不住怨恨。 风吹影摇,明媚灿烂的春末却叫她冷彻心碎,都挽不回了,不论是微玉还是纪廷,都挽不回了…… 一晃又是月余,日子也到了盛夏的时节。 德英庄的味儿已经能叫人避退三舍,只有守在德英庄的小太监一个人跟吃了黄连一样苦着脸守在门边上,便是如此,小太监亦是将鼻头里塞上了棉球,嘴里时不时嘀咕一句:“真他妈熏死人,没得她还没下葬,爷爷我就被熏死了!” 正嘀咕着,肩头忽地一沉,一阵阴风打身后窜进骨头缝里,小太监脸色瞬间吓得铁青,想要叫出来,声音却已经卡在嗓子里出不去。 小太监惊恐地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阴森森,被这样一吓,刚动了逃跑的心思,却听得身后年迈地声音沉沉稳稳传来。 嗨,不是那女鬼的!小太监心头送了一大口气,一转头,见着京海铁青着的脸,却被吓得更是厉害了,一哆嗦跪了下去:“公公,奴才真不是有意的……” 京海却不是为着他的举动沉的脸色,委实是因着那女尸味道太重,他憋气别的喘不过来。如此一般,他瞥了眼那小太监,能在这儿一守就是月余,也着实是不容易了。 两人还不待说什么,京海身后已经有人干咳了一声,京海赶紧回头,见纪廷脸色也是不好,不由劝道:“陛下不如先回去吧……” 纪廷却是摇摇头,沉思良久,看着棺木的方向,闷声道:“天儿越来越热,终究还是留不住的,你去寻个地儿,埋了吧……” 淡淡的一句话,倒是叫京海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纪廷一眼,纪廷却是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德英庄。 京海跟着往外走,就听到纪廷慢慢走在前头,轻声对着他道:“若她真是微玉,我这样待她,她是会有怨言的,还是先给她个安身之所,你好些看看地方,别叫她委屈了。” 京海听着领命,心下却是轻轻松了口气,总算是不再那么执拗了,不论怎么说是个好开头。 宫里若说没有秘密又哪哪儿都是秘密,若说有秘密,消息却是不消半日就能将整个齐宫传遍了。不到小半晌,消息已经传到坤宁宫,明乐边说着自己着人打听来的消息边给清溪舀着消暑的凉茶,看了眼清溪不动声色的脸,她心里越发没底起来,轻声道:“入土为安,到底是件好事儿的。” 清溪听着这话却是手上一松,将舀凉茶的汤勺落在了碗中,发出清泠泠一声脆响。 明乐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有些不敢多少,然而不过一瞬,再看向清溪时,她已经微微弯了唇角,轻声道:“自然是好事儿的,只是这好事,却指不定是对谁。” 这话明乐不敢接,沉默着低着头,就听到清溪又道:“至少对我来说,对微玉来说,这件事儿不坏。” 明乐听着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敢说话了:“殿下说的是,所以因着这件高兴事儿,您也多吃点儿东西,瞧您瘦的。” 清溪抿唇笑了笑不说话,一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真是只贴着一张皮了,所谓的皮包骨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微玉躺下葡萄架下翻了页书,好在山上凉快,不然着盛夏的日子人烦躁起来如何看得进去书,正翻着书,宁婆端了盏冰镇莲子出来放在微玉手边的小机上。 莲子是南方特有的,在北齐难能一见,微玉陡然见着家乡的特产不由将书放了下来,轻轻看向宁婆,问道:“这莲子是哪儿来的?” 宁婆一听她这样问,不由笑了,道:“在北齐莲子可是稀罕物,就这一小碟,还是侯爷从南边叫人加急送来的,说是姑娘喜欢吃,送点过来尝尝,若是姑娘觉得这北齐的莲子也还不错,那就再叫人多送些来。” 微玉听着心头一暖,这点小事儿他竟也记在心头,生怕她在北齐受了委屈一样。如此想着,她轻轻捡了一颗放在口中,细细嚼了嚼,清甜的滋味化在口中,竟是和南楚的莲子没什么两样。 她不由又多吃了两颗,直到一盘子莲子快见底了,才停下,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宁婆道:“好些日子没能吃到家乡的味道了,真是失态了。” 宁婆却是慈爱地笑了笑:“想来姑娘是喜欢的,我这就回了侯爷。” 见宁婆这样说,微玉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宁婆见着又是笑着应下,见她还,悄然退下。 微玉却是拿着书心下思绪万千,然而万千的思绪都只为一人,得他一人护佑,真是此生无憾了…… 第93章莲花 李毓来到云山别院时微玉仍在看书,只是被宁婆强行换了个位子,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再在院子里看书只怕是要坏眼睛的。屋里好歹是点了灯,多少看得清些。 照宁婆的意思是入了夜就别看书,围着冰盆子夜话几句就该睡了,可微玉的睡眠却是越来越少,到这会儿李毓来别院,宝儿已经睡了好一会儿,微玉房间的灯却还在亮着。 微玉看书看得有些入迷,直到李毓推开门进屋,她才发现有人进来。一回头见是李毓,脸上不由自主挂起浅浅的笑容,道:“怎么这样晚过来着这边,天气这样热,瞧头上都出汗了。” 边说着,微玉边招了手叫李毓靠近点,拿出帕子为李毓拭汗,李毓由着她轻柔地擦着,微微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喜欢吃冰镇莲子,想着光吃不行。” 说到这里,李毓忽地停下来静静看向微玉,微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有些发烧,低垂了头问道:“所以还有别的什么吗?” 李毓见微玉这般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唇角不由弯的更深了,轻轻抬手将微玉为他拭干的柔夷握在自己宽大的掌中,轻声道:“走。” 微玉听得微微有些发愣,直到被李毓抱上马护在怀中,这才回了神,愣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李毓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你只管放心,那是一处好地方,你保准会喜欢。” 微玉心头却有些迟疑,自己如今身份尴尬,若是叫人发现自己和李毓在一起,岂不是会叫人对李毓不利?李毓见她不说话,一低头将她神色看在心里,却又是微微一笑,道:“我说了叫你放心,那地方不是等闲人能去的,而去的人也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微玉听得这话,心头这才稍稍安定,可却仍旧有一丝不安徘徊在心胸。 骏马奔驰在茫茫夜色之中,一路草木都在两人身后退行,直到天色渐渐开始泛白,李毓驾马的速度这才逐渐放慢。 微玉打眼向周围环视了一圈,这里却与别处的小树林一般无二,只是再往林中深处去,就能看见由青砖铺就的小径。沿着小径一路穿行,马蹄终于停在了一处篱笆墙外。 这篱笆墙扎得颇高,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象,微玉不由询问地看了眼李毓,李毓却是笑笑不回答,只是自顾自下了马,又一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接下来,直到看她站稳了,这才道:“进去就知道了。” 微玉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跟在李毓身后,两人尚未进得篱笆门,门就被人从门后打开,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腼腆地朝两人笑了笑,请两人进去。 院内倒是十分幽静,遍植修竹,沿着石板小径走了良久才走到正堂,这时候已然有铮铮丝竹乐声入耳。李毓似乎和这里的人颇为熟悉,未加停留,两人又被另一个相貌柔美的男子带往后院。 正走着,李毓却是温润地笑了笑,轻声问道:“院子里可是有别的客人?” 那柔美男子轻轻点头,眉目含情娇羞地看了眼李毓,回道:“方才是有人,主人知道是侯爷来了,就将那位客人另做安排了。” 李毓听着点点头,低眉看了看微玉,道:“如此也好。” 微玉察觉到李毓的目光,知道他这是为自己打算,心下又是软绵绵一片,向李毓投以一笑。 李毓和男子说着话,微玉则微笑着与李毓并肩而行。不多时,三人已经到了小径的尽头,尽头处有一座巨大的假山隔断,将小径一分为二形成了一处丁字路,假山那头仍有袅袅仙音飘散来。 琴声铮铮有琵琶音传来,微玉听着微微抬首,李毓自是知她为的什么,不由轻声道:“进去了,你也可以尽兴弹上一弹的。” 微玉听着却是缓缓低垂了头,轻轻摇头道:“不了,许久不弹,早已经生疏,不弹也罢……” 李毓却知道这不过是微玉的推辞,到底还是放不下的,然而微玉既是这样说,那便由着她好了。李毓微微走神,微玉已然要绕过假山往里面去了,李毓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一伸手将微玉拉在了自己身后。 微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有些发愣,讶然地看了眼李毓,李毓却是笑了笑,道:“慢些,这里,让我带你进去。” 微玉从李毓的话语中听出内里的不同寻常,知道里面定有乾坤,听话地点点头,跟在李毓身后。李毓见她如此,又是温和地笑了笑,伸手将微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道:“来,跟我走。” 假山堆砌得老高,越是走进越是将后面的景象遮得严实,待到李毓将微玉带出假山,打幽暗处进入阳光下,眼睛忽地有些不适。李毓轻轻合手将微玉眼睛蒙在手下,随后一点一点揭开,伴随着一点一点揭开的手掌,眼前景象忽地开阔起来,微玉再次定睛一看,目光触及之处竟是一大片荷塘! 微玉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李毓,身后的李毓却是弯出一抹宠溺的笑挂在脸上,微玉脸上笑意越发盎然,终于开心地笑出声,奔向荷塘,边跑便回头朝李毓道:“居然是荷塘,北齐竟然也是可以看到荷花的!” 李毓见她如此笑得也愈发明显了,只是温和地提醒着:“跑慢点,别摔着了。” 听着李毓的提醒,微玉这才幽幽缓下激动的情绪,悠悠喘着气,深深地看着李毓道:“李毓……真是谢谢你……” 荷塘里莲叶荷花连成一片,悠悠地一道晨光自天际落下打在粉白的荷花上,将花瓣照的通透。粉粉嫩嫩格外好看,一如微玉此时的粉脸,李毓看得有些痴迷,不由宠溺着道:“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不在乎的……” 微玉听着心头又是猛然一动,紧接着一颗小心脏开始“噗通”跳动起来,只觉得此时此地,除了自己,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 在莲池不显眼的一角,有一紫一青两个锦袍男人正悄悄地看着微玉和李毓。抬眼间,紫袍男子忽地射出锋利的目光,射向李毓,立在紫袍男子身畔的青衣男子见状忽地轻轻浅笑,道:“王爷,稍安勿躁。” 紫袍男子回头看了眼青衣男子,却是冷笑一声:“我可是一点也不躁动,我还得冷静地想法子让他们两个狗男女死无葬身之地呢!” 青衣男子见他如此说,不由看向他,轻轻“哦”了一声,道:“临掖侯我是熟悉的,可那个女子我却是不认识,不过见两人的举止,想必临掖侯颇为怜惜她。” 紫袍男子听他如此说完,又是冷笑一声:“这个女人身份可是了不得的。” 听到这里,青衣男子已然看向紫袍男子:“那她是……” 紫袍男子眸色一冷,看向微玉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恨意:“当初她与李毓合谋设计我,若不是他们两个人,如今坐上皇位的就该是我了!” 青衣男子见他如此,不由轻声道:“秦王殿下冷静些……如殿下所言,这女子是安宜公主?” 紫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各处通缉藏身于此的秦王,而这院落主人碧水居士正是前面说话的青衣男子。秦王听得碧水居士猜中微玉身份,这才点点头,道:“我真是恨不能将他二人做成人彘!” 碧水居士见他如此只得又是劝慰,好不容易,秦王这才将胸中怒火熄灭,先是好好审视微玉与李毓两人一番,其后才对着碧水居士道:“安宜公主本是要嫁与李纪廷为妃的,然而如今坐在凤座上的却是当初服侍安宜公主的和云县主。前些日子,我从宫中得来消息,说是安宜公主失踪,李纪廷拼命的找,没想到没被他找到,我却是先他一步找到了安宜公主的踪迹。” 碧水居士听他这样一说,知他还有盘算,问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秦王听着一笑,招招手叫碧水居士走近,贴着他耳语一番,语毕,两人相视一笑,碧水居士不由赞叹一句:“殿下好谋略!” 两人又是说上几句,秦王独自离去,待到秦王走远了,碧水居士才从这边出声,朝微玉两人迎了上去。 李毓见碧水居士走近,阔步跟着走了两步同碧水居士道:“我今日来之事,切勿保密,若是叫他人知道了,怕是会……” 话不用说完,碧水居士已然心领神会,目不斜视地朝李毓点点头道:“侯爷请放心,这也是草民莲居的老规矩了。” 李毓听着碧水居士的保证,这才算是安心下来,笑了笑将微玉拉在自己身旁走,便走边道:“若是看着觉得没意思,旁边还有小舟,咱们等会儿泛舟水塘里,摘摘莲子也可谓是趣事一桩。” 微玉听着李毓这般一说,眼前神色不由又是一亮,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不由自己好笑地笑了笑,道:“也就是你知道我的心思了……” 第94章名分 莲池不大但也不算小,两人趁着晴空碧云的天色泛舟莲池,如今已是采莲的时节,莲花早已过人头,人与莲花交映,也不知是人美还是花娇了。 李毓看得痴迷,却仍旧淡然地笑着为微玉摇桨,看微玉在莲花之中笑靥如花,伸手摘下个莲蓬递给他。李毓单手接过莲蓬,贝的捧在手心。心道虽然北齐莲蓬稀罕,但也不至于这样吧……莫不是侯爷从没见过这东西? 李毓虽是责备的小侍从,却到底没有为难,待到小侍从为他宽好衣,也就由着他下去了。 待到上榻睡觉了,李毓躺在床榻上却是辗转反则睡不着,满脑里全是莲池里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这会儿当是睡得香甜的吧,累了一日两夜,也真是难为她还能撑到云山别院。 又是辗转了大半个时辰,刚有了点睡意,却是有人来敲门了,也不等他开门,来人竟是径直走了进来,虎背熊腰的大个子往李毓床边一坐,道:“你这小子,又去哪儿夜不归宿?” 李毓好不容易睁开眼,却是见着自家爹爹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笑道:“莫不是去花街找乐子了?我的儿,你可算是开窍了!” 李毓听得脸色有些发青,撑了半晌总算坐起身,道:“父亲好好说话!” 老侯爷这才呵呵笑了一声道:“你小子都夜不归宿了,叫我猜猜又能怎么样。” 李毓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一转念思及微玉,忽地沉默半晌。老侯爷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知道他这是有事儿在衡量,静静思量片刻,道:“小子,你有话就说,你老子还没有什么事儿是要看别人脸色的。” 李毓却仍旧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抵不住心中所想,沉吟着蹙了眉,一脸严肃对着老侯爷道:“父亲这件事牵连太深,然而我却不能放任不管,当初我曾伤过她,能得以再次相遇,我已经觉得是缘分,如今还能有机会与她相守,我觉得真是受老天爷厚待。” 老侯爷听着猛然睁开了自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精光闪现出来,笑眯眯道:“小子,你这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李毓听着自家老头子这样乐呵,心里却是没底,然而这事儿任是能够瞒天过海也瞒不了自家的老爹啊……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神思,对着老侯爷道:“父亲说的没错,儿子是有了心仪之人,然而她的身份却太过特殊。” 这话一说,老侯爷也终于严肃起来,微微蹙了眉细细思量片刻后,才道:“她是谁?” 李毓在父亲跟前不敢隐瞒,回道:“您是认识她的,南楚的安宜公主。” 话音方落,老侯爷便是凝了眉,定定地看向李毓:“且不说她与陛下的纠葛,单说你当初差点杀了她,这件事她知道吗?” 一句话说出来,李毓的脸色已经变了又变,铁青着脸,沉声道:“我哪里敢同她说。” 老侯爷又道:“你就打算这样瞒她一辈子?” 李毓听着心下一痛,随即又道:“那样悲痛的过往,想必她也不愿意回忆的,与其痛苦,不如就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的好。” 老侯爷听得他如此坚持,也不再拒绝,只道:“你真的想好了?” 见李毓肯定地点头,老侯爷又道:“你这小子一直都是让我放心的,即便幼时顽皮,也未曾叫我操心过。今日之事,你能说出来想必也已经有了对策,陛下那边,你想怎么办?” 李毓听老侯爷这般说话,不由有些发愣,看了看老侯爷,这才回过神,道:“您这是答应了?” 老侯爷无奈地“呵呵”一笑,拿着手上的黄花梨木拐杖往李毓身上一戳,道:“难不成我这老头子不答应你就不接她来侯府了?” 李毓跟着笑了笑:“知子莫若父。微玉的事儿,我心里是有了盘算,不过真办起来却还是得劳父亲出出面的。” 老侯爷又是看着李毓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又道:“小子,说来听听。” 李毓听着将自己盘算细细说与老侯爷听,老侯爷听完亦是点点头,眉毛却也没有多少轻松下来的意思:“这件事先按着你说的去做,但先得听听安宜公主的意思,到底是委屈她了。” 李毓听着点头,道:“这个儿子自然是明白的,陛下那里,就全靠父亲了。” 老侯爷抿嘴笑了笑,睇了眼李毓道:“你这小子竟也知道猴急了,放心,全交在你爹身上了。” 李毓听着老侯爷拍胸脯打包票,心头这才稍稍安顿,然而这一招终究是险的,可是,无论如何都得给微玉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不能总叫她留在云山别院躲躲藏藏了。 微玉一觉睡醒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洗漱收拾好了却发现李毓压根不在云山别院,倒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微玉不由心中有些空落落,昨日晨光下的粉瓣莲花温润玉人也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 宁婆见着不由笑了笑,赶紧端了盘李毓昨日捎回来的莲米给微玉,又道:“昨日侯爷回来的时候我瞧着眼皮子都青了,也真是累狠了。” 听着这话微玉一个空落落的心总算找着地儿了,但再听到宁婆说李毓累狠了心头又不免生出些许小小的愧疚和甜蜜,若不是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也用不着李毓夜奔带着她去莲居了。但是,李毓能在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她,顾着她的情思,微玉心头委实是感动不已的。 两人正说着,门外已经传来马蹄声,因着常来,微玉也已经能分辨出是李毓的马,不由自主快了脚步往门外去。 倒是宁婆有些诧异,不是早上才回去侯府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这奔波劳碌的,也不知道到底休息了没有…… 门边的两人自然是不知道宁婆心头的想法,微玉却也还是想着宁婆之前的话,仔细看了看李毓的眼睛,果然还是青黑一片,不禁心下又是一片心疼,伸手将那片青黑摸了摸,道:“瞧瞧,都这样了,怎的不多休息会儿?” 由着微玉的柔夷轻轻飘飘落在自己的眼睑上,李毓心头忽地生出几分暖意几分痒意,不由温柔地朝微玉笑了笑,将她一双玉手捉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道:“微玉……” 这是李毓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就像是父亲母亲叫她时的那样自然亲密,微玉不由有些微微发愣,心下也跟着软绵绵一片,两人的距离似乎就由着这一声称呼拉近到了咫尺。 李毓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又是微微一笑,道:“来,我有话同你说。” 第95章玉碟 李毓说话虽是温温和和,但微玉却是知道他这是有要事要同她说。两人并肩走到房内,李毓难得一次自顾自有些心神不定地坐下,缓过神见着微玉还站着,这才轻轻拉着微玉也坐下。 微玉见他这般,越发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伸手为他倒了杯茶水叫他慢慢喝,缓缓神,待到李毓神思镇定下来,微玉这才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轻声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李毓听得她这般说,心头微微有些感动,却又害怕自己说出来会叫她排斥,到底还是有些迟疑,倒是将莲米递进屋里来的宁婆见到了,再次诧异起来,这还是往日里那个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实则说一不二的侯爷吗? 但宁婆却是不敢多说的,将莲米送到桌上便走了,微玉轻轻拿了一颗递到李毓嘴边,李毓未料微玉竟能这般对他,一颗心忽地滑进糖水里,甜腻腻的,心下的话也越发呼之欲出了。 微玉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又轻轻道:“不碍事儿的,既是有话,便说出来,别放在心里憋着,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那我……” 微玉边说着,边自己拿着颗莲米在自己之间碾磨,李毓听着她这话话头有些不对,赶紧将她话头打断,道:“微玉你可别乱想,我是有话要同你说,但这话,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这话一说出来,微玉也不知怎的,一颗小心脏忽地就扑腾起来,跳个不停。眼睛也不由得不敢往李毓身上看,方低下头张嘴要回李毓的话,却突地见到李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侧身从身后将她整个拥在了怀中。 微玉的一个小心脏跳得越发汹涌,只觉得“噗通噗通”的声音在自己胸膛里震动着,紧接着,轻轻地有微微的鼻息扫在微玉的耳畔,李毓轻声说道:“微玉,嫁给我吧……” 虽则心头已经有了他说这话的准备,然而真当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微玉的一个心还是狠狠地震动了起来,这还是打宫变之后的四年,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同她说要娶她…… 当初被打入芜殿,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芜殿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度过,甚至猜想过自己也许要不得多久就会横死,然而,谁曾想到自己竟还有这么一天……她不由偏侧过脸去看李毓,却见他往日里温润的脸上竟飘起了红霞,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微玉看得心头一暖,张开嘴就要答应下来,一转念却猛地停住。 回想着自己心头所想,她脸色不由一点点暗沉下来,终于再次回转了头不去看李毓,低了声音道:“李毓,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可我如今这般又怎么能害你呢?” 虽是拒绝的话,然而落在李毓耳中却也还是动人的,微玉这话到底还是为他着想的。微玉心中有些发酸,又有些发痛,李毓仍旧将她拥在怀中,感受着他胸前传来的温暖,她的一颗心越发痛起来。 李毓却是再次将嘴贴在微玉耳边,轻声道:“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试一试……” 微玉听得心头一滞,不由转身看向李毓,却见李毓回以一个温暖的笑容,道:“这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委屈自己了。” 听得李毓这般说,微玉不由轻轻摇头,道:“你先说说,我哪有什么委不委屈之说。” 有了微玉这话在,李毓心下也有了几分底气,沉吟片刻,他终于道:“我一直在想,将你藏在云山别院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在此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你同意,其他的事儿,都不是问题。” 微玉听着点点头,道:“那么你的计划是?” 李毓这才又道:“将你改名换姓,编造身世,送到一处人家中生活,然后让我父亲向纪廷递交玉碟,请他将改头换姓之后的你嫁给我,到时候只要他批准了,你就是我的侯夫人了……” 这最后一句侯夫人被李毓说得声音绵长,微玉听着脸上又是一红,沉吟良久之后,她这才道:“虽是个法子,但他会怀疑的。” 李毓自是已经料中会如此,轻声道:“这个不怕,若是你愿意,我会请我父亲出面做一场戏。” 微玉听着有些惊异地看向李毓,回道:“老侯爷是知道我的?他老人家能够接受我吗?” 这话说出来李毓又是温润地笑了笑,道:“若是不能接受又怎么会去为咱们演这场戏?” 边说着,李毓边安慰一样地摸了摸微玉的头,微玉头发柔柔软软,躺在手心里让他心头倍感踏实。微玉轻轻抬头看了看李毓,李毓的手宽大而厚实,叫她不由得舒服的眯上了眼睛,轻声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李毓原本心头还有些忐忑,听着微玉说了这话,心头的不安也终于放了下来,嘴角弯起一抹真挚的笑意,一伸手将微玉的脸捧在了掌中,轻轻柔柔地道:“你是答应了吗?” 微玉虽则经历了那许多,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听着他这样直白的问,不由有些羞红了脸,也不说话了,径直低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李毓一时之间心如鼓擂,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愉悦,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出声,随即将微玉埋在了怀中,用力再用力,好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髓才能罢休。 窗外,夜幕之下晴空万里,满天星辰宛若白昼,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化作一体。 在微玉应下李毓求婚的月余之后,微玉被安排在云山之下的一处小户人家之中小住了一段时日只等赐婚的旨意下来。 小户姓刘,因着改头换姓的原因微玉也换了个名字叫刘瑾,一段时间住下来,微玉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在刘家的生活,亦是将捏造来的身世背得烂熟于心。 与此同时,老侯爷这边也开始有了动作。老侯爷先是借口李毓年纪大了要寻门亲事,以此为由在各个世家里为李毓摘选一个好媳妇,事情也是闹得人尽皆知了,李毓却压根一点成亲的意思也没有。 老侯爷这边却是着急啊,一打听之下,却忽然又停下了置办婚事的势头。然而歇下来没多久,老侯爷又是操办了起来,这次却是不在世家里找了,反其道而行,在小户人家里广撒网起来。 这事儿闹得大,甚至传到齐宫里去,纪廷听着也只是笑笑,看向东北方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痛楚,却又有着恨意,李毓如此跟老侯爷耗着,其实不是跟老侯爷耗啊,而是和他在做无声的争斗,他在责怪他没有守护好微玉…… 他是知道李毓心里在乎微玉的,甚至这一份在乎不亚于自己,然而却因着自己的身份一直压抑着不能说出来。如今微玉不在了,他竟是还要压抑着死守,纪廷想着心里有些窝火,甚至有些想要老侯爷快些找个姑娘塞给他了事。 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直到一个老侯爷找到了一个叫做刘瑾的女娃儿。而传闻李毓在第一眼见到这个刘瑾之后,竟是即刻便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老侯爷被磨得焦头烂额亦是径直进了宫上呈玉碟请李毓纪廷批准,李毓坐在龙案后,看了眼头发花白因着赶路前来额上还冒着汗水的老侯爷,又看了眼手中的玉碟,笑了笑道:“老侯爷您赶来也是累了,不如先歇歇,咱们待会儿再说这事儿。” 老侯爷一听纪廷的话心道不好,脸上却不能有别的情绪,也只得跟着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老臣这是高兴的忘乎所以了,陛下您瞧,竟是险些殿前失仪,臣这就去拾掇拾掇再来。” 纪廷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待到老侯爷出了勤政殿,纪廷这才拿食指叩了叩龙案,对着京海道:“你去看看这个刘瑾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京海得了令自然不敢含糊,即刻就派人去查访,一旁站着伺候的梓潼不说话,静静看着两人,心下却是起了疑虑,这个刘瑾却是不同的很,到底是怎么扭转了李毓的心思呢? 再等老侯爷回到勤政殿,纪廷轻轻合上奏折,对着老侯爷微微一笑道:“李毓成亲这是喜事,您高兴也是自然的,不过这女孩家里的底细是怎么一回事儿您可摸清楚了?” 老侯爷听着脸色变了变,看向纪廷的眼神里多出了迟疑,纪廷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有猫腻,不由又跟着笑了笑,接着让梓潼奉了茶过来请老侯爷坐下两人慢慢聊。 老侯爷面上越发多了几分不自然,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纪廷见老侯爷坐下,这才又道:“我听人说这个刘氏是老侯爷您千挑万选出来的姑娘,想必也是好的,就是她这个家世,您得同我说说,到底不是平常人家,不能随随便便就办了。” 老侯爷见纪廷有了刨根问底的架势,面上越发显得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了几声:“这个……这个……” 第96章怀疑 纪廷见着老侯爷这般,心下似乎有了底,正要再说什么,老侯爷却仿佛鼓足了勇气一样,忽地从椅子上起身复又跪在了龙案之下。 纪廷见状,知道老侯爷下面有要紧话说出来,眼风瞟了下梓潼,梓潼心领神会,带着一帮宫人赶紧退下,待到梓潼将勤政殿的殿门合上,老侯爷忽地对着殿中的金砖磕了一个响头,道:“请陛下恕罪!” 这话说出来,纪廷心头竟是忽地紧张起来,能叫老侯爷这样的人这般,这事儿必定不是小事儿,而再与李毓的婚事联系在一起,纪廷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了,李毓要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微玉! 这般想着,纪廷忽地有些兴奋,好似此刻一过,下一刻勤政殿的门一打开,微玉就站在殿门外。他不由心头跳动,忍着自身的欣喜,对着老侯爷沉声道:“什么罪先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儿您先说出来。” 然而,跪伏在金砖上的老侯爷接下来的话却是将纪廷前一刻的兴奋全数浇灭:“陛下,李毓愿意娶这个刘氏,全因着这个女娃长得像一个人……” 这话落在纪廷耳中,忽地生出千万分质疑,瞬时之间脸色就变了:“难道仅仅是像一个人吗?” 老侯爷听着他的这话脸色却是更加疑惑了,抬起头奇怪地看了眼纪廷,随即道:“安宜公主难道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这刘氏又不是她,虽则长得一模一样,但自小就生在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非还能有其他古怪之处?” 纪廷听着这话心头却是不高兴了,老侯爷脸上虽看不出什么破绽,仍旧一脸疑惑的样子,但纪廷却打心里觉得这件事绝对没有这样简单,更何况还与李毓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又看了看老侯爷,纪廷终于按捺下自己的情绪,对着老侯爷抬抬手,道:“您先起来说话,这事儿,您且同我慢慢说。” 老侯爷心下早有盘算,倒也不怕纪廷将他留下盘问,索性再次坐了下来,端起茶几上的茶水呷了一口,这才缓缓道:“这个刘氏我其实也并不敢将她娶进侯府的,然而,李毓这小子年岁也的确是大了,我这老匹夫着急抱孙子,只有出此下策了。” 说着老侯爷看了眼纪廷,见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这才又继续道:“李毓他暗地里喜欢着安宜公主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毕竟是大不敬的罪,他也是谁都没说,一直放在心里压制着,直到安宜公主遭遇大火那一次,他竟是一反常态不眠不休宿醉不醒,说着醉话,我这才从他嘴里知道这件事儿。” 纪廷听着老侯爷的话,心下轮次一番,微玉出事儿那时候,也的确是听闻过李毓的事情,而李毓也的确是连早朝也不上。想到这里,纪廷缓缓点头,道:“老爷子,您继续说。” 老侯爷听纪廷松动了口,知道事情有了起色,又接着道:“他是喜欢安宜公主啊,可是安宜公主已经不在了。但他这孩子痴情,即便是安宜公主不在了,他也不愿意去找寻芳草,他的心仿佛就要跟安宜公主走了一样。我真是怕他就此死了心,想要孤寂一辈子,后来我才在世家女子里张罗着为他娶妻,可是,压根没用。” 纪廷听着顿了顿,突地看向老侯爷:“所以您就想到了找一个和微玉一样长相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就是刘氏?” 老侯爷听着这话却是摇摇头,纪廷见状倒是奇怪了起来,不由长长“哦”了一声,问道:“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老侯爷听纪廷发问,这才又继续道:“本来我也是不像找这样一个人的,毕竟若是不行,岂不是苦了人家一辈子,我这老头子不也得良心不安一辈子?却是有一日侯府的两个家丁为着一个丫鬟打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别说,等到那丫鬟来了之后,两人还真的就言和了。” 说着,老侯爷停了停,呷了口茶水继续道:“所以我也想着给李毓来一个解铃还须系铃人,刘氏虽不是安宜公主,但她有一样的相貌,兴许能够开解李毓的,若真能开解李毓愿意去择良偶,我老头子自然是要对她感恩戴德的,谁知,李毓在见了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一定要娶她回侯府。” 纪廷听到这里,忽地皱了眉,看向老侯爷的眼睛里忽地闪烁起不明意味的光芒:“这女孩也愿意跟随李毓去侯府吗?” 老侯爷听着点点头:“我这老匹夫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会强娶人家家里的黄花闺女,丢不起那人的。说来也是巧的,那姑娘竟也是看到李毓的第一眼就愿意跟他的,李毓一说要娶,她便第一个点了头。” 纪廷听着眉头蹙的更深,一则为的是这个长相与微玉一样的女子要和李毓成为眷侣,另一则就是这个女子虽长得与微玉一般无二,但是却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委实叫他看不起。若说一眼看中,李毓看得是这女子的容貌,那么,这个女子又为什么一口就应下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一个初初碰面之人,还不是因为李毓时候侯爷,嫁去了就能飞上枝头,做侯爷夫人! 想到这里,纪廷忽地转念一想,那么,若是叫她进来齐宫做妃子呢……她会怎么做? 忽地,纪廷笑了笑,看向老侯爷的眼睛里又多出几分打量的神色,随即道:“好了,我现在是知道原委了,您且先回去歇着,回头旨意会下来的。” 老侯爷见他这般神色心下有些不踏实,然而皇帝金口玉言,说旨意会下来想来也就不会有变,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行礼道谢退出了勤政殿。 殿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老侯爷看着心情舒朗,分外开心。那边纪廷却是沉下了脸,招梓潼进得内殿,沉声道:“快去,想来京海的人还没走远,传我的话,定要将刘氏底细查个一清二楚,若有纰漏,我拿他京海是问。” 梓潼听得心下一凝,知道纪廷这是认真了,不管这个刘氏是不是微玉,看来都不可能顺顺利利和临掖侯成婚了。 如此想着,她又是叹了口气,悄悄看了眼纪廷,悄然退下,心下却是慨叹,到底是个痴情人,却惹上了孽债…… 云山刘家。 刘家一户小户人家,能与侯府结亲只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侯府结亲,当真是天上掉下了馅饼砸在头上。 因着两家人日子已经算好,待到玉碟下来,不多时就能将微玉嫁过去了。因着估算的日子离得近,刘家人已经开始为微玉置办嫁妆,刘家虽是小户,却也将这事儿办得热热闹闹。 大半个月下来,该置办的嫁妆都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对外也都是说自家女儿要嫁去侯府了,要享福做侯爷夫人了,自己家里虽是没多少积蓄,但是女儿总得有点箱底过去,不至于叫人笑话了去,说是光嫁了个人。 这一日微玉正坐在炕头上为自己绣盖头,鸳鸯戏水的纹饰,以往在芜殿都是绣了给赵嬷嬷拿去换碎银子,如今给自己绣了,她绣得越发小心起来。 窗外有暖风轻轻吹进屋内,因靠着山,屋内倒也还是凉快,微玉穿着件纱衣靠在窗边,日光懒懒地落在她的身畔,晕出一道光圈。 忽地,门外有了低低的呵斥声,她一抬头想往外看看,绣花针却是突地扎了手,指尖上冒出个鲜红的血珠,十指连心,陡然发痛,她不由轻轻放下绣花绷子,下了床榻往门外走。 刚出房门,大门外头却已经进来一男一女,待她再仔细看去,竟是京海和梓潼。 梓潼方进门就瞧见了微玉,以往冷静自处的她竟也有了小小的惊讶,不由侧头看了看京海,京海倒还是稳得住,瞧见微玉往这边走,忽地笑了笑,道:“安宜殿下,您在这儿可算是受苦了,陛下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叫奴才们赶紧带您回宫去呢……” 微玉听得京海提及纪廷,心头微微一颤,然而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先是疑惑地看了眼京海,随即道:“陛下?你说的是皇帝?陛下惦记我,还要带我回宫去?” 京海听她这样问,心下也是疑窦丛生,然而同样也是不动声色,跟着道:“是呢,殿下听的没错!” 微玉接着却是哈哈笑出声,京海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糊涂,不由将她多看了两眼。微玉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又忽地将自己嘴巴捂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之后这才松了嘴上的手,对着京海挤了挤眼睛,道:“我是跟那个安宜公主长得像,但是我真不是她,听你这话,安宜公主还和皇帝陛下有点故事啊!” 京海被微玉这直直白白说出的话给惊道,不得不又重新将她打量一番,看着的确是像,可这么一个粗鄙的性子,真的会是装出来的?写到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前面还有说让大家评论下,到后面基本都是每天下班之后写完文就更新,人累了就没有写这些了……结果发现评论区里永远都是那几条评论,想着可能书没有什么读者后面就越发不怎么写作者的话了。到现在,突然发现还有好些读者在看这本书,就忍不住想说,原来一直以来都有大家在陪伴,谢谢大家喜欢这本书,一直跟读下来,比心……最后唠叨一句,如果大家喜欢就评论下吧,这样R也会觉得不那么寂寞啦…… 第97章执念 院墙外,一丛麻雀从几人头顶飞过。微玉状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视线跟着麻雀走,眼见着麻雀要飞走了,还朝着门边的一个身穿素色衣裳的中年女人道:“娘,今天捕捉雀儿吃了吗?” 梓潼疑惑地看向微玉,心下越发觉得奇怪起来,这当真是安宜公主?即便是一个人变傻变笨了,也不至于一反常态,况且人的教养是一丁一点刻入骨髓不会轻易改变,如今看来,除非这一切都是安宜公主装的,那么这个刘氏还当真就不是安宜公主了。 微玉自然不愿意两人就此将自己认出来,但两人前来也的确是给了她警醒,不能让两人有好感,不然,若是叫纪廷心下不甘了,一个冲动将她抢了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这到底还是不太可能,这天下哪有天子抢臣妻的事儿呢,真要有这样的事儿,皇家颜面何在? 京海看着微玉这般说话,又看了眼立在门边的刘张氏,笑了笑竟是回身离开了微玉反而向刘张氏靠了靠,边走边道:“刘夫人,咱们一行人从宫里赶来云山也是累的,如今天气热了,且向您讨口水喝,能进屋里歇歇凉么?” 刘张氏听得人是从宫里来的,心下也是防备,但却不能拒绝,这人怕是讨水喝是假,进屋有别的盘算才是真。这么一想越发谨慎起来,然而年纪大了虽是没见多大世面,但还是能稳得住。刘张氏对着京海不卑不亢微微一笑,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京海和梓潼进屋,边对着微玉道:“瑾儿,去厨房里烧几壶热茶来。” 再看微玉,竟也是乖巧听话的,刘张氏的话头方落下,微玉便笑眯眯甜甜地应下,不一会儿厨房里便生了炉子,开始传出烧水的声音。 京海和梓潼打门口看了眼,跟着刘张氏进了屋中厅堂,由着刘张氏的引导入了座,京海这才道:“都说生了女儿得娇养,您这倒是反其道而行啊……” 刘张氏听着却只是笑了笑,待到微玉提了壶热水进来,她接在手中为两人倒了茶水这才道:“家里只有这样的陈茶,怕是入不了两位的眼,且将就将就。” 梓潼听着笑了笑,摇摇头道:“无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什么苦累没吃过,夫人别太客气了。” 边说着,梓潼边看了眼再次从刘张氏手上接过空壶的微玉,轻声道:“瞧刘姑娘模样长得是真好,就是可惜手上都有了层茧子。” 听着这话,微玉接过空壶的手却是微微一顿,将空壶提手拽在手心,拿双手手指相互蹭了蹭,却哪儿有什么茧子……一时间,微玉手心里忽地出了薄汗,看向几人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房间里忽地安静下来,那边刘张氏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朝着梓潼笑了又笑,道:“您方才也说了穷苦人家过得辛苦,瑾儿出生是这样,早当家也是必然的,手上不生茧子反倒是不正常了。” 梓潼听着点点头,那边京海亦是跟着点了头,两人又端着茶边喝边问着刘张氏刘瑾长这么大以来的事儿。 两人先是问年纪,刘张氏照实回答有十八了,京海又问,这样大年纪了,怎的还没出嫁,刘张氏却是叹了口气,道:“民妇死去的丈夫是个仵作,这活计损阴德,好人家怕娶了瑾儿沾惹了晦气,不好的人家呢,民妇又舍不得瑾儿嫁去,所以一拖再拖就到了这般年纪。” 京海听着会意地点点头,听得刘张氏继续道:“本想就此我们母女相依一辈子这么过了,却不曾料到老侯爷找到了瑾儿。” 话说到这里,梓潼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刘姑娘有父亲,命里该是这样的。” 刘张氏听着这话开心地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边笑边道:“都说宫里人会说话讲规矩,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民妇听着这话心里真是喜滋滋的。” 梓潼和京海听着刘张氏这样讲两人相视而笑,接着又是问了些别的事儿,见着天色不早了,这才告辞。 刘张氏挽留一番,但梓潼和京海却不敢久留,笑着谢道:“宫里还等着复命,该走了,大嫂子的心意咱们心领了。” 刘张氏是个体恤的人也就不请留,微玉亦是出门送行,梓潼打微玉身边走过,微微一笑,轻声拿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既是刘姑娘,那便好好的。” 微玉听着这话心下一凝,不待她回话,梓潼已经打她身边擦身而过。 几人就此别过,待到京海一行人走远了,刘张氏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对着微玉道:“今儿劳烦您端茶倒水,您八成是累了,快去歇歇吧……” 话语里是刘张氏一贯的体贴,然而此刻的微玉却将这话听不进去,脑中全是梓潼方才临别时的话,她是已经认出自己的身份?她是在叫自己放心? 微玉心下是疑惑的,然而却不敢说出来叫刘张氏害怕,也只得等李毓来了两人商量商量,然而,如今整个刘家想必已经被纪廷布置了人暗中观察,怕是李毓来一次不是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微玉朝刘张氏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微玉这才沉了眸子轻声道:“该做的戏得做足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女儿,一丝一毫都不能叫人察觉了去。” 刘张氏见她神思严肃,知道事情越来越紧张起来,此前是不敢叫微玉动手,如今却不得不认真起来,谨慎地点点头,道:“好,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刘瑾,我会心疼你,但需要你做事儿的时候也不会马虎。” 微玉听着笑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京海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回齐宫,待到回勤政殿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 今日的纪廷倒是疲倦得厉害,这时候才由着宫人伺候着起了午觉,听着京海回来了,便叫宫人伺候着穿衣,便让京海说说云山刘家的情况。 京海挥挥手叫宫人退下,亲自上手服侍纪廷穿衣,边动作着边道:“奴才今日前去便是为的看看刘家人是不是真如前些时候暗中查访的情况一般。” 纪廷困倦地“嗯”了一声,道:“这些我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京海手上不停歇,又接着道:“去了之后发现并无二致。” 纪廷听着又是淡淡“嗯”了一声,见着衣裳已经穿好,又道:“梓潼呢,让她来说话。” 梓潼到时,纪廷已经坐在东暖阁的炕上临窗看着窗外景色,一手摸着个凉着的鎏金手炉,一手放在窗台上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着。 京海不敢多说话立在一旁,纪廷却是觑了他一眼道:“你去吧,我有些饿了,叫御膳房准备晚膳去。” 传膳这本不是京海的事儿,但纪廷既是要将遣他出去,他自然也是不敢留的。 京海一走,梓潼心下却是有些含糊,莫不是京海说了什么给纪廷听,让纪廷猜到一些东西出来了?但她是个稳得住的人,纵使心头有些忐忑,脸上却还是恭恭敬敬无波无澜。 纪廷却似乎并不着急问话,两厢沉静着,殿内一片死寂。梓潼却知道纪廷已经在试探她了,若是此时沉不住气了,也就说明她心里有鬼。 寂静的时间持续了良久,纪廷这才道:“口渴了,奉茶来。” 梓潼即刻斟茶倒水递到纪廷手边,纪廷又是不着急接过去,反倒是看了看梓潼的手,好一会儿才边接过茶盏边道:“我瞧着你的手倒是细细嫩嫩,不见有茧子,嗯?” 梓潼听他这样一说就知道他这是心头生疑了,静静回道:“奴婢虽出身不好,但到底还是个御前侍女,不做粗活自然也就没有茧子。” 纪廷听着点点头,又道:“那刘氏手上的茧子你可是真看清楚了?” 梓潼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见纪廷微微蹙了眉,这才道:“奴婢眼力本身是好的,然而今日刘氏是背光进屋的,采光不好,梓潼眼睛再好也只能看个大概,不过看着的确是个做事儿人的手。” 纪廷听着却并不满意:“梓潼你在同我说不确定的话。” 这话说出来梓潼即刻跪了下去,道:“奴婢是不敢同陛下说假话,既是不敢肯定,那就不会向陛下说是,也不会说不是。若陛下想听奴婢说什么,奴婢说什么也是行得通的。” 纪廷听着眉头又是一蹙:“就是这么一个倔脾气,我一个皇帝难道还一句重话都不能同你说了?” 梓潼听着这话即刻跪伏下去说不敢,纪廷却是罢罢手,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与微玉处过一段时间,你就说说,单凭你的感觉,这个刘氏到底是不是微玉?” 梓潼缓缓起身,却仍旧低着头不去看纪廷的脸,听到纪廷后边的话,微微顿了顿,停了一会儿后,方道:“陛下,若她真不是安宜公主,您会拿她怎么办?” 第98章拒绝 纪廷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眸光一沉,看向梓潼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狠厉,沉了声音道:“不管她是不是微玉,她都别想嫁给李毓了。” 梓潼听着心下一跳,紧接着便是暗暗叹了口气,安宜公主到底还是命中如此,终究是要再回齐宫的。 纪廷放下杯盏,见梓潼不说话,忽地眯了眼,盯着梓潼的眼睛里显现出打量:“梓潼,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梓潼听得纪廷这般问,忽地抬起头,随即却是收拾好情绪,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陛下已经有决断,梓潼就不多言了。” 这话听得纪廷眉头微蹙,但到底是了解梓潼的,她若是不愿意再说了,便是撬,也撬不出几句话。想着,纪廷微微舒展眉头,清了声音道:“你先下去吧,明日去一趟云山刘家,你去准备准备。” 听得纪廷这般吩咐,梓潼轻轻点头,即刻退了出去,然而心头对微玉的担忧却越发重了。 天空之中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云山别院的后院,不消一刻钟后,信鸽展翅离去,脚上信筒里的纸条却没有了。 大厅门边坐着的宁婆一边绣着帕子一边看了眼红霞旖旎的天空,忽地叹了口气。身后宝儿也跟着叹了口气,宁婆这才察觉背后有人,见着宝儿跟着自己叹气,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宝儿,顺着宁婆的眼睛看向满天红霞,轻声感慨道:“也不知微玉姐姐在云山脚下过得怎么样?” 宁婆这才缓缓开口,慈爱着道:“宝儿想她了?” 宝儿在宁婆身后点点头:“自是想的,不过却也怕打扰她。” 宁婆听到这里,却是忽地放下了手上的绣花绷子,拍拍衣裳起了身,便朝厨房走边道:“也不知她这些日子身子好了些没,来,随我去厨房做点好吃的点心,明日儿送给她去。” 宝儿听得宁婆这般一说,忽地睁大了眼睛,道:“婆婆,咱们能去吗?” 宁婆听着摇摇头,宝儿看着不由有些退缩,又有些犹豫,轻声道:“我真的特别想去,可是咱们就这么去了,没有关系吗?” 宁婆听着却是笑了笑,拍拍宝儿的头,慈爱道:“知道你担心微玉姑娘如今的情况,不过,咱们不算是侯爷的人,去了也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不碍事的,只消下去了见面注意些就是。” 宝儿听着这些话,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样,点点头道:“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宁婆听着又是一笑,轻声道:“瞧把你吓得,小心行事便是了,还有,下去了别把微玉姑娘名字叫错了,她这会儿名字叫刘瑾。” 宝儿听着听话地点点头,待到两人进了厨房,宝儿又是迫不及待地催促宁婆做起饭菜,乐呵呵笑个不停,分外开心。 宝儿和宁婆尚在云山别院做着饭菜点心,那曾在云山别院里停歇过的信鸽却已然往南飞去了。 几个时辰后,莲居内的莲池旁,紫袍男子一伸手将信鸽接在手中,邪魅一笑,回转过头,对着青衣男子道:“计划顺利进行了,明天将有好戏好看。” 碧水居士唇角微微含笑,轻轻点头,道:“那就由我陪殿下将这处好戏看完。” 秦王见他如此忽地眸色一沉,一手将他拉近怀中,软了声音道:“好美人,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 碧水居士脸上忽地有些泛红,由着秦王将他拉进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道:“一直以来殿下也辛苦太久了,总算要熬出头了。” 翌日清晨,宝儿和宁婆便收拾好了,提着一盒子点心吃食往云山脚下去。 两人到刘家时天色仍旧尚早,刘张氏方开门正巧就遇见了要敲门的两人,一见两人瞬间心生警惕,不由将大门合上一半,问道:“两位是做什么的?” 宝儿被刘张氏这样不由分说拦在门外,瞬间有些不悦,脸色一时之间有的发青,不待宁婆回话自己就说话了:“我们是来看一位姐姐的,可是这会儿姐姐有一个不太会看人的母亲……” 宝儿这声母亲咬得极长,听得刘张氏不由得蹙了眉,一旁的宁婆亦是私下里将宝儿戳了戳,方对着刘张氏笑道:“这小丫头不懂事儿,您且见谅,我们这番来刘府为的是送这盒点心给刘小姐。” 边说着,宁婆边将食盒盖子揭开来,轻声道:“这里头有莲子糕,刘小姐是喜欢吃的,你将这食盒递给她,她自然就知道我们两人是谁了,见不见我们全凭她说了算。” 刘张氏这才松了口,对着宁婆道:“两位且在这里等等,我家闺女不怎么喜欢别人打扰的,您也知道,这些日子闹得人太多了。” 见着宁婆点头,刘张氏这才提了食盒进屋,微玉将将起床梳妆便见着刘张氏提着个食盒进屋,不由侧目看了看,不待她问,刘张氏便道:“你打开看看,这是门外的两人送来的,一老一小,说你看了就知道是谁。” 微玉有些疑惑,然而方一打开食盒,眼睛里就开始微微发涩了,白糯的莲子糕齐整地叠放在小盘子了,放眼她在北齐认识的人里,除了宁婆又有谁能出的出来呢? 刘张氏说的一老一小,只怕就是宁婆和宝儿,她连忙将叫着刘张氏将自己拾掇一番,亲自起了身出门迎接两人去。 能在自己这样的时候还惦念看望她的,她是心存感激的,她心里知道如今情况特殊,若是自己的身份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牵连颇广,而宁婆和宝儿本不会被人知道两人的存在,也就不会被牵连进去,可如今却是选择在这时候来见她,她又如何能将两人拒之门外呢…… 宁婆年岁已经有些大,虽说身子骨健朗,然而一路马不停蹄地下山,还是有些累的,她站得有些脚下发酸,宝儿见状正要将她搀着,就见着一双白嫩的手将宁婆从她手中抢了过去。 宝儿有些诧异,一抬眼,便见着微玉正对着她在笑,她心下一激动不由响亮了声音乐呵呵道:“微……” 一个字尚未落地,却是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错话,又是笑眯眯道:“刘瑾姐姐,你瞧,我们来看你啦!” 方才一个小插曲却是叫微玉心下一跳,人也是跟着紧张地看了看门外,生怕被人听了去,见着外头没人,这才将两人拉进了屋。 方进屋,倒是微玉还没开口,宁婆便忽地蹙了眉,陡然对着宝儿沉了声:“我昨日是怎么同你说的?今日怎么一下子就忘记了!微玉这名字如今岂是能随意叫的!” 宝儿听着这话,不由垂了头,这会儿子刚想回话,忽地有个劲装男子破窗而入,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劲装男子便是吹了一声口哨道:“判断正确,汝等且去复命。” 微玉听得这话已然猜想道男子来头,瞬间白了脸色,一时之间不由看向宁婆二人:“你们是受人指使而来的?” 宁婆听得微玉这般说,亦是瞬间反应过来,道:“姑娘,我们是什么人你还能不清楚,我们的确是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是我们对不住姑娘你……” 宝儿却是忽地看向宁婆,轻声问道:“宁婆,咱们现在是不是有危险啊……” 微玉听着两人这般说,心下又是着急又是无奈,然而面对越来越多的劲装男子,她心下已经明白自己与李毓的努力功归一篑。 一时之间,微玉心下虽有挣扎却已经开始慢慢凉下来,如今她们需要面对的将是欺君之罪啊……不但是收留她的刘张氏有危险,就连李毓亦是不能幸免的,如今还得加上宁婆和宝儿两人。 紧接着,整个刘府被劲装男子们团团围住,再无逃出可能。 消息被第一时间传到勤政殿,纪廷方换下朝服,一听到刘氏确是微玉之后,脸上瞬间不由自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旁伺候着的梓潼心下却又是叹了口气,待到为纪廷换好衣裳,京海已经为纪廷备好车架,准备前往云山刘府。 梓潼跟在纪廷身后,好容易不被叫去跟前伺候了,这才找了个空当,悄悄隐身到一个小太监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快,去给临掖侯传信,刘氏身份被撞破。” 一行人到刘家时,已经临近晌午时分,头顶太阳正是火辣的时候,微玉的心却冷得犹如寒冰,伴随着众人山呼万岁,纪廷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微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冻僵,但她到底还是跟着众人一起跪伏下去。 纪廷见着微玉正要屈身跪下,赶紧快步走上前将微玉扶住托起,却陡然发现微玉浑身发抖得厉害,不由轻声问道:“怎么,是冷吗?” 微玉却是垂着头压根不去看他,纪廷又是微微笑了笑,将微玉的脸托起来,见到的却是微玉一双冷漠得更不能冷箭的眼睛。纪廷瞬时之间清醒过来,却仍是微微笑着,轻声问道:“微玉,别怕。” 微玉却是冷冷看了纪廷一眼:“不,你说的那个微玉早已经死了……”看到有读者评论了,谢谢啦……真的挺开心 第99章逼迫 微玉这话话音方落地,纪廷脸色瞬间铁青起来,下了狠劲将微玉的手腕拽在自己掌中,咬着牙想要说什么,然而看向微玉冷漠脸庞的一瞬,纪廷却忽地泄了气。轻轻地,纪廷松开微玉的手,尽力平和了自己的声音,生怕自己一个不下心再次将微玉弄丢,他轻声道:“微玉,你还好好的呢,别说气话。” 微玉却是仍旧冷着一张脸,拿手轻轻揉了揉自己被纪廷捏痛的手腕,连头也不抬,沉闷着声音冷笑:“我不是个爱说气话的人。还有,你是凭什么说我好好的?你看着我像是好好的吗?” 纪廷被她问得竟是有些语塞,他自然知道她不好,当初自己给她造成了那样多的伤害,她受了那样多的苦最后竟是宁愿选择以纵火的方式逃离后宫也不愿意再见他一面。他甚至早就知道如今的微玉定然是恨他的,可是他还是抑制不住一颗想念她的心。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怔愣,微玉已然转身进了里屋坐下,纪廷正要跟着进里头去,微玉却是陡然回头,眼神里全然没有温度地看向纪廷:“你若是再靠近我一步,那你便不想要再见到我了。” 纪廷被这话惊得不由停下脚步,待到微玉伸手将屋内棉布做的隔断帘子放下,纪廷这才愣愣地看着这两片青灰的帘子发呆,一众侍卫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良久,屋内都是一片寂静,直到纪廷缓缓转过身,对着屋外晴朗的碧空看了看,这才无奈地轻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在屋内坐会儿。” 梓潼见着他失意的模样不由有些不忍,然而再抬头看看那青灰布帘子,想想里头的人,又觉得这外头的纪廷并没有多可怜了。可纵是不可怜,她心下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相爱是这样的折磨对方,那么这样的爱还能称之为爱吗? 纪廷已经找了个椅子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端在手上却是心不在焉。眼神一直落在棉布帘子上,好似自己的眼神能穿透帘子看到里头的微玉。 梓潼不由又多看了两眼,倒是京海轻轻拉了拉梓潼的衣摆,轻声将她唤醒神思叫她跟着出去,梓潼这才跟着出门轻轻将房门为两人合上。 一行人出了屋,都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待到将门合上,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纪廷坐在桌前,端着杯子的手却在门合上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在还没见到微玉之前,他已经在内心想好了许多话要同微玉说,他想问微玉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他想微玉道歉请求她的谅解,他想恳求微玉能同他一起回齐宫。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能说出口,微玉便已然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他已然是为了她不再看顾作为皇帝的无上尊严,可是,微玉却压根不在乎。 可是,即便她不在乎,他却没办法再次否认自己对她的在乎,他极度地想要掀开帘子同她好好说话,然而,却又分外的害怕自己将这帘子掀开后他与微玉的最后一点机会也随之没有了。 帘子的那边,微玉却是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上,拿了纸笔研好墨开始书信。如今情形,她已然不能肯定还能不能见到李毓,若是不能见到,自己写封信留给他也是好的。 若纪廷真的魔怔起来……这层帘子如何能挡得住,她得赶紧将信写了收好,如今只盼望李毓不要来刘家撞上纪廷的枪口,若真是为着她来了…… 她自然是感动,然而,伴随而来的别的,她有些不敢设想。纪廷想必是恨着李毓的,若不是李毓将她藏得这样好,光靠自己怕是连齐宫都逃不走。 将将把墨研好下笔将李毓的名字写上,青灰的棉布帘子却是忽地被人打开,纪廷见着她坐在床榻上写字,忽地想要上去为她研磨,微玉看向他的神情却是瞬间将眉头蹙了起来:“李纪廷,你是有完没完?” 纪廷一早料到她的抗拒,此时也只是微微笑着向她走来,微玉却是忽地警惕起来,陡然起了身对着纪廷蹙起眉,冷着声音继续道:“别再过来了。” 这会儿纪廷却是不停脚步了,他知道此刻倘使真的再次停下,两人绝对仍然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他厚着脸皮,又是笑了笑,便走边靠近微玉床榻上的矮几:“你这是在写什么,我也来看看。” 边说着边低下头去看,然而看向信纸上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压抑不住地咬着牙道:“又是李毓,你是有多在乎李毓啊!” 说完,纪廷却又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生怕微玉发怒,抬头看向她时,她却只是冷漠着一张脸:“我在乎谁不关你的事,也不需要你来过问。” 平白直诉的拒绝,淡淡的话音落在纪廷的耳中却重似千斤一般压在他的心头叫他喘不过气。他竟是有些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怕自己说多了都是错,小心翼翼地看向微玉,轻声道:“我只是想要关心你,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出去也是可以的。” 微玉听得这话心头终于轻松片刻,对着纪廷点点头道:“那便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边说着,微玉便将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抬笔准备开始写信。纪廷亦是知道请求微玉原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行的,看着微玉落笔继续为李毓写信,心下咽着一口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这就出去外头等着,你若是愿意见我了,只消说一声就行。” 微玉却仍是连头也不抬,纪廷见状不得不自行出了门,看着屋外的晴空,心下忽地分外郁郁。 人尚未走出院子,院子外头却忽地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就是京海轻声呼道:“我的侯爷嘞,您就饶了奴才们吧,您这样冲进去,奴才们都要跟着送脑袋的。” 纪廷听着眉头一蹙,自是知道了来者何人,再往大门口走了一步,大门却不待他伸手去开,已然被人从门外踢开,李毓正一脸怒容,见着纪廷忽地一下子冲上前将他衣领捉住,厉声道:“你把微玉怎么了?” 纪廷却是轻轻掰开李毓的手,脸无表情看了李毓一眼,随即扫视门外众人:“想不到我勤政殿跟前的人还有人挺有能耐,背着我通风报信。” 一众人听着皇帝呵斥自然大气也不敢出,倒是李毓冷声道:“自己都已经过来了,还怕别人不知道吗?我今日就是来了,倒是想看看,你这位皇帝陛下做什么来我未婚妻府上。” 纪廷听着李毓这般说,忽地微微笑出来:“哦?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李毓,你做什么这样着急,难道,你有什么事儿是瞒着我的?” 李毓听着纪廷的话,知道自己方才太冲动,不由缓了缓自己的神思,跟着纪廷弯了个笑容,低了声音道:“陛下,我这不也是关心则乱嘛,我好不容易找个和她那样相像的女子,实在是不愿意再错过,就请您原谅我这一颗心吧……” 纪廷却是冷冷笑了笑:“李毓啊,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之后还来打马虎眼,你是以为我真的那样好糊弄?” 李毓听着这话心下瞬间一凉,觉得这事儿恐怕难再有转机,还待再说什么,纪廷却是又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她好,然而我也是忘不了她啊……” 这话说出来,就连李毓也心下黯然,微微垂了头,终于温和了声音,轻声道:“可是她却已经不在了……” 微玉倚在门边听着两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心下有些忐忑,然而见着两人似乎准备心平气和谈谈话的模样,自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只悄悄露出半边脸看向两人。 然而却不等微玉松气一会,她将将把头收回房中,屋外却忽地发生争执,微玉听得门外动静,赶紧起身,向外看却是纪廷身旁的护卫将李毓包围起来。 微玉看得心头一惊,赶紧出了门,高声呵斥:“李纪廷,你这是做什么!” 纪廷孤身站在护卫之外,看着李毓被包围,正要罢罢手说罢了,一转头却见着微玉一脸怒容,自己心下也是跟着一沉,不待他解释什么,微玉已然冲到护卫跟前,试图将自己单薄的身子跻身进入里头。 然而,微玉到底是个女子,哪里能挤得进去,几番努力都被护卫死死挡在外面,她心下着急李毓在里面的情况,不由侧头看向纪廷,怒目而视,厉声道:“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他对我好难道也是错吗?你是真的要逼死我才甘心,对不对?!” 纪廷听得微玉这厉声的斥责,心下一滞,两人方才发生争执是没错,然而护卫却是出于担心他的安危才将李毓圈在其中。而她……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他置于“逼死她”这样的位置……再看看她为着李毓脸上露出的急切神情,纪廷心头忽地升起一阵破天荒怒气,阴沉着脸对着微玉喝道:“他犯了什么错?那我就告诉你,欺君之罪,将他带下去。还有安宜公主,把她给我送去云山别院,好好看管!” 第100章选择 微玉听着纪廷说的话,不由脸色变了变,随即上前一步将纪廷堵住,脸无表情地道:“你若是非要将他带走,那就别想再看到我了。” 那边被护卫团团围住的李毓听到微玉的话,不由身形微微一滞,眼中是无尽的儿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心思纯净。 那么,谁又能行呢? 不待微玉将事情想好,外头却是传来了敲门声,微玉听得心头一惊,不由冷了声音问道:“是谁?” 问出来了反倒是外头沉默良久,这才传来了纪廷低沉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微玉听着是纪廷的声音心头又是一紧,不待他继续说什么,即刻便回道:“你走,我现在不想见你。” 外边的纪廷听着眉心微蹙,却也知道到这时候再也不能强来,又是沉默良久之后,微玉这才听着纪廷在门外对着什么人道:“这几就留在这里,她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 说完,便听到梓潼沉沉稳稳回道:“奴婢知道了。” 微玉听到这里也已经是用尽耐心,坐在床榻之上心烦意乱地蹙了蹙眉,一侧身躺了上去,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门外却又传来声响,纪廷似乎是沉下自己心头的气闷,声音轻轻地,对着屋内道:“微玉,我这会儿要走了,朝内的事儿走不开,这几天有够忙,我缓两日再来看你。” 话中似有着不舍,然而微玉听着却是瞬间来了精神,一时之间思绪飞转,想着怎样可以传信给老侯爷,甚至想着也许能有法子就此离开。 然而纪廷下一句话却又将她小小的希望击碎:“我会将护卫留下来保全你的安危,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养身子,别乱跑,知道了吗?” 微玉心下又是一滞,眉眼里全是愤懑,终于在纪廷还要再继续往下说时,喝道:“滚!” 屋外忽地一片死寂,良久之后方传来纪廷压抑之后的沉闷声音:“好,我走。” 第101章低头 因着心头惦念李毓,在纪廷走后,微玉便开始独自策划着怎么能与老侯爷取得联系。经过一日一夜的思索,微玉将可信之人的目光落在了梓潼身上。 纪廷当时曾发怒说过有人向李毓通风报信,在勤政殿里,能有这个能耐的除了京海就是梓潼,京海看重利益,这样的事儿做了对他全然无利可图,那么就剩下梓潼了。 倒也是看得准,两人相互接头之后,梓潼便拿了微玉的亲笔书信亲自往临掖侯府去了。 然而临到两人约好再见面回信的时间,微玉却一直没能等到梓潼的消息。直到这日深夜,微玉依旧是不死心,点灯守候。因着心中有事儿,微玉也是睡不下,只是坐在桌旁守着,忽地院内传来窸窸窣窣声响,微玉听得心头一喜,果然不一会儿,自己的门就被人叩响。 微玉赶紧去开门,然而长久等待等来的却不是梓潼,昏黄的灯火下,纪廷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伴着一阵夜风窜袭进屋内,微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纪廷见着微玉身子发抖,却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接着不等微玉说什么,便径直走进屋内,找了个绣墩坐了下来。桌上烛火还点着,有些明明灭灭的光亮,纪廷坐下的位置却正好背着光,叫微玉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微玉见状也不着急回屋,只倚在门框上,对着纪廷冷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纪廷却并不回她话,可因着微玉方才的质问,他的声音也跟着更冷了几分:“我瞧着你方才挺开心呀!” 微玉听着这话别开头,看了看院子里悠悠在夜风中晃荡的葡萄藤,闷着声音道:“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 屋内烛火被窜进屋内的风轻抚着晃了晃烛焰,在纪廷锋利的侧颜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一时间看得有些冷峻非常:“你开不开心的确不事,可是,有些事儿我可是不能不管的。” 这话一说出来,微玉心头就是一惊,梓潼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回来,她心里就已经生出许多不安,到现在他这样一讲,微玉更是不安起来,不由道:“皇帝陛下要管的自然是国家大事儿,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事儿能够叫皇帝陛下上心的呢?” 微玉心头虽是担心,却并不能直接问,只得绕了个弯子激怒纪廷让他自己说,然而纪廷却是笑了笑:“微玉,你是想要激怒我吗?有话直说,我说过,只要我想知道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微玉听得这话知道不能再打马虎眼了,忽地侧头冷冷一笑看向纪廷,单刀直入:“梓潼呢?” 纪廷却是满不在乎地看了微玉一眼,翻出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轻呷上一口:“哦,她啊,被带回宫里了,既然不够忠心,那就想办法让她忠心点。” 微玉听得心头一滞,面容之上这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出来:“是我逼她这样做的,你别罚她。” 纪廷听着这话一笑,不置可否,却是不再接她的话:“李毓既是有本事来欺君,那么就得由他来担当,叫老侯爷来救他?没可能。” 话音方落下,微玉脸色便是惨白起来,手指也跟着颤抖,忽地晃着步子往纪廷这边走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你怎么样才愿意放过他……” 纪廷听着又是一笑,然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浮现在脸庞,只是静静地看着微玉。 两厢沉静,室内恍惚之间都能听到微玉急促的呼吸,良久,纪廷这才道:“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嫁给他,他死。” 说着纪廷刻意将话语停顿,果不其然看着微玉在昏光的灯光下摇起头:“不,我不要他死……” 听到微玉这样说,纪廷这才又继续笑着道:“第二个选择,将他派去常驻南楚,你们二人再不相见。” 这自然也是一个选择,虽则微玉并不愿意见到两人好不容易就要得到的幸福毁于一旦,然而,这样的选择却是要比李毓死来得好太多。 只是……她有些不舍…… 舍不得就此与李毓分道扬镳此生再不相见,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她痛苦在她伤痛的时候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关怀她照顾她的都是他。 可是,越是对她好,越是舍不得,她就越是要让他好好的…… 思虑良久,微玉这才平缓了心情对着纪廷轻声道:“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纪廷却是瞬间沉了脸色,蹙着眉头罢罢手,道:“既是选择了第二条,那就别想着再能有机会见面。” 微玉听着心头瞬间失落,然而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微微笑了笑,看向纪廷:“你就非得这样逼迫我吗?就算我做出这样的让步,也还是要逼迫我吗?” 纪廷听着这话心头一紧,面上却是无甚表情,心中却是泛滥起来,不是不能让他们相见,只是害怕两人相见之后微玉会更加不舍得李毓。他不想要她的心里住着别人,更不想自己作嫁衣裳去成全他们两人。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微玉会将他嫉恨在心底,但是嫉恨又怎么样,只要她在他身边,他能看到她,这就足矣。 微玉见纪廷不说话,眉眼里又是失落起来,终于走进纪廷,拽起他的衣襟向将他从绣墩上拉起来,无奈自己力气太小,纪廷却是分毫不动,终于她有些无力地松开手,缓缓蹲下身,头埋在两腿之间,轻轻地低泣起来。 纪廷听着她隐隐压抑着的低泣声,心头不由泛酸,起身伸手想将她扶起来,却不料自己的手方触上她的衣裳,她便埋着脸一甩手,低喝一声:“走!给我出去!” 纪廷知道自己再留也是无益,心下虽是不舍,但终究还是缓缓立直了身子,人走到门边,又忽地停下来,看着黑夜里明亮的圆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动歪心思,否则我不罚你,自有人替你受过。” 微玉听着终于抬起头,蹙着眉,忽地站起身,伸手摸过桌上的茶杯就向他掷过去,冷声道:“你赶紧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一眼!” 茶杯丢得力道虽大,于纪廷来说却并不算得上什么,一抬手就平平稳稳接住,只是听着微玉冷厉的话语,握着茶杯的手不由紧了又紧,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去…… 李毓坐在侯府之中,老侯爷坐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眼睛也不敢眨地放在李毓身上。自打被纪廷押解着从云山刘家送回侯府后,李毓便被老侯爷看得紧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触了纪廷的逆鳞。 上次在刘家纪廷能不追究李毓的罪过已然是对侯府的恩慈了,若真的追究下来,老侯爷也是参与其中的,现在想想,老侯爷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被押回侯府后,李毓几次想要再次前往云山都被老侯爷给追了回来,几次三番之后,李毓倒也不再继续为难老侯爷,开始不言不语坐在侯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老侯爷看着自家儿子这般模样心里虽是难过,但却仍旧不敢马虎,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小子就又出去了。就像前两日,梓潼前来递信,险些叫李毓看到了,好的是信件先过了老侯爷的手,这一经手,老侯爷便是吓了一跳,赶紧将信上交给了纪廷。 老侯爷后来想想,若是李毓当时便看到了,他只怕就是要闹翻天了。 老侯爷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正要再喝茶水,便听得府中管家小跑来道:“侯爷,圣旨来啦!” 这时候来圣旨……老侯爷停在心中,不过一瞬的轮次,便是面无人色起来,如今只要跟着安宜公主扯上关系,只怕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然而不论到底圣旨上说的是什么,老侯爷都将李毓拉了起来一同去接旨。李毓倒也不抗拒,只跟着老侯爷走,两人方到侯府大厅,便听得京海高声唱到接旨。 老侯爷一见是京海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只在心里祈祷着别是太大的惩罚,到底为着一个女人这样委实是不值当的。 正想着,京海便宣旨了,一面旨意宣读完,老侯爷心下是沉了又沉,让自己儿子去南楚常驻,无大事儿不得回……这是叫自己这个老家伙有儿子想没儿子吗?李毓这一去,若真的再不回来了,自己还怎么抱孙儿呢! 然而老侯爷这时候却不敢多说什么,京海也只是凝着神色,对李毓道:“侯爷,接旨吧……” 李毓却是沉默了片刻,忽地跪在地上抬起头,一双眼睛里闪烁着锋利的光,接着他陡然起身,厉声叫嚣道:“你快告诉我,微玉怎么样了,纪廷有没有欺负她!” 京海听得李毓直呼纪廷大名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的老侯爷亦是大惊失色赶紧一只手将李毓拉住,见李毓还再挣扎,空下的一只手忽地就是一挥。 “啪!” 巴掌打在李毓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李毓被打得侧了脸,突地安静下来,一瞬间,侯府大厅一片死寂。 第102章私信 京海再次前往临掖侯府宣旨召李毓入宫是在前一次宣旨三日后,再次见着京海的老侯爷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这是纪廷动怒了要治李毓的罪。 李毓却是无甚表情地跟着京海就准备走,但到底还是因着老侯爷的担忧,李毓轻轻地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儿的。” 老侯爷自知此刻自己再担忧也是无用,这才低垂了头,无力地摆摆手道:“去吧……” 老侯爷边说着边同京海在一旁弯了个苦笑,又说了些拜托的话,这才心下忐忑地让李毓走了。 勤政殿一如既往的肃穆庄重,也一如既往的缺失了人情味。李毓被京海带着走进殿门,纪廷已经好整以暇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一副冷漠淡然模样的李毓,纪廷却是突地“噗嗤”笑了一声。 京海见状赶紧做了个手势叫众人一并退下,待到殿内只余纪廷和李毓了,纪廷这才复又朝着李毓弯了弯唇,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这般神通广大,齐宫之中竟也有你的人,说吧,这次舍弃棋子给我递信要我宣你进宫为的是什么?” 李毓微微沉吟半晌,这才跟着轻轻弯了唇角:“你也知道,我若是想出侯府大门,我父亲能将我腿打断了,只能这么着了。” 纪廷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老临掖候也是护着你,担心你出事,一片慈父之心。” 说着,纪廷忽地对着李毓招招手:“过来,在我边上坐,咱们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这样好好说话了。” 李毓也不推辞,随着纪廷的手找了个临近点的位置坐下,方坐下,便听得纪廷轻轻叹了口气,李毓听得一惊,他是从来没见过纪廷叹气,接着就听到纪廷继续道:“我其实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 李毓听得这话,身上消沉紧张的气息忽地一扫而光,眼睛里闪现出希冀的光芒,赶紧小心地问道:“所以你愿意让我再见微玉一面吗?” 龙案之后的纪廷却是忽地沉默了,背光的容貌看不清表情,良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若是能让你们相见,当初就不会下那样的旨意。” 李毓自然是了解纪廷的,纪廷之所以下那样的旨意,为的就是让他和微玉断个彻底干净,如今两人若是再次见面了,兴许就给了两人希望,纪廷这是想快刀斩乱麻。 然而明白是明白,李毓却仍想再努力努力:“那这样可以吗,就让我偷偷看她一眼,就一眼,可以吗?” 纪廷却仍旧是摇头,看向李毓的眼神里忽地涌现出一丝报复的意味在里面:“当初你带微玉离开齐宫,看见我没日没夜地找她,你可曾动过一丝心思让我再见她一次?” 李毓知道在他悄悄带微玉离宫这件事上纪廷一直心又嫉恨,他张张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那边纪廷却是继续道:“当初你们一命换命,我以为微玉死了,久久不肯相信事实,那女尸臭了我都不愿意放弃,这一点,你们却没有动一丁点的恻隐之心。” 听到这里,李毓已经知道自己所求无望,果然接着就听到纪廷嗤笑的声音:“所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你也不要怨恨我。” 话音落下,李毓虽还不死心,想要继续再劝说,纪廷却是已经罢罢手,朗声叫了京海进来送李毓回去。 京海见着无甚情绪的两人,心下有些疑虑,本以为李毓今日来此凶多吉少,却不料陛下还要自己送他回去,然而疑问虽有,但到底不敢发问,只得照吩咐行事。 再过几日之后,云山别院微玉的房中,午后在葡萄架下小憩餍足的微玉刚回房,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封并无署名的信。 微玉看着有些奇怪心下却又是一动,莫不是李毓差人悄悄送来的?如此一想,她竟是心跳有些加快了,不由加快了拆信的速度。 雪白的信纸展开的一刻,微玉忽地眼眶有些湿润,里面虽也没署名,但看着这字迹,不是李毓又是谁呢…… 两人自打云山刘家那一日匆匆别过便再未见过面,如今能见到他的书信,她也已经极为满足。微玉拿手轻轻摩挲信纸,看着信上的字迹,却是有些舍不得读上头的话,生怕读了就再也没有了。 跟着进屋的宝儿却是笑嘻嘻看着微玉,将她犹犹豫豫,忽地一把将她手头信纸抢了过来,跟着就开始读了起来,信上先是说明了李毓如今情形,又道自己如今在侯府挺好,就是老侯爷管得严,后面才说道过几日就要去南楚了,以后若是想吃什么南楚的好东西,只管写信给他,他会寄过来。 读到这里,宝儿不由顿了顿瞄了眼微玉,但见微玉眼眶已经发红,眼泪夹在里头,她这才又准备继续读,信纸却被微玉再次伸手拿了回去,她微微一笑道:“接下的我自己看就好。” 宝儿又跟着嘻嘻哈哈地笑:“公主啊,你看,侯爷可多心疼你,生怕你吃不到南楚的东西。” 宝儿无知无觉地还要继续说,微玉却是对着宝儿微微一笑,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宝儿,我不知道你竟然还识字。” 这话来得突然,宝儿有一瞬没能即刻回上话,末了这才对着微玉没心没肺地哈哈笑:“我当初被侯爷捡回来的时候哪儿会认字啊,都是侯爷后来教我的。” 微玉却是不置可否地对着宝儿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是这样啊,去吧,我想一个人慢慢看信。” 宝儿听得微玉这样说,脸上笑容忽地有些僵硬,然而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听话地乖乖点头,委屈巴巴道:“好,那我先出去了,对了,公主等会儿有什么想要吩咐的只管吩咐,我就在门外。” 微玉见宝儿这般,不由又是笑了笑,道:“你今日在我身边伺候也是累了,还是去休息休息好了,你去叫宁婆过来伺候吧!” 被微玉这样一说,宝儿脸色越发不好起来,然而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听着微玉的吩咐去叫宁婆了。 微玉坐在房中,屋外是绿油油的葡萄叶,看着格外赏心悦目,再看看手上的书信,微玉突然之间觉得心头长久压抑着的郁结之气全部消散开去。 信还没读完,微玉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继续看,然而下一刻的她却再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撕裂,生疼生疼的…… 信的结尾赫然写着一排醒目的字,终是无缘,不若相忘于江湖…… 李毓的意思是就此了结吗?微玉看在眼里,心下虽痛着,然而再多看几眼之后,却还是领会出了李毓的意思,他到底还是为她着想的,他担心她为着他心思不定,为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纪廷的话。 如今他就要走了,她在北齐无依无靠,倘使还像之前一样,也许,她将要受的苦回比之前还来得多。 她明白,他这样说,是为了断了她的念想,就单单纯纯做回朋友。然而如今的他们还能再做回朋友吗?不,当然不能,至少她山微玉会一直将他放在心中。 微玉尚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宁婆来了。 微玉听着声响,赶紧收拾了情绪,这才亲自开门将宁婆请进屋内,宁婆依旧是亲亲切切慈爱的模样,但因着在刘家的事儿,此刻的微玉却并不敢再轻易相信她。 微玉心有防备地朝宁婆招招手,指了个绣墩让她坐下,宁婆先是推让说自己一个烧火婆子身上脏,莫脏了姑娘的好东西。然而在微玉一再请求下,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壶清茶和一碟莲子糕,莲子糕还是宁婆一早起来给做的,说是知道微玉喜欢吃,多做点,慢慢吃。若是放在以前,微玉心下定然是感动的,然而经了那些事儿,她也不得看人之时多留点心眼。 微玉伸手为宁婆倒了杯水递给她,宁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又是道谢又是感恩,微玉看着她这般也仍旧只是笑笑,见宁婆颤颤巍巍喝了口茶,这才道:“今日叫您来是想问您个事儿。” 宁婆听着微玉这样尊称她,连连罢手道不敢:“姑娘您有什么话直接问就是,真是折煞奴婢了……” 微玉仍旧是淡淡地笑,自己也端着杯子轻轻呷了一口,轻飘飘看宁婆一眼:“侯爷教过宝儿识字?” 宁婆虽不知道微玉为什么问这个,但也明白既然是问了,必然是有原因的,她不说自然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如此想了想,宁婆放下手上的茶杯,认真地想了想,这才道:“侯爷的确有教她识字过,只是奴婢记得宝儿那会儿识字并不多。” 微玉听着拿杯子的手稍稍顿了顿,又是微微一笑道:“那她后面还有在学习识字吗?” 这会儿宁婆却是摇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宝儿并不多爱读书。” 微玉听着眸色又是一沉,跟着忽地弯唇笑了出来,对着宁婆道:“好了,你说得很好。” 第103章远走 听着微玉的话,宁婆并没有再说什么,微玉亦是不再多说,只是笑了笑道:“就这样了,您忙去吧,我休息会儿再找您说话。” 等到宁婆离开,微玉却是再没有睡觉的意思,当初自己在云山别院时,可是压根就不知道宝儿还识字。也许是她无心,但按着今日的情形,微玉却不得不往深了想,若宝儿今日真是有所图,那么让她这样跳出来暴露自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经此一事,微玉对宁婆和宝儿的怀疑都是多了几分,如今看来自己身边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又如何给李毓回信呢…… 思及到此,微玉却是又转念一想,那么今日这封信又是谁送给她的呢?既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送来的,也就是说送信之人并不愿意微玉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样一来,微玉的考虑就更多了。 然而如今自己被困在云山,这往日充满美好回忆的云山别院已经成了囚禁她的牢笼,再想想,微玉心头又不禁酸楚起来。 李毓的信被她收好放在桌上,这会儿低头再看看,心头酸楚更甚,三日之后李毓就要离开北齐前往南楚,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他信上虽写到若是她想念家乡什么美食了,他便给她寄来。然而,如今的现状却是自己的信都没法子给递出去,更何况是到时候他的东西送进来呢…… 再来,往后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若是做最坏打算……最坏打算……思及到此,微玉忽地安静下来,一番思虑之后,先是将李毓给她的信收进怀中,随后忽地一挥手将桌上茶盏挥到地上。 茶具砸碎在地上发出猛烈的响声,一直守在门外的宁婆陡然一惊,赶紧敲门,却是听到里头闷闷的哭泣声,然而便是宁婆再怎么敲门,微玉却仍旧只是哭,并不将门打开。 宁婆瞬时急得脑门上上了一层冷汗,然而纵是她再怎么呼喊劝说,屋内人依旧是不开门。 最后到底还是宁婆的叫喊声惊动了守院的护卫,护卫瞬间破门而入,见到的却是卧倒在地上的微玉。 宁婆看着面无血色的微玉,自己也被吓得面无血色起来,赶紧上前将微玉好好查看一番,见着并无大碍了,这才轻轻拍了拍微玉的手:“姑娘,您心中有苦楚,奴婢心里明白得很,可是如今局面也不是咱们能说的算的,您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 微玉这才虚弱地睁开眼睛,对着宁婆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死得了……” 边说着,微玉便拿出自己被茶杯碎片划开的伤口,自己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突然苦笑一声道:“瞧,我的身子真是被李毓给养好了,这样子既然都没有划出什么大伤,我今日真是想把血流干算了。” 宁婆听得她这样说,赶紧一手将微玉的嘴捂起来,微玉倒也不挣扎,见着微玉情绪还算稳定,宁婆这才道:“姑娘,您可不能再这样了,若是再有意外,我这个老婆子也只能跟着您去了。” 微玉却并不太在意宁婆的话,脸上露出个微微的笑容,也不接宁婆的话,只是清清淡淡地问:“有人去通知纪廷我自杀了吗?” 宁婆苦着脸点点头,微玉又是一笑:“好,我等他。”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日,李毓离开北齐的这一天。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早起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晌,天空之上却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微玉坐在廊下看着满天的黑云心下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李毓今日启程前往南楚便是这样不好的天色,会不会他此行南楚是个苦差,到了南楚也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儿? 她看得心头忐忑,却压根没有注意到悄然到来的另一人,纪廷看着她神色这般,知道她心下有担心,但是是为谁担心,他不由苦笑一下,自然不是为他自己的。 李毓今日出行,自己并没有去送他,虽然作为长久以来的朋友,于情于理都该去送他一送,然而一想到微玉,他也就将自己难能有的一点点兄弟情谊给压下去了。 批改完奏折便急急忙忙赶到她这边,就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前几日听到她自残的事儿,他心疼得厉害,却也不是不怒的,害怕自己当时来了脾气上来又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虽则到了今天想到她为着李毓自残,他心头仍旧恼火,然而今日李毓离开,她必然是伤心的,他想去陪陪她…… 身后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拉回了抬头看天际的微玉的神思,她面无表情地回转了头看去,果如她所料,是纪廷。纪廷穿着一身天青色便装,越发看着挺拔清爽,然而看在微玉眼中却是全然无感。 她一话不说,又是面无表情地头转了回去,继续看乌云满天的天空。纪廷被她这样无视,心头不由有些不平静,但今日前来为的是抚慰她,自然是不能动怒的,只得强压着自己的火气对着微玉的背影笑了笑。 屋外风大,微玉只披了件薄薄的披帛,胡乱吹着的风将披帛吹着上下翻飞,纪廷看着不由道:“屋外风大,还是进屋说话吧,别着凉了。” 微玉却是无动于衷,不说话也不动作,好似压根没听到纪廷的话。纪廷将她这般不由又说道:“你身子不好,还是进屋罢,夏风虽不冷,但着了热风寒的道,会更难受。” 这话说出来微玉终于稍稍动了动自己的肩膀,肩上的披帛被风吹得落下来,她将披帛复又拉上去,这才背对着纪廷道:“你就连一面都不愿意让我见见他,那我又为何要听从你的话呢?” 冰冷的话落在纪廷心头,叫他心头一跳,瞬时之间觉得火气要从胸口喷出,但到底依旧还是忍住了,他微微扯出个不自然的笑,道:“一码归一码,别将你的身子骨混为一谈。” 微玉听着这话突地冷笑一声,猛地回头看向纪廷,一双冰冷锋利的眼睛只射向纪廷:“既然你说了一码归一码,那好,你就说说,我不愿意跟你和他必须去南楚呆一辈子,不去就必须得死,这又是什么有道理的事儿吗?” 纪廷被她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话逼得终于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可依旧不愿意将两人已然恶劣的关系再继续恶劣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愤怒强压下去,这才道:“你本就是我的女人,他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这话说得尽管已经不太带有怒气,却依旧伤人,微玉听着这话不由将牙后槽咬了又咬,忿恨地道:“好,该惩罚的你也已经惩罚了,他现在就在去南楚的路上,那么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就再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纪廷听着微玉这说出来赌气一般的话,心头的怒气忽地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她想要和李毓撇清关系,因为该怕自己伤害他。所以,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然而不待纪廷再去深想,微玉已然将袖中钗子取出,对着自己前几日刚划过的地方又是猛地一划,瞬时间,鲜红的血水从微玉苍白的手臂上喷涌出来。 纪廷吓了一跳赶紧跑步上前去按,微玉却是挣扎着不让,然而纪廷到底是个男人,用了力气,微玉挣扎不过两下便被纪廷按住。 纪廷仍旧是惊魂甫定,对着院子外道:“快去,传太医!” 院子外的人不敢耽搁赶紧走了。 两人争论不过片刻功夫,天色已然暗沉得不见天日,空中传来闷闷的雷声。 微玉却是伴着沉闷的雷声忽地笑起来,边在纪廷怀中挣扎边狰狞地笑道:“就是死,我也不愿意再见你!” 纪廷听得这话心头一滞,却依旧不敢大意地按着微玉的手臂,不让她乱动,但脸上神色也还是看得出消沉起来,轻轻地他道:“好,你先别生气,咱们暂时不见也是好的,等你把气消了,咱们再说旁的,怎么样?” 微玉听着这话却又是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被纪廷强按着却还是依旧在流血的伤口:“为了一个人的私欲,将所有人逼上绝路,这就是为人君当做的事吗?” 纪廷已经不敢再听微玉的话,此刻的话,多听一句都是伤痛,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不但伤了自己的兄弟情谊,还将微玉逼迫至此,只是他也的确没有想到,微玉会因此想在他面前自尽报复。 可是,他却依旧不想要放弃,事已至此,自己的旨意已经下达,李毓也已经在去往南楚的路上,再收回自然是不可能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微玉好。 如若以后有机会,找个理由将李毓调回北齐,也不是不可以…… 纪廷不过思虑片刻,微玉却已经渐渐没了精气神,纪廷看得心头又是一惊,赶紧将微玉抱进了屋。 天边又劈下一道闪电,李毓看在眼里,忽地心头一痛,接着就听到远处轰隆隆的雷声砸在自己耳中,他不禁回头看看北方,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这样大的雷,她可有害怕…… 第104章吃瘪 等微玉醒来时已经入了深夜,云山之上有夜莺在啼叫,悠悠扬扬好听是好听,然而此刻微玉房间中的人却压根没有心思去赏听。 纪廷见着微玉两片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前轻轻颤动,不禁有些紧张又兴奋地靠近微玉的脸,微玉却在睁开眼看见他的一刻,即刻便将头别开。 纪廷将她这小小举动看在心里,心头一时间不由有些泛酸,然而微玉到底是个病人,他舍不得与她计较,再者,她还生着他的气,可不能再招惹她生气了。 看了看微玉别过身露出的消瘦的肩,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也就搬来云山别院这几日的功夫,就瘦成这样。不由轻轻对着门外道:“宁婆,去把炉子上的热粥送来。” 宁婆和宝儿一直守在门外,听得微玉醒了的消息,宁婆面上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宝儿亦是拉着宁婆的手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公主总算是醒过来了。” 宁婆将她这样说,也跟着感慨道:“姑娘福大命大,自然是会没事儿的,就是身子遭了罪。” 两人只搭嘴说了两句,宁婆得了纪廷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去厨房里取来了白粥,纪廷从宁婆手上接过粥碗舀出一勺要喂给微玉来喝,微玉却仍旧别着头不转身。 纪廷倒也不着急,只是端着碗坐在床边,静静等微玉转身,微玉却压根不知道纪廷存在一样,半点没有动静。 宁婆见状不由得劝道:“姑娘,您刚才睡过去了,这一觉醒来也该吃点东西,不然等会儿再休息,胃里头得不舒服了。” 微玉听得宁婆这样说,这才声音闷闷地道:“我实在没胃口,您也别勉强我了。” 这话听得宁婆颇有些为难,不由看了看纪廷,见纪廷轻轻点头,这才放宽了心准备出门,正准备出门,宝儿却是蹬腿蹦,从屋外蹦了进来。 这下动静可算十分大了,就连纪廷都蹙了眉,稍稍侧目觑了一眼,道:“虽是在宫外,然而规矩却不能没有。” 宝儿本是听见了微玉的声音想进来看看微玉,给她解解闷,但被纪廷这样一呵斥,也不敢再造次了,不由深深埋了头一副认错的模样:“是,奴婢这就下去……” 边说着边朝床上的微玉看了眼,然而却也只是看到微玉一个背影。 微玉一早便听到宝儿的声音,却并不想见她,自己的身子都还是虚的,哪里还有工夫去琢磨宝儿这样做的目的,只当她真的只想看看自己,为自己解解闷好了。 纪廷却是不太关注宝儿和宁婆,见微玉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才又道:“我在这里你也是吃不下的,这样,我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你等会儿饿了就吃点,别饿着自己了。” 边说着,纪廷已经起身,拍了拍衣裳,准备出门。门洞开着,屋外是黑逡逡的夜空,白日里的暴雨已经势小,这会儿飘着零星的小雨。想着夜色已晚,准备就此在别院小住一晚,那边的微玉却是轻飘飘道:“早该走了。” 这话说得虽是轻飘飘,然而落在纪廷心头却如同刀劈斧砍,一瞬间心头的痛苦流露无疑,但纪廷并不与她争论,只是勉强地笑了笑,道:“嗯,我走了……” 孤寂的背影越过门槛,却等不来微玉一个回眸,屋外绵绵细雨下个不停,京海撑着伞等再廊下,见他下来道:“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您这会儿是准备歇下还是?” 纪廷却是心不在焉地罢罢手:“走吧……到如今,也该暂时给她一点空间,让她好好冷静,回宫。” 纪廷走了,宁婆却还留在微玉房中,看着两人如此,宁婆心头不由暗叹一口气,见着微玉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才走近了,轻言细语劝慰:“陛下也走了,您好歹还是吃点吧……” 听得宁婆这般说话,微玉终于稍稍动了动肩膀,慢慢转了个身,正对着宁婆了,目光不经意扫过床头柜上的那碗粥,微玉轻声对着宁婆道:“给我再盛一碗来吧……这碗凉了。” 宁婆听着她开口说要吃粥,只顾着连连点头了,端着粥碗退了出去,这才发现这碗粥压根没凉,思绪略一回转,宁婆又是叹了口气,也许是怨恨太深了,才这样百般不待见,就连陛下端过的碗都不愿意接手。 等到宁婆感慨完,再盛了一碗回到微玉房中,微玉已经撑着坐起了身,接过宁婆手中的粥碗,一勺一勺吃相斯文,却很快就一碗见底,到底还是饿了,宁婆还要给她再盛,微玉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边拿帕子擦嘴边摇头婉拒。 宁婆也不强迫,收拾了碗筷却不忙着走,立在床前思虑良久,直到微玉发问了,宁婆这才道:“奴婢见着您与陛下关系恶劣,不由有些心忧……” 微玉听得微微挑眉:“宁婆,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宁婆得了微玉的首肯,自然顾虑也就少了几分:“奴婢虽不知道陛下与您以往的过节,然而如今对您的好,奴婢却是看在眼里的,放在别人身上,您几次三番拒绝,指不定就要恶言相向甚至是伸手打人了。” 微玉听着这话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谅一个曾经伤自己至深的人,这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儿呢……伤人与伤己,这件事上,她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想法。 宁婆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被微玉听进去。其实陛下对微玉做的事儿,她也还是看到过一些,至少,强迫着将微玉和侯爷拆散,这就是一件强盗般的事儿。 微玉出来云山别院时几乎对人生充满了绝望,宁婆知道,这些想必都与陛下有关,然而如今,木已成舟,侯爷也已经被派遣去了南楚,而陛下也有着一颗救赎的心。 宁婆想,放开那些伤人的过往不想,至少陛下对微玉的好,将会是接下来的一个好的开始…… 然而,日子怎么过,到底好不好,却不是宁婆想想就能作数。 第105章劝慰 勤政殿里,纪廷看着龙案上终于快批改完的奏折,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也真是累了,前些日子心思一直放在微玉身上险些忽略了朝政,如今猛地一批改,尽管还年轻,到底还是有些撑不住的。 这几日倒是一直把心思放在朝政上,这会儿把奏折批改得差不多了,微玉的容貌也就跟着慢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然而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思及那日微玉对他的决绝,他心头虽惦记着微玉,然而却也不敢再贸然出现在云山别院了。 时值傍晚时分,天边云霞红得鲜艳亮丽,纪廷接着把手上几份奏折批改完,起身走向殿外。 因着勤政殿建得高,一旁的廊庑也就跟着都地势颇高,没了其他宫殿的遮挡,是以站在廊下就能将天上云霞看得一清二楚。 纪廷站在廊下抬头仰望万里云霞,只觉得眼前景象恢弘壮阔一下子就将自己沉积许久的压抑全部扫空,忽地有一瞬,他想象着微玉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着这灿烂云霞,一同将心头的那些腌臜事儿涤荡干净。 或许那样子,两人的隔阂也就不会再继续这样深了。 正抬头看着天边云霞,廊庑之下却缓缓走来一人,众人皆恭敬地行礼,纪廷不经意地往下看了眼,见是清溪,不禁复又抬起头继续看云霞。 清溪将纪廷举动全然看在眼中,心下顿时一片惨然,脸上却并不显山露水,只淡淡微笑着走到纪廷跟前,轻轻蹲身行礼。 纪廷又是不在意地挥挥手叫她起来,人到底走到跟前了,纪廷终究开始斜觑清溪一眼:“我说过勤政殿不留妃嫔的。” 这话听在清溪耳中尤为刺耳,她却依旧仍是微微笑着:“陛下说笑了,我可不是妃嫔,我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啊!” 纪廷不愿意和她再多说什么,神情已然有些不虞,清溪早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复又道:“我这次来不过为着说几句话,不多留,说完就走。” 纪廷听着她这般说,这才稍稍点头,清溪见他应允,也就开门见山了:“你找到微玉这件事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还是知道的。” 这话一说出来,纪廷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清溪见着纪廷眼神中隐隐含着的怒意,不由抢先继续道:“一则为着你,一则为着微玉,你们二人都是我最为看重的,我不能从你这儿得到消息,那就总得自己想点儿办法。” 纪廷不置可否,当初清溪对微玉做的事儿,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她再来说是对微玉好,他并不能全然相信,但他并不想说什么,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清溪继续。 清溪的了指示,继续道:“近日来此是为着陛下这些日子与微玉的关系……我看着似乎越来越疏离了……” 这话从清溪嘴中说出来已经是颇为费力,她虽然敬重微玉,也深爱着纪廷,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然而真正去劝慰他们好好的时候,自己的心却也还是痛的。 而清溪说出的这句话却也恰好扼住了纪廷的要害,的确如此,如今最为叫他烦恼的就是这件事儿,为着不叫微玉烦他,连着这些时日,他亦是不敢再去云山别院了。 然而清溪却是理解错了,将纪廷不去云山别院认为是两人在置气,纪廷虽是受过苦的人,但到底从小就是皇子,并没有这般叫人无视羞辱过,心中有不虞也是理所当然。 清溪这次来,为的就是叫纪廷消消气,到底还是得去看看微玉的,否则一直这样僵持着,于谁都不是一件好事儿。 清溪边想着心头便叹了口气,不由道:“两个人发生争吵,总须得一人退让,让微玉去退让想来是不可能的,所以,陛下……” 话尚未说完,纪廷已经郑重地点点头,清溪看着出于意料十分配合的纪廷心头却是更加难过起来,面上却也只是笑了笑,又道:“殿下爱弹琵琶,当初去辛者库时把‘绿腰’落在了延福宫,如今在云山想来光景不好混,把‘绿腰’给她捎去解解闷也是好的。” 纪廷听着这主意是这么一会儿事儿,也就再次轻轻点头,一低头,看见清溪方才因着走来额头上出的一层薄汗,不由抽出自己的帕子为清溪轻轻擦拭。 纪廷不爱太厚重的香味,因此没有用一贯用的龙涎香,帕子上清淡雅致的松香落在清溪鼻尖,一瞬间将她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又牵引了出来。 纪廷看着清溪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这才轻柔了语气道:“我都多久没去你那儿坐坐了?” 清溪低着头不说,又听着纪廷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去吧,回去坤宁宫等我。” 清溪听得心头一暖,不由微微抬起头看纪廷,纪廷亦是微微笑了笑,对着她轻轻点头。 —— 翌日下了早朝,纪廷便听从了清溪的建议去了云山别院。 别院里一如既往的宁静一片,宁婆见着纪廷来了连忙上前迎接,纪廷罢罢手叫她起来,朝微玉房间那方看了看,见着房门紧闭,不由看了宁婆一眼。 宁婆见状即刻道:“早上给姑娘做了碗嫩笋粥,吃着吃着就哭了,怕是想到了一些事儿,哭得人有些疲累,就服侍着睡下了。” 纪廷听着宁婆这样说,不由道:“往后这样触目伤情的东西就别做给她吃了,她再经不得伤痛了。” 边说着纪廷边担忧地朝微玉紧闭着的房门看了看,宁婆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心下越发有了自己的思量。再看一眼纪廷手中抱着的‘琵琶’,不由道:“陛下的这琵琶是……” 话尚未问完,那方微玉房间的大门却是“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纪廷即刻闻声看去,却见微玉依旧冷着张脸,眼神在他怀中的‘绿腰’身上逡巡一眼,随即冷了声音道:“怎么,我可是记得有位皇帝陛下以为厌恶琵琶的,怎么今日却还将琵琶抱在怀中。” 纪廷听着心头一滞,知道今日已然不是说话的时候了,有些颓然地笑了笑,并不回微玉的话,将怀中琵琶交给了宁婆:“这琵琶你替她收着。” 不过说了一句话,纪廷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别院。 第106章守候 纪廷心里到底还是不甘的,独自躺在龙榻上辗转难眠,然而思及自己曾对微玉做下的事儿,到底还是心有愧疚。再来,对着微玉,他不敢再去逼迫,也不愿意再去逼迫,他知道,若是再有一丁点的逼迫,微玉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儿,谁也不知道。 如今,微玉不想见他,那他就尽量少去,若她仍是不高兴了,自己一定要克制住,不要让她生气。她身体不好,再生气身体怕是会更差。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她渐渐消气再图其它,决计不能着急,否则怕是要功亏一篑。若微玉到时候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窗外的清冷的月光落在纪廷的床榻,这七月流火的天儿,他竟是觉得心里寒凉,思及自己当初做下的事儿,只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 宁婆一直将纪廷对微玉的照顾看在眼中,渐渐地竟在纪廷身上看到了点儿李毓的影子,如此一来,宁婆也越发觉得纪廷这人虽是君王有着杀伐决断的戾气,但是却也是个铁骨柔情的男人。 每次看着他在微玉跟前吃瘪,宁婆也不由跟着叹息起来。虽则微玉不讲道理地一而再再而三为难羞辱纪廷,纪廷却是依旧好脾气的照看着她。 宁婆人年纪大了,见不得人受苦,微玉早前受苦的时候,她也是心疼,如今,微玉身子看着已经恢复,再看她这般不对付一直悉心照顾她的纪廷,宁婆心下就有些不忍了。 随着微玉与纪廷长此以往下来,宁婆越发觉得该劝劝微玉了,是以在纪廷又一次吃瘪颓然离开别院之时,宁婆不由语重心长地对着微玉道:“陛下是天子,向来都是被人尊重,只有到了姑娘这里,连说一句话都是小心翼翼。奴婢看在眼里,陛下这是太在乎您了,才会这样的啊……” 如今自己被纪廷留在云山别院也已经好几个月,从盛夏到入秋,别院的夏虫都已经找不到踪影了,他却开始依旧对她百般忍让。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但是,别的不说,单为着他将李毓送去南楚,微玉便不能轻易将他原谅了去。更何况,当初的他还对金子见死不救,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她实在是不敢再去付出。 见宁婆等着自己回话,微玉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我困了,先去歇下了。” 宁婆知道微玉心中的怨恨和抗拒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卸下,也只得点点头退了下去。但宁婆却并不准备轻易放弃,这样的事儿嘛,来日方长,慢慢来,总会有松动的。 宁婆心里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起初微玉还说两句,到了后头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宝儿看着却是很有些不高兴了,将宁婆拉到了房间,忍不住就发了怒。不过一个小姑娘,竟是跳着脚指着宁婆的鼻子道:“这才多久,你就将自己的主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侯爷还在南楚受苦,你却光想着讨好皇帝!” 宁婆知道她惦记李毓,想为李毓打抱不平。重情义,这点也是好的,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有别的选择,宁婆也并不愿意留在如今的云山别院,然而,没选择。所以,她想要退而求其次。 宝儿却依旧不赞同,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不再说什么。宁婆请宝儿出门,宝儿虽不再说话了,面色却不好,宁婆到底还是不忍,想要问问,宝儿却摔门而去。 —— 经由宁婆的劝慰,微玉心下虽还怨恨着纪廷,却也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抗拒了。 宁婆将微玉的微小变化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应,见着微玉并不在多抗拒她提及纪廷,宁婆决定继续深入一点。 如此想着,宁婆将纪廷交由她的“绿腰”拿了出来,此前纪廷将这把琵琶带来想给微玉弹,自然是有原因的,她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但是既然是纪廷拿来的想必不会是微玉讨厌的。 再看这琵琶,宁婆虽不懂这些,但也看得出这是一把佳品,这样的佳品放着当时暴遣天物,如今微玉也不那样抵制纪廷了,现在将这琵琶拿出去让她弹弹也是好的。 宁婆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这日天气舒朗,微玉坐在已经开始枯黄叶子的葡萄藤下喝茶,宁婆先是给微玉做了点心送来,随即又在微玉边上锤了锤自己的肩膀:“真是不服老不行,现在稍稍累了点胳膊腿就累得慌。” 微玉见她如此不由叫宝儿搬了几把椅子过来,干脆招了两人一同入座,天气好,这样的午后吃着瓜子闲嗑也是格外惬意的。 然而宁婆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微玉见她聊起天来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宁婆是还有什么事儿吗?若是有事就别陪我了。” 宁婆却是罢罢手,笑道:“姑娘是不知道,咱们今日这般叫奴婢想到童年的事儿了。” 微玉听她这样一说,忽地笑了笑,轻声问道:“哦,是什么童年的事儿呢?” 那边宝儿却是兴致不高,光嗑着瓜子不说话,宁婆看了她一眼,又对着微玉笑了笑,道:“奴婢生在穷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瓜子,第一次吃瓜子啊,还是奴婢的爹被人带去艺馆做工,奴婢跟着去,那里的老妈妈赏给奴婢吃的。那个老妈妈长什么样子,艺馆是哪般模样奴婢都不记得了,到现在还能记得的就是那瓜子的香味还有艺馆里琵琶叮叮咚咚好听的声音。” 说到这里,宁婆停下来看了眼微玉,微玉却是不在意地继续嗑着瓜子,宁婆见成效不大,准备继续说点什么,那边一直闷头嗑瓜子的宝儿却是嗤笑起来:“我说宁婆啊,你这是想动那把琵琶的心思吧?你跟公主讲这么一个故事到后面还提一个琵琶声音好听,不会是想让公主弹琵琶给你听吧,真是好大的架子哦!” 自从李毓走后,宝儿和宁婆就不对盘,这点微玉看在眼里并没有直说,不过这次宝儿说者无意,微玉却听者有心了…… 宁婆想让她弹琵琶,其实是想让她弹给纪廷听吧…… 第107章伤害 宁婆还想再劝慰几句,微玉却是罢罢手,笑了笑道:“宁婆,童年时听的琵琶因着有回忆的滋味在里头,其他人再怎么弹都是比不上的。” 宁婆也聪明,知道微玉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也就就着微玉的台阶道:“姑娘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宝儿却是瞥了宁婆一眼,继续埋头嗑瓜子。 下午的时光一晃就没了,到了夜里,微玉方要睡下,门却被人敲响,打开门一看,站着的是宁婆。 宁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微玉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又将手上提着的小食盒递给微玉,这才笑着道:“这是奴婢新做的一点杏仁糕,姑娘您尝尝。” 微玉应答着好,接过食盒,对着宁婆笑了笑。 宁婆这又才道:“白日里奴婢说的也都是真的,不过想让您弹弹琵琶叫陛下听到也是真的。奴婢自作主张,姑娘您可怪奴婢?” 微玉看着宁婆不说话,良久了终究是叹了口气,轻轻道:“去吧,琵琶还是您收着……别想那么多,我不怪您。” 宁婆听着微玉这般说这才安了心告退出去,然而宁婆虽是出去了,微玉一颗原本平静的心却是被她搅得凌乱了。 回想着那日纪廷抱着“绿腰”站在院子里的样子,那模样分明就是要来讨好她的。自从楚宫宫变他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主动碰过琵琶,但是那一日,他却抱着“绿腰”站在她的门前,为的就是能让她开心些。 如此想着,微玉竟是有些手痒,忍不住想要再来弹上一弹,然而,自己的尊严却是不允许她这样放肆。在纪廷一次次践踏她之后,还用“绿腰”弹曲子给他听? 想想也绝无可能。 窗外,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些微凉,微玉躺在床榻之上看着窗外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心下却依旧乱成一片,睁着眼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眼前不断有着画面闪过,一会儿是和亲路上她抱着“绿腰”被纪廷斥责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纪廷抱着“绿腰”站在房门外等她开门的模样。 她心下烦躁,愈发睡不着,到了夜里后半晌的时候,微玉却是心下又痒了痒,确实是好久没能弹上一次琵琶了,说来竟是有些手痒。 不如……趁着纪廷不在的时候自己悄悄弹弹?这般想过之后,心下也放宽心起来,竟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微玉心中惦记着“绿腰”然而前一日才同宁婆说了叫她收好,这会儿就找她再取来,微玉有些不好意思。再者时辰尚早也不知道纪廷今日来是不来,还是等晚些时候确定他不来了,自己再向宁婆提一提。 这一等,又是等到日薄西山天上隐隐闪现着星辰了,微玉这才叫来宁婆说明意图。 微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宁婆却是高兴得合不上嘴,连连答应道好,赶紧取来了“绿腰”给微玉。 已经很有些时候没见着“绿腰”,微玉接过“绿腰”不由轻轻抚了抚,依旧是原先的模样,还记得当初祖母将它交给自己时的场景,祖母同她说:“纪廷爱琵琶,虽不知他为何不弹琵琶了,但他仍爱听琵琶曲。你将这琵琶收好了,将来多弹给他听听。” 如今她的确是要弹了,却为的不是给他弹,因为,他不值得自己给他弹…… 边想着,微玉手上已经开始拨弄琴弦,清泠泠的琴声从微玉指尖流泻出来,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全然都在了这琴声之中。 宁婆立在一旁听着这琴声也是不由自主静静倾听,好一会这才回了神思,轻轻回了头看向微玉,见着她弹得投入,这才又轻手轻脚合上门出了去。 微玉这一场琴弹得畅快,连时间都不自觉,等着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屋外黑逡逡一片,透着门窗能隐隐看到点点烛光。 微玉担忧吵到其他人,赶紧将“绿腰”收拾起来,方收拾好,房间大门却陡然被人踢开。微玉吓得一惊,赶紧回身去看,却见着纪廷红着脸身形微晃着立在门口,背着光定睛看着她。 纪廷黑黑的眸子在黑夜里却亮得吓人,微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他却无意识一般摇晃着走了进来。微玉继续退,纪廷却是继续逼近,直到微玉被逼到墙角纪廷几乎要紧贴着她的身体,纪廷这才停了下来。 厚重的鼻息喷在微玉脸上,酥酥麻麻带着浓浓的酒气,微玉被她熏得皱上眉,抽出手稍稍使了点劲将他往外推了推。 纪廷身材本就高大,被微玉这样推了推压根纹丝不动,纪廷却因着微玉的这点动作忽地将她圈进怀里。微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一挣扎,迎来的却是纪廷将臂膀越圈越紧。 微玉挣扎无望,只得高声求救,屋外分明亮着的烛火却渐渐地逐一熄灭。微玉看得心下越发绝望,一直将她圈在臂膀之内的纪廷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带着浓浓的醉意,他笑意浓浓地道:“你知道吗?微玉,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像我自己了……” 他这般说,微玉却并不想接茬,只蹙着眉不说话。纪廷却并不愿意放过她,低下头将她的下巴抬起,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微玉想要闪躲,却再次被纪廷捉了回来,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蹙着眉对微玉教育道:“你这就不乖了,你得乖,这样我就会越发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微玉听着纪廷的醉话不由嗤笑出声,眼神里是冷冷的嘲讽。纪廷见她如此,不由眉头蹙得越发深了,一双抱着她的臂膀忽地一用力,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一双手不安分的抚弄:“我说了,你要乖,看,又不乖,还对我皱眉头。” 微玉被他惊得不知所措,赶紧想要逃脱,纪廷却是越抱越紧,见着微玉还在挣扎,索性就是一抱,将微玉整个抱了起来。 微玉被吓得惊叫出声,纪廷却是听得眯起眼,眼睛更加亮了起来,迫不及待走到床榻边,将微玉对着厚厚的被褥就是一扔…… 第108章索性 看着被褥上的红痕,酒醒之后纪廷有些木然,床榻的另一边早已经没了人。见着空荡荡的被褥,纪廷瞬时之间惊醒,这才意识到微玉不见了。 赶紧下床从地上凌乱的衣裳里随便找了件披在身上,开了门就要去找微玉,一直候在门外的京海却是轻轻指了指亮着幽暗烛火的水房。 纪廷这才了然地往水房那头去了。 微玉被纪廷强迫着失去贞操,强撑着下床的一刻,看着自己大腿两侧的血迹只觉得天塌下来,心下竟是说不出是怨恨纪廷还是怨恨自己的无能。 好不容易下了床,微玉只想要赶紧将自己洗个干净,将纪廷的气息从自己身上洗没。 入了夜水房里早没了热水,初秋的井水依旧有些凉意,微玉却不管,舀上慢慢一洗澡桶直接便埋头往里头泡了下去,沉在水里拿着丝巾在身上使劲。 “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颇为响亮,微玉两耳之中却是压根听不到别的声音,整个人都沉浸在对自己的责备里。 自己已经被纪廷圈禁失去自由,如今又被他强迫着失去贞洁。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李毓。 她怨恨自己没用,就连醉酒后连路都走不稳的纪廷自己也逃不脱,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已然对往后的日子失去希望。 当初在冷宫时,纪廷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之后被纪廷百般折磨李毓成了她的希望,而如今的她却连面对希望的勇气也没有了…… 冰凉的水漫过头顶,她却压根察觉不到冰凉和窒息,人生都已经如此寒凉,连继续下去的希望都不敢奢求了,那她还有什么再继续下去的理由呢? 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啊…… 气息越来越弱,就在她闭上眼等着解脱的一刻,水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接着就听到纪廷急切的呼喊:“微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待她再做反应,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已经被纪廷从洗澡桶中抱了出来,她木然地看了眼纪廷,两眼空洞得吓人,纪廷看着她的双眸有些不忍,不由将她扣进自己怀中不去看。 初秋的也已经有些寒凉,微玉身上又全是水,纪廷担心微玉着凉,赶紧找了件衣裳将微玉裹紧,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微玉竟是都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 纪廷看在眼里,想着微玉如今许是慢慢接受他了,如此想着,心头不由得生出高兴的意味,就连脸上也不自觉挂上了笑意。然而他仍有些不太满意,他轻轻掂量着微玉的体重,真是太轻了,一只手都能将她抱起来。这样下去她的身子怕是总也好不了,必须得将她好好养着才行,肉长的越多越好。 直到被纪廷抱回床榻,微玉依旧没有任何挣扎。被平放在床榻上的微玉被温润的月光照亮了脸庞,一如既往的美丽着,纪廷看着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忍不住在微玉额上落下一吻。 微玉却仍旧是没有抗拒,纪廷看在眼里只当她是顺从了,不由微微一笑,跟着又是俯身一吻,唇齿相接。微玉的身子是微凉,唇齿之间却是一片温热,绵软温热的触感忽地再次将纪廷还未退散完全的酒劲唤醒,不由自主的,纪廷的手跟着微玉身体的曲线轻抚了下去。 又是一番折腾,直到夜色将明,纪廷这才将微玉放过,由着她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下。纪廷看着微玉恬静的睡颜,心下却是纷繁杂乱一片。方才那般折腾一番,他不是不知道微玉的心思,她那样毫无回应虽看着是顺从,然而真正的却是心如死灰之后的不抵抗。 纪廷如此想着心下开始徘徊,如今他已经不仅仅是爱着微玉了,现在的微玉已经是他的女人,也会一直是他的一份责任,可是,微玉的心里却一丁点儿他的位置都没有,他不禁有些挫败。 一直到回宫,思虑良久的纪廷终于是走进了坤宁宫。纪廷难得一次到坤宁宫,坤宁宫的宫人们见着了皇帝陛下也跟着喜气洋洋起来。 在清溪一旁伺候着的明乐看了眼面带愁容的皇帝陛下,心思玲珑一转,已然明白陛下来此是有知心话同殿下说,如此看来,两人虽是长久不联系,但到底依旧还是能交心的,跟着皇后殿下不是个错误。 如此想着,明乐看着两人神色,识趣地悄然退了下去,方到殿门外,就见着众多宫人伸着脑袋往里看,她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将门关上,陛下今日来宫里必然不是为着夜宿,见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今日帝后两人的对话不论是谁听到了,都必然吃不消。 明乐赶紧遣散了众人,独自守在门外,接着就听到了殿内隐约的交谈,两人似乎不再像以往针锋相对,心平气和了起来,明乐听着,终于舒了口气。 殿内,清溪又给纪廷添了杯茶水,轻声道:“我看你像是有心事,今日来这里,想必也还是信任我的,即使如此,就说给我听听吧……” 纪廷捂着茶杯竟是轻轻抬头看向清溪的同时也跟着叹了口气,接着又是沉迷良久,茶杯里的水渐渐凉了,他这才道:“我为着微玉对我的抗拒昨夜喝醉了,无知无觉就去了云山别院。” 话只说到这里,清溪却已然明白接下来的话定然是个大问题,不等她说什么,纪廷又继续道:“酒后乱性这事我从未想过会在我身上发生……更没想到她既是连挣扎都没有……” 清溪听着这话陡然一惊,她虽想着该是出了事儿,但没想到会是这样,赶紧问道:“那她现在如何?” 纪廷却是叹了口气,清溪见他如此,心下越发紧张起来,接着就听到纪廷道:“她如今模样倒像是一具空壳,外面仍旧是她,内里却已然没了灵魂。” 清溪知道微玉这是受到了打击才会如此,然而看着为微玉自责着的纪廷,她心下又是有些怜惜,不由道:“我是女人所以知道女人的想法,你如今这般虽是伤害了她,但若你一直对她好下去,她会心软的,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是你的人了,作为爱侣,你若对她好,她会试着慢慢原谅你的。” 纪廷听着轻轻点头,心下终于舒坦许多,对微玉好这是自然的,而清溪的意思是……他和微玉既然已经有了这样一层关系,那就继续这样下去? 第109章身孕 为着不叫纪廷为难,清溪和他继续聊了些事儿,临到末了才道:“微玉与南楚的小公主平宜公主交好,之前你将珞龄的信扣下之后她便是失落过好一段时间,如今她不开心,你不如将珞龄的信再一一交还给她看看。” 纪廷觉得这主意好,深以为然。事实也果如两人所言,在纪廷将珞龄近来寄来的信交给微玉时,一直宛如空壳的微玉脸上竟是出现了笑容,纪廷看在眼里,不由心下感激清溪。 见着微玉看到珞龄信件时的微笑,他的心里也安心不少,来到云山的次数也愈加频繁起来。如此一来,纪廷也就由着这般跟微玉同床共枕这样过了下去,见微玉不曾拒绝自己,也愈发安心起来。 只是微玉的笑容仍旧不多,唯一能笑的时候,依旧还是在看到珞龄的信的时候。珞龄的信纪廷大多都是提前看过的,上头甚至有提到李毓在南楚的事儿,虽则看到了,纪廷却依旧为着能让微玉开心些不让人撤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系到了初冬的季节。云山地势相对别处要高些,将将入了初冬,山上便开始轻轻悠悠飘起白雪。 微玉一如既坐在门前往反复翻看着珞龄寄来的信件,信件有厚厚一沓,然而微玉每日却都不够看,翻来覆去之下,每张信纸都被翻得边上发毛。 宁婆担心有寒气进屋冻着微玉,不由端了个炭火盆子放在她的跟前,屋外的葡萄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北风一吹,积雪纷纷往下落,扑在地上发出簌簌声响。 倒是个宁静安逸的冬日,然而打破这份宁静的却是微玉突如其来的一声呕吐。微玉起先没将这干呕放在心底,却是在宁婆端来瓜子给她嗑的时候,原本焦香的瓜子落在她的口中又是激得她一阵干呕。 到这时候,她大抵是有些明白了,反应更快的却是宁婆,宁婆帮着剥瓜子壳的手霎时顿了下来,对着微玉关心地看了又看,这才道:“姑娘这些时日月事可来得准?” 微玉摇头,宁婆又问:“有多久没来了?” 微玉听着却是忽地有了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的激烈情绪,她猛地惨笑出来:“这孩子来得委实不应该啊……” 宁婆虽见她终于有了情绪心下有些高兴,然而听得她说出的这番话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道:“姑娘您可别乱来啊!” 微玉却是茫然地看向宁婆:“为一个伤我至深的人生下孩子,这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啊……” 边说着,微玉边猛然伸出手就要往肚子上拍下去,宁婆赶紧去拦,好歹是拦了下来。心下惊骇的宁婆终于恳求地看向微玉,陡然跪了下来。 微玉看得心头一惊,赶紧要去扶,宁婆眼睛里却是升腾起了雾气,对着微玉道:“你恨的是那个人,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虽与那个人是血亲,但姑娘您却也是他的母亲啊,您就当他是一个没爹的孩子好好爱护的行吗?” 微玉听着微微有些动容,到底不是没有心的人,纵是再恨,也恨不到孩子身上,宁婆继续道:“孩子来得不容易,在这样的时候能来,便是与您有缘。奴婢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然而到了如今年纪却是孑然一人,这种孤寂,您还是别来体会了。” 微玉将宁婆的话终于听在心里,看着自己小腹的目光也终于有了些许温柔在里头,然而她的心头却仍旧有些犹豫,如此这般,她看复又看向宁婆:“我有身孕这件事您暂且谁也不说,若是说了,这孩子我定是不会要了。” 宁婆听得她这般说,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忧虑,不过再想想,她却是慢慢将忧虑打消,她知道,微玉会越来越爱惜这个孩子。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爱惜了,这个孩子,将会是她的全部。 —— 宁婆的想法被微玉的行动一点点证明,她开始慢慢小心起来,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孩子。不论是吃饭,走路还是睡觉,微玉都格外注意。 这些都被宁婆看在眼里,宁婆的忧虑也因着微玉的举动全然打消。 时隔半月,一直忙于政务的纪廷终于有了空闲来到云山,微玉并不在意他的到来,直到深夜了,两人睡到一处,纪廷翻身想要动作,微玉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候开了口。 她闷着声音说:“你轻点……” 这话落在纪廷耳中让他心头顿时柔软成一片,动作也越发轻柔起来。 待到两人完事儿,微玉却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纪廷看着笑了笑,不由玩笑道:“你轻些,你兴许这小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家伙呢!” 这本是床底之间的情话,微玉却是听得身形一滞,随即便是对着纪廷看了过去,方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又是一阵翻腾,压也压不下去,对着纪廷就是干呕起来。 纪廷看得先是一惊,生怕微玉这般是生了病,然而再由着微玉的手看向她微微有些拢起的小腹,纪廷猛然坐起身,一把将微玉抱在怀里,止不住地开心溢满了他整个胸腔,他不由朝着微玉的脸细细密密亲了一边,这才眉眼弯成几道弯月,对着微玉开心地道:“微玉,咱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 微玉却并无多少笑意,只清冷着声音道:“齐宫之中你妃嫔并不少,难道就不曾有一人有身孕?” 这话说出来纪廷先是听着一怔,随即却是哈哈笑出来:“微玉你这是在吃醋吗?你放心宫中虽有妃嫔,我却并未叫一人侍寝,我只有你。” 边说着,纪廷又是将微玉重重的亲了一口,微玉却是悄悄地从纪廷臂膀里出来,对着纪廷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别人,但是这个孩子,我绝对不能失去,让你的那些妃嫔们消停点,不要心思动到他头上。” 边说着,微玉边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纪廷听着她的话知道她紧张这个孩子,笑容益发明显,忍不住复又将微搂进怀里,轻声道:“你放心,若是谁敢伤你和孩子一分一毫,我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110章安胎 纪廷的确是要高兴疯了,在知道微玉有了身孕之后,即便是人回到了勤政殿,心却还留在微玉身上。他告诉自己,自己的转机来了,若是这个孩子能在他的护佑下顺利降生,微玉对他的态度将会有绝对的转变。 为着微玉有身孕之事纪廷将清溪招来勤政殿,为的就是能进一步保证微玉的安全,有清溪在齐宫坐镇,纪廷还是放心的。 清溪已经很久没能来勤政殿,再次来到这里为的却是微玉有了身孕。她不是不高兴,但是因着微玉的身孕,她只觉得,纪廷你自己越发的远了。 然而看着纪廷儿仍在叫骂:“微玉,你真是下作,背弃侯爷不说,还想给那个狗皇帝生孩子!我偏就让你生不成!我告诉你,即便是我没有,你的孩子也不可能生下来!” 微玉听得心头一惊,挣扎着想起身问她个明白,身体却是绵软无力。 接着就听到宁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快闭嘴!临到死还不消停!” 第111章担心 宝儿死了……几乎是被凌迟而死。一刀刀被割下的不仅是宝儿的肉,还是纪廷的恨。 而更叫纪廷恨的是,这件事儿矛头直指清溪。从宝儿口中撬出话实在不简单,然而,到最后的时候还是叫人从中得到一点提示。 药是宝儿下的,然而指使宝儿的却另有其人,宝儿死前曾说不止一人想要杀微玉腹中孩子。微玉在北齐被没有仇家,而以孩子为目的的,那么就只有齐宫里的人了…… 微玉的事儿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宫中能最快得到消息的就是清溪,他和微玉都信任她并未设防,若是清溪想要动手脚,能像如今这样亦是轻而易举。 而更重要的是,在宝儿房中,藏着一张尚未焚毁殆尽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清溪的。 纪廷并不愿意相信清溪是杀害他与微玉孩子的人,是以在事情还没有被传开来的时候,一道禁足的旨意被送到坤宁宫。 而皇后为什么被禁足,这也成了宫中的一个迷。 清溪接到禁足旨意的时候,却是面色苍白,良久之后竟是笑了出来,只道一句:“你到底还是不信我的!” 然而不管信与不信,微玉的孩子都已经没有了。在宝儿死去几天之后,微玉终于有了力气下床。 看着门外漫天飞着的白雪,微玉只觉得这天地之间将永永远远都是寒冬,春死了,再也不会来了…… —— 这年北齐的冬天异常的冷,不抬起头都能看到屋檐上挂下来的冰凌子。 屋内烧着炭盆,倒是暖融融的。方一打开门,凌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微玉看了眼长长的冰凌,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被一旁的宁婆连忙拦下来。 宁婆委实是吓了一跳,微玉本就身子需,小月子还没坐足就要出门,这会儿还要摸着冷不隆冬的冰柱子,若是再留下病根了,身子差成那样,那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微玉被她拦下也就没再动心思去摸了,只静静地站在廊庑下环顾着四周。 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几乎看不到远处的景象,宁婆怕她冻着了,赶紧从屋里拿了狐裘给她披上。 她却是无甚反应,只仍旧静静地环顾着四周,地上的雪已经能没过脚踝,不远处的墙角下有一丛积雪堆成的小山,许是之前侍卫们扫的。 又是一阵北风刮过,飞扬的鹅毛大雪被冷风带进廊庑里,直扑到面门上。冰凉的寒意透过皮肤浸入心底,只觉得越发寒凉了…… 宁婆看在眼里不敢再让微玉留在屋外赶紧将她请进屋内,微玉倒也不拒绝,只跟着宁婆进了屋,屋里暖融融一片,温暖了微玉的身子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一颗受伤的心。 宁婆见她没有谈天的意思,只稍稍跟她说了两句,便也出了去守在门外听微玉吩咐。一直到了深夜,微玉吹灭烛火,有微微的灯光从外头透进屋里,微玉这才从屋内轻声对着屋外的宁婆道:“您去歇着吧,我睡了。” 放在前些日子宁婆是不敢睡的,微玉尚未从丧子之痛里恢复,她哪里敢放松警惕,生怕一个闪神微玉就有闪失。 然而连着好些日子下来,微玉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她也跟着渐渐放心下来。今日见着她十分听从自己的劝解,也就更加松了口气。连着好些日子她都没能好好休息,今日微玉这样一说,宁婆越发觉得累了,思虑一会儿也就应了下来。 待到屋外没了动静,微玉却又静静地从床榻上起了身。 门扉轻轻“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再次被微玉从外头合上…… 宁婆睡到半夜却是陡然惊醒,分明是三九的天,背后却是一瞬间出了层薄汗。这一个惊醒,宁婆是不敢继续再睡,赶紧披了身衣裳往微玉房中去。 走到门外,宁婆只悄悄透过门窗往屋里看,却并不能看到微玉的床榻,她心下不由越发不安,急迫之下,却也是心一横,将门推了开。 屋内静悄悄一片,宁婆也是害怕吵到微玉的觉,然而等到走进床榻一看,宁婆好不容易下去的一层冷汗又被激了出来。 床上没人……微玉不见了! 一时之间别院里灯火通明起来,然而便是再灯火通明却也找不到微玉。宁婆心下担忧,赶紧叫人通知远在齐宫的纪廷。 待到纪廷到了云山别院时,微玉却依旧没有被找到。 纪廷站在微玉房前的廊庑下,逡巡着周遭,仍旧是大雪纷飞的景象,宁婆却是陡然一惊,不由道:“陛下,姑娘今日也是突然从屋内出来站在廊下过。” 纪廷听着这话不由看向宁婆,就听到宁婆继续道:“然而姑娘也只是就这样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出去,看了之后就回屋里了。” 这话听在纪廷耳中,他不由又是将四周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却是瞬间落在了墙角的那座积雪堆就的小山上,下一刻,不等侍卫们前去,纪廷已经自己动了身。 京海跟在后面举着伞想要给纪廷遮遮,纪廷却是压根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直到走到积雪堆就的小山边,纪廷这才陡然停下了脚步。 一处被雪新覆盖的小包赫然落在纪廷眼中,他不敢迟疑,上去就是用手扒,冰冷的雪水不消一会儿就将手冻得麻木发红。侍卫们也不敢再候在一旁挺吩咐,赶紧上来刨雪。 一盏茶不到,小山被刨成平底,而靠在小山底下中空的洞里的微玉也被找到。 微玉身子早已经僵硬,意识朦胧混沌成一片。只觉得恍惚之中一片温热将自己环抱,似乎是被人抱在了怀里走动,紧接着就到了房间,冰凉的身子被房间里暖融融的热气一逼,忽然之间,两行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滑落出来,一直落进自己被雪水浸湿的衣服里。 就像是被打开了一道豁口,着温热的泪竟是流着停不下来,微玉渐渐开始有了意识,强迫着自己睁开眼,然而眼睛却压根没有力气完全睁开,只朦朦胧胧看到个人影。 原来不是李毓,是纪廷啊…… 第112章嫉恨 自从微玉被纪廷带来云山别院,便是几次三番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到这一次,纪廷再也不敢放任她留在云山别院,不顾他人反对,还是将微玉带进了齐宫。 原本想着微玉会有抗拒,然而,此时的微玉已经麻木不仁,连一点神思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反抗一说,宁婆自然是乐见其成,因着宁婆对微玉的照顾,纪廷也将她带入了齐宫,仍旧跟在微玉身边伺候。 微玉被纪廷安排在勤政殿东暖阁,这东暖阁本是纪廷的寝室,而相对的西暖阁则是嫔妃们侍寝之处。因着微玉住进东暖阁,西暖阁也跟着越来越冷清。 也因此,再入齐宫的微玉成了众矢之的,宁婆看在眼里,心下不由生出担忧,然而等到宁婆初次见到纪廷的众位嫔妃时,宁婆却是吃了一惊,她们的容貌都和微玉有着相似之处。 陛下这是照着微玉的模样将这些子嫔妃纳入后宫的呀……如此想着,宁婆心下益发有了底气,微玉此番入宫,若是争气,做宠妃是自然,就连坤宁宫的皇后殿下也不一定能比得过。 而在微玉进宫清溪被禁足之后不多久,葱儿死了……一直看似风光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葱贵人暴毙凝香居。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死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死,只有纪廷在听到她的死讯后,轻轻点了点头,道:“皇后想怎么做就由着她去吧……” 微玉在听到葱儿的死讯时依旧是面无表情,纪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好的,好歹没有想着自尽,他已经很满足。 然而微玉没有波动不代表齐宫阖宫之人都对这件事没有反应,宫人们倒是只有些小小的猜测,流传了些流言蜚语出来,而反应最大的当属纪廷的一众妃嫔们。 在微玉来到齐宫之前,葱贵人是最受纪廷宠爱的,如今微玉一来,葱贵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奇死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一众人一方面怀疑葱贵人的死与微玉有关,另一方面又觉得微玉将大家的宠爱都夺走了,就连葱贵人死了,陛下也未曾去凝香居看葱贵人一眼。 因着这么一件事儿,一向以来斗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竟是难能一次协力,然而想着如今纪廷将她这样宝贝着不能有太大的动作,那么小小的惩戒一番也是解气的。 这一日,一众妃嫔,趁着纪廷早朝齐聚御花园。时辰尚早,纪廷也是事先吩咐过宫人不要将微玉吵醒了,让她想睡到什么时辰便睡到什么时辰。 然而,微玉还没睡好,就听到殿外有人嘤嘤地哭泣,一整夜被纪廷折腾她本就没睡好,这会儿被这样一吵,头也越发疼起来,不由揉了揉太阳穴。 宁婆见状知道微玉不喜欢,赶紧叫人去将那哭泣的宫女赶走,谁知那宫女竟是横了心不肯走,临了竟是哭喊起来:“姑娘,您可以定要去啊,不去奴婢的小命可就没有啦……” 微玉听着她这话依旧是面无表情,宁婆却是蹙起了眉头,对着微玉道:“姑娘可别去,她如今在这里乱嚷乱叫一样是犯了宫规,照样子也不能被放过。她这般想必是有人给她吃了定心丸,这御花园怕是鸿门宴,一定不能去。” 微玉听得宁婆在一旁仔细的分析着,却是看了她一眼,随后仍是满不在意地起了身,宁婆见状不由一惊,赶紧上前还要劝解,却被微玉挥挥手拦下:“我想去。” 宁婆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仍旧这般说,宁婆也就知道了微玉的目的,心下越发着急起来,然而微玉已然是拦不住了,只得另外叫了人去告知纪廷。 微玉到御花园的时候,一众妃嫔却是笑眯眯一团和气地招呼着微玉,微玉也不点破,由着众人演戏。 一众妃嫔说到起劲的地方时微玉也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看着众人,起先带头说话的瘦高妃嫔见她这般一直要死不活的,这时候也是沉不住气了。 瘦高妃嫔觑了一眼在一旁的一个粉衣妃嫔,那粉衣妃嫔即刻笑眯眯端了碗茶水递到微玉手边,亲亲热热地笑道:“好妹妹,这是咱们常喝的仙露茶,都是喝了觉着不错才一直喝的,你也尝尝,要是喜欢啊,姐姐就叫底下人给你送点儿去。” 这话一说出来,不待微玉说什么,之前说话的瘦高妃嫔跟着说道:“的确是佳品,妹妹要不喝可就是瞧不起咱们都喜欢的茶了。” 还有人继续准备接腔,微玉却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众人,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轻轻巧巧就将一杯茶尽数喝下。 众人未料她会如此,一瞬间竟是有些慌神,待到众人回神,却已经看到微玉脸色发白,陡然之间冷汗湿透微玉的衣裳,不待众人回神,微玉却是已经倒地没了意识。 众人不过是想捉弄捉弄微玉叫她吃点小苦头,却不料竟是将事情闹大,再看着不远处赶来的纪廷,几个妃嫔陷入了深深恐惧之中。 纪廷见着晕倒在地上的微玉,再看着站在微玉身前却一个也不伸手扶上一扶的妃嫔们,瞬间怒火中烧,然而他却依旧是先到了微玉跟前,一把将微玉抱进怀中。 这轻飘飘的分量叫纪廷心头又是一酸,陡然就环视了众人一圈,冷了脸色道:“今日在场之人全部禁足半年,既然有心害人,那就得为自己做下的事儿承担后果。”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不由有些怨恨微玉,然而下一刻纪廷说出的话却叫众人连怨恨也不敢了,纪廷看了一眼瘦高妃嫔和粉衣妃嫔,轻飘飘道:“杖毙。” 这两人已然是面无血色只只知道求情,纪廷却是连头也不回就走了。 众人自然不敢再停留,只留下她二人跪在地上哭喊,声音凄凄惨惨回荡在御花园中。 因着这一事儿,宫中无人敢对微玉动心思,随着妃嫔们消停下来,微玉在宫中的日子也跟着安安逸逸起来。 第113章噩耗 微玉与珞龄一直有写信的习惯,微玉一贯的报喜不报忧,珞龄亦是一贯的天真烂漫。因着写信多了,珞龄的字也是越来越好,微玉看着珞龄越来越端正的字,心下不由感叹珞龄总算是长大了些。 如今天气冷了下来,宁婆担心微玉的身子受不得寒,一直不让她外出,微玉倒也不叫宁婆为难,只成日里待在东暖阁里写写回信给珞龄,再来就是看看书、绣绣花。 这么一看倒也像是不那样麻木,恢复到了正常模样。宁婆看着心下放心不少,唯独一则叫宁婆一直心头惴惴,微玉身子不好亲近些的人都是知道的,然而接二连三的打击叫她身子愈发脆弱。 如今别的都还是好的,唯独身子一直不见起色,平日里就算是个小病也总是拖着好不了,吃多少药都不管用。 可身子虽不好,却也不至于病得多厉害,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就过了有一个春秋。 齐宫的树木叶子都已经凋零殆尽,唯独几片枯叶挂在树上垂死挣扎,微玉站在树下微微抬头看树上树叶,忽地一伸手将树叶打落,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发出轻轻哀叹,微玉却是无悲无喜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落叶:“该是如此的便是再挣扎也没用,不过早晚而已。” 立在一旁的宁婆听着微玉的话心头一惊,然而却不敢多言。 到了夜里,东暖阁里传来的低声吟哦合着瑟瑟秋风唱出一曲哀婉的歌,等到东暖阁里头那吟哦的声音渐渐消弭了,一直守在门边的宁婆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要说微玉在东暖阁也已经有了一年,每日夜里几乎都是这般,然而这一年里,微玉的肚子却再也没有好消息。朝堂里因着这无名无分的女人霸占纪廷早已经沸反盈天,可是,纪廷却仍旧无动于衷。 然而也因着纪廷的无动于衷,微玉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迷惑君心的妖女,然而,微玉亦是不在乎,又有什么好在乎呢…… 可微玉不在乎,宁婆却是在乎的,她害怕微玉一直这般无名无分下去,她有些不明白陛下这般爱护着微玉,却连个名分也不给她,若是有了名分,朝堂里也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宁婆担心着朝堂里若一直这般,微玉总有一日会被打压下去,到时候,她这个一直跟着微玉的老婆子想必也会跟着遭受打压,也许更甚。 而在宁婆心心念关心着这些子事儿的同时,微玉心下不安的却是另一件事。 珞龄的信,中断了…… 这一年以来,两人的信从未中断过,微玉时常能从珞龄的一字一句里感受到南国的风情,也能在珞龄的只言片语里听到李毓的消息。 可是在半个月前,珞龄的信再也没来了。久等不来之后,微玉心下越发不安起来,开始患得患失。 微玉难得地主动开口同纪廷说话,齐宫的秋夜沉静寂寥,东暖阁里点着明亮的烛火,纪廷一盏盏按灭,独留一星在昏暗里明灭着。 静静看了看微玉白皙的脸庞,纪廷经不住伸手轻轻触摸微玉的脸,指尖方落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微玉却是突地抬头,对上纪廷明亮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这双明亮的眼睛叫微玉一起当年楚宫汶水河边对她微笑的少年,然而如今的汶水河已经被填平,而他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 轻轻地,她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冷了声音问道:“珞龄的信怎么一直没来?” 这一问却是叫纪廷陡然变了脸色,好在微玉别着头并未看见,纪廷赶紧和缓了神色,微微笑道:“许是路上耽搁了,天气越来越冷,信来得慢了也是正常的,别心急,会来的。” 这话说得温温和和,微玉听着却是陡然转头对着纪廷冷了神色:“不对,去年冬日里信照样五日便能到。可这次半个月了……” 说到这里,微玉眼神更加锋利起来,对着纪廷道:“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对不对!到底是什么事儿?” 纪廷听着这话心下一顿,面上却仍旧是温和地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微玉的肩,却叫微玉反手打了下去,他这才轻轻道:“你别多心,若真是又事儿,我定会同你说的,放心。” 然而即便是这般保证着,微玉心头却仍旧不安,合衣躺在床榻之上,裹了被子独自沉思,不让纪廷靠近。 —— 左等右等又是几日,珞龄的信却仍旧未来,因着纪廷不肯说这事儿,微玉极度不安之下,在入了齐宫之后第一次拜访坤宁宫。 深秋的坤宁宫有些萧条,却仍旧齐整,一如如今的清溪。然而此刻的微玉却无心察觉这些,在宫人通传之后,急急忙忙便进了清溪的寝殿内。 殿内,清溪正闲闲地坐在暖炕上摆弄着炕桌上的茶具,自打被纪廷禁足后,清溪便清心寡欲醉心茶道,直到被解禁,清溪研究茶道的爱好反倒是有增无减,对外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着。 清溪轻轻扶袖提着茶壶倒了杯清茶,叫明乐递给微玉,复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呷上一口之后准备继续钻研。 坐在椅上的微玉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将手上的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对着漫不经心的清溪道:“我来这里是有事想要问问你。” 这话说出来,清溪却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微玉见状不由得开门见山:“南楚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珞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溪听着这话,摆弄茶具的手微微顿了顿,复又继续摆弄起来,并不回话。 微玉见状不由有些心急,径直走到清溪身旁,努力和缓了声音道:“我在宫里没消息来源,你不同,外头的事儿,你都是知道的,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告诉我吧……” 那厢的清溪却仍旧是不说话,只静静地继续摆弄茶具,微玉见她一再如此突地来了脾气,一伸手将桌上茶具扫翻到地,再看看清溪无动于衷的面孔,微玉忽地心头空空,踉跄着夺门而出。 幽幽地,有声音从寝殿里传来:“去吧,有些话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不能说……” 第114章故去 因着帝后二人的缄默,其他人更是不敢多嘴,见着微玉也是低垂了头不敢说话。微玉心下明白,在别处是没法子得知那边的消息了,唯一能得到消息的机会只有勤政殿。 纪廷处理政务时往往不允许他人靠近,即便是最为亲近的京海亦是在龙案之下伺候,然而微玉却能例外。 这日微玉一反常态主动进了御书房,纪廷没能料到微玉还会主动前来,不由心下一喜,看向微玉麻木的目光时,这才回过神来,微玉此番前来御书房压根为的不是自己。 然而南楚出的事儿却并不能告诉她,自然,若是能告诉她,自己又何苦这样瞒着不说。可越是不说,微玉便却是焦急,如今竟是连御书房都主动进来了…… 想到这里,纪廷不由有些黯然伤神,到底还是南楚的人重要,竟是叫她连最不愿意做的事儿都做了。 微玉进来并不多说什么,只径直走到龙案前,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我为你研磨。” 纪廷自然是知道微玉为的什么,在龙案边站着能看到朝堂事儿的几率自然也是大些的,他向来忌讳他人在龙案边,然而他人换做是微玉了,纪廷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让她离远些的话。 罢了,就让她这般吧,只自己不去翻看和南楚相关的折子就是了…… 纪廷不说什么,微玉自然更不会说什么,如此这般,一日两日里微玉的确是没发现什么,然而在几日后的一个清晨,纪廷尚在早朝,微玉便已经到了御书房。 送奏折的小内侍抱了奏折刚放到龙案上,微玉便是走上前将龙案上的奏折随意地翻看了下,这一看却是眼尖地看到了老侯爷的一封奏折。 老侯爷早已解甲归田不理朝政,如今上疏奏折,微玉想着不由觉得古怪,这般一轮次,她情不自禁将这奏折翻看,只稍稍看了几句,微玉便如遭雷劈,全身无法动弹,只觉得意识一片混沌,任谁叫也叫不醒。 直到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晃了晃,她这才微微清醒,对着那晃自己的人看了眼,纪廷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轻轻唤了声:“微玉……” 微玉却是一手拿着老侯爷的奏折,一手就要往纪廷胸膛上擂,底下的京海看着吓了一跳,想要上去拦,却被纪廷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微玉的拳头虽使了全力,然而砸在纪廷身上却并没有多少痛痒。纪廷只是担忧地看着微玉,再看微玉,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汩汩从她眼中冒出,流着不停。 纪廷伸出手想要为她拭泪,却被微玉一手打开,猛然抬头瞪向纪廷:“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 纪廷别过头不做声,微玉静静流着的泪却更凶了:“便是他死,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吗?李纪廷!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啊!” 边说着,微玉已经将老侯爷的折子掷到了龙案上,纪廷被她这话刺痛了心,却并不能抹去微玉所述的事实。他的确是想要将这件事瞒下来,虽终有一日微玉会知道,然而,时间久了微玉对李毓的执念不这样深了,也许到时候她也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然而事与愿违,微玉却是在自己措手不及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她知道微玉伤心,知道微玉痛恨自己的隐瞒,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李毓了…… 近半月前南楚帝都发生一场地震,位于帝都南端的北齐使馆毁于一旦,清理将近十日,却仍是没有在废区中找到李毓尸首,然而却也再也没有得到李毓的半点消息。 他,就这样销声匿迹。 老侯爷起先是不愿意相信李毓死去,然而在得到李毓留在废区里的暖白玉佩时,不得不有些相信李毓的死讯。 是以老侯爷才在这时候上疏请求为李毓加爵,到底是为国牺牲,当初若不是因为纪廷要将他送去南楚,想来他还是好好的吧…… 若是当初没有纪廷的阻拦,也许……微玉想,也许自己早已经是李毓的妻了。 想到这里,微玉心头又是一阵无以言表的痛,看向纪廷的眼光里更多了一层恨意,咬着后牙槽,对着纪廷狠狠道:“他死了!他死了啊!李纪廷,因为你的自私,他死了!” 纪廷看着微玉因为愤怒已经涨红的脸,心尖尖仿佛被刀一刀刀的剜着,终于他点点头,道:“对,他死了,就连尸身也找不到了……” 微玉听着心下又是一疼,原本涨红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苍白一片,喃喃道:“仍旧是找不到尸身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纪廷看着微玉这般模样心下虽是不忍,却还是微微摇头:“已经尽力了,如今这样的天气,已经被埋了半月有余,在南楚早已经腐坏了。” 这微玉自然是知道的,然而微玉却不愿意放弃相信李毓还活着,就像当初的纪廷不愿意相信微玉还活着,那时候的纪廷终于找到了微玉,那么,此时的她,是不是也还能找到李毓呢…… 希望总是美好,然而,继续半月下去,微玉却依旧没能等到李毓的消息。李毓的消息没等到,纪廷为李毓加爵的圣旨却已经到了临掖侯府。 微玉心下的希望一点点被磨灭,终于剩下的全是对老侯爷的愧疚,一心一意只想要寻求老侯爷的原谅。 纪廷阻拦不下,在圣旨到达临掖侯府不久之后,微玉的车架也到了临掖侯府之前。微玉苍白着脸请门前家丁通报,家丁带来的却是老侯爷将她拒之门外的消息。 微玉心下明白老侯爷对自己的恨意,若不是自己,李毓不会遭受纪廷那般对待,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些事儿发生。 她自己也是自责的,若当初的自己心更硬一些,这些是是非非也就不存在,千错万错全在自己…… 然而,不论如何,她还是要向老侯爷赔罪。 如此想着,微玉再次恳求门前家丁,家丁左右为难,直到侯府里走出一人…… 第115章病重 本是童颜鹤发的老侯爷,如今立在门前却已然憔悴衰老,一双眼睛只木然地看着微玉,朝着微玉罢罢手,道:“既是想见我,如今见到了,便去吧,别再来了。” 微玉听得老侯爷这般说,心下已然明白老侯爷这是不愿意原谅她,也是,因着她的缘故,自己的孩子遭受这般变故,能不怨她恨她? 她也并不奢求老侯爷的原谅,只想着,能赔罪便已足矣。 如此想着,微玉不由跟着上前一步,想要走到侯府门前的台阶上,靠老侯爷近些。那边,老侯爷却是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微玉又是甩甩手,许是因着微玉太靠近,老侯爷的脸上竟是现出几分厌恶,蹙着眉头道:“因着毓儿的缘故,我是想为你留几分颜面的,安宜公主,你适可而止。” 微玉听得这话心下有些发酸,然而既是来了,也见到了老侯爷,她亦是不愿意就此放弃,知道老侯爷不愿意她靠近,微玉稍稍往后退上几步,随后径直跪在了老侯爷身前。 老侯爷先是看得一惊,未料微玉会如此方想将微玉扶起来,然而,再看着微玉一张苍白的脸庞,心下却是一阵阵发疼起来,自己孩儿因她而死,她如今只是脸色发白而已,又何以能偿还孩儿,叫孩儿死而复生! 思绪落到这里,老侯爷却是猛地摇起头,嘴上喃喃:“不,不……毓儿没事儿的,既是找不到尸身,那便是没死!” 深秋的日头已然不那样耀眼,穿过门框落在老侯爷苍老的身板上,微玉跪在地上微微抬头,自下而上看到老侯爷因为李毓而憔悴的脸庞,她心头忽地流出泪,瞬时之间只觉得一片空白。 再看看老侯爷,一股空虚的感觉从心头奔涌而出,老侯爷不愿意承认李毓的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在纪廷百般隐瞒之后,得到答案的她不正是老侯爷这般吗? 然而在这一刻,看到老侯爷如此的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和李毓的确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再往朱红的大门内看,微玉好似看到一身青衫的李毓渐行渐远,她张开嘴想要挽留,却压根说不出话,最后的最后,只留下独自憔悴着的老侯爷站在门下,横眉冷对着她。 不留了……如此想着,微玉郑重地朝着老侯爷的脚尖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徒留下孤独的老侯爷站在门下,西斜的阳光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而他看着的那架马车却是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 李毓的死,老侯爷的不肯谅解,都成为微玉心头的负担,放在心头偏就落不下。时间一久,心事沉了心病,微玉的精神也跟着愈发差了。 起先宁婆还道这是微玉身子虚,到了后来,微玉脸色越来越差,宁婆才惊觉不对,叫来太医为微玉诊脉。 微玉倒是不在乎,任由宁婆和太医摆弄,然而太医诊断出的结果却是叫众人色变。 纪廷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微玉,一双眸子里全是温柔和愧疚,微玉脸上却仍旧无甚表情,直到纪廷轻轻将她的手握紧自己掌中,越握越紧。 微玉长长的睫毛不由微微触动,覆在眼睑上却是叫人看不太清楚。那边,纪廷又是轻轻道:“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宁婆站在一旁听着,心下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方才太医诊断完,她便没了主意,太医说的什么都没记住,只知道,微玉是中毒了,一种慢性毒药,中毒到现在已经无药可解…… 这毒太过刁钻,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微玉的身子已然越来越虚弱,宁婆却只有眼睁睁看着。 再看看陛下,那一张因着连日熬夜守候铁青的脸此刻竟是一片温存地看着微玉,而微玉却似乎压根不愿意见他。 可纪廷不愿意放弃,将脸慢慢贴近微玉的脸,轻声道:“还记得花骨朵吗?她用毒颇妙,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她来了,你就会好了。” 微玉却仍旧是没有声响,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被褥,突地心口一痛,口中顿时腥甜一片,跟着便是一口黑血将她唇瓣染上颜色。 纪廷看着心惊,却不敢做声,担心她会害怕,仍旧只静静握着微玉的手。 窗外秋日融融,门前的西府海棠却已经只余下几片黄叶,孤零零悬在树梢,秋风一吹便跟着瑟瑟发抖,又一片落了。 —— 纪廷到底还是将花骨朵找到了,在花骨朵前来齐都的同时,下毒之人被纪廷找到,他是知道齐宫之中尚存秦王余孽的,却没料,因着自己的疏忽竟是害了微玉。 顺藤摸瓜之下,秦王被纪廷在莲池俘获,临死时却是咬牙狞笑:“李纪廷,你既然夺去我最想要的皇位,那我便叫你最心爱的人痛苦的死去!” 彼时的花骨朵已经在来的路上,纪廷心下却仍旧是没底,直到花骨朵真的已经到了,他才算是好好的松了一口气。 夕阳下的齐都带着几分粗犷的味道,花骨朵立在这高耸的城墙下,忽地回头微微一笑,身后穿着绣花黑衣的男人表情微微有些停滞,随即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这就是你姐姐的城池?” 花骨朵轻轻地点头,轻柔的动作带动着发梢上的小铃铛,清脆的声音在绚烂的霞光里叮铃铃作响。 “嗯,这就是齐都。” 城门下的男人却是微微蹙了眉,看着城池上的门匾,良久,他才轻声道:“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花骨朵听着微微一愣,抬头看着男人明媚地笑了起来:“你以前是不是个行走江湖的镖师啊,怎么哪儿都熟悉。” 男人跟着微微笑了笑,温柔地看了眼笑得明媚的花骨朵,心下的疑惑却并未减去半分,然而嘴上却是跟着花骨朵的话头道:“兴许你猜的没错,还是个懂点儿医术的镖师。” 花骨朵听着这话又是灿烂地笑起来,耸了耸肩,道:“可惜现在是个没了过去的人。” 说罢,对着天边绚烂的云霞又是一笑,伸手牵过男人的手,道:“不过,我喜欢……” 第116章临别 凉凉的秋风抚弄着床榻上的承尘,床帘轻飘飘荡在空中,花骨朵坐在床榻边,隔着薄薄的床帘看微玉,微玉青白的脸早已经没了血色,两颊颧骨高耸着,见着床边的花骨朵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眉头,牵强地弯出一抹微笑。 花骨朵见她如此心下也不好过,忍不住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动作带动她手腕上的铃铛,又是一阵轻响,一旁看着的宁婆却心下颤了颤,鼻头微微发酸。 微玉的手苍白冰凉,花骨朵握在掌中不禁将头垂了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良久,她才猛然抬起头,对着微玉微微笑:“你这毒由我来解自是无碍的,你且放心。” 一直坐在厅中不说话静静低头喝水的纪廷听着这话却是将手中的杯子不自禁紧了紧,前一日花骨朵对他说的话他还一字一句记得清楚。 昨夜昏黄的烛火映着花骨朵冷峻的脸庞,她冷冷地看了眼他,说出的话却比冷厉的眼神更加人绝望:“她已经病入膏肓,纵是我将她的毒解了,也已经不久了。” 他听得心头一滞,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花骨朵伸出自己的小手捉住他的衣襟,清泠泠的铃铛声这才将他神思唤醒,再低头去看花骨朵,花骨朵却是咬着后牙槽道:“你到底是什么折磨她的,她如今的身子便是没中毒,也是大限将至,她这般年轻啊!” 纪廷听着这话心头更是堵得慌,轻易不低头的一个人竟是低垂了头,失落地道:“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 然而这时候的对不起已然无用,再看看如今躺在床榻上连起身的气力也没有的微玉,纪廷此刻萦绕心头的只有对自己的怨恨。 那边听着花骨朵宽心的话的微玉,只仍旧微微弯着唇角,勉强地轻轻点了点头,却因着这细微的动作,带起一连串的咳嗽,直到咳嗽将微玉的脸逼得通红,眼角带泪,嗓子里的痛痒感才微微消散。 由着花骨朵拨开床帘为她细细拭泪,微玉这才复又微微笑了笑,心下却是叹息,自己的身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该是没多少日子了,倒是为难他们了,瞒着她,怕让她伤心。 然而这时候的她,却更不想他们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伤心。 疗毒的过程并没有多久,不过半月余,微内的毒便清的差不多。然而清完毒的微玉脸上血色却更差了,青灰着脸由着花骨朵喂她喝完最后一口汤药,花骨朵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拭嘴,她却是陡然转了头不去看花骨朵。 花骨朵没料到她会这般,拿着帕子的手悬在空中尚未收回去,微玉便是沙哑着声音道:“毒既是解了,你也该走了。” 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是花骨朵更没有料到的,然而下一刻,稍稍思量之后,再看看微玉有些濡湿的眼眶,花骨朵眼中陡然发酸起来,一张嘴,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姐姐,你是在赶我走吗?” 微玉侧着身子不去看她,亦是不说话,花骨朵心下却更明白起来,姐姐是全都知道了,她不愿意她留在这里看她死去…… 花骨朵如此想着心下更是发疼,轻轻握起微玉的手,柔和了声音道:“就让我陪你,好吗?” 一直没有动作的微玉听着这话却是陡然摇了摇头,偏过头,低沉了声音道:“我喜欢清静惯了,到了这时候也让我静静的吧……” 花骨朵听着她这话,忽地就忍不住了,眼泪陡然流下来,微玉却是微微笑了笑,想伸手为她拭泪,手却压根没力气。 花骨朵见状帮着微玉托起手,由着微玉轻轻给她拭泪,听她轻声道:“别哭啊,你已经长大了,哭鼻子可不好看。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留下吗?没有亲眼见到,就可以当做不是真的,所以啊,小丫头,就当我还是好好的吧……” 花骨朵听着这话眼泪流得更凶了,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胡乱的自己擦起眼泪,微玉看着却是虚弱地笑了笑,拿手轻柔地为她捋了捋头发,温声道:“去吧,今日一别就别再来了啊……” 花骨朵听着又想哭,强忍着没再继续流,终于起了身,下了决心一样,紧紧将微玉抱着,好一会儿,松开之后一话不说径直离开了房间。 方出门,强忍着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花骨朵再没了继续往外走的力气,靠着门扇坐在地上。 不远处,纪廷看着满脸是泪的花骨朵,不由轻轻闭上眼,晴朗的秋日里,有清风拂过他的脸颊,一阵雀儿的啼叫从天边掠过。 —— 花骨朵未加停留,离开皇宫之后便领着与她一同前来的黑衣男子出齐都。 出城门的一刻,男子不由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远处耸立着的齐宫,心里陡然间一阵发疼。 花骨朵见他停下来,不由跟着驻了脚,抬头看到男人眼中的痛惜,她的手不自禁微微发颤,强笑着道:“你是想起什么了?” 男子却是轻轻摇头,明亮的眸子里渐渐蒙上一层疑惑,轻声道:“虽是没想到什么,但却有些心慌,好像害怕失去什么……再去想,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花骨朵听他这般说,连自己也不自知地松了口气,脸上笑容益发真切起来,小心翼翼道:“你既是想不出来,那就别想了。” 男子听着花骨朵的话亦是点点头,轻声道:“好,听你的。” 到这时候,花骨朵才算真切的放心下来,带着男人往城门外走,适时的太阳正在西沉,一如两人来时,绚烂的霞光落在这座古朴的城池里,莫名的生出一种悲凄感。 一挥鞭,因着马儿的一声嘶叫,两人扬尘而去,直到走出老远,花骨朵这才悠悠缓了脚步,看着继续往前奔驰而去的男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直到男人黑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只留下一抹小小的影子了,花骨朵这才突地朗笑着出声:“李毓!你慢点,我要追不上你啦!” 文写到这里到明天就要完结了,从发文到现在也已经近半年,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欢,也希望大家是喜欢的。有朋友说这本书过于压抑,其实没错的,整个的基调就是压抑,算是满足了我写虐文的恶趣味。 到下一本书,还是会回归到暖文,尝试写过虐文之后才发现写书时候自己的精神也是压抑,所以,这样压抑的故事还是就只留下书里吧,希望大家的生活都是美满向上的。 第117章寒玉曲(终) 待到纪廷允许下地走路已经是初冬的时节。齐宫里飘起悠悠细雪,微玉坐在窗前隔着窗纱看外头满世界飘舞着的白雪,屋里生着暖炉,热融融一片,微玉身子却宛如寒冰,冰凉一片。 宁婆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子暗自着急,可任她怎么为微玉补身子,微玉却仍旧是一日日失去生气,就这般看着便能瞧见生命在她身上消失的痕迹。 微玉却仿佛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身子骨,甚至是有些期待就此离开这个此人的人世。她时常坐在窗前看着白雪发呆,一坐便是一日,想的却只有一样,她在为自己数日子,数自己剩下的日子。 因着她身子虚,纪廷甚至不让微玉出门一步,就怕北齐的寒冬将微玉本就虚弱的身子摧残得更不成样子。然而纵是再小心却也抵不过微玉自己赴死的心。 宁婆到底是年纪来了,陪着微玉坐在房间里,屋子里太过温暖,暖融融的热气逼得人犯困,上了年纪的宁婆就更是抵不住了,撑着头耷拉了两下,终于幽幽睡着了。 微玉看着这些日子准时睡着的宁婆,幽幽起身,脚步轻柔走到门前。 “咯吱”一声,门扉轻轻响动,冰寒的北风将微玉吹得打了个冷颤,本就冰冷的身子更是冷了起来。门外有宫人见着她出门不由吓了一跳,正要去招呼宁婆起来,微玉却是狠厉地剜了一眼过去,狠厉的眼神搁在她消瘦的脸庞上越发将这眼神显得骇人。 小侍女被她气势逼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说什么,畏缩着跪在门边,微玉又是冷冷地看了小侍女一眼:“我出去的事儿暂时不让人知道了,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小侍女自然是不敢拒绝,却又不敢劝,只得眼睁睁看着微玉孤身着身子走进漫天的白雪里。 坤宁宫艳丽的琉璃瓦被一层薄雪覆盖,只留出一片浅浅的明黄色。清溪端坐在炕上方在茶几上展开茶具,便有宫人进来通报耳语告知明乐。 她倒是不在意地继续研习茶道,那边的明乐却是陡然蹙了眉,声音里带着厌恶道:“她又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却是叫清溪微微侧目,不由对着明乐微微一笑:“怎么,一向沉稳的人怎么也抱怨起人了。” 明乐听着清溪这话,先是稍稍沉默,看着清溪温润的脸庞心有不忍,然而到底却还是禀明了:“是安宜公主来了,就在门外。” 清溪听着身形一滞,微微侧头看了眼窗外纷飞的白雪,眉头微微蹙了蹙又缓缓舒展开,轻声道:“叫她进来吧,别冻着了。” 微玉进得内殿时,身子已经寒冷如冰,手指僵硬着连茶水也端不住,缩了缩手指,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对着清溪微微笑了笑,笑容里却是淡淡的虚无。 清溪本是继续着自己的茶道,眼神却还是撇不开微玉,打眼风里瞧见她乌青的嘴唇,心下忽地有些发酸,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微玉。 微玉见她终于看向自己,自己一颗心也悄悄落了地,清溪知道她冷,又紧忙叫明乐给了她个手炉暖和身子,微玉接过手炉,虽是捧在手心感受不到多少温暖,心却渐渐暖了起来,一身腐朽气的她唯独眼睛清明,温温柔柔看向清溪:“有些话,我得说了,不说怕没机会。” 清溪见她如此心下也是担心,不由道:“其实,到如今哪里有什么恨和怨,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早已经想开了。” 微玉听着她的话,心里却是空洞起来:“爱与不爱我们都没法去掌控,这点我实在没有说的资格。只还有一事,我得向你赔罪。” 清溪却像是看透了她一样,微微一笑:“孩子的事儿,除了你和纪廷,最心痛的就是我,但也是因着这事儿,我终于看清了现实,我如今这样,挺好的……” 微玉听着这话,张张嘴说不出话,清溪却又是微微一笑:“真的,挺好的。” 微玉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强撑着站起来,许是起得太猛,竟是一个踉跄,被清溪扶住,她强撑着笑了笑:“我得走了,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回去晚了,他们得吃苦头的。” 清溪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只轻轻点了点头,叫了宫人将她好生送回去。 临别的殿门洞开着,看着雪地里渐行渐远的单薄人,清溪心头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似乎这一别就是永远。 —— 这日的雪夜格外的冷,一直被宁婆收着的“绿腰”被微玉拿了出来放在窗边的绣墩上,纪廷看了眼这把沉寂着不出声的琵琶,心下觉得不对劲。 那边床榻上的微玉仍旧是精神不济,却一反常态上了淡淡的妆容,映着昏黄的灯光,微玉的容颜也好似没了之前的病态。 纪廷看着心里微微发麻,忍不住上前一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本想着就静静看她一看,却不料微玉陡然伸出手将他脸庞捧住,轻轻将头放在他的颈窝浅浅呼气:“出芜殿的时候,祖母问我恨不恨她,我说已经不知道恨了。” 清浅的鼻息落在纪廷的颈脖间,叫他浑身颤栗起来,但微玉今夜的反常却叫他心里有着真切的不安,不待他说话,微玉继续道:“其实,到了如今,我也不知道恨你了,只道,恨一个人太累,我已经没了力气。” 这话落在纪廷耳中,心下陡然发凉,微微牵起微玉的身子,却看见她惨白的唇色,心头又跟着心疼起来:“你别说话了,省些力气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你会好起来……” 然而却不等他说话,微玉却是陡然印下一吻落在他的唇瓣,他霎时愣神,不待他回神,紧接着又感觉的她绵软的舌尖滑进他的口腔。 她的冰冷和着他躁动的温度,霎时之间开始了两人的冰火两重天,两重温度相互交融着便再也无法停歇下来。 身体交织的温度,伴着窗外纷飞的白雪,又是一个冰与火的绝望结合。 待到激情退却,纪廷沉沉睡去,微玉却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承尘良久,黑夜中,她一双黑眸却显得更为明亮起来。 轻轻地,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起了身,屋里燃着暖炉却仍旧是冷,从床榻到窗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是已经实在没了气力,直到走到窗边身上已经起了层薄薄的冷汗。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纱落进绣墩上,微玉抱起“绿腰”手指轻轻拨弦,清冷寂静的夜,伴着哀婉的曲儿,一首寒玉到底还是伴着冬日的寒风散入齐宫。 琵琶声一声声幽咽着,钻进每一处死角。微玉的手指却渐渐失去气力,终于在寒玉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她的手再也抬不起来。 她费力地呼着气,轻轻看了眼床榻,那安睡着的容颜曾是她深爱着的人。轻轻地,伴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和着纷飞的白雪,她无力地由着“绿腰”从自己怀中滑落跌倒在地上,幽幽地,她看向因着这声响悠悠转醒的人儿,轻声道:“纪廷,这首曲做的真好,真像我……” 北风依旧刮着,白雪依旧翻飞,床榻上睡着的人梦中不安稳地微微蹙了眉,复又进了梦乡…… 这本书今天就完结了,在这里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希望下本书大家会喜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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